程靜泊週四出差,要下週一才回來,錯過了週五的約會,柏子仁有點鬱悶,這是他們戀愛後第一次異地分開,雖然沒幾天,但只要一想到見不到對方就覺得人生不完整。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連分開一會都不想接受了。
週六去獨自去心理診所,觀察入微的陳醫生看出了自家病患的情緒,忠告她:「相思易傷脾,戀愛大不過吃飯,別餓著自己。」
柏子仁意外,他是怎麼知道自己沒吃中飯的事實。
陳折解釋:「有人特地發短信給我,讓我檢查你的臉色,看看有沒有好好吃飯。」
「我不是很餓,等會再吃。」
「你就不怕他回來後認不出你?」
柏子仁有些尷尬,細想自己的行徑確實像孩子一般,太不應該。
「回到正題上,最近過得怎麼樣?」
「很好。」
「有沒有認識新朋友?」
柏子仁搖頭。
「雖然你有了男朋友,感覺有了一切,什麼也不缺,但我建議你還是多出去接觸人群,生活除了愛情,還有其他的感情,即便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短暫的相會也會帶給你啟示,可能會改變你的想法。」陳折嘲笑道,「總是待在兩個人的世界,很快會變膩的。」
柏子仁開始考慮他的話。
「是我自己的經驗之談。」陳折很坦白地說,「曾有一段戀愛,分手的原因是雙方融入不了對方的人際關係圈,熱戀的時候,不想要旁人來打擾,一年之後就不一樣了,我必須面對她的家人和朋友,她也一樣,漸漸有了矛盾,也懶得去認真處理,最後不了了之。」
「陳醫生,你的意思是如果他的家人和朋友不喜歡我,他和我在一起會很辛苦?」
「不,我的意思是你可以信任他,讓他照顧,但不能完全依賴他,你的人生還是你自己的,有沒有他是一回事,活得有沒有價值是另一回事。」
「嗯。」柏子仁明白他的意思了。
「記得上次你和我說,五歲的時候生病,爸爸帶你去打針,買冰激凌給你吃,那是一段很開心的回憶,是嗎?」
「是。」
「還有類似的事情嗎?」
「有一次,我被幼兒園的男孩剪了辮子,爸爸知道後沒有去找老師,他單獨去找那個男孩算賬,把對方罵哭了。」
「方式欠妥,但護女心切,可以理解。」
柏子仁又補充說了幾件發生在童年的小事。
「在我看來,他們都是愛你的,只是他們結婚太早,自己都是一個孩子,孩子的愛是不成熟的,像一個五六歲的小孩喂流浪貓吃零食,最後貓病了,他只能哭。」陳折說,「但愛就是愛,不論錯與對,高級與低級,至少它是存在的,你不用去懷疑,知道就行。」
「你有父母的愛,有男朋友的愛,這些都是真的,且不會消失。」
「再說,沒有一個人是能孤立生活的,你走在路上和人的目光交匯也是一種溝通,既然以往二十四年都活得很好,說明你一直是有能力與外界聯繫的,關於這點不必焦慮。」
「不過,現在你有了程靜泊,面臨一個全新的世界,有些規則不妨去改變一下。」
結束一小時的對談,柏子仁走出心理診所時一身自在,順便感覺肚子有點餓了。
巧的是,正準備去隨便找點吃的,她接到了徐奶奶的電話,上次告別的時候,徐奶奶問她要了電話,說以後有事可以聯繫她。
「小柏啊,我包了粽子給你和靜泊,不巧靜泊出差,你過來取一下。」
「不用了,徐奶奶您自己吃吧,我怎麼好意思拿呢?」
