魃確實傷得很重,她卻對自己的傷勢並不關心,每日裡除卻幫助樊少皇療傷,大多時候便指導巧兒修習術法。巧兒不知不覺便喜歡上了這個吊兒啷當的墮神,也便經常與她閒話。
與此同時,看樊少皇綵衣娛人也成了她每日的樂趣,樊少皇經常地犯糊塗,但這跟一般的精神分裂不一樣,他的魂識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只是控制不住而已。
於是便經常出狀況,有一次正打著坐,突然跳將起來,嬌滴滴地道要給自家孩子餵奶。巧兒笑暈,偏生魃惟恐天下不亂,忙尋了兩隻小奶貓前來。樊少皇竟然真個兒就解開衣襟,一臉溫柔地開始餵奶……
醒來後又氣得摔鍋砸碗、暴跳如雷。
三五日之後,樊少皇傷勢初穩,暫無性命之憂。而翠微山老掌門樊復清過功給自己大弟子後便閉關不出,翠微山群龍無首,樊少景雖擔心樊少皇傷勢,卻不能在觀天苑久留。
走之前他也留下了些人照顧,吩咐如有變故及時回報。
魃的傷勢卻在日益惡化,愚笨如巧兒者也能看出她日勝一日的虛弱,她卻依然沒心沒肺的模樣,仍日日以調戲樊少皇、哄騙巧兒為樂。終於這一日,她十分非常嚴肅地將巧兒召至身邊,將樊少皇養傷期間需要注意的東西事無鉅細俱都講與她聽,巧兒很驚慌:「你又要回妖魔道去了麼?」
魃萬分沉痛地搖頭:「我衝撞了兩次妖魔道禁制,傻丫頭,我不行了。這些事你都要記得,好好照顧他。」
她交待完畢,啊地一聲撲倒在樊少皇身上,乾脆利落地死了。
巧兒拿手戳了戳她,她身體是溫暖的,肌肉也有彈性,完全是一個人類的身體。巧兒不敢置信地站起來,半晌才抹著眼睛去找綠瞳殭屍,等她拉著綠瞳殭屍進得房間時,死去的魃「風情萬種」地趴在樊少皇身邊,正以絲巾搔樊少皇的鼻孔。
巧兒原地石化:「你、你……」
綠瞳殭屍拍拍她的頭:笨蛋,她哪有那麼容易死,騙你實在是不需要技術含量……
雖然沒有鬼車的九個頭,巧兒依然想破口大罵,出了房間,綠瞳殭屍在她手心裡寫字:「你很不希望魃死麼?」
巧兒幾乎想也沒想便點頭:「當然啦,這樣的女子,已經很少見了。」
綠瞳殭屍摸摸她的頭:「魃不是好人,你沒事離她遠些。」
巧兒很是困惑:「你……不喜歡她?」
綠瞳殭屍氣哼哼地回:「我只是不許你喜歡她!」
……
這些日子綠瞳殭屍一直蹲在海底,就晚上爬出來陪巧兒。巧兒覺得它確實是不喜歡魃,甚至對魃有著莫名的戒備。魃也不以為意,仍是天天守著樊少皇,插科打諢捉弄巧兒,嬉鬧間日益憔悴。
巧兒甚至覺得如果她下次再閉上眼睛,可能就是真的醒不過來了。巧兒也想了很多法子試圖緩和她的傷勢,比如畫引靈符、制殭屍滋補湯,但是人類的文明之中,消滅這類邪物的方法很多,救治的卻太少太少。
巧兒甚至吩咐一些殭屍去它們的八卦圈子中打聽了些偏方,但對魃而言,效用不大。畢竟她是墮神,其身體髮膚又豈是凡物能夠滋補的。
樊少皇有幾日沒發瘋了,魃甚無聊。這日終於將巧兒召至自己房內,她的神色是難得的鄭重:「傻丫頭,你覺得我那綠眼孫兒如何?」
一提到綠瞳殭屍,巧兒不自覺地就紅了臉:「怎麼突然提起它?」
