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半個月之後,江家廣發喜帖。雖然金元秋填房,但江家還是頗為看重,廣宴賓朋,聘禮、喜宴都籌備得極為光鮮隆重。

成親的日子越來越近了,江家給僕人都做了新衣服,一派喜氣洋洋。然而就在成親當天,金家突然改口,死也不結這門親事了。

江隱天氣得七竅生煙,這滿堂賓客都到了,接不到新娘子,豈不讓人笑掉大牙?!

任接親的人好說歹說,金家就是往死裡搖頭,愣不肯送出新娘子。屹立江湖百餘年的家族,何曾受過這般羞辱?江隱天恨不得打上門去,滅了金家滿門!但是如今賓客在堂,他也想不出法子。

而就在這時候,薄野景行略微「提點」了江清流幾句。江清流是真不願再迎娶金元秋,當下心領神會,立刻向太奶奶周氏建議:「賓客已至,既是金家不願送出新娘,便正式娶景氏為妻吧。」

這還有什麼辦法,周氏不同意江清流娶那個來歷不明的女人,但事到如此,喜宴都已經準備齊全。納個妾還是可以的。她跟撿著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帶了一群婆子丫鬟衝進薄野景行的小院,二話不說,將她一通梳妝打扮,給頂了新娘。

薄野景行施施然地跟江清流拜過天地,被送入了洞房。

河南金家,直到花轎走得連影子都看不見了,金家老太爺、老夫人、少爺、下人這才跪地,苦苦哀求面前一個面無表情的灰衣人:「爺,花轎已經去遠了,您能將解藥賜下了吧,哎喲喂,可疼死我了……」

……

晚上,洞房花燭夜。江清流友人齊聚,一直喝到深夜,喜宴方罷。洞房裡,紅燭一雙,薄野景行一臉小人得志:「小娃娃,老夫可是為你解了圍啊。嘖嘖,若不是老夫,你今日這丑是出定了。」

江清流差點沒一巴掌把她呼死:「你以為我三歲小孩,不知道你搞了什麼鬼?!薄野景行,你要是安安份份的,我還能讓你得個善終!你若是再得吧,我一刀宰了你!」

話落,他出了薄野景行的小院,在新婚之夜,毫不給面子地把薄野景行獨自扔在了洞房。

薄野景行一想,這洞房花燭夜,春宵一刻值千金,也不能浪費了啊。他隨後就命穿花蝶去找齊大——看齊大那膀大腰圓的,肯定夠壯實。

不用迎娶金元秋這事,江清流確實是如釋重負——這一生,恐是真的沒有精力,再去應對另一個女人。

她們給出的一生,他知道自己回報不起。出了薄野景行的小院,隔壁便是單晚嬋的住處。主母新喪,這裡並沒有旁人居住。只有以前侍候她的幾個小廝丫鬟時不時會進來打掃。

江清流走進去,見階上青苔萋萋,殘月如霜,照著薄染風塵的窗稜。

幃屏無彷彿,翰墨有餘跡。流芳未及歇,遺掛猶在壁。

外面的張燈結綵讓他有一瞬間的刺痛,如同被這清冷浸透了心。

突然身後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音。他左右一顧——那聲音毫無疑問,來自薄野景行的院子。而且可以肯定,那是個男人的聲音。

薄野景行如今是他的妾室,她的院子,怎麼會有男人的聲音?!江清流本來不想理睬,但思及如今二人跟以前畢竟是不同,他還是頓足了腳步。

薄野景行的院子裡,胭脂花盛放,那花株根葉肥厚多汁,花冠碩大,格外艷麗。月色下一縷酒香,悠遠綿長。江清流深吸一口氣,走到窗前往裡一看,頓時就氣炸了肺——只見紅燭錦被,新房之內,一個男人四肢大張,被捆在喜床上,正在奮力掙扎。

江清流走到門邊,飛起一腳,將門都踢得歪在了一邊!裡面頓時安靜了片刻,然後床上的男人殺豬似地嚎叫起來:「莊主,救命啊莊主!」

江清流如同一頭憤怒的公牛,抽刀一刀斬下去,齊大慘叫一聲,還以為自己被劈成兩半了!良久睜眼一看,才發覺四肢的繩索都已被斬斷。他連滾帶爬地翻到床下,幾乎就要抱著江清流痛哭一場。但見江清流似要吃人的神色,又趕緊踉踉蹌蹌地跑了出去。

