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張無疾和紀冬天的故事。

過年之前,張無疾運籌帷幄,派人前往紀冬天老家分發喜糖,並告訴全村上百個親戚朋友紀冬天已有對象的事實,此對像才貌俱佳,獨一無二,她十分傾心於他,已經認定他為此生唯一的選擇,三姑六婆們聽了奔走相告,叔叔阿姨們喜極而泣。

紀冬天本人卻在燈塔裡咖啡館流下冤屈的淚水。

事情是這樣的,自張無疾在火車站找到蒙面的紀冬天,扛肩回去後,不知從哪裡找出一塊骨瓷花瓶的碎片,根據其中的蛛絲馬跡,抽絲剝繭後確定是某年某月的某一天,紀冬天用鈍器磕破了瓶口的一角,而後用膠帶紙粗糙地粘上去粉飾太平,幸好他火眼金睛,識破了這一切。

紀冬天啞口無言,在腦海裡尋尋覓覓很久之後隱約地想起了這事,這的確是她造成的。

張無疾報了花瓶的真實價格,六位數讓紀冬天當場暈過去。

「賠錢或者來我這裡打工,兩者選一。」

紀冬天思量了一下,無奈地選擇了後者,當然張無疾知道她肯定拿不出錢,給她兩項選擇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顯示自己是寬容豁達的。

恰逢燈塔裡咖啡館在關門重整,紀冬天每天只需上半天的班,工作內容是大掃除。

一段時間不見,店裡多了一個看上去呆呆的小哥,名字叫孟萌萌,正是之前被張無疾欺壓,熬夜檢查情書錯別字,把情書一張張地貼滿玻璃窗的途中不幸扭傷胳膊,最終獲得三塊錢賠償的那位路人甲。

孟萌萌沉默寡言,從早忙到中午,沒有一刻是在休息,紀冬天覺得他很奇怪,趁他在洗咖啡機的時候,走過去小聲問:「看你的樣子也是一個不錯的年輕人,怎麼心甘情願在張無疾手下打工?」

呆萌小哥顯然不擅長溝通,停頓整整一分鐘後說:「張老闆是特別好的人。」

紀冬天得此答案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我的手受傷後,他親自做飯給我吃,每天的菜餚都很豐盛。」

「萌萌……」紀冬天至今覺得這樣稱呼一個男人很彆扭,但還是勉強忽略了不適,繼續問,「你喜歡吃他做的菜?」

「當然,榴蓮蓋澆飯真的很美味,吃一個月也不會膩。」

紀冬天風中凌亂,怔怔地看著眼前的神人。

孟萌萌繼續淡定地清洗各個杯子。

「對了,你的名字是誰取的?」紀冬天垂死掙扎,多問一句。

孟萌萌認真地想了想後告訴她:「我原名叫孟夢夢,是媽媽取的,我不喜歡,太女孩子氣了,二十歲那年就自己改名了。」

紀冬天扭過臉,滿臉淚水,她真不該多問的。

一分鐘後,孟萌萌拍了拍紀冬天的肩膀,待她轉過頭後問:「看你的髮型很眼熟,好像是之前玻璃窗上貼著的照片中的人,你不會就是張老闆追求的對象吧?」

紀冬天轉了轉眼睛,心想世間竟然有如此遲鈍的人。

「果然如此,張老闆的情書是寫給你的,你就是那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紀冬天當場昏倒。

下午,張無疾來了一趟咖啡館,查看裝修進度之餘順便找一找服務生工作方面的瑕疵,方便扣錢,當然最重要的是找紀冬天談話。

「你現在每天工作四小時,按時薪十二元算,一天六十元,做一年也賠不了我的錢。」

張無疾一邊品咖啡一邊淡淡地看著紀冬天。

紀冬天卻被看得毛骨悚然,感覺他已經有了什麼其他方案。

果不其然,張無疾開口說的下一句話是:「來我家拖地板,一平米一百塊錢,賺得比較快。」

紀冬天想起去年在他家當清潔工的日子,簡直不堪回首。

張無疾沒有給她考慮的機會,說完就徑直上樓了,當然走之前不忘伸手拍拍她的頭頂,示意她識時務者為俊傑。

紀冬天斟酌很久,轉頭的時候看見孟萌萌一臉羨慕地看著她。

「你……」他們同時開口。

紀冬天閉嘴,讓他先說,誰知他也不說了,只是眼睛充滿了一道嚮往的光芒。

真是單純啊……紀冬天心想,孟萌萌根本不知道去張無疾家裡是要做什麼,他的錢哪有那麼好賺?

