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江家的地道出口,離江家祖墳也並不太遠。只是若步行,再怎麼也要兩日的路程。江清流也已經跑不動了,如果不是心裡憋著一口氣,他現在早就已經趴下了。
前面是一處農家小院,薄野景行戳戳他,理所當然地道:「牽頭牛來!」
江清流絕不是個偷雞摸狗之輩,但這時候也顧不得了。他翻進小院裡,裡面果然有一頭水牛!
江清流將牛牽出來,左右尋了一陣,身上是沒有什麼值錢的物什了——有也掉崖底了。倒是轉頭一瞧,見薄野景行衣上綴著明珠。那衣服是單晚嬋親手縫製的,明珠是品相完美的貓眼石。
他全部摳下來,放在牛食槽裡,也算是了表心意了。
薄野景行攔了一下:「萬萬不可,此時留下這些東西,百里天雄或可得知你我行蹤!」江清流一想,只得將貓眼石收起來,衝著小屋一抱拳:「容後再報。」言罷,也不多說,江清流騎著牛,薄野景行怕顛簸,騎著江清流減震,二人一牛往前急奔!
那牛爆發力雖強,畢竟耐力不如馬,跑了不多時也便不行了。江清流倒也沒指望它能跑多遠,只要讓他喘口氣就好。
及至到了前面密林,竟有兩個趕道的攔路搶劫!江清流哭笑不得,這種小賊,他以往是正眼都不願瞧上一眼的。如今後有追兵,怕洩露行蹤,也只得將牛留下。幸而對方看他衣裳襤褸,想來都是窮人,沒多為難。
這樣趕了一天一夜,終於到了江家的祖陵。祖陵自然有人看守,這裡有個小山村,是歷代江家派過來的護陵人。久而久之,代代繁衍,也有三百多口人了。
江清流對此地瞭若指掌,先偷了開棺刨墳所需的鐵鍬、鋤頭,再馱著薄野景行不費吹灰之力便避過了護陵人,直奔江少桑之陵墓。
三十年過去,江少桑的陵墓安靜地坐落在這裡。石條堆砌,灰泥固封,像是一座一塵不染的古堡。江清流走到墓邊,也發了狠:「薄野景行,我這便開棺,但你要知道,如果你所言有半點不實,我便是自刨祖墳。你看看到時候我會不會放過你!」
薄野景行在墓前站定,也是無限唏噓:「少桑賢弟,唉,少桑啊,想當初,你我歃血為盟,本是各取所需。你惦記著得五曜心經稱霸江湖,我以為仇人終將水落石出。誰能想到三十年之後,你已身化塵土,愚兄竟懷了你的重孫……賢弟啊……他年墳上,若帶他掃墓,倒是該叫你太爺爺還是叔……」
江清流:「……」
江清流本來還想祭拜一番,如今看來,再耽擱他會被這老賊給氣死。一怒之下,他直接動土了。雖是動土,他卻並不直接挖墳——江家實力雄厚,那墳塋俱是整齊堅硬的花崗岩,再以泥灰澆鑄。憑他手中的鏟子鋤頭,要開棺談何容易?
他似乎也並沒有直接挖墳的意思,反倒從墓前石碑旁的供案處下手。不一會兒,供案下被刨出一塊地方。薄野景行感慨過後,靠上前來看他刨土。只見供案下竟然露出一方小香爐來。這倒也是稀奇,平常人哪有把香爐埋地底下的。
江清流卻突然停了手:「江家歷代先祖墳塋均設有機關,內藏各先祖創立的內功、武學招式等等。以供繼承者閉關學習。」薄野景行探頭看來看去:「江少桑曾說過江家有劍塚,內藏各種奇門武學,原來非是虛言。」
江清流目帶疑雲,突然伸出手,以奇怪的手法轉動香爐。不消片刻,周圍現出數十道黑影!黑影漸漸靠近,跪伏於地。薄野景行這才看清,這些人身著黑衫,輕功詭異,最年輕的也有不少五六十歲的樣子。細觀其來處,竟然好似從地底鑽出一樣。這時候其中一人道:「不知莊主何事駕臨?」
江清流彼時衣衫破碎,傷痕密佈,這些人也真是好修養,竟然一眼也不帶多看的。江清流指指江少桑的墳墓:「我要入內一觀。」
此人根本不多問,立刻再度拱手:「是。可是莊主,劍塚乃禁地,外人不可入內。」
薄野景行還不解呢:「小娃娃,你不是莊主嗎,怎麼成外人了?」
江清流忍無可忍地瞪了她一眼:「他是指你!」
……
薄野景行也沒有進去的興致,也是麼,就算有這個什麼劍塚,江少桑和江隱天還拚命打五曜心經的主意。她會把這裡放在眼裡才怪。
江清流把她交給另外幾個黑衣人看顧,負責守護江少桑墓中劍塚的黑衣人帶著江清流由密道直接進入墓中。江清流以前自然也來過這裡,但是來也是練武,沒有人會驚動棺中先祖。
進入其內之後,只見地下有兩間淨室,一間藏滿武功秘藉,另一間存放著江少桑的生平記載和一些遺物。兵器架上還放著他的佩劍。
江清流擔心江隱天隨時趕來,也顧不得多看。淨室盡頭才是真正的墓室,為免擾及先人,墓室與淨室間以兩扇大銅門相隔。江清流大步走到銅門之前,但見銅銹斑斑:「打開。」
他身後的黑影毫不猶豫,立刻上前開門。這些都是江家的子弟,因為一些出眾的天資,被派入劍塚擔任教習師父。除了培育江家繼承人之外,年輕一輩的少年子弟中資質優秀的良材也有幸能夠得到他們的指點。
但是除了族長和繼承人之外,任何人不能自由出入劍塚。年輕一輩的子弟由各旁系宗主推薦,族長和繼承人審定,可以學習兩到三個墓室的武學。學成之後,再不許踏入劍塚一步。
而這些教習師父若無族長、繼承人的命令,也從不踏出祖陵半步。他們一生都在鑽研武學,有的武學奇材,甚至從二三十歲便開始埋身於此,終年難見天日。
江家由外所獲的所有武學典藉都會被送往這裡,擔任教習師父、長居劍塚,是整個宗室的榮耀。但大好的青春,也是白白地折給了冰冷的墳墓和繁瑣的武學奇書了。
厚重的銅門被打開,其聲瘖啞刺耳。金屬的碎屑四處飛揚,嗆人至極。江清流是完全顧不上了。銅門之後是亞字形的墓室,墓室開闊,裡面居然是複雜的黃腸題湊。棺木擺放在正中央的棺槨裡,題湊格子裡擺滿隨葬物品。
江家不是個奢侈的家族,但隨葬品卻極為豐厚,除去珠寶玉器,更有金珠銀錠堆積直至墓室頂部。概是家族存銀,若到緊急關頭,江家子孫可以取用救急。這一片祖陵,除了藏劍,也藏寶。
但大家心裡都明白,不到萬不得已,怎敢取用先人陪葬之物?