江清流將薄野景行拎起來,真是一刀捅死她的心都有了:「老賊,你、你……」

薄野景行還振振有詞:「這良宵美景,浪費多可惜。老夫也是物盡其用嘛,是吧?!」

江清流怒極反笑,一把將她扔到床上:「你個老而不死的東西!!」

他竟然就這麼跟薄野景行荒唐了一晚。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時候,江清流煩惱地整理著衣裳——薄野景行這個人,終究是不能久留。雖然有過救命之恩,但是其人心思叵測。一旦功力恢復,還是趁早除之為宜。薄野景行倒是沒想那麼多——江清流走的時候她還沒醒呢。

江清流的內力開始緩慢恢復,剛剛養好的經脈不能承受內力的衝擊,但是丹田氣海終於不再空空蕩蕩。得知他的功力開始恢復,江隱天也鬆了一口氣,放鬆了對其堂弟江清然的管束。

他也不願意重新更換繼承人,一則江清流在江湖上的名聲地位,不僅是他個人努力,更是江家多年經營的成果。一旦換人,等於前功盡棄。二則,江清流的個性確實也非常適合把持江家這個龐大的家族。

他也知道江清流前些天納的小妾「景氏」乃是江清流恢復功力的藥引子,當下還專門為她撥了筆銀子,作為其生活開銷。

而薄野景行最近確實遇到了點小麻煩——作為莊主唯一的妾室,她身邊總不能一個侍候的丫環也沒有。可是看看她身邊現在有些啥——穿花蝶、闌珊客、水鬼蕉、苦蓮子,還兼時不時過來躥門的辛月歌!江清流光想想就頭大如斗。

可是沉碧山莊百餘個丫頭,沒一個入得了薄野景行法眼的。

江清流本是懶得管她的,但周氏可是極為古板的人,再三施壓。江清流一煩,索性讓薄野景行自己去人牙子那裡挑,也順便拖延些時日。反正待他功力恢復,薄野景行是必須除去的,這些瑣事,完全不必操心。

第二天,少林寺的元亮大師前來沉碧山莊——糊塗廟的頭領是少林棄徒,江清流要發落,也是將人交給少林。元亮與現今少林方丈同輩,今任寺院監院。他親自前來,江隱天自然也不會怠慢,特設素齋款待。

薄野景行閒得慌,天天招苦蓮子過來診脈:「這怎麼還懷不上?!苦蓮子,生孩子是從前邊吧?!昨夜江清流先是進屋,跟老夫練功一個時辰,然後脫掉衣服,好吧是老夫脫的他的衣服。他本來有點不樂意,所以老夫拿出了神油,然後……」

穿花蝶跟水鬼蕉一臉嚴肅地採集胭脂花粉,假裝出門沒帶耳朵。苦蓮子揉了揉直抽抽的臉,就算是谷主也不得不打斷她的話了:「……當著孩子的面,能不討論這些問題麼……」

正說著話,有下人進來:「稟小夫人,少林寺來了個元亮大師,要提審糊塗廟的人呢。莊主命小的請水公子前去同歹人對質。」

水鬼蕉頓時氣沖斗牛:「對質?這個時候想到對質了,江家人真是可笑,定罪於亡命之徒都需再三斟酌,對自己人卻是毫無人性!」

薄野景行聞言倒是笑了:「他們若有人性,美美的一個小媳婦,豈能白白便宜了你?」

水鬼蕉頓時回頭看向薄野景行,她卻又沒有再說下去。水鬼蕉怒火又湧上來:「告訴江清流,我不去!」

那小廝頓時十分為難,薄野景行站起身來:「去,怎麼不去。走走,給小媳婦出口惡氣。」

小廝這才鬆了口氣,趕緊在前領路。

可惜,將要到達的地點,薄野景行不但不需要旁人帶路,她還很熟悉。這個地方,整個沉碧山莊都不會有人比她更熟悉了——江家地牢。水鬼蕉跟在薄野景行身後,進了地牢。糊塗廟的幾個歹徒並沒有關在薄野景行之前的牢室裡,憑他們,也還不夠格享受這樣的待遇。

江清流同元亮大師等人正在審訊七個大漢,他們頭上已經長出了頭髮,遮住了戒疤,看著倒是著實不像和尚。

見薄野景行等人進來,元亮大師雙手合十,宣了聲佛號,退到一邊。江清流見薄野景行也跟著過來,眉頭都皺了起來。但當著客人,他也不好多說,只讓水鬼蕉講了一下被擄走之後的事。

江家出於顏面考慮,當然故意略過了水鬼蕉與單晚嬋一同被擄的事。水鬼蕉一則來歷不明——江清流自然不會向江隱天坦白他是苦蓮子的徒弟。二則,一男一女被關在暗室裡,回來時單晚嬋又衣裳不整,怎麼掩飾也是醜聞。單晚嬋既然已對外稱作暴病而亡,江家自然不希望旁人再度提及。