只是除此之外,好像也別無他法了,紀冬天很心塞,她是萬萬不願欠人錢的,骨瓷花瓶是她打碎的,這是事實,憑自己的能力,一時間還不了那麼多錢也是肯定的事,難道要一直在咖啡館打工到年老體衰?

不如忍一時之痛,換來長久的自由和幸福。

此時此刻,在三樓辦公室的張無疾坐在書桌後,俊臉面無表情,一副高冷的姿態。

他心情低落是有原因的,就在大前天,程靜泊帶來一疊設計書來咖啡館,指導裝修工人該怎麼做,碰巧當天他在後廚房為紀冬天烹飪精緻料理,繫著圍裙出來的時候,程靜泊特地走過來說了一句話。

「二月我要結婚了。」

他的頭頂一片烏雲籠罩。

自小到大,他從沒有輸過,但這次的結果很懸,現在是十二月底,快過年了,即便他已經暗中贏得了紀冬天老家人的歡心,但紀冬天本人還有同意做他老婆。

其實,不僅是求婚未成功,他壓根連男朋友的身份都沒搞定。

他沉思許久,決定破釜沉舟。

週六,紀冬天如約到張無疾家裡打掃衛生,她在拖地的時候,他就坐在沙發上,目光灼灼地看著她,暗暗盤算下一步該怎麼走。

紀冬天偶爾抬頭看見張無疾的臉,心生疑惑,他今天好奇怪,一言不發,眼睛也一眨不眨,簡直和一座雕塑沒兩樣,難道是遇到了什麼不開心的事?也不會啊,他曾說過,沒有任何事情可以難倒他,他也沒有遇到過挫折,向來百戰百勝,所向無敵。

「紀冬天。」張無疾冷冷地開口了,「為什麼一直看我?」

「沒有啊,是你在看我。」

「你不看我,怎麼知道我在看你?」

「那你沒看我,又怎麼知道我在你看?」

張無疾指了指角落的一面鏡子,示意她的一舉一動他都可以看得很清楚。

紀冬天怒目而視。

「不過,你想看就看吧。」張無疾的語氣緩和許多,修長的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膝蓋,「我沒有不允許。」

