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後院裡不時傳來惜月的慘叫聲,殷氏面寒如霜:「殷逐離!」她方踏前一步,冷不防身邊檀越接住了她,右手在她睡穴輕輕一拍,穩穩地將人接在懷裡:「老夫人?老夫人?」

他連聲喚,殷大當家吩咐下來:「姆媽身體不適,檀越,先送老夫人回房,喚柯大夫。」

檀越會意,自是同丫環將殷氏送回了聽濤閣。席間靜無人聲,她笑意如舊:「逐離治家無方,令各位見笑了。逐離在此敬各位一杯,聊表歉意。」

週遭眾人哪還有不明白的,立時便舉了杯,場面一時熱鬧如常。後院惜月被綁在長凳上,不知何時嘴裡被塞了布條。眾人均是大戶人家,哪家沒有打死過個把下人的,當下有那好熱鬧的前去圍觀。

足有碗口粗細的長棍,一杖一杖地打在血肉之軀上。因是杖斃,施刑者都用了全力。不多時惜月衣裳漸紅,掙扎與慘哼由強至弱,到最後每一棍都帶起橫飛的血肉。惜月仍是被四肢緊綁,漸漸地鼻裡口裡眼睛裡都滲出血來。她抬頭望定了殷逐離,一臉怨毒,殷逐離仍是含笑相望,眉宇間隱隱透出煞氣,一剎那的神情,竟然像極了位及人臣的曲天棘。

一百八十杖之後,惜月面如金紙,鼻間再無氣息,殷逐離揮手:「拖出去丟掉罷。」

沈小王爺也混了過來,殷逐離返身摀住了他的眼睛,聲音極輕:「別看,看完你又害怕。」

眾人回頭看去,只見她舉止溫柔,對那沈小王爺乃是萬般寵愛的模樣,再想想方纔的決絕,更是膽寒。

惜月直到臨死前的一刻都不敢相信殷逐離真的敢打死她,到底郝大總管心軟,命人以薄棺將她收殮了,臨了說了一句話:「明明尚有活路,你又何必提及唐先生……」

惜月同殷家簽的是死契,即終身賣身殷家,那時候大戶人家,打死個把奴才,再正常不過。但殷大當家打死了殷老夫人的貼身丫頭,這意義又有不同。

眾人都知道,富貴城這次是真的變天了。

晚上,眾賓客散盡。殷大當家在祠堂罰跪。殷氏還沒醒來,唐隱一手握了鞭子,半天終是沒有打下來,卻只氣得手抖:「你師父的氣量,就小到連一個丫頭的一句話都禁不起了嗎?!」

殷逐離抬頭看他,仍舊嘻皮笑臉:「師父君子胸襟,怎麼可能計較這點小事。不過逐離倒是早存了打殺她的心,讓她把眼睛長在頭頂上!」

唐隱恨鐵不成鋼,有心痛毆她一頓,又擔心她成親在即,傷了不好。思了半晌,終是丟下一句:「罰跪三日!」

殷逐離看他怒氣沖沖地離開,他作了她十八年的教習先生,第一次這樣重罰她。

殷逐離在祠堂跪著,唐隱輕易不動怒,但一怒就不好哄。是以晚上她是鐵定沒飯吃了,要跪上三天三夜,她想想都覺得前途灰暗。

二更時分,正跪得無聊,祠堂門悄悄打開,一個人影鑽了進來。殷逐離回頭便看見沈小王爺,他仍是著淡杏色的袍子,夜間天冷,外面加了素色的披風,自燭搖影曳間行來,生生的一副美人圖。

殷逐離略帶了笑意:「你如何來了?」

沈小王爺自解了披風,手裡還捧了個油紙包:「混蛋,爺就想著你肯定要跪慘了,快來吃東西。」

殷大當家自然不會客氣,過去拿了那紙包,裡面是一隻烤雞,她在一旁大嚼,沈小王爺四處看了看:「這就是你們殷家的祠堂?倒是比宮裡的承天閣還氣派!」

殷逐離嚥下一大塊雞肉,不斷拍打自己胸口:「祖宗住的地方,能不氣派麼?我說你不帶酒也帶點水啊,笨蛋,噎死我了……」

沈小王爺怒瞪:「有得吃已經不錯了,還敢嫌東嫌西!」

殷大當家啃著雞,又碰碰他:「好渴,九爺,給找點水。」

沈小王爺不搭理,殷大當家拿臉蹭他:「好九爺,給找點水,回來給你唱曲兒。」

殷家祠堂不准外人擅入,沈庭蛟之前從未來過,是以對這裡也不熟,但見她似乎真噎著了,他只得出門碰碰運氣。誰知剛一出門,便見前方一人行來,來人自是也望見了他,頓時停了腳步,半晌轉身欲走。

沈小王爺識得他,忙追了上去:「唐先生,你……」

唐隱不待他說話,彎腰從食盒中拿了壺酒遞給他,隨即轉身離開。沈小王爺見他快步前行,似有不悅,而擅闖殷家祠堂本已有錯在先,他也不敢再追上去。望望手裡的酒壺,他心中驚詫——這師徒二人,得多有默契啊!

