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而一處醫館裡,薄野景行、苦蓮子、闌珊客等人正圍桌而坐,桌中央放著一個小布包,布包裡裹著一個手腳都不能伸展的嬰兒。

苦蓮子給薄野景行鼓勁兒:「莊主不要再猶豫了,只需閉目咬下去。商天良匹夫曾說過口感甚佳的。」

薄野景行嚥了嚥唾沫:「活的怎麼吃?你把他掐死,老夫自然會吃。」

苦蓮子把嬰兒抱過來,咬緊牙關伸出手去,看了半天,最後遞給闌珊客:「你殺人多,來來,掐死。」

闌珊客趕緊推開:「我一採花賊,生來就是憐香惜玉的風雅之人,殺過幾個人啊!你自己動手。」

苦蓮子又遞給水鬼蕉:「你來!」

水鬼蕉更熊了:「師父……我下不了手哇!要不你把他毒死吧。」

「毒死谷主能吃嗎?」苦蓮子怒喝,最後大家一齊建議——淹死吧!結果誰丟水裡呢?

就這麼想遍了幾百種死法,突然那嬰兒嘴巴一張,大哭起來。幾個人頓時手忙腳亂,薄野景行終究是看不過眼,將他抱了過來。

一到薄野景行懷裡,它的哭聲頓時就小了。水鬼蕉探頭過來:「餓了吧?」

苦蓮子問:「尿了?」

薄野景行哪知道,就這麼糾結了半天,最後還是穿花蝶提議:「要不咱先給江清流送回去吧?讓他先餵著……等……肥了再吃?!」

薄野景行雙眼一瞪——這還有肥了再吃的,又不是養豬。

結果一群人沒辦法,又給送了回去。

江清流暴跳如雷地找了一陣,正準備發出盟主令的時候,突然孩子又被送回到沉碧山莊門口!抱著哭得聲嘶力竭的江梅魂,他也摸不準這老賊的心思了,難道說……是想孩子了,抱回去玩玩?!

薄野景行也真是糾結,吃是肯定要吃的。不然自己十月懷胎,東躲西藏,那可真成了一場笑話了。苦蓮子幫著出主意:「我們可以找個廚子,讓他烹飪一番,再端給谷主食用。」

薄野景行托著下巴想了一陣:「有道理。」

闌珊客有些為難:「只是聲東擊西之計上次已然試過一次,這次恐怕得換戰術。」

薄野景行大手一揮,吩咐苦蓮子:「闌珊客身形跟江清流相似,我那還有江清流的舊衣衫……」

苦蓮子心領神會,立刻拿出易容工具,把闌珊客一通鼓搗。

傍晚,闌珊客易容成江清流,溜進沉碧山莊,帶著江梅魂回來。穿花蝶找了一品齋的廚子前來。各種佐料俱已齊備,如今主食材也到了。那廚子也是做慣各種新奇菜式,聽聞客人的要求,倒也毫不奇怪。

他從闌珊客手裡把江梅魂接過來,兌了淡鹽水,把江梅魂身上的小衣服剝了,就準備放盆裡清洗。

「今日食材果然特殊,但你們算是找對人了。這胭脂女所產之子,乃絕世珍品。若是換個人來弄,那真是暴殄天物了!」廚子百忙之中還不忘自誇。

江梅魂本來睡得正香,這時候被人從襁袍中剝了開來,頓時就哇哇大哭起來。周圍站立的苦蓮子、闌珊客等人也算是見慣風浪的,這時候卻一齊沉默了。

薄野景行右手輕撫左掌,看著他把孩子嘴捏開,就待灌入淡鹽水。

「算了。」她長歎一聲,「闌珊客,將他送回沉碧山莊。」

周圍的氣氛有些怪異,像是大失所望,又像是如釋重負。

闌珊客不管一頭霧水的廚子,將孩子從他懷裡抱過來,又笨手笨腳地把衣服給他穿好。江梅魂已是哭得臉色都變了,闌珊客見著怕是不好,又問薄野景行:「要不要餵他點吃的啊?」

薄野景行從他懷裡把江梅魂接過來,大家都沒帶過孩子,她胡亂抱著。

說來也怪,江梅魂到她懷裡就安穩了許多。雖然仍小聲抽咽啼哭著,卻不似先前那般聲嘶力竭了。

薄野景行輕輕拍拍他,他直往薄野景行懷裡拱,薄野景行大怒:「臭小子拱什麼拱,想吃奶啊!」

眾皆無語啊,還是穿花蝶小聲道:「谷主……他恐怕……是真的想吃奶了……」

薄野景行也沒辦法:「送回去送回去。」

這一次江梅魂的失蹤,連江清流自己都淡定了。及至夜間,江梅魂果然被送回來。一天沒吃東西,吃了平時三倍的量,最後又嘔奶了。

江清流抱了一夜,總算胭脂女雖母體孱弱,所產之子卻筋骨強健,並無大礙。江清流沒法時刻守著他,陰陽道之事,目前仍毫無進展,他必須解決。

而這時候他才發現一件很奇怪的事——在江家幾乎無處不在的眼線之下,陰陽道竟然如同一個隱形人。誰也不能否認它的存在,卻誰也說不上來它到處在哪兒。

似乎它吸收成員,一直都非常嚴格,而且不浮於明面上,那麼誰都有可能是陰陽道的成員。江清流心下微沉——一個邪教罷了,有必要這麼機密嗎?!

