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花蝶拿了仙女散,嚇得金元秋花容失色,倒真是老實了不少。這時候雖然仍一臉怒色,但卻是再不敢亂來了。江清流也不能真由著這群人鬧得不成樣子,只是沉聲道:「如今江湖正道四處追捕,黑道也不能相容,你們還如此胡鬧!」
穿花蝶跟闌珊客先揪著金元秋進去了,苦蓮子慢條斯理地跟在後邊:「我們谷主出道以來,哪日不是這般情勢。」說罷,他輕蔑地看了江清流一眼,真的只是一眼(他只有一隻眼),江清流真是氣悶,這群人全然不把他放在眼裡!
薄野景行有些疲倦,這時候正躺在床上休息。苦蓮子不想徒子徒孫們打擾她,吩咐兩個姑娘去整理房間,大家恐怕要在這裡住下。水鬼蕉得去採藥。上次的胭脂花他讓人在外面種了一塊,地點也隱蔽,但是離這裡很遠,穿花蝶得去採。
安排完這些,他方才進到薄野景行的房間。
薄野景行也不起來,懶洋洋的,吳氏跟過來:「中午吃得比往日少,瞧著精神也不好。」
苦蓮子進來,先替她把了脈,隨後拿吳氏化的胭脂露看了看:「酒太烈了,不可讓她多飲。」
隨後他掏出自己貼身放置的一個小包裹,打開來後裡面有各色晶瑩剔透的胭脂丸。他找了兩粒羽白色的胭脂丸,將酒以花露對兌之後再化丸餵她。
薄野景行喝了些,苦蓮子提筆寫著方子。
江清流沒空在這裡久留,安頓完這撥人他就出門了。等他出了門,薄野景行方坐起來,苦蓮子也停了寫方子的手:「這些日子,屬下實在是憂心不已。」
薄野景行不以為然:「我無礙。只是大好光陰,白白浪費在藥引之上。」
苦蓮子也知道她等得有些不耐煩,只得安撫:「谷主地牢三十年都等得,如今區區十個月而已,何必心急?」
薄野景行閉上眼睛:「就是因為已有三十年的等待,才更心急如焚。」
第二天中午,江清流接完一單生意,去離恨天主人高小鶴那裡領了一筆銀子。怕這邊胭脂丸不夠,又去商天良那裡買了些。
回到小院裡,吳氏在院子裡洗衣服,苦蓮子帶著弟子在碾藥草,闌珊客採集花粉未歸。江清流進到右廂房,就見薄野景行坐在桌前,單晚嬋手裡縫著一條腰帶,金元秋氣鼓鼓地坐在一邊。香鈴正扯著薄野景行的袖子:「韃子那麼凶,那最後怎麼樣了?河東三城九郡讓出去了嗎?」
薄野景行喝了口花蜜,這才接著講:「信使帶著文書星夜渡河,與韃靼人交涉。蘇漁樵那小子接到急報,一路追趕,累死三匹馬,方才追得信使。韃靼人和朝廷鷹犬搶奪中連砍了他三刀,那也是個好小子,死握著文書沒撒手。不然現在大半個河山都已經歸了胡人了。」
香鈴聽得直瞪眼,她小孩一個,只覺得蘇漁樵英勇。金元秋到底懂得多些:「河東之亂人人俱稱朝廷打算割讓河東三城九郡給胡人,最終謠言也只是謠言。大家只道是天子聖明,想不到竟是蘇將軍之功。」
江清流沒好氣:「蘇漁樵將軍的事,你又知道了?」
薄野景行拍拍床榻示意他過來坐:「也不是甚辛秘,當年江少桑還親自帶著武林同道前往河東之地接應,不然韃靼人擅戰,蘇漁樵單人一騎深入敵營,要想脫身確實不容易。這是光彩的事,你們江家肯定會大書特書,嘿,沒準還刻石碑上留以傳世呢。」
江清流不禁無語——江家還真刻石碑上了。
江清流回來了,幾個姑娘也不好在房間裡多呆,金元秋先起身出去,單晚嬋也拉著香鈴出去了。江清流在薄野景行身邊坐下來,鼻端還有一縷美人香——這老賊還真是會享受,他在外面拚死拚活,老賊這裡是三美相伴!