回來後殷逐離喝著小酒,他在她旁邊的蒲團上坐了,不多時便有些無聊:「你不是說唱曲兒嗎?」

殷大當家伸手攬了他的腰,隨手撿了兩根雞腿骨,在酒壺上試音。沈小王爺嫌她手上油膩,拼了命地往外面鑽,她卻輕聲唱:「我將你紐扣兒松,我將你羅帶兒解。蘭麝散幽齋,不良會把人禁害。咍,怎不回過臉兒來?」

那骨頭敲擊酒壺,聲音輕且脆,節奏輕快明朗:「軟玉溫香抱滿懷,劉阮到天台,春至人間花弄色。柳腰款擺,花心輕拆,露滴牡丹開。」她帶著一身酒氣,唇似乎觸在他耳邊,搔得他癢癢,「蘸著些兒麻上來,魚水得和諧,嫩蕊嬌香蝶恣采。你半推半就,我又驚又愛,檀口搵香腮。」

唱罷,她在他腮間狠狠親了一口,沈小王爺這才回味過來,想起剛才的唱詞,他火冒三丈,立時便從她懷裡脫出身來,站起身拿腳踹她。殷逐離在地上滾了一滾,只是笑。沈庭蛟氣得不得了,又上前狠狠踩了她幾腳方怒道:「這是你們殷家的祠堂,你對著滿堂祖宗唱的什麼淫詞穢曲!」

殷逐離趴在地上,笑得直不起腰來:「我們殷家的祖宗,非一般祖宗。你想啊,他們在此寂寞了這麼多年,說不定早就盼著聽點艷詞情曲兒呢。再說了,食色性也,活不活都好,誰還沒點需要啊?」

「你!你你你……」沈庭蛟只氣得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話來,「你這個不孝子,自家先人都褻瀆!」

殷逐離以手輕拍了拍他的臉頰,仍是笑不可抑,神色卻透了那麼一絲鄭重:「孝之一字,不是只嘴上說說的。」

四月下旬,殷大當家嫁期將近,富貴城上下無不為此事奔忙。殷逐離自然也閒不得,那位九爺是個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的人,十指不沾陽春水,讓他籌備親事,簡直就是給人送上門去的肥羊。

偏生那位何簡先生又小氣吝嗇得過了分,彩禮寒磣得讓郝大總管都沒臉提了,他還一臉理直氣壯:「郝大總管,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們家九爺,便是福祿王府的許多陳設,也還是殷大當家暗地裡補貼了許多方才置下的。如今這彩禮就算是送得再重,還不是羊毛出在……呃,啥身上麼。」

這話聽在殷大當家耳朵裡,她卻也只是笑:「雖是趣話,也是實話。」

這天夜裡,柯停風正在院裡晾曬需要陰乾的藥材,冷不防殷大當家走了進來。他對殷逐離素來態度冷淡,只因當年欠下了富貴城一筆巨債,不得已屈身殷家,也可算是以身抵債了。

不過殷家也未曾虧待他,這些年他所需的一應藥材,皆是殷家供應,日子久了,養熟了,他也就懶得走了。

此時見到殷逐離,他也不起身,只撩了撩眼皮:「何事?」

殷逐離在周圍轉了一圈,良久才含笑道:「蒙古……咳,柯大夫,你看過不了多久本大當家就要出嫁了,而九爺他……你也知道的,他身子柔弱,所以我就想來找點,嗯,閨中助興的藥什麼的。」

柯停風額前降下一排黑線,仍是醫者治病的口吻:「只不知是助九王爺之興,還是助大當家之興?」

殷大當家輕咳一聲,就有些個含糊:「這有區別麼?」

柯停風晾好金銀花,用水淨了手才進到房中,不多時拿了個瓷瓶遞到她手上:「一次一

粒,以酒送服,不可配茶。藥性甚溫,但助興也夠了。」

《拜相為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