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薄野景行上前挽住他,像只大狐狸一樣笑瞇瞇的:「娃娃現在有何打算?」

江清流冷哼:「你一路誘我至此,莫非沒有替我打算好麼?」

薄野景行搓搓手:「老夫雖然是你爺爺輩兒,但也是很民主的。若擅自替孫兒打算,豈不顯得武斷專橫了麼?」

江清流簡直是氣不打一處來!薄野景行趕緊揮手:「此地不宜久留,離開再說。」

江清流也知道這裡危險,他立時攜了薄野景行離開祖陵,然而剛一下山,真正被人堵了個正著!江隱天同百里天雄、廣成子,及蜀中大俠鐵筆判官等人領著人剛好趕到!江隱天眼中隱狠之色畢現:「江清流,你身為我江家繼承人,江家培養你多年,如何竟與薄野景行這等人同流合污?!」

江清流也不是傻子,知道他這是打算咬死自己了。畢竟知道了江少桑的死因,江隱天是無論如何容不下他的。他心中雖然怒極,卻仍平靜地叫了一聲:「太爺爺。」

江隱天眼中有什麼情緒流淌而過,很快就歸於平靜:「孽畜,你既做出此事,江家也留你不得了。還不速速隨我回去領罰?」

江清流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這些年江隱天對他雖然嚴厲,為人也獨斷專行,但是其實內裡還是十分愛護的。畢竟繼承人極難培養,從家族利益考慮,他確實是真心百年之後,讓江清流承其衣缽。

但也正因如此,江清流的個性他也再瞭解不過。江隱天歎了口氣,他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開弓沒有回頭箭,他只有往前走。

「阿彌陀佛,江施主,貧僧相信你絕非作惡之人,若有誤會,還請先同我們返回沉碧山莊再作解釋。迷途知返,為時不晚,切莫越陷越深。」元亮大師一開口,但是勸慰之意。

「元亮大師,我確有不得已之處,但眼下不能跟各位回去。」江清流手裡還拿著那把奪來的青鋒劍,如果說之前跟著江隱天走他還有活路,現在則完全斷絕了生機。而他身邊唯一的盟友,竟然只剩下一個聲名狼藉的薄野景行!

「江清流,你若不束手就降,便是同整個武林為敵!」江隱天語聲冷肅,「既然如此,江某當著諸位武林同道宣佈,由此刻起,你不再是我江家的子孫!」他這話一出,大出所有人意料。江家歷來如何看重自己的繼承人,武林中人俱是清楚的。原以為他會遏力保住江清流。

上次,即使是江清流潛逃,他也只是口頭捉拿,如何兩夜光景竟就翻了臉?!

其中鐵筆判官還勸說:「江族長且息怒,在下看來,事情真相如何,今日斷言為時尚早。不如聽聽江盟主作何說辭。」

江隱天冷聲道:「還能作何說辭?我江家百年聲名,不能敗壞在他手中。」

江清流冷眼相望,祖孫二人四目相對,各有深意。

他一聲令下,大家卻不好一擁而上。梅應尋、宮自在、謝天衣等人與江清流相交莫逆,俱都好言相勸,畢竟江清流素日以來名聲極好,且知交好友也是眾多。不少人還是不相信他當真會跟薄野景行有何勾結。

江隱天心中暗急,他立刻轉頭看向百里天雄:「百里兄,你如何看?」

百里天雄也是個成了精的人物,如何不知道他的意思?現在一群人中,只有自己跟江清流仇深似海。雖然不知道這個老傢伙為什麼突然聯合自己要置江清流於死地,但是只要能達成目的,不需要知道為什麼!

他立刻就沉聲道:「所有七宿劍派弟子聽令,立刻上前捉拿江清流,容後細審!」

七宿劍派的人自然唯他之命是從,當下就有一撥人拔劍上前。江清流知道一旦交手,若有死傷,日後便再也說不清楚。他出手可能會留三分情面,但身邊的薄野景行,那可是殺人如麻的人物。若真的動起手來,要麼是他傷了七宿劍派的人,諸人為了阻止,難免要偏幫一方。如今他不佔理,幫誰大家心裡都有數。

如果他不傷七宿劍派的人,七宿劍派雖然表面要求生擒,但以百里天雄的為人,豈會留他性命?