江清流把從商天良處購得的胭脂丸放進匣子裡,為了防止受潮和揮發,這些胭脂丸必須放在密閉之處。薄野景行靜靜地打量他,突然問:「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
「嗯?」江清流有些意外,隨即沒好氣,「即使我有所打算,你能保證不搞破壞嗎?!」
薄野景行嘿嘿直笑,江清流索性跟她開門見山:「老賊,你想讓我查當年寒音谷的案子,總也得告訴我大概的情況吧。」
薄野景行大手一揮:「讓老夫想想該從哪兒說起。」
江清流趕緊攔住她:「別想,立刻說!」她要真一想,十有八九又編好了套子哄他往裡鑽。
薄野景行就開口了:「寒音谷,從建派至今,已有六七十載。家師寒音公子,經由無名高人所授,習得五曜心經,名震天下。據他而言,老夫是個孤兒,自小被他收養,並傳以五曜心經心法。我們師兄弟六人,二師弟聶伏僧雖年長老夫一歲,但入門晚些。小師妹梵素素,是師父的女兒,生得端麗絕俗,就是性格太鬧。另外還有三個師弟,在江湖上多少也有些名頭。」
江清流第一次聽她提起這些事,倒也十分認真。桌上還有金元秋留下的葵花籽,薄野景行撥來嗑著:「另外還有幾個師叔師伯,每個人都收有幾個門人弟子,寒音谷人丁可謂十分興旺。」
「但是這幾位師叔師伯行蹤非常神秘,每次於人前出現,都戴著面具。除了傳授武功,跟門人弟子也並無其他交流。五曜心經確實是上乘心法,即使門下弟子因資歷所限,只習得其中一部,已然是獨步江湖。無數武林人士為了修習五曜心經,其實暗中多有投效。具體有誰嗎,老夫就不說了,免得你傷心。寒音谷一時名聲大噪,正邪兩道沒有人願意招惹。」
江清流總覺得有點疑惑,直到薄野景行說出了這句話:「有一天,我自覺已將辰星心經修煉嫻熟,向師父請求修煉太白心經。師父不但一口回絕,反而將我痛斥了一通。隨後我發覺大師兄聶伏僧所修習的,正是太白心經。」
江清流一想到這老賊也會被訓斥著夾著尾巴、屁也不敢放一個,就大爽,拿了壺酒來繼續聽她講。薄野景行似乎努力回憶著當年之事:「我趁他不注意,偷了他的心經口訣。雖然時間不長,但老夫一直以來便有過目不忘之能。是以雖然他及時搶了過去,老夫卻仍記下了心經口訣。」
說到這裡,這老賊還很有幾分得色,江清流懶得吐槽,她繼續往下說:「但是老夫自幼與寒音谷的醫師鬼郎中之子苦蓮子交好,對人體穴位也非常熟悉。若此時老夫按太白心經的心法行功,元氣必與辰星心經相沖,輕則經脈俱損,重則性命不保。」
江清流也終於想起來這老賊之前所說的話——修行五曜心經者,需要服用同樣修行神功之人的心臟,方能避免走火入魔。
薄野景行也似乎想到了什麼:「可是師父寒音公子與幾個師叔師伯,都不止修習過一部心經。他們為什麼沒有走火入魔?現在想來,當時師門之中,確實疑點重重。」
江清流也是個耐得住性子的人,並未催促。薄野景行眉峰微皺:「後來,大師伯的一個弟子偷了同門的一部心經,私下修煉。被師父發現。」
江清流對寒音谷的刑罰倒是很感興趣:「那地方行刑想必十分嚴酷。」
薄野景行點頭:「師父發現後,氣得扭頭就走。」
江清流莫名其妙:「也不太嚴酷嘛。」
薄野景行點點頭:「師父宅心仁厚,扭頭之後也只是掛在谷口三天三夜而已。」
江清流倒地——有這麼扭頭就走的嗎!!!
長生丸侵蝕了一些記憶,有些事要想很久才能記起。但薄野景行的思路還算是清晰:「在寒音谷如日中天的時候,師父跟幾個師伯、師叔不知道因為什麼事起了爭執。」提起師父,薄野景行眼中有一種難得的溫情,「他脾氣一直就很壞,若是還活著,想必也是個壞脾氣老頭了。據說五曜心經他已經修練了四部。反正幾個師叔伯跟他起了爭執之後,被他掃地出門,再沒有人知道去了哪裡。」
薄野景行有些累了,隨手扯了個枕頭過來墊在腰下:「他們走後不久,二師弟聶伏僧也不知所蹤。而師父開始閉關,不再打理寒音谷的事務。那時候你爺爺江少桑還不是武林盟主,意氣風發。為了提高威望,天天帶人來找寒音谷的麻煩。」
江清流不信:「我爺爺雖然早逝,但是殘象神功已練至第九層。而你那時候只修煉過五曜心經之一,豈是他的對手?」
薄野景行聞言,像是聽見了什麼笑話一樣,笑得直不起腰。笑完之後,她伸手在江清流腦門上一摸,像摸自己兒子似的:「他對戰老夫,如果輸了,僅僅是年少輕狂,不知深淺。如果接連輸,那叫屢敗屢戰。如果輸的次數更多,那就是契而不捨。可如果我輸了,哪怕是一次,暗處的敵人,就會像野獸一樣衝上來,吃得整個寒音谷一根骨頭也不剩。」
江清流就懂了,有所保留的江少桑,對上全力抵抗的薄野景行,即使是功力更為深厚,也難有勝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