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這個殭屍瘋了

樊少景大約有十一日未曾上觀天苑探望樊少皇,樊少皇表面不提,心裡卻頗為不安。他擅推演命數,自然知道自己師兄大劫將至,本有心提醒,但想想若是提知預知便可避免,又怎麼可能稱之為大劫?

而第十一天,巧兒送酒過來時他終於再沉不住氣:「我師兄出了什麼事?」

他問得篤定,倘若樊少景無事,斷不可能隔十多日不來看他。

巧兒答得輕描淡寫:「聽一些百姓議論,翠微山的掌門好像被殭屍咬了。」

「什麼?」樊少皇挑眉,半晌卻明白過來,「是犼干的?」

以樊少景的功力,若非是犼親自出馬,哪只殭屍能咬著他?

巧兒卻搖頭:「與犼無關,樊少皇道長,我還有個壞消息要告訴你,你先不要激動。樊少景道長不僅被殭屍咬了,他還被冥王屠蘇奪舍了。」

樊少皇果然沒有激動,他活得太久,遇事也多些。此時神思倒是清醒無比:「先以屍毒相侵,趁他元神與屍毒抗衡之時奪舍。屍毒與他本身的魂識互相牽制,以至於誰也沒有力量對付突然入內的靈識。好計策,是出自你的手筆?」

巧兒不答:「你想救樊少景道長,我想救犼。而樊少景道長現在不僅肉體被屠蘇佔去,更中了屍毒。天界若要剿滅它們,屠蘇必定首當其衝。神界的人,想必不會在意樊少景道長的命數。若是連他都能不死,犼自然也就無恙了。這一次,我們總算有了相同的目標。」

樊少皇斂眉,半晌方沉聲道:「你立刻派人去趟西天,把妖魔作亂、神界意欲討伐的事通知他,但是記得別提我師兄的事。速去。」

巧兒不知道他的用意,但事關樊少景性命,她相信樊少皇不會亂來。當下便派了個術法高些的蝦米去了西天,將事情報與觀世音知道。

屠蘇奪了冰夷轉世神體,開始大肆集結黑暗勢力,神界閒了許多年月的眾神都摩拳擦掌,主動向天帝請纓,拿下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妖魔。神界議事時,觀世音這種惟恐天下不亂的菩薩自然是必須到場的。

天帝考慮的卻不是如何拿下這群妖魔,而是拿下它們之後的處理辦法,有神君建議全部叉到誅仙台斬了,天帝考慮到這群都是沾染了濁氣的傢伙,處斬未免太不環保。有菩薩建議打入十八層地獄,上刀山、下油鍋,完事後喂神獸諦聽。

地藏王菩薩不同意——這些傢伙都是受了污染的,萬一諦聽吃壞了肚子怎麼辦?

最後還是觀世音菩薩提出最終的解決方案:「上天有好生之德,幾位仙友的提議未免太過血腥,依貧僧之見,莫若將一眾妖魔擒住,囚於講經閣,由吾師如來尊者日日講經感化,豈不快哉?」

話畢,所有仙君俱都望定她伸出大拇指:「夠狠!」

屠蘇已經拉攏了足夠多的黑暗勢力,又謀得了樊少景的轉世神體,正謀劃著衝破妖魔道的禁制。這件事他首先想到的自然是巧兒,若論破這些奇門術法,巧兒比他的部下甚至犼都強上許多。

故計劃一定下他立時派了幾個骷髏士兵前來請巧兒過去。

巧兒應下了他的請求,在山腹他的洞穴裡與他盤桓了一夜。到天色將亮時綠瞳殭屍就回轉了,見到巧兒它卻是很生氣:「不是說了不許來麼?」

巧兒笑嘻嘻地跟在它身後:「累死了,待會我睡你棺材啊。」

綠瞳殭屍也不理她,氣哼哼地在棺材裡下來,巧兒也厚著臉皮擠進去。它住的石室是個單間,裡面一口金絲楠木的大棺材,多躺一個巧兒倒不算擁擠。

棺材蓋合上,綠瞳殭屍雙手抱胸裝睡。巧兒翻身仍躺在它身上,正好將頭枕在它交疊的雙臂上。它仍是不語不動,半晌見巧兒沒反應,這才偷偷將左臂抽出來,再等了一會又悄悄將右臂抽出來,巧兒的臉便貼在它胸口。