江清流卻也徹底寒了心:「我本不欲與你刀劍相向,既然如此,江隱天,今日我便解釋給你聽!」

江隱天面色微變,轉頭便看向百里天雄,就準備說出事情真相。他身邊的薄野景行依然笑瞇瞇的:「小娃娃,你打算當眾揭露江隱天?」

江清流面色冷峻:「我還有別的退路麼?」

薄野景行讚賞地一點頭:「小娃娃不要怕,你大膽地說出來。莫要擔心暴露老夫身份,你別看他們一身正氣凜然,為了五曜心經,他們可捨不得殺死老夫。不要擔心從此群龍無首的江家,更不要擔心殺害子侄食其心臟的江隱天,也無所謂勾結魔頭、圖謀私利的自己了,什麼家族宗親,都見鬼吧。你只要大膽言明真相,轟地一聲,他們都跟你一起自爆了。」

「……」江清流就不能說了!

他自然可以同江隱天玉石俱焚,但是江家失了族長,又失了繼承人,各系宗親必然爭奪嫡庶。名聲敗壞、內亂四起,一個維繫了百年的家族,勢必分崩離析。

他深吸一口氣:「想辦法離開這裡!」

薄野景行這才揚聲道:「諸位,老夫有個不情之請。」諸人俱都一臉懷疑地看她,畢竟這跟當年的薄野景行,出入大太。誰也無法將一個美貌孕婦與當年殺人如麻的大魔頭聯繫在一起。

薄野景行笑嘻嘻的:「大家也都看見了,老夫如今身懷有孕,走也走不快。本著尊老愛幼的俠義精神,老夫希望各位大俠一個時辰之後再來追趕老夫,如何?」

「……」

江清流無語,人群中卻突然有人道:「你到底是不是薄野景行?」

三十餘年之後,再度提到這名字,這些武林豪俠仍然神色肅殺。薄野景行移目過去,笑嘻嘻地道:「原來是宮家小娃娃,難為賢侄還記掛著老夫。令師宮瀟瀟安否?」

江清流轉頭一看,真是氣苦——那人赫然便是他的至交好友宮自在!宮自在噹啷一聲拔劍在手:「老賊,今日我定要取你首級!」

那邊,梅應雪也氣得臉色通紅:「薄野老賊,當年你廢我爺爺武功,令他鬱鬱一生,今日我非殺你不可!」

人群中頓時一陣騷動,薄野景行大為意外,也頗有些不悅:「豈有此理,如此說來,你們竟然要拒絕老夫『一個時辰之後再行追趕』這樣合情合理的要求?!」

江清流撫額,這到底是狂妄還是缺心眼兒……

唯有幾個參與過當年大戰的長者皺了眉頭。元亮等人與百里天雄、江隱天各種沉吟不語。薄野景行右手微翻,露出腕上指間那一卷鮮紅的刀絲。雖然正是群情激憤之時,還是有人留意到,當這卷刀絲光華綻出之時,幾乎所有參與當年大戰的人都腳步微錯,後退了半步。

江清流沒有參與過那場大戰,那時候甚至他還沒有出生。所以即使曾任武林盟主,他依然不能理解一個人的名字,為何三十餘年之後仍餘威不減。

宮自在脾氣畢竟直些:「老賊,哪怕你有三頭六臂,宮某今日也要會你一會!」

江清流眉頭緊皺,有意開口相勸:「宮兄!」

宮自在擺手:「清流不必多言,愚兄深知你為人,今日與這老賊在一起也必有隱情。但是我同這老賊仇深似海,今日不是他死,便是我亡!」

面對宮自在的沖天怒火,薄野景行頗為愛護地擺擺手。而在場其他人,除了梅應雪等人以外,竟然無人阻止宮自在。他本就是個嫉惡如仇的人,何況是面對凌辱自己恩師的惡賊?他拔劍就衝了過來,江清流心中大急,這時候,無論死傷是誰,他都不希望看到。

他正準備橫劍阻止,那邊宮自在只覺身子朝前一傾,有什麼東西擊在他的肩、腰、膝三處。那同時發出的三道氣勁,卻是力道各異!並不是一股大力,但恰到好處的力道,令他瞬間就失去了平衡。整個身體猛然往前一撲,頓時就是一個狗啃泥!

他師從宮瀟瀟,自行走江湖以來就是人人稱譽的大俠,幾時受過這等戲弄?!