元亮大師卻問得極細,水鬼蕉本就是個不擅說謊的,再者畢竟閱歷尚淺,不到片刻就被問了個徹底。元亮大師一臉嚴肅:「原來江夫人也在被擄之列?」

大家面色都不好看,尤其江隱天。除了江清流,整個沉碧山莊也不知道這幾位乃何方神聖。都以為是莊主好友。江清流本就交遊廣闊,有江湖人士在沉碧山莊久住也不是一回兩回,故而大家也都不以為然。連江隱天也未曾過問。

如今突然傳出此人與莊主夫人共處一室,還曾被人剝得一絲不掛,雖然其堅稱並無苟且,江家也是面上無光。江隱天的臉色都快黑成鍋底了。

元亮大和尚也有自己的無奈之處,糊塗廟幾乎全是少林棄徒。近年來在江湖上實在是沒幹什麼好事兒。本來少林一直在追輯,如今被江家拿獲,少林也等於是挨了一記嘴巴。挨一嘴巴也就罷了,可江少夫人因此受辱自盡,這事可是少不了的。

按江家的一貫作風,這樣鏟惡除奸的事,必然是要向江湖各大門派大肆通報宣揚的。而少林一個武林首屈一指的名門正派,居然放任棄徒犯下滔天罪過,連門戶都要別人來清理,也實在是顏面掃地。

他只有牽出單晚嬋的貞潔問題,讓江家通報這事的時候,也考慮一下事情的不利影響。雖說出家之人,生此心思難免有礙修行,但事關門派聲譽,也是無奈之舉。

水鬼蕉面無表情,大和尚的心思大家都懂,但是表面上誰也不能說什麼。審訊而已,他問得詳細一些,大家也挑不出錯來。

半個時辰之後,對質結束。江隱天陰沉著臉,示意水鬼蕉可以先行離開了。畢竟是地牢,薄野景行這等「女眷」不宜久留。

大和尚再次合十施禮:「江施主請見諒,老納此舉,並非有意損及江家門楣,實在是事關案情、與少林聲譽,不得已而為之。」

水鬼蕉就準備走了,薄野景行嘖了一聲,活動了一下右手,大步走到大和尚跟前,笑容滿面地站定。然後她二話不說,掄圓了右臂,啪地一巴掌抽過去,正中大和尚的嘴巴。那一巴掌,簡直是清脆響亮、快若閃電——薄野景行的巴掌和她的刀絲一樣,誰能躲過?

大和尚整個嘴巴瞬間就腫了起來,嘴角也浸出血來。江隱天、江清流都呆若木雞。薄野景行笑得又親切又溫暖,雙手合十,學著和尚嚴肅地念了聲佛:「我佛慈悲,大師見諒。少林若清規戒律若能約束門下僧眾,我家主母也不至驚悸而亡。如今我這一巴掌,乃是代諸佛而抽,還請大師帶回少林,面呈方丈。本來我家主母還應有一個的,但她一生慈悲,與佛也無異,就不再另算啦。」

元亮大師雙唇高腫,臉上還隱隱可見五個指印。他在少林也是地位尊崇,江湖上哪個門派不看他三分薄面?!可就是這樣一位聖僧,被一個嘴巴子抽得簡直是找不著北。江清流等人都撫著額頭別過臉——那畫面太美不敢看。

那元亮和尚畢竟是一代大德高僧,也不能真跟一婦人計較。他只能再次深深一施禮,心裡不管作如何想,臉上還得笑。

薄野景行也是一施禮,帶著水鬼蕉走出了地牢。水鬼蕉本來還滿腔怒氣,如今卻是無語:「谷主,你差點沒把那大和尚牙給打掉!」

薄野景行冷哼:「老夫最看不慣這些滿口仁義之輩,嘴裡說著什麼啊不是我說你壞話……結果後面全他媽說人壞話。嘴裡說著不是我吹牛,結果後面全他媽吹牛。我告訴你,跟江隱天和這個元亮一比,老夫簡直就是孔孟聖賢。」

「還有自己給自己封聖賢的。」水鬼蕉汗顏,薄野景行一嘴巴子抽爽了,這時候正甩著手:「苦蓮子呢,快給老夫開帖藥!個禿驢臉皮太厚,老夫這手給疼得……」

而地牢裡,還靜默地杵著幾個泥雕石塑一般的人。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堆江湖名宿,愣是半句話說不出。最後只好一聲輕咳,顧左右而言其他。

《胭脂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