魃神色間卻依舊淡然,甚至每一個字都帶著盈盈笑意:「傻孩子,你認為殭屍,真的會喜歡上一個人類嗎?」
巧兒怔住,實際上莫說是她,這個問題即使是世代捕殺殭屍的郝家也未必明白。魃注意著她的表情,半晌方道:「自當年聖戰之後,我因沾染了人間濁氣不能再回天上,在人間曾有過一段迷失神智的日子,留下這些……你們所謂的殭屍。而這些殭屍受濁氣影響,承陰戾之氣而生,為萬物所斥,不受神之眷顧。」往事她娓娓道來,言語中並無悲憤之色:「它留你在身邊,不過是因為心思單純的人能夠淨化這種濁氣,它修成正果也便容易些。」
巧兒有些反應不過來:「你不會又耍我吧?」
魃含笑看她:「我給你的手札你看過嗎?如果到時候你也被濁氣所染,你會和我一樣,不,你會比我更慘,因為以你的修為,不可能前往妖魔道,你只能留在這世間,天地不容,萬物不納……唔,自古癡心女子負心漢,怎一個慘字了得。」
轉折突然,巧兒有些反應不靈,女魃仍是微笑:「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傻?其實不止是你,我自己也這般覺得。我本不願告訴你,於情於理我本也該幫著自家子孫,但是……我不希望有人步我後塵,這千萬年的顛沛流離,並不好受。」
她字字謂歎,巧兒只低頭想了一陣,一言不發,轉身出了後室。
晚間,綠瞳殭屍從海裡爬出來,沾了一身海藻,在巧兒面前撒嬌打滾,求洗澡。巧兒嗔了一聲,拿了絲瓜布替它擦洗。待將它洗淨,又換上乾淨的衣服,它抱著巧兒在小木屋裡轉了個圈,方才非常高興地遞給她一個紅色的海螺。
巧兒放嘴裡吹了吹,其聲如號角。
玩鬧半晌,巧兒仍是在它胸口寫字:「你當時為什麼不吃我?」
綠瞳殭屍糾結了一會方回:「那時候不知道你可以吃!」
……= =!
巧兒伸出小粉拳捶它:「知道了之後又為什麼不吃?」
它也不煩,就任巧兒捶著,半天不答反問:「為什麼要吃你?」它摸摸巧兒的臉,又揉揉她的頭頂:「你的臉這麼軟,頭髮這麼黑、這麼亮,身上也很暖。你每天都給我縫洗衣服、給我繡荷包,和我聊天,每天夜裡我從海底爬出來,看見你呆在屋裡等我便會很高興,為什麼我要吃你?」
第二天再見到魃,她仍是笑嘻嘻的模樣:「你們人類有句俗話,叫做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是這麼說吧?」見得巧兒點頭,她笑意更深:「我替你殺了它?」
巧兒震驚地抬頭看她,她半趴在樊少皇身邊,一手拾了他一縷長髮,姿態悠然:「你把這個刺入它的身體、心臟的位置,咳……」她拿了樊少皇的斷影,話未落卻開始劇烈地咳嗽,半晌方才接著道:「後面的事,便可以交給我。」
巧兒接了那柄斷影劍,半晌方輕輕點頭。她抿著唇的模樣,似已下定決心,從側影看去,竟然顯得剛毅,不見平時的唯唯諾諾。
次日夜,綠瞳殭屍仍然馱著巧兒出去,她喜歡一種刺梨,但刺梨顧名思義肯定是長滿了小刺,綠瞳殭屍每每便幫她多摘些——它皮厚,不怕刺。
回轉時已經月至中天,巧兒拿了樊少皇的斷影劍在它周圍比劃,偶爾一劍刺過去,停在它胸前一寸,它便啊地一聲倒在地上裝死。
