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過得幾日,山對面起了另一座道館。
這事沖靈老道經歷得多,下午便來到巧兒這邊,對殭屍寫了一紙符文。
晚上殭屍依舊起來,巧兒不知道它是不是真能看懂那黃色符紙上奇怪的字符,但它真的在面前站了一陣便欲出門。
臨走時似又對這個玩具不太放心,在棺邊轉了兩圈,它仍是將巧兒抓過來放在棺材裡蓋好,這才匆匆出去。
相處幾日,巧兒也約摸熟識了它的性子——只要她不逃跑,它並不經常嚇唬她。
可是她怎麼能不跑呢?總不能跟一個殭屍這樣過一輩子。
是以她仍拚命推那棺蓋,只是那棺蓋一旦合嚴便極難推動,她努力半晌,最終還是只得停下來喘氣。
它這一趟便出去得有些久,及至丑時末方才回轉,開棺時竟然還帶了兩個蘋果,硬要遞給巧兒,巧兒半天才想起它是要餵給自己吃:「你……哪裡來的?」
她小心地接過那蘋果,再度確認:「是給我吧?」
那殭屍見她接了,卻是極高興的模樣。它去了對面山上的道觀搗亂,回來時見有小孩偷摘蘋果。想著他們模樣都差不多,她應該也吃這個。
於是它跳將出去把小孩嚇跑了,自己偷了兩個。
……
它再出去吸食月華時巧兒便從棺裡爬出來,就著清水將蘋果洗乾淨,啃了起來。
第二天,山下幾個村子都嘩然,據說有殭屍闖進新開的道觀,將觀中打了個稀爛,觀主的腰都被打折了。
村民大憤——都被殭屍騎頭上了你還敢開道觀!於是激憤之下,將這個道觀三個道士都給趕了出去。
沖靈道人帶了幾個徒弟過去,像模像樣地做了一場法事,將所收到的妖物給村民添枝加葉地講了一番,群眾無知,盡皆歎服。
沖靈老道在此間的威信,又上漲了幾個檔次。
第二天,沖靈老道再過來,仍是看了看棺中殭屍,換了巧兒的水和飲食。
巧兒便頗為猶豫:「你……可不可以給它兩套衣服?」
沖靈老道還沒開口,那個叫小四的小道士已經樂呵了:「喲,怎麼,跟個殭屍還睡出感情來了?」
巧兒仍是被它俯壓著,卻是滿臉通紅,它身上衣裳都破成布片了,這樣肌膚相貼,她實在尷尬。
沖靈老道卻未多說,就吩咐小四給取了兩套衣服過來放著:「衣服貧道可以給你,至於怎麼讓它穿上,就看你的本事了。」
兩人離開,巧兒對它的性子也摸透了些,白天它不會活動。她越是掙扎著起身,它越不會放手。
「你……我幫你把衣服穿上好不好?」她在它耳邊輕聲道,它瞇了眼睛,趴在她身上不動。巧兒輕輕地給它比劃著動作,「穿……明白麼?」
她揪著自己的衣服給它示範,那殭屍也看見了她的衣服,就頗為好奇地去扯,然後它發現原來那層衣服下面竟然還有一層肌膚!
