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前章說殷大當家伸手一扶,只見黑暗中樹椏間一個人的肩膀,她心中大驚,幾乎就跌落到蓬萊池去。黑暗中那人伸手相扶,聲音幾近就在耳畔,低沉亦難掩笑意:「殷大當家,站穩。」

殷逐離心中一驚,這聲音分明是大將軍曲天棘。可是她出殿門的時候他分明仍在陪沈庭遙飲酒,怎的這麼一刻就摸到了這裡?

曲天棘將她往懷中一靠,令她站穩,聲音依舊很低:「曲某對宮中極熟,是以比殷大當家早到半步。」

殷逐離靠著他,只覺得肩膀靠著銅牆鐵壁一般,卻莫名地覺得踏實,心念幾轉,顧不得再聽壁腳,就待弄出些聲響,驚散下面一雙猶自渾然無覺的玉人。

豈料曲大將軍顯然知她心中想法,當下借榕樹枝椏卡死了她,仍在她耳邊低聲道:「殷大當家,曲某有一事不解,請大當家解惑。」

殷逐離動彈不得,當下也是苦笑:「曲大將軍請講。」

曲天棘略微放鬆了力道,仍是任她靠著,聲音壓得極低:「方纔射覆令,大當家手裡究竟是什麼?」

殷逐離極力令他相信自己很純潔:「大將軍何出此言,方才殷某手中正是紫水晶,大將軍目光如炬,草民不敢欺瞞將軍。」

曲天棘似笑了一聲,又將她死死卡在枝椏間,殷逐離忙改了口:「草民實言,實言。方才小民掌中……其實是一根髮絲,一般人射覆,大多先看莊家身上少了什麼。普通人第一眼猜的肯定是耳邊東珠,因為這個最明顯。但也有一些心思細膩的,不肯輕易相信,是以肯定是猜紫水晶,因為手鐲很少有人留意。」

曲天棘斂眉:「可是那根髮絲,你露了一半在外。」

殷大當家笑得自謙:「正是露在外,所以眾人皆猜不中。」

曲天棘方才鬆了力道,將她半環在懷裡,他身上格外溫暖,倒是很符合殷逐離幼年的幻想。而樹下二人此刻已經說到正題:「大不了我們就逃出長安,到我爹和你哥都找不到的地方!」

另一個聲音卻是低聲勸:「凌鈺,倘若我們逃走,曲大將軍與曲夫人怎麼辦?我母妃獨居深宮,僅我一人,我不能於她膝前盡孝已是不該,又怎能為她惹來如此禍端?還有……還有逐離,我既已應下她,又……」

「你!」樹下曲凌鈺似乎重重地捶打了他一拳,他悶哼一聲,仍不言語。曲凌鈺氣惱:「就你這般畏首畏尾,我們如何能得在一起?那你就等著二月初八,你親自前來替他迎我吧!」

話到尾音已是帶了哭音,她轉身,也不顧沈庭蛟,逕自走了。

沈庭蛟歎了口氣,猶豫了幾番終是不曾再追過去。

好戲散場,殷大當家也欲離開,同人父親一併看女兒的奸-情,她這也是有生以來第一次,逐乾咳了一聲:「曲大將軍,草民告辭。」

曲天棘微微用力握了握她的肩頭,突然解下身上披風,細緻地披到她身上,語聲依舊平淡:「天冷,出來多穿些。」

話落,他跳下枝頭,隨曲凌鈺離開的方向追過去。殷逐離也從樹上跳下來,她自是追著沈庭蛟而去了。

待行至殿前,沈庭蛟也正欲出來尋她,見得她,沈庭蛟卻是心中愧疚,他上前兩步仍是握了她的手。殷逐離卻冷淡甩開:「九爺,宮中禁地,莫拉拉扯扯。」

沈庭蛟知她心中不悅,也不分辯,仍是扯了她的手,一言不發。他沉默,殷大當家可不打算沉默:「怎麼?小王爺訴罷舊情,又想起殷某這個新歡了?」

沈庭蛟也不理她語中帶刺,只垂了頭不說話。而這一垂頭,他發現不妥:「你……你這披風是誰的?」

殷大當家正打算給他點顏色瞧瞧,聞言大驚,低頭一瞧方才瞅見自己身上還披著曲天棘的披風。她頓時氣炸了肺——這個老狐狸!

他知道殷逐離定要借曲凌鈺的事尋釁給小王爺些顏色看看,又慮及此事鬧將出來或有損曲凌鈺閨譽。他留下這披風便是讓沈小王爺也捉住她的小辮子,反正就是黃雀捕蟬,嗯,好像是螳螂捕蟬?我靠,管他什麼捕蟬!

