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一路進入狩獵場,想是先前不料有馬車行至的緣故,山徑,開始錯落崎嶇。漸往山中深入,落葉便積得越深了,馬車在層層疊疊的落葉枯枝上行動不變,車伕請示裕王是否需要換成馬匹。裕王依舊是擁著唐黛和何馨:「緩即緩行罷,不急。」
馬車便在林中笨拙顛簸,半個時辰後,唐黛終於看見前方一匹高大精壯的紅馬,此馬的紅不同於一般馬匹的棗紅或者紅褐色,它一身似血一般紅得通透如玉,個子極高,背上馬鞍極為精巧,遠遠地看見馬車,它便開始打著響鼻。
唐黛一直在看馬,直到車行漸近,她終於看見馬上的人,那個人一身明黃色的便裝,身上並沒有表示他身份的東西,但明黃色、在大滎王朝,是只有帝君和東宮才可以使用的顏色。
現今東宮太子年僅三歲,自是不可能出現在這裡,那麼馬上的這位……
唐黛心中格地一地,難道這就是大滎王朝傳說中的王上?
裕王跳下馬車,他卻穩穩地騎在馬上,二人輕聲談著什麼,唐黛和何馨在車上互望了一眼,眼中俱是驚疑。裕王只同馬上那位說了這句話便回轉車上:「傳說中這東麓山深處有一種會噴火放電的野獸,兇猛非常,王上帶了兩百名精兵侍衛,想進裡去看看。」
唐黛和何馨都噴了:「不會是恐龍吧?」
裕王爺搖頭:「本王也不知道,只是皇兄是個好熱鬧的人兒,他要去旁人也攔不住。說不得本王也只好隨他前去見識一下。」
唐黛還是覺得懷疑:「帶上我們,不會不方便吧?」
他笑著捏捏唐黛的臉蛋:「就當漲點見識吧,回去把它寫進書裡。再凶悍的動物,還能鬥得過獵人麼?」
「你們就帶兩百侍衛,就算是精銳也危險吧?」
「此事不可聲張,你想啊,要朝中有人問起『王上去哪了?』,你說本王是寧願他們回答說不知道好呢,還是讓他們回答『王上看怪獸去了』好呢?如果被人以訛傳訛,咳咳,大滎皇室會很沒面子的嘛。」
……= =!
這次,馬車往山裡只行進了一個下午,一路山色如黛,深碧中菊花爛漫,唐黛時不時撩起簾子看車外,裕王已經換乘了馬匹,和王上並肩而行。
東麓山深處,真的有怪獸麼?
時間太久了,唐黛和何馨也終於有了倦意,待二人昏昏欲睡時,突然前面喊殺聲起,有一支箭羽竟然接連穿透三個侍衛,奪地一聲釘在唐黛她們的馬車上。
唐黛驚睡,何馨也睡意全無,二人相顧:「他們動手了?」
何馨以極快的速度拔了那支箭羽,上面標著太平二字,她點頭:「看來是了。」
革命這種事,已經過去太久了。八零後的唐黛和何馨何曾經歷過這些拋頭顱灑熱血的壯烈?撕殺聲越來越激烈了,車伕說似乎是侍衛中出了內應。兩百名侍衛,就算是精銳,也抵擋不住太平天國千餘人的猛攻,裕王開始掩護著王上想往後退,從這狹地中退出來。
但王上卻力主死戰,他本也是馬背上長大的皇帝,好勇鬥狠,此時在人群中只切瓜一般殺紅了眼。裕王百般勸阻,他終不肯退。
唐黛只看見前方的人越來越少了,山間的空氣本是清新芬芳的,如今卻帶了濃烈的血腥氣。裕王終是拉了王上往這麼退,突然一箭橫來,正中王上胸口,殘餘的侍衛一聲驚呼,一個穿越者猛擲手中長戟,長戟力道兇猛,將本已中箭的王上射落馬上。
那中箭的王上從馬上滾下來,正落在唐黛們車邊,唐黛全身發抖,手腳都使不上力氣。也許這很沒用,但是她從小到大就看過一次死人,就是她自然壽終的奶奶。沒有血,一家人雖然哀戚,卻有鼓樂宣天。
這種殘忍的狠鬥,近看王上因痛苦而扭曲的臉,那一身猙獰的傷口和鮮血,她只覺得全身發冷。
倒是何馨鎮靜些:「要補他一下子嗎?」她低聲問唐黛,唐黛唇抖動了一陣方道:「不,何馨,沉住氣,我們不動手。」
何馨自然是感覺到她的緊張,她伸手握了她的手:「袋子你害怕嗎?」
唐黛雞啄米一般地點頭:「我怕!」
何馨伸手拍她的頭:「你沒聽過心理暗示啊,我問你怕不怕,你就答不怕。」