「和我客氣什麼,只不過是幾隻粽子,我這裡多的是,吃不完會壞的,算是幫我忙,過來帶走幾個。」
話到這份上,再拒絕就是疏遠了,柏子仁在心裡想,徐奶奶是程靜泊尊重的老師,作為他的女朋友,她應該盡可能地去親近他的長輩,基本的人情世故是要顧的,於是答應去拿粽子。
柏子仁趕到她徐奶奶家,徐老太很開心她過來,給她泡了熱乎乎的奶茶,還端上點心給她吃。
「外面天氣冷,好不容易到了,就坐會陪我聊天。」
柏子仁面對面坐下,聽徐奶奶慢慢話家常。
「我很久沒見靜泊像現在這麼開心了,從他的眼睛裡看得出,他比以前更豁然了。」
「他是奶奶帶大的,很小就懂事了,奶奶病逝了是他守靈的,三天三夜,那會他也就十歲。」
「他的心善,從不仗著自己聰明就看不起那些資質差的同學,上回和你提過,他總給同桌遞吃的,像是巧克力,小餅乾和豆沙麵包之類的,說到底也是同情對方家境差,沒什麼零花錢,怕人家吃不飽。」
「他功課很好,每一門都考高分,卻從不驕傲,總覺得自己的水平遠遠不夠,午休的時候,別人睡覺,他一個人托著下巴,靜靜地思考,有一天我問他,你在想什麼,他說在想人生的意義,我一聽就笑了,那個年紀很少有人會想這麼費力的事情,男孩子的心思大部分在遊戲機和女孩身上,而他怎麼和一個小老頭似的想人生呢,當時我回答不了他,也怕誤導他,就說你自己去找答案吧,過沒幾天,他真的找來一本哲學書讀。」
「他心態很好,從來不緊張分數,有一回帶病參加考試,題沒答完,他一點也不介意,換作別的學生,可能就很懊惱了。」
「他是唯一一個畢業後到現在還和我保持聯繫的學生,說來我對他也沒有特別的恩惠,不過是有一次他奶奶來學校,在校門口被一輛小摩托車擦了一下,摩托車主很橫,硬說是她自己眼睛不好撞上來的,恰好被我看見,立馬上去為老人家主持公道,事後他很感激我。」
「他父母都是有文化的人,他的成長教育不用特別擔心,只是有一段時間,父母因工作調動,只能帶一個孩子在身邊,便把他留給奶奶照顧,誰知老人家在高溫天舊病復發,驟然而去了,他當時接受不了打擊,人很難過,整整一年都沒怎麼說話。」
「後來他妹妹在旅途中出了意外,真讓人唏噓,小姑娘才二十歲,大好的年華,人生才剛開始,竟然就這麼沒了,他為此又消沉了很久。」
說到人生悲憾處,徐老太忍不住搖頭,輕歎了一聲:「算了,都是些過去的事了,不再提了,幸好現在他也有伴了,我看得出他很愛護你……」
柏子仁打斷了她,貿然問道:「徐奶奶,我剛才是聽錯了嗎?他還有一個妹妹?」
「靜泊還沒有和你說嗎?」徐老太笑了笑,眼神有了些深意,「大概是不想提及傷心事吧,那我也不多說了,以後讓他自己告訴你。」
柏子仁還想追問,門口傳來輕快的腳步聲,方蓉大喊:「奶奶,來兩杯熱奶茶。」
徐老太扶著桌子站起來,望了望門口,笑了:「方蓉帶小夥伴來做客了啊。」
柏子仁回過頭一看,方蓉回來了,後面還跟著一個小男孩,晃過的人影有些眼熟。
等兩個孩子進門了,柏子仁和沐子北大眼瞪小眼,表情都很驚訝。
沐子北在短暫的愣怔後,驚喜道:「姐姐,你怎麼出現在蓉兒家裡?」
「原來就是她,難怪你總說自己有一個超級漂亮的姐姐,看來真的沒有吹牛。」方蓉恍然大悟。