然而正打算回身一劍的時候,突然肘部又是一失力,然後宮自在經歷了畢生不能相忘的恥辱——薄野景行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打得啪得一聲響,還罵了一句:「淘氣!」

眾:……

周圍死一般的寂靜,不知道過了多久,宮自在一躍而起,滿面通紅。在諸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轉身如箭一般躥出去,幾個起落就消失在綠樹雜草之間。連掉在地上的佩劍都沒有來得及撿。

薄野景行把地上名為乘歸的寶劍撿起來,扔給江清流,隨手一指百里天雄等幾個人:「打架叫上娃娃作什麼?你們幾個誰先來啊?老夫實話說了吧,五曜心經確實在老夫身上,不僅功高蓋世,且能返老還童、長生不老!」

此話一出,即使是幾個上了年紀的武林名宿也是目露異光。薄野景行冷哼:「只是欲練神功,總還是得有命在才行。你們誰先動手?」

這話裡的意思,大家都明白。憑她一人之力,或許殺不盡所有人,但是總有一部分是要犧牲的。這關頭,哪個高風亮節地願意捨己為人?

百里天雄眼珠一轉:「隱天兄,你不是要為江家清理門戶嗎?」

江隱天暗罵了一聲,他又不傻,方才薄野景行雖然只是小露了一手,但是其力道之精準、經驗之老道,比之三十餘年前有過之而無不及。他這時候第一個上,純粹就是拿江家兒郎的命去填海!

大家都是本地狐狸,裝什麼聊齋呢!他冷笑一聲:「百里兄此言甚是,清理門戶要緊!來人,擒拿江清流。薄野景行這個魔頭就有勞百里兄了!」

百里天雄差點就爆了粗口,幾方都暗兵不動。薄野景行微微側過臉,不著痕跡地說了一句:「逃往後山。」江清流一個轉身將薄野景行扛在肩上,足尖一點,往後就跑!

祖陵所在的山並不險峻,薄野景行也不重。他如履平地,很快,身後就傳來幾聲喝叱,他們追來了!江清流這幾天都忙著逃亡,實在也是累得快癱了。但是如果落到江隱天手裡,他馬上就會沒命!

他深吸一口氣,周圍全是倒退的樹影。

追兵越來越近,江清隱的輕功雖然是數一數二,但是百里天雄、元亮等人也不是吃素的。況且論體能,對方比他佔了太多優勢。他心中暗急,薄野景行卻很鎮定:「娃娃莫慌。」

江清流沒辦法說話,周圍全是半人高的雜草,跑著跑著,他面色突然凝重——這些雜草,全部泛著隱隱的紫色。他濃眉微挑:「草有毒?!」

薄野景行還搖頭晃腦:「老夫懷著你叔,有解藥也不敢用太過劇烈的毒,不然他們哪還有命在!走吧。」

江清流沒走,他把薄野景行放地上,目光冰冷地看著她。薄野景行還不解:「何事?」

江清流一個字沒說,突然直挺挺地倒地上,臉色隱隱發紫。薄野景行一拍額頭:「忘了給你解藥了!」

半人高的雜草裡鳥獸絕跡,薄野景行可苦了,先踹了江清流幾腳:「喂喂,還說什麼武林盟主,聽著牛逼轟轟的。就算沒給你解藥吧,你才吸了多少一點,就這麼不中用。」

江清流全無反應,他竭力逃命,又帶著薄野景行,氣息難免加快。這一進林子,就數他吸得最多,他都不倒,其他人也就不當回事了。

江隱天等人一進密林就覺出有異,幾個人一運功,立刻不敢再追了。百里天雄不甘心,派人往後山堵截二人。但是這時候,大家也都不抱希望了--真等繞到後山,他們又不知道已經逃向何方了。

而苦蓮子、穿花蝶等人還在前面佈置下一處阻斷追兵的陷阱。薄野景行一屁股坐在江清流身上,從懷中摸了解藥讓他服下,眼下也只得等他醒來了。

百里天雄等人繞到後山,果然不見薄野景行等人。無奈之下,雙方只得一路往前追。越追越覺得不對勁,前面是官道,問遍了所有人,也不見有這麼一男一女經過。

百里天雄等人俱是一頭霧水——打死這群人,他們也想不出來二人愣就沒走出過那片密林!

百里天雄本來是有些犯疑的,但隨即他們遇到了下一處陷阱——那是一條小溪,小溪水只是齊膝,其上卻冒著蒸騰白霧!百里天雄用銀針一試,果然劇毒。

原來有些起疑的他瞬間深信不疑--薄野景行等人必是已過溪而去,不然何至留下此處陷阱阻止追擊?

於是一群人開始絞盡腦汁想法繞過小溪!

《胭脂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