它伸手去扯,巧兒慌了:「別……你別亂動!」
它的指甲已經縮了進去,手在她胸前的絆扣上撥弄了一陣,從衣服下擺伸進去,發現這衣服下面居然是很柔軟的皮膚。手觸在肌膚上的感覺自然是比觸在衣服上好得多。它頗為好奇地摸來摸去。
巧兒又急又慌,動作卻不敢太激烈——它很容易撕壞衣服。
它瞇著眼睛,懶洋洋地摸過她平坦的小腹,又好奇地往上。
巧兒捉住它的手,羞得眼眶發紅,眼淚在裡邊打轉:「你放手,不要臉!登徒子!」
好在白日裡它精神不濟,只玩了一會,又闔眼睡了。自此,巧兒再不敢提穿衣服的事。
到晚間,雷雨。它坐在棺材裡,盡量不活動。
閃電照亮了洞口,雷聲隆隆。
它死死抱著巧兒,巧兒被圈得太緊,覺著難受,用力掙了掙,它低頭在她耳邊,並不見唇動,卻能聞絮絮輕語,竟然似在說著什麼。
巧兒自然也是聽不懂,但那聲音並無怒意,她也就漸漸安靜下來,任由它抱著。
雨越下越大,天地之間只聽見嘩嘩雨聲。這洞口地勢較高,水並不會倒灌而入。洞外雨幕厚重,閃電如斧劈開粘稠的夜色,很快又重沒黑暗。它緊緊地抱著巧兒,一動不動。
隔壁山洞有殭屍被雷聲驚炸,跳出洞口,在山間慌亂狂奔。巧兒自洞口看見那一抹僵直的身影極快地奔出去,心中亦是發寒,緊緊地靠著它不敢再作聲。
最後一記響雷,大地震顫。
沖靈老道匆匆趕過來,第一時間便是到巧兒這邊的山洞來看看,見它安好,始鬆了一口氣,又去看旁邊的兩具殭屍,頓時叫苦不迭。
那兩具殭屍已經被雷劈散了半截身子,此刻看上去,如同一截焦碳。
及至後半夜,雷收雨住。夏季天氣本變化無常,轉眼又是皓月當空。
殭屍在洞口吸收月光,巧兒翻出棺材,牽了它去泉邊洗衣服。完了覺得它身上也挺髒,就用濕衣服給它擦擦。
水本就聚著陰氣,它也不排斥,就任她擦拭。巧兒細細擦洗,到腿上時她就有些不好意思。這是一具成年男子的屍身,雖然全身僵硬,該有的器官還是一個不少的。
她紅了臉,將它腿上也略略地擦了,完後又微褪了衣服,自己就著泉水洗洗。
它轉頭便看見泉水裡那白玉般的身子,當下便湊過去四處亂摸,巧兒拍它的手,它也不惱,依舊在她背上四處摁摁。
巧兒不堪其擾,急急地便擦乾身子,將衣服套上,正穿衣服,它突然轉頭,沖林間草木深處吼了一聲,那聲音與平日裡吼巧兒完全不一樣,充滿殺意。
巧兒有些怕,急急地避它,它迅速往前幾步,巧兒這才看清林中出現另一具殭屍,也是衣不蔽體,只是瞳孔是紅色,在山間疏影的遮掩下,幽幽地散發著冷光。
巧兒躲在泉邊的樹影裡,兩個殭屍在林中對恃,如同搶佔領地的野獸一般低嚎。她只能憑瞳孔的顏色判定哪只是它。
月光雖然明亮,它們的出手卻實在太快,她看不清誰佔了上方。正驚懼間,沖靈老道也聞得聲響,匆匆地帶了三個徒弟過來:「佈陣,先將它們拉開!」