徐老太也十分意外,片刻後樂呵呵地笑了:「老話說的沒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都是緣分,你們快坐下,我去廚房再煮一壺熱奶茶。」
沐子北坐下後對柏子仁解釋:「我和蓉兒是在寒假培訓中心認識的,現在是好朋友。」
柏子仁看向方蓉。
「沒錯,我們今天還一起去逛街了。」方蓉說,「他很大方,請我吃漢堡和汽水。」
「因為蓉兒送了我一幅畫,我當然要禮尚往來。」沐子北很紳士地表示。
「原來是這樣。」柏子仁明白了。
「姐姐,你還沒說怎麼會在這裡。」
方蓉告訴他:「你姐姐和她男朋友之前就來過我家了,我們很早就認識了。」
沐子北的表情落寞:「聽起來我錯過了很多。」
柏子仁淡淡地笑了,然後真誠地對方蓉道謝:「謝謝你照顧我弟弟。」
「不用謝。」方蓉大氣地擺了擺手,「小北人很可愛,我就喜歡和他在一起。」
沐子北聞言,圓圓的眼睛很閃亮,甜甜地說:「蓉兒,我也喜歡和你在一起。」
方蓉伸手拍了拍他的腦袋:「說了多少次了,別叫蓉兒,搞得像是武俠電視劇一樣。」
等徐老太煮好熱奶茶,拿來請沐子北喝,沐子北喝了一口,一絲不苟地評價:「徐奶奶您煮的奶茶比五星級飯店的味道都正宗,是不是有什麼獨門秘籍?」
徐老太心花怒放,連連誇讚他聰明可愛,讓方蓉以後多帶他來家裡玩。
他們一片其樂融融,而柏子仁在不知不覺中垂下了眼眸,心思飛去別處。
離開徐老太家,柏子仁打車送沐子北回家,再回學校,一路輾轉,回到宿舍天色已晚,她有點疲倦,但毫無睡意,一直想著徐奶奶的那番話。
程靜泊有一個妹妹,已經過世了。
她竟然都不知道。
燈光下,她把那枚愛心幣打開,翻了翻兩片小翅膀,挪到適合的位置,漸成一個圓。
就這樣,重複了好幾次,由愛心變成一個圓,再由一個圓變成愛心,她始終沒有頭緒,抬眸掃了掃書架,目光停留在《漠漠的河》一書上,伸手取下,隨意翻開。
第二十三頁,何言對何漠說,別擔心,我會解決的。
第三十五頁,何言叮囑何漠別忘記吃飯,沒有錢就打電話給他。
第八十二頁,何言說起風了,注意保暖。
第一百零一頁,何漠想起何言曾經教她用手錶辨認野外的方向,她模模糊糊地試了試,發現可以行得通。
第一百五十頁,何言問何漠有沒有找到地方住,房間有沒有暖氣,能不能安睡。
第二百零一頁,何言第一次用嚴厲的語氣斥責何漠,如果她不去在意自身安全,他也不會再支持她的一個人行走。
書的末尾,何漠感謝了家人,提到兄長時,還說了一段話。
「他是一個值得信賴的家人,也是我的精神導向,若沒有他的支持,我走不了那麼遠,想起小時候,他每次牽著我的手過馬路,一次又一次地提醒我看好紅綠燈,那些時光恍若昨日,今天當我一個人走過林間小溪,忽然體會到那個殘忍的真實,我想走的路,任何人都不可能陪我走完,再親近的人也只能送我到渡口,那些遙遠的地方,戈壁荒原或是深山峽谷,唯有星斗與我同行。」
過了很久,柏子仁合上書,心裡有抑制不住的蒼涼。
她喜歡何言,再看十遍也喜歡他,但此時此刻,她只願他是一個虛擬的人物,只存在書中。
窗台的藍雪花窸窸窣窣作響,看過去,枝葉在打顫。
她起身去關窗,手剛按住玻璃,下一秒邏輯思維中途停止,忘記要做的是什麼。
夜裡起風了,她很想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