江清流緩步穿過各種祭品,行至棺槨之前,薄唇輕抿,再不猶豫:「開棺。」
他身後的黑影顯然不知道發生了何事,聞聽此言微微一怔。但教習的任務便是無條件聽從族長與莊主的吩咐,他隨即點頭:「是。」
那石質套棺封閉極為嚴實,然比及諸多寶石珍珠的陪葬,卻顯得十分樸素。上面也只是一層菱形雕花。教習將套棺銅釘拔除,輕手輕腳地打開,裡面是一方黑梓木的棺材。這墓葬規格,若是放在民間,早已被官府捉去砍頭了。不過江湖中人本就隨性,朝廷禮制什麼的,也不放在眼裡就是了。
教習看了江清流一眼,見他並無旁的指示,只得彎腰拔去封棺的木釘。江清流面色冷靜,手心卻已然微微出汗。
當梓木棺材被打開,一股臭氣瀰漫在墓室之間。江清流也有心理準備,立刻以袖掩鼻。因為密封甚好,棺中人雖已腐爛,總算不至於完全無法辨認。江清流深吸一口氣,下決定心,上前兩步一看。只見棺中一具屍骨被白布層層包裹,不少布料已然腐朽。
江清流行至跟前,目中現出一絲複雜的神色。當思及薄野景行的話,他伸出手,將衣料層層剝開。他身後,負責此墓室的教習終於開口:「莊主為何如此?」
江清流並不說話,那衣料外層本已是極脆,他一伸手就爛成一片一片。裡面倒還完好,他層層剝開。傳聞中江少桑體形高大,如今整個屍身已經完全縮水,變成了只有半人高的一具乾屍。
江清流細看其胸口,裡層的衣料跟皮膚早已粘在了一起,但胸口皮膚外翻的痕跡卻非常明顯!江清流眉心微動,雖然心中早有懷疑,然而一經證實,仍是驚痛難言,他一言不發地轉身出去,身後的教習不知為何自家莊主會如此草草開棺,驚動先人遺骸。江清流表面平靜,心裡已是湧成滔天大浪!
薄野景行說的是真的,他爺爺不管是不是身中焚心掌,但死後確實是被人挖去了心臟!他牙齒緊咬,是了,薄野景行既然告訴他此事,定然知道他會求證。江隱天,你好狠的心腸!
從墓地出來,外面風清日朗。薄野景行已經換了一身衣裳,明顯是哪位教習的,高領深衣,倒是襯得很有幾分飄逸。這時候她正跟這位教習紙上談兵地切磋武藝。這裡的教習,都是極高傲的人物,哪會將區區一女子放在眼裡?
但是面前三人卻跟薄野景行口頭混戰,所謂的口頭混戰,便是你嘴上施一招猴子偷桃,他回敬一招黑虎掏心之類。薄野景行先時還只和一個人玩,當然了,那個人已經被她一記「撥狗在地」給「打翻在地」了。現在新加入的兩個人對戰,眼見得她一記棒打雙犬,這兩位也要栽。
畢竟是江家劍塚的教習,被一個女子用打狗棍法這麼摞倒一片像什麼話!圍觀的幾個教習也覺得顏面上過不去,假作有了興趣,紛紛要上前討教。江清流心情實在是欠佳,也無心看幾個獻醜——這可真是獻醜了。倒是薄野景行見到他笑瞇瞇的:「娃娃看到了?」
江清流怏怏不快,薄野景行見狀,輕輕拍拍他的肩,一臉長輩的語重心長:「你畢竟是盟主,江隱天也好,你們家族長老也罷,有事瞞著你也是非常正常的。如果什麼事都讓你知道個清楚明白,你會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白道還是黑道的。」
江清流無語:「江家還有別的事瞞著我?」
薄野景行嘿嘿直笑:「娃娃,你們江家幹過多少強取豪奪之事,黑歷史你是不知道。但是任何一個家族要屹立江湖數百年不倒,總得幹些昧著良心的事兒。端看你介不介意了。」
其實不消他說,江清流方才進入墓室,心中已有疑慮。江家宗親中,頗多經商之輩。而商人最是講究流通,豈會任由金錢堆積,成為死物?
那批金珠玉石,還只是一個墓室的藏物,若是所有墓室加在一起,將是一筆何等龐大的數額?江家不是個奢華的家族,不可能真用這些金銀隨葬,埋入墓中,究竟是不動用,還是暫時不能動用?!
倘若是不能動用,是否這些東西有不正當的來處?他突然不敢再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