唐黛不恥:「我……特麼地就算是答不怕,我也還是怕啊!」
何馨將她的手緊緊握住:「袋子你害怕嗎?」
開始唐黛依然抖抖索索地答怕,血腥味嗆入肺裡,她有些想吐。然而當何馨問到第十次時,唐黛終於開始答:「我不怕。」
如此又答了十幾次,她站起身來。有殘餘的侍衛已經將王上的屍身收了去,太平天國群情振奮。唐黛在車駕上看著衝殺的身影:「何馨,一路過來你看到刑遠了嗎?」
何馨搖頭:「沒有,自秋獵開始後,他一直沒再跟我聯絡。」
唐黛從車上下來:「也許不聯絡……就是他給你的最好的消息。」言語間突然混戰中一陣騷動,唐黛放眼過去,只見裕王爺一頭一臉的血,他手裡提著一個穿越者的頭顱,那個穿越者的長槍卻狠狠地刺在他胸口。
八十幾個侍衛都紅了眼,拚死將他送到唐黛的車駕前,他已經扔了那個穿越者的頭,手捂著胸口,氣息微弱。唐黛上前扶了他,他黑色的獵裝上全是血,也不知是他的還是別人的。捂著胸口的手上早已經血紅一片。
「王爺?」唐黛強忍著不看這一地血腥,輕聲喚他。他卻微微睜開眼,唇顫抖了一陣,卻發不出聲音。何馨將手伸到唐黛背後,擰她的背,輕輕寫:殺了他!
唐黛不為所動,仍是對裕王爺說話:「王爺您想說什麼?」
她俯在他耳邊,裕王爺的聲音極輕極弱:「袋子,本王……本王不行了。你們……咳咳,你們殺了本王……投靠他們去吧……」他看著唐黛的目光,竟然那般的依戀纏綿:「你們都是穿越者……他……他們不會為難你們的,咳咳……」
他劇烈地咳嗽,唐黛輕拍著他的背,何馨再催,唐黛目光犀利地直視她,然後重又低頭,聲音依然輕,也帶了那麼點不多不少的哀傷:「王爺這是什麼話,雖然立場不同,但是我們姐妹二人也非薄情寡義之輩……」她一番謊話,卻說得字字誠懇:「若是天意如此,我們必不會為大滎而難過。但我們卻會在此守著王爺,直到最後。」
裕王的血手握了她的手:「袋子……你心中,當真作此想麼?」
唐黛自己有主意,她想反正即使是太平天國成功了也定然不會殺她,屆時裕王小命也必然不保,自己又何必多此一舉來著?
而且此番出行,疑點甚多,刑遠到現在都沒露過面。她心中還是驚疑不定。當下面對裕王爺的問話,她便毫不猶豫地點頭:「小民方才與何馨交談,我二人心中便作此想。」
「有紅顏如此……本王……」裕王爺喉間作咯咯之聲,聲音似一聲輕歎:「本王總算值得。」
話落,他雙眼一閉,手腕驟然失力,垂落在唐黛半跪的腿上。
此時紅日將墜,深山林木落葉俱被浸在一片金黃裡,有倦鳥開始歸巢了,未僵的夏蟬偶爾仍長鳴。沈裕一手捂在胸前,一手垂在她懷裡,容顏安詳,似乎只是熟睡一般。
或者真的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生命的終點,那些愛、恨,便都一併終了。唐黛握了他垂落的手,那掌中、指間溫暖如生,她想起獨在異鄉這樣的詩句,十月本是國慶的黃金周,奈何這大滎王朝,東麓山間,秋寒霧濃,思親無從呵。
良久,突然何馨捅了捅唐黛,唐黛抬頭便看見刑遠從遠處走過來,不知何時,山間撕殺聲再起,不,已經沒有什麼撕殺聲了,大滎王朝的軍隊將太平天國的人引入山麓,他們圍住了各出口要道,直接放箭。那是一場淋漓盡致的圍獵,所有人都以射殺人數為榮。
刑遠在唐黛不遠處停下來,單膝半跪:「爺,都照你的安排佈置好了。」
裕王爺依舊躺在唐黛臂間,一動不動。
刑遠板著臉:「爺,別玩了。」
半晌,唐黛懷裡已經死去的裕王爺翻身坐起來,唇角含笑,說不盡的意氣風流,但待得他往前方看得一眼時,他掀桌了:「皇兄太過分了,本王還沒到呢,他就叫開始了!!喂,你們不許放箭,等等本王!!!」
他抽了刑遠的長弓、箭筒,撒腿奔走。唐黛望著空空的臂彎,再看看活蹦亂跳的裕王,原地石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