紀冬天無語,他說得好像是她在對他花癡一般。

工作近四十分鐘,紀冬天休息的時候,張無疾端上了甜點,她一看是正常的食物,伸手便去拿,盤子卻被他移開數米,忽然變得好遙遠。

「你的手髒,不能碰。」

紀冬天這才想起自己沒有洗手,正打算去廚房的水池,又被張無疾攔下。

「別浪費水,我來幫你。」

紀冬天還未來得及反應,張無疾已經遞來一塊小蛋糕到她嘴邊,她瞠目結舌,在他眼神的威脅下,咬了一口,甜甜的,再一口,味道真好。

只剩下最後一口時,張無疾收回手,自己吃了,並評價說:「果然不如我做的。」

「你還會做甜點?」

張無疾挑眉,淡淡地說:「小意思,八大菜系,東南西北的甜點,沒有我不擅長的。」

紀冬天默默地看著他,不敢再接話,生怕說多了,他不覺技癢,親自下廚,來之前已經說好了,中餐是點外賣的。

「我爸爸也很會做菜,當年就是憑精湛的廚藝贏得我媽媽的心。」

「哦……那很不錯啊。」

「他們結婚三十年,恩愛如初,我媽媽沒有一天是不開心的。」

「嗯……那很難得啊。」

「我媽媽性格溫柔,待人和善,很好相處,我是獨子,和我在一起,沒有婆媳和姑嫂的問題。」

「……」

「紀冬天,你往哪裡跑?」

紀冬天剛走了兩步,肩膀上多了一隻手,她艱難地停下,轉過身,對上張無疾的臉。

不知不覺中,他們竟然來到一個類似偶像劇中的牆角,她被困住了,進退兩難。

「你要做什麼?」

「你說我要做什麼?」

「我怎麼知道你要做什麼?」

「你不知道我要做什麼,為什麼這麼問?」

「你的眼神不正常,我看出來了,你應該要做什麼。」

張無疾一頓,然後明白了,這是她婉轉的提示,於是低下頭準備親她的臉,卻在瞬間被一股力量擋住,目光下移,看見她兩隻手都出擊了,兩拳砸在他腹部。

「我常年健身,你這點花拳繡腿傷不了我。」

紀冬天愣住。

漫長的對視後,她聽見一句完全不像是他語氣的話。

「我不想再和你玩躲來躲去的遊戲,坦白說,我喜歡你,想和你結婚,你考慮一下。」

紀冬天收回了手,腦子一片空白,不知道怎麼辦。

張無疾趁機拉起她的手,垂眸觀察了一下,發現她的手很小,每個指頭上都有繭子,一看就是從小做慣家務活的孩子,他知道她家境不好,不是獨生女,還有一個弟弟,沒有上大學,職高畢業後就參加工作了,平常吃穿節儉,愛去批發市場買花花綠綠的衣服,品味很糟糕,也不屑修飾,雖然生活困難重重,但從不抱怨,每天無憂無慮的模樣。

她看韓劇,但也看古籍,她追星,但崇拜的偶像無不是品學俱佳的,她不是一個只會看臉,不看內在的女孩,她時常會在小本子上寫自己的人生計劃,並想辦法去實現,前段時間她完成了人生第一個夢想,去某座小島旅遊,嘗試了潛水。

他周圍有很多長得漂亮,學歷高,家境優越的完美女人,但她們中沒有一個願意嘗一口他做的料理,總會用各種合情合理的借口婉拒,而她呢,第一天來咖啡館就吃完了他做的所有食物,他並非不知道她在勉強,她的眼睛裡有善意,她對所有人都很好,她的樂觀情緒總能感染身邊的人,和她在一起很快樂。

「你別老抓著我。」紀冬天輕輕出聲。

他沒有鬆開,反而繼續說:「別撒謊,你不可能對我沒有感覺。」

紀冬天想了想說:「感覺是有的,但冷靜下來想過,我們的性格相差太大,生活圈子也不一樣。」

「性格一樣的兩個人生活在一起有什麼意思?至於生活圈子,可以慢慢調整。」

「你怎麼突然這麼認真了?你是不是很怕輸給程老師?」

「我是想贏,但這次輸了也無所謂,我們可以再比誰先生孩子,那才是重頭戲。」

「……」

「你已經被我看光了,除了我,誰也不可能負責這一點。」

「……」

「先答應做我的女朋友。」

「你現在不要再靠過來了,我要呼吸的空間!」

張無疾個子高,紀冬天在角落裡被他困住,一直抬頭和他說話著實費力氣,沒幾分鐘,手心和額頭在源源不斷地冒汗。

趁張無疾後退一步時,紀冬天從他手臂下逃走,因為不敢和他待在一樓,她跑上二樓,不知不覺地又來到衛浴間門口,拉開門進去洗了把臉,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默數心跳聲。

門被敲了兩下,她回過神,緊張地看向門口。

「洗個澡吧,看你剛才流了不少汗。」張無疾的聲音回復了平靜,悠悠地說,「放心,這一回我不進來,稍後把新買給你的衣服放在門口,你出來後立刻給我答覆。」

紀冬天小心翼翼地洗了一個澡,然後悄悄拉開門,透過門縫環顧走廊空曠,很快發現腳下有一個乾淨的竹籃子,裡面是乾淨整潔的衣服,連吊牌都在。

她在衛浴間裡換了新衣服,因為心情忐忑,不知出去後該怎麼回復張無疾,她徘徊了半個鐘頭。

《送你一座不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