他倒也沉著,三個道士將墨斗線拉到爭鬥的殭屍之間,想將二屍隔開,但這時候綠瞳殭屍明顯已經佔了上方,它僵直的左臂直削下去,紅瞳殭屍的右臂齊肘而斷,聲音輕微,如切腐木。
不等墨斗線纏上來,紅瞳殭屍低嚎了一聲,匆匆逃離。它也迅速朝泉邊奔來,一手挾起巧兒,奔回了洞裡。
沖靈老道顧不上它,拾了地上的半截斷臂,匆匆去看那具紅瞳殭屍。那殭屍道行也不低,若真傷了他也心疼。
巧兒有些怕它,它獠牙猙獰,渾身戾氣還未散去。它壓著她躺下來時,她全身顫抖。它也似有所覺,伸手去觸她的臉,巧兒緊閉了眼,偏頭側開。半晌,它似乎想到什麼,逕自起身,仍是合了棺材出了山洞。
後半夜,巧兒都快睡著了,它終於回轉,竟然捧了六個蘋果!天色未亮,它精神尚佳,就坐棺材裡,巧兒任它緊緊圈著,默默地啃蘋果。
到第二天,有農夫上道觀哭訴:「沖靈道長,您一定要為我們作主哇,昨晚一殭屍到我們院裡那棵蘋果樹上偷蘋果,我老婆起夜時嚇得都尿褲子了……」
沖靈老道囧。
中午,沖靈老道在綠瞳殭屍的山洞裡找到六個蘋果核,整齊排列,一個不少。
這般過得幾日,巧兒一直小心翼翼,那綠瞳殭屍便也不再時刻防她,偶爾天亮,她內急,掙扎著要爬出棺材時,它也允許她出去,只是限制在山洞裡活動,不能踏出去一步。
但它的智商,比起一慣狡詐的人類來說,實在還是遜了一個檔次。
巧兒經常洞口曬曬太陽,每次都乖乖地回來。起初它還防範,後來便也瞇著眼睛打盹,不再著緊。
於是這一天,巧兒依舊在洞口曬曬太陽,回頭瞅準它確實沒在意,當下調頭便衝出了山洞。青天白日,驕陽似火,山洞裡隱約傳來它的咆哮聲,巧兒連頭也沒回,磕磕碰碰地往山下跑。
這咆哮聲很快就驚動了沖靈老道,他先是進山洞看了一看,立刻就發現它為什麼暴躁了。跑了巧兒是小事,但她若下山亂說,對道觀和他自己的聲譽怕是會影響不小。
他的腳程自是比巧兒快得多,沿著巧兒留下的痕跡追下去,很快便追上了她。
他心中自有主意,這丫頭確實是不能留了,但是若是堂而皇之地殺死在這裡,旁人也心中生疑。
莫若直接餵了那紅瞳殭屍,若被人發現,也只道是殭屍所為,搞不好又是他的一筆生意。恰巧前日被雷劈焦的兩具殭屍便可以作為收到的妖物,也可以再提升提升他的威信。
此念一起,他便扛了巧兒,很快來到了紅瞳殭屍的山洞。這洞內光景與綠瞳殭屍略有不同,顯然是這具殭屍更怕光的緣故,山洞很深,十分陰暗。
沖靈老道將棺材打開,扔了巧兒進去後,仍覺得不放心,遂在她頸部割開一道小口,血流出來,他始重新合了棺材,逕自出了山洞。
巧兒在棺材裡踢打掙扎,但這棺木顯然她仍是推不開的。
棺木裡的殭屍沒有半點活物的生氣,她卻看過上次它與綠瞳殭屍的爭鬥,心中慌亂。山洞幽深,棺中更是與黑夜無異,它睜眼便為鮮血的味道所吸引。
它死盯著巧兒,最後去舔她脖子上的那道小口子,很快它便發現這是可以吃的!