殷大當家被氣得有些糊塗,沈小王爺卻覺得自己頭上開始變色了,他怒氣沖沖地揪了殷逐離:「混蛋!你又去招惹誰了?」

宮闈之中,此事著實太不光彩,殷大當家只得匆匆解了那披風,捂著他的嘴:「宮闈重地,慎言,慎言!」

沈庭蛟還在掙扎,殷大當家將他死死摁在牆上,低聲安撫:「沒你想像中那回事,這披風……」她心念電轉,知道一旦扯出曲天棘,這事兒更說不清,「我看你出去時穿得單薄,向殿前的宮人討了件披風,誰知道一直到蓬萊池也沒尋到你,這不剛剛才回轉嗎。你想到哪去了!讓人聽見,只怕還以為我殷某是什麼人!」

沈庭蛟將信將疑地打量了殷逐離一番,半晌低聲道:「真的?」

殷逐離瞪了他一眼,冷聲道:「騙你有賞啊?」

二人這廂正解釋,那邊曲天棘已經帶了曲凌鈺返回,曲凌鈺也不知受了什麼教訓,貓兒一般乖乖地跟在他身後,一路行至大殿,連看也不敢再看沈庭蛟一眼。

倒是曲大將軍見著糾纏中的殷逐離和沈庭蛟點頭一笑。

一場宮宴,君臣盡歡。宴罷,群臣三三兩兩相扶而出,前面是宮人挑著宮燈領路。寂靜的白石小徑一時熱鬧非凡,曲大將軍更是被眾星拱月般簇擁,他卻故意落後幾步,同殷逐離行在一起。

殷逐離臂間還搭著他的披風,不過大當家顯然沒有還給他的意思,他也不提:「殷老夫人還好嗎?」

殷逐離笑得眉眼彎彎:「還好啊。」

一天十二個時辰,能咒你八個時辰,剩下的四個時辰還是因為睡覺、吃飯之類沒咒成。這種精神頭,實是堪稱上佳。

曲天棘與她並肩同行,身後眾大臣目光曖昧地瞧了瞧殷大當家臂間的披風,沈小王爺本是和驃騎大將軍傅安同行,還與他相約鬥雞來著,但順著眾人目光一瞧,他很快便發現了敵情。

當即也不顧身邊的傅安,往後一步便擠到曲天棘與殷逐離之間,牢牢地牽住殷逐離,正待說話,他立馬又發現不對——殷逐離搭在臂間的披風,也是領口繫帶處繡七曜星辰,那是大滎兵馬大將軍的標誌。

殷逐離瞧著他的臉色,在他開口之前冷聲道:「關於這件披風,你敢再多言一句。看看我會不會把你扔進蓬萊池。」

曲天棘行軍打戰多年,臉皮早已比城牆還厚,見沈小王爺靠前也絲毫沒有迴避的意思。沈庭蛟氣得火冒三丈:「每次說謊圓不過去的時候你就用這些話搪塞!」

「你還說是吧?」殷逐離冷眼瞧他,冷不防將他打橫一抱,大步流星往蓬萊池行去。沈小王爺這才慌了手腳:「混蛋,你快放開我!放手……」

殷逐離站在湖邊的岩石上,宮人仍領著路,這邊光線便暗了下來,她將聲音壓低:「別動,我要是一個沒抱穩,真掉下去了。」

沈庭蛟不大習慣她這般湊在自己耳邊說話,歪頭避了一下方道:「你快放我下來!」

殷逐離突然俯身吻住了他的唇,沈庭蛟如遭雷擊,瞬間呆滯。她今天喝了些酒,唇齒之間也帶著淡淡的酒香,宴罷後曾用薄荷水漱過口,仍殘餘著清爽的味道。動作更是溫柔異於尋常,如春風過麥田,又彷彿冬陽眷長空。沈小王爺今兒個也喝了不少,當即便有些把持不住。靜夜中他的呼吸聲漸漸明顯,身上反應更明顯。

殷逐離卻將他放了下來,順便伸手摸了摸沈小王爺的尷尬之處。沈小王爺悖然大怒,一把打開她的手。殷大當家作若無其事狀:「哎,你有沒有聽說過這蓬萊池的故事?」

沈小王爺方才有些興起,又被她撩撥了一下,這會兒聞言也心不在焉:「什麼故事?」

殷大當家摟住他的腰,讓他靠前去看湖中自己的倒影:「你難道沒有想過,前朝北昭國聖武帝荒淫,這宮中嬪妃大約三千六百多人,更兼宮人無數,而國破之後,她們去了哪裡?」

沈小王爺天性單純,仍舊望著那湖,只見黑糊糊一片看不真切:「去了哪裡?」

殷逐離瞅著他,陰森森地露齒一笑,幽幽地道:「都在這湖底,每逢月黑風高之夜,便附上池邊行人,化作厲鬼——向人索命——」

她越說越陰森,沈庭蛟也不知是冷還是怕,當即就微微發抖:「殷……殷逐離?」

殷逐離靠前一步,黑暗中語聲透著莫名的詭異幽怨:「湖裡很冷,除了女人就是太監,連黃瓜都找不著一根……大家用了許多年手指,都很寂寞,你這樣美貌的男子,東西又有份量,姐妹們一定喜歡……」

她極慢極僵硬地伸手,五指曲起成爪狀向沈庭蛟迎面抓來,沈小王爺一身酒氣都化作了冷汗,一張俊臉直嚇得面無人色,眼看那爪子已伸至眼前,他慘叫一聲:「有鬼啊!」然後掉頭,慌不擇路地跑了。

何先生覺得很奇怪,自曲大小姐的婚期定下來之後,他們家九爺本是動不動就喜歡在府中湖邊發呆的,平日裡下人勸都勸不住。自這次宮宴之後,他們家九爺卻是見了那湖都繞道走,再不往跟前湊了。

他也曾多次旁敲側擊,殷大當家只伸伸懶腰,朗聲笑道:「此乃閨房之趣,不足為外人道矣。」

倒是某日沈小王爺作惡夢,隔著房門只聽他慘聲喊:「你們都用了那麼多年手指了,就將就用手指嗎,若實在嫌小,腿骨也成啊……」

《拜相為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