玩鬧了半晌,魃從內室緩緩出來,綠瞳殭屍將巧兒擋在身後,巧兒覺得自己猜得不錯,綠瞳殭屍確實對她存了幾分戒備之意。
魃仍是笑嘻嘻地在原地轉了個圈,晚風撩起她水綠色的裙角,香風四溢,嗆得人幾乎窒息。
巧兒就站在綠瞳殭屍身後,魃慢慢走近,圓月躲進了雲層。
完全沒有先兆的交手,巧兒只覺得眼前一花,綠瞳殭屍已經變成屍形,獠牙長長地伸出嘴角,指甲爆長,長髮及膝,這就是殭屍,傳說中受濁氣所染、被萬物所斥的物種。
巧兒緊緊地握著斷影,眼前的風都帶了灰白色的死氣,沙灘上的黃沙似乎都被凝固,灰白色的屍苔迅速漫延,海潮都似受了驚嚇,慌忙退開。
那時候巧兒已經能用些許護身法術,屍苔雖漫過她腳下,並未傷到她。她握著斷影的手在發抖,緊抿的唇角亦洩露了她的緊張。
魃第三次將綠瞳殭屍逼至她面前時,她終於拔劍,一瞬時的動作她在胸海中重複過千百遍,可是真實的動作甚至比她的想像更流暢許多。
她用盡了全力,只覺得結果必然天崩地裂,卻只覺劍光一閃,斷影如虹,瞬間沒入了魃的胸膛,如切朽木,並無別的聲響。魃驚呼一聲,綠瞳殭屍一把將巧兒扯開,扔出四五米遠,避過了魃術法的反噬。
她再度跟綠瞳殭屍拚命,卻已然強弩之末。殭屍本就是修煉的物種,兩次衝破妖魔道的禁制,她的身體其實已然腐爛。可是她必須得先顧忌樊少皇,因為他肯定比她死得快。
連濃香也蓋不住的腐臭傳出來,巧兒卻依然堅決,她的聲音透過涼膩的夜色傳到魃耳朵裡,低微卻清晰:「我想過了魃,這世間萬事、陰謀詭計,只要它講,我便深信不疑!」
綠瞳殭屍已經抓住了魃,它也受了些傷,但此時的魃,真的太虛弱了,它回頭示意巧兒布下守護法陣,巧兒不明白為什麼,但她照著它的話做。
魃亦重傷了綠瞳殭屍,但她只能眼睜睜地看巧兒布好禁制,半晌方悲苦地搖頭:「命,都是命。」
綠瞳殭屍將魃壓在沙灘上,魃的潰爛不堪,它的五指間全是溢出來的腐血。待巧兒布了陣,它張嘴,露出一口猙獰獠牙,在魃頸間咬下去。
獠牙緩緩刺入動脈,魃放棄了掙扎,靜靜凝望這天外藍色的夜幕,她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她仍握著綠瞳殭屍白色的衣袂,它的衣服巧兒每天都洗,她可以嗅到上面清新的皂角香氣:「純正的殭屍鮮血,味道如何?」
說給綠瞳殭屍聽,自然是用的殭屍語,她聲音瘖啞,言語中依然帶著笑意,活過太多年的神,對生死也看得透徹些。綠瞳殭屍好半晌才舔舔嘴唇,回了句:「味道不錯。」
魃依然笑著,月色重新鋪砌著沙灘,她輕聲如若謂歎:「應龍……應龍……或許我應該謝謝你替我解脫。」月下的身體已經黑褐色,她的聲音也漸漸微弱:「作為回禮,我也總應該有所表示才對。」
她微翹了唇角,似是迴光返照,眸中竟露了幾分頑皮笑意:「從此以後,我殭屍一族將傍黑暗而生,永生永世,不得沐浴在陽光之下。」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余姍姍的<誤入妻途>,歡迎組隊刷負!!>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