巧兒尖叫掙扎,但是她的力氣又怎麼可能和它相比,它死死摁著她,獠牙一點點刺入她的動脈。棺中日子實在無聊,是以它也並不打算一下子將巧兒咬死,就這麼斯文地吸著血,聽她尖叫。權且將她當作消暑飲料,並以此為樂,想挨過這枯燥的白日時光。
巧兒也不知道在棺中呆了多久,脖子上的傷處痛感越來越淡,漸漸麻木,更可怕的是,這種麻木開始漫延開來。她的意識有些昏沉。
以前也聽人說,被殭屍咬了的人也會變成殭屍,她模模糊糊地想,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她卻不知,殭屍本是陰戾之物,乃死者心中仇怨戾氣吸收生氣而化,形成殭屍的條件也是天時地利缺一不可。是以世間雖多有殭屍的傳說,實物卻是極為稀少。
巧兒正迷糊間,突然棺蓋被掀開,她還沒來得及看清外面情況,已經被一把拎起。紅瞳殭屍的反應比她快得多,當下一聲低吼,竟然是又驚又怒。
巧兒被扛在肩頭,洞中黑暗,她只能看見那雙熟悉的綠瞳。那紅瞳殭屍也兇猛,當下便衝上來欲搶奪巧兒。
兩殭屍再度交手,黑暗中只聞棺木被碰撞,發出沉悶的聲響,如捶悶鼓。
巧兒緊緊攀在綠瞳殭屍脖子上,它一臂將紅瞳殭屍擊飛出去,卻並未退走,而是慢慢將它逼往洞口。
及至它漸漸敗退時,巧兒才發現外面竟然是外面依然是烈日高照。洞口越近,光線便越明亮,綠瞳殭屍的戰鬥力開始削弱,但紅瞳殭屍明顯比它情況更壞。
它的每一步移動都艱難,拼了命地反擊試圖衝回洞裡。綠瞳殭屍還扛著巧兒,行動也漸漸遲緩,巧兒只覺得整個脖子都已經木了,完全沒有半點感覺。看著這場爭鬥,腦子裡也是迷迷糊糊,思維混亂。
綠瞳殭屍將她靠牆洞壁放下,再次與紅瞳殭屍纏鬥,二屍的嘶吼,震得粗糙的洞壁泥石簌簌而落。殭屍的皮膚本是堅硬非常,但在這樣青天白日、雙方實力都削弱的劣境下,二屍身上都多有劃傷,多處皮肉翻開,枯敗如劃皮革。
其凶殘程度,並不亞於野獸搶食。
巧兒靠著牆喘息了一陣,藉著洞外的光線,方看清綠瞳殭屍的背上一大塊焦黑的灼傷,才想起它是冒著這日頭從洞裡過來的呢。
也難怪它不逃走,而是想著法要將紅瞳殭屍逼出去了。
此番纏鬥一陣,那紅瞳殭屍脖子上被它的指尖拉出一道長長的口子,皮肉翻捲開來,沒有血,分外駭人。
紅瞳殭屍長嚎了一聲,突然向洞口狂奔,用盡全力衝進陽光之下,它的身上開始冒煙,伴著慘嚎,很快消失在山林間。
綠瞳殭屍身上的戾氣瞬間散盡,這番動作,它的消耗並不比紅瞳殭屍少。
它再度拎了巧兒往洞穴深處行去,很快它便發現這個洞穴比它住的那個舒服,便在人家的棺材裡心安理得地躺下來。
巧兒仍被它壓在身下,它沒有精神教訓她,於是就這麼將她扁扁地壓著,顯然是想先記上一大過,待秋後算帳。
它闔了眼睡覺,巧兒能嗅到它身上微腥之外,那種皮肉燒焦的味道。其它地方傷痕也不少,它無力理會。
脖子上的麻木之感開始自胸口往下漫延,巧兒覺得有些冷,死命地往它懷裡拱,但它身上本就冰冷,這樣一拱,更冷了。
到下午,沖靈老道過來給巧兒收屍,一開棺材他怒了——這殭屍是什麼時候睡在這裡的?!
夕陽未沉,他帶著三個徒弟滿山遍野找那只紅瞳殭屍,最後在原綠瞳殭屍所住的山洞裡找著了它。
這山洞較淺,即使躲在最深處也能見到陽光。它躺在那具棺木裡,全身上下都是被日光灼傷的焦痕,身上傷處不少,屬脖子上那一道劃傷最深,若是力度再重些,只怕頭都會掉下來。
沖靈老道見過殭屍私鬥,這東西性子烈,跟雄性野獸爭食物、配偶一樣,經常動手。但是他從未見過傷得這般慘烈的殭屍,更未見過敢青天白日去霸佔人家洞穴的殭屍。
他在這棺木上寫了一道引靈符,讓這裡靈氣更充沛些,供它療傷。又去綠瞳殭屍那裡,見它也傷著了,也跟著在棺木上刻了一道引靈符。
刻完,又看看棺中的巧兒,見屍毒的死灰色已經漫延到臉上,遂不再過問。只道第二天過來收屍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