它以指腹輕輕磨娑她的臉頰,見她並無反應,便緩緩低頭去吻她的額頭,冷不防巧兒突然抬頭:「喂,你不生氣啦?」

綠瞳殭屍立刻抬頭作若無其事狀:「誰說的?」

言罷,它又偏過頭繼續作生氣狀。

巧兒笑著去吻它的唇,它先前還抗拒,只是當她的舌尖輕輕捲過它的獠牙時,它便放棄了抵抗。巧兒感覺到它輕微地顫抖,獠牙是一個殭屍最敏感、也是最脆弱的所在,它攬著巧兒的腰強忍了一陣,終於低低喘息:「我們交配吧?」

巧兒卻突然停了動作:「你不是在生氣麼?」

綠瞳殭屍歪著頭想了陣,終於作了選擇:「你不是教我事有緩急,眼下還是交配比較要緊。」

金絲楠木棺材裡,一片春色。

到暮色快要降臨時,巧兒起身準備離開了。綠瞳殭屍抱了她一陣,終於還是放開手:「你別去找屠蘇了。」

巧兒應了一聲,待穿好了衣裳,又伏身埋入棺材裡輕輕吻它:「我走了。」

「嗯。」綠瞳殭屍看著她離開,在許多美麗的傳說裡,容色傾城的女鬼總是在夜晚來到書生身邊,在天色破曉、黎明將至時離開。許多人說那是因為鬼魂只能在夜間活動,卻不知那是因為夜晚是人類最孤獨寂寞的時候。

它們在最淒清的時刻出現,又在繁華將至時隱沒。

而對於殭屍而言,白日就是它們最枯燥難挨的時光。

半個月後,屠蘇帶著一眾黑暗種族浩浩蕩蕩地向妖魔道禁制處進發,去時一看卻驚呆了——神界的一眾天兵已經在禁制前等候多時了。為壯聲勢,他們甚至將神界上千年不曾用過的戰車也一併推了出來。

只是站隊列時眾神君又發生了衝突,有神認為應該站成神字,有神認為應該站成勝字,沒了天帝作主,一行人直吵得不可開交。最後終於達成共識——站成一個「天」字。

遺憾的是他們吵得實在太久,待屠蘇等人來到這裡的只是人字還沒站出來,於是整個隊列只站成了一個——二。

巧兒趕來時神軍與屠蘇眾人已經打開了,屠蘇使用的乃樊少景的身體,功力比之原先又大有增進。綠瞳殭屍一直認為屠蘇的力量已是不錯,現今才驚覺它一直低估了神界的力量。

這個種族並沒有把這群烏合之眾放在眼裡,這次來的上神也大多袖手旁觀看熱鬧。觀世音今日又化作了女相,一身白衣,高坐蓮台,左手掐了個古拙的手訣,右手持淨瓶,一副寶相莊嚴的模樣。他的目光卻是看向綠瞳殭屍,那意思很明顯——要麼再玩玩?

綠瞳殭屍便和他過了過招,畢竟大伙都在苦戰,自己站一邊實在是不好意思。觀世音領教過綠瞳殭屍的身手,闊別幾日它的修為又增進不少。但他並沒有拿下綠瞳殭屍的意思:「嘿,你家巧兒呢?」

觀音此話一出,綠瞳殭屍立時就瞪了眼,出手也狠了些:「關我家巧兒什麼事!」

觀世音已經不能對付現在的它,如今的綠瞳殭屍已經完全吸收了魃的力量,再加上它一直勤於修煉,就算是全盛時期的女魃也並無多大勝算。何況他實在犯不著和綠瞳殭屍真動手:「阿彌陀佛,我靠,你生什麼氣,貧僧又沒說會拿她怎麼樣。」

綠瞳殭屍卻發了狠:「你敢拿她怎麼樣,我就把你咬成殭屍。反正我只應下她不咬人,她也沒說不能咬神。」

觀世音引著它一邊打一邊往角落裡退:「屠蘇撐不了多久,三位上神圍攻,他很快就會落敗,那時候你怎麼辦?」

正說話間,屠蘇果真已被擒住,它被困妖魔道太久,即使是得了冰夷的轉世神體,元神的損耗一時之間卻是難以補齊的。更何況這次天兵取了地府的離魂鉤,他本就是外來魂魄,寄生在樊少景體內。那離魂鉤本就是專門對付魂魄的利器,當下就被三十六天將制住,然後一鉤就鉤離了樊少景身體。

一眾天兵將他的魂魄死死捆了,在一邊的戰車上栓好,見觀世音與綠瞳殭屍還在交手,便打算過來幫他。觀世音見狀立刻就揪住綠瞳殭屍,低聲喝:「你瘋了!」

綠瞳殭屍馬上抬頭看他,十分誠實地道:「我沒瘋!」

迎面走來的卻是三十六天將中的高克,觀世音轉頭朝他微笑了一下:「這個殭屍始祖瘋了,瘋了可聽不懂我家師尊講經。」

綠瞳殭屍頗為生氣,抬頭就辯:「我沒瘋!」

聲音太大,三十六天將都被吸引過來,天兵開始擒拿屠蘇麾下的小妖小怪,倒是沒空圍觀。觀世音很無奈地攤手:「你們看,一般瘋了的人都不會承認自己瘋了。」

三十六天將俱都點頭,綠瞳殭屍急了,把臉湊到觀世音面前:「你看清楚,我真沒瘋!!」

觀世音聳肩:「怎麼樣,它還不承認吧?」綠瞳殭屍氣昏:「好吧,我瘋了我瘋了!」

觀世音樂了:「瞧,它自己都承認了。貧僧可不能帶一個瘋子去擾亂講經閣。」

綠瞳殭屍還要再辯,冷不防觀世音左手掐了個古訣,一團昏黃色的光從它的脖子後裡融進去,它全無防備,登時就著了道。再抬頭時眼神漸漸迷離--竟然是真的瘋了。

三十六天將都犯了難:「這可如何是好?」

綠瞳殭屍被三十六天將押到天帝面前,巧兒放心不下,也隨之前往。觀世音這種十處敲鑼九處都在的菩薩更是少不了得前往看熱鬧的了。

綠瞳殭屍第一次來到神界,它的思維確實是混亂了,瞅著什麼都覺得新鮮。眾天將本來是把它鎖了的,奈何它如今修為極高,幾根結實的捆仙繩都給掙斷了,眾仙將也就懶得再捆它了——捆仙繩是從九十九重天的太上老君那裡買的,很貴的!

靈宵寶殿,所有能擠進來的仙君神將都擠進來了——畢竟盤古開天闢地這麼久,諸神有死的、有沉睡的、有墮落的,幾時見過有瘋了的?

綠瞳殭屍在神殿上左瞅右瞧,分外新鮮的模樣。眾神便決定站好,伸長脖子看這神瘋了之後會幹些啥。綠瞳殭屍將神殿上諸神挨著打量了一遍,然後……然後它猛地掀起嫦娥仙子的裙子,不待眾神反應過來,轉身就跑。

眾神原地石化。

嫦娥仙子驚慌失措,忙壓住裙子,跺腳嗔了聲:「流氓!」

天帝瞧瞧嫦娥仙子的裙子,又看看正被天兵架回來的綠瞳殭屍,半晌喃喃道:「這廝裝瘋的吧?」

說話間又是一陣騷動,敢情綠瞳殭屍又看上了托塔天王手中的玉塔,正在搶奪。眾神紛紛作壁上觀,終於它搶了天王的塔,隨後又覺得琵琶天王魔禮海的琵琶不錯,於是一把扔了玉塔,又去搶琵琶。

眾神采取的唯一措施就是趕緊將自己身上容易引起它興趣的東西通通藏起來。結果綠瞳殭屍並沒有再來搶奪他們,它在殿中兀自彈起了琵琶。眾神頓時炸了鍋:「魔音穿耳,魔音穿耳……」

它實在太鬧騰,眾神有心多玩玩也留不得。天帝捂著耳朵下命令:「趕緊處理掉!」

眾神都扯了些雲朵堵住耳朵:「殺掉殺掉!」

天帝放開耳朵欲聽眾神君都有些什麼主意,隨即又悖然大怒:「先把琵琶奪過來!」

最後仍是在觀世音的提議下,天帝決定把這只瘋了的殭屍仍舊送回觀天苑寄養,還囑咐巧兒:「朕三日便會派神過來查看一次,你可要好生照顧,如若它清醒過來,務必及時報與天庭。」他極快地說完,立刻揮揮手,扔垃圾一般嚷道,「快將它帶走,帶走!」

巧兒將綠瞳殭屍帶回觀天苑,天色將亮,樊少皇瞇著眼睛打量了她半天方問:「我師兄呢?」

巧兒便是一拍額頭——她盡想著綠瞳殭屍,將樊少景道長擱妖魔道邊上了!

她將綠瞳殭屍關在小木屋裡,想想不放心,又托郝家道長照料,這才急匆匆地騎鬼車趕往妖魔道。

直到天色大亮,鬼車乃日盲鳥,此刻便什麼也看不見了。幸好巧兒有辦法——她握住它那根沒了腦袋的脖子權當操作桿,指示地前後左右的方向,一路有驚無險,總算成功抵達。

樊少景仍躺在原來的地方,他的魂識對抗著體內的屍毒,依然沒有清醒。巧兒剛鬆了口氣,走近一看又不停叫苦——一條蛇正努力地縮小身子欲爬到他嘴裡,借他的轉世神體修行。幸好它吃得實在太胖,縮了半天也沒見小。

鬼車依著巧兒的方向指示啄跑了蛇,又一嘴銜了樊少景,這才原路返回觀天苑。這一來一去,天色可就晚了。巧兒將樊少景放在陣前,樊少皇略望了望他的臉色:「他中了屍毒,攻擊他的至少是魃。」

巧兒見樊少景一時半刻還撐得住,也不著急:「樊少皇道長,樊少景道長現在馬上也要變成殭屍了,他也會沾染殭屍的濁氣。」

樊少皇這才明白她的最終目的,巧兒便素性挑明:「初時我求你為犼洗淨它身上沾染的濁氣,你告訴我沒辦法。如今樊少景道長也沾染了,想必應該有辦法了吧?」

樊少皇看著地上的樊少景,也禁不住歎氣:「我跟你說過很多次,女魃乃天女,如果這種濁氣可以洗滌淨化,她何來後面的收場?我和她雖無深交,到底……到底也相識了這麼些年,若非迫於無奈,我又何必轉世輪迴消滅她?你講點道理好不好?」

巧兒固執地搖頭:「總會有辦法的,我不信這濁氣真的連三界都奈何不了。」

樊少皇一直保持鎮定,這時候方才微透了一絲焦急:「我沒必要騙你,你先救我師兄,我告訴你誰有可能淨化這種濁氣。」

無奈巧兒並不相信:「我不管,你不說出淨化濁氣的辦法,我就把樊少景道長丟在這裡,讓你一天一天看著他中屍毒死掉,變成殭屍。」

「你……你又何必迫我至此。」樊少皇輕聲歎氣,他明顯沒有想到這丫頭也可以無賴到這種程度,巧兒卻已經轉身離開了。

小木屋裡綠瞳殭屍已經鬧騰得不行,巧兒進去時郝家道長正在頭痛,綠瞳殭屍頭上扣著個盆,摁著郝仁道長拿毛筆替他畫眉,畫完了眉他又蘸墨替他畫唇。郝家道長制不住它,急得一頭冷汗,只差沒叫救命。

巧兒急忙上前從它手裡救下郝道長,它一臉狐疑地看巧兒,巧兒冷著臉喝它:「看什麼看,還不快把筆放下!」

它立時便將毛筆插在郝仁道長鼻孔裡,見雙手沾滿墨汁,趕緊又將雙手都背到背後,轉著眸子作無辜狀。郝仁道長遭此無妄之災,不敢久留,起身一溜煙兒跑了。

巧兒無奈,又給它打了水:「過來洗手。」

巧兒就著它頭上的盆打了水幫它洗手,它很乖地坐在凳子上,碧色的眸子裡紋路深深淺淺地流轉,如同纏繞亙古的歲月。

巧兒俯首與它額頭相抵,觀世音用的斂人心竅的方子也是出自她手,這方子內含奇門八卦,將人的魂識困在人的心竅裡,人心本就是一個迷宮,被困其中若是沒有引導,想要出來必會費上好些時日。

但因著她與綠瞳殭屍修為相差太遠,便將這方子托給了觀世音。觀世音一向沒個正經,這次卻按她說的做了。

她以手輕觸它銀光流轉的長髮,綠瞳殭屍習慣性地往她身上蹭蹭,她便將它緊緊地抱了:「我不知道這方子能困你多久,但是如果你的魂識被困,那麼濁氣對你的影響,肯定會遲緩些。不要著急,給我一點時間。這世上有毒藥必有解藥,我不相信這濁氣真的就不能解。」

綠瞳殭屍卻是衝她咧嘴一樂,然後露了兩顆殭屍牙輕輕磨挲她的唇。巧兒羞紅了臉,以手拍開它的同時也有些迷惑:「你不會真的裝瘋吧?」

屠蘇真的被捉去了講經閣,如來有了重點感化對象,眾菩薩都十分歡喜,紛紛公費雲遊去了。如來卻對瘋了的綠瞳殭屍比較感興趣:「你確定女魃的濁氣已經對它產生影響了?」

觀世音回答自家師尊的話還是比較恭敬的:「嗯,小氣龍那張補屍的方子加快了它與女魃殭屍血的融合,濁氣也同樣被催漲了。它入到這個冥王手下,也許根本就是想借他試探神界的實力。屠蘇欲破妖魔道禁制那天,到場的黑暗種族是我們探得總數的一半,而且四隻魃都沒有出現。」

如來往後伸了個懶腰:「南無阿彌陀佛,甚好,甚好。三界也該熱鬧熱鬧了。想當初,共工喝醉了酒騎鬼車,不慎撞倒了不周山,神界判為醉駕,那場戰爭打得……」

觀世音一臉苦逼。

《情人淚·歲月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