這一天,江清流調解兩個門派的糾紛,回來時路過驚風塢。去年的慘案震動一方,如今驚風塢尚未作他用。門上由官府貼了封條,原本粉牆環護、楊柳垂青的院落,這時候早已是雜草及膝。朱漆斑駁,銅門生綠,令人頓生荒涼之感。

江清流行走在碎石甬道上,突見院中有未燃盡的紙錢。他雙目一凝,立刻上前,那確實是紙錢。痕跡幾經風雨,已經化為黑泥。

有人前來祭拜過驚風塢的亡靈?!

江清流立刻轉身,吩咐齊大:「立刻探聽鄰里,近日誰來過這裡。」

齊大領命而去,這裡兩百餘口被滅門,可謂是聳人聽聞之事。附近百姓們視此地為極凶之地,平時從不靠近。要打聽誰到過這裡,倒真是不難。

不多時,齊大已經返回:「莊主,六日之前傍晚時分,確有人曾到此焚香祭拜。此人身高六尺有餘,面容清瘦,據聞來此之後曾落腳於客意居。」

江清流點頭,立刻就前往客意居。

提起那個男子,客意居的掌櫃還有印象:「據說是湖州的客商,當時我還勸過他,他執意要去。江盟主何以問起此人,可是他惹下什麼禍事了?」

江清流搖頭:「我有急事,必須尋找此人,若是再見他,你能認得否?」

客意居的掌櫃也是個仗義之人,平時喜結交英雄豪傑。跟江清流自然也熟識:「江盟主,若是再見我自然是認得。只是天下之大,區區一人只怕不易找尋。而且出門在外,他說的話也未必句句是真。」

江清流眉峰微斂,找了位畫師,按掌櫃的所描述,畫了那人的畫像。客意居的掌櫃的幾經修改調整,最後終於點頭:「是了是了,約摸九分相似了。」

江清流這才命人將此畫像抄送於各眼線,要求江家所有在外的探子留意此人。

要不怎麼說有錢好辦事呢,江家的消息網幾乎遍佈各地,雖然找尋一人猶如大海撈針,但如果網夠大,撈的次數夠多,也未必就不可能。

半個月後,果然有眼線發回消息,發現五六人均與此人相似。江清流挨個比對,其實這很好查證,這五六個人幾天前誰到過七宿鎮,一查便知。

很快的,一個人浮現在眾人面前。

此人是個開茶樓的,據說早年學過些武功,也曾混跡江湖。這兩年發跡了,不再理會江湖上。每日吟風弄月,經營點小生意,也算是安然自在。

江清流先是找到他的茶樓,茶樓名叫棲風閣,坐落於南北要塞之地,平時裡南來北往的過客極多。

江清流已經收到這個人的資料,此人名叫秦懷,時年四十有七。膝下二子,妻妾二人,還有一個八十一歲的老母親。

因著棲風閣生意紅火,他家境殷實,在附近也算是個富戶。

江清流親自前往棲風閣,然等了足足兩天,小二都道老闆不在。齊大已經暴怒,江清流卻略有欣慰之色:「此人在避著我們,他必已知我身份。驚風塢當年本就是販賣消息的地方,其人哪一個不是百事通?這個人,果然跟驚風塢難脫干係。」

齊大將小二痛斥了一頓,這時候仍怒氣未消:「可他如今避著我們不見,如何是好?想我家莊主親自前來,這廝倒好,等了兩天竟敢避而不見!」

江清流起身:「他不肯出現,我們便上門去罷。」

探子早已將此人打聽得一清二楚,江清流如何不知道他的住處?只是不想冒然到訪,驚嚇於他罷了。

當天晚上,江清流帶著齊大,前往秦懷的住處。然卻只見其妻兒老母,並不見秦懷本人。江清流倒是不擔心他跑了,畢竟如今已知此人身份,要找出他只是時間問題。他倒是有些擔心別被人滅了口,是以一直不敢大肆查找。

二人在門口站了一陣,秦懷的府邸十分氣派,其妻兒乍見生人卻顯得十分膽小。

「莊主,這姓秦的一直躲著我們,恐怕就是找到了他,他也未必肯如實招供。」齊大有些擔心,江清流轉身離開:「他如驚弓之鳥,自然是怕死了。如果讓他覺得危險,不用我們上門,他自會找來。」

齊大點點頭,覺得這不像是江清流的行事作風——倒有點像某人的德性。

咳咳,可不能說。

果然,江清流派出兩個殺手追殺秦懷,只追不殺。秦懷本就惶惶不可終日,如今被這一嚇,立刻就找上了門。

江清流一面命人暗中保護,一面避而不見。也讓姓秦的等了兩天,二人這才見上。

秦懷見到江清流,二話不說,咕咚一聲跪地上:「江盟主救我!」

江清流也沒去扶他,自端坐於桌旁:「秦老闆生意做得紅紅火火,救之一字,從何說起啊?」

秦懷也不敢繞彎子,趕緊實話直說:「江盟主您既找來,肯定多少也知道一些。秦某不敢隱瞞,其實……其實在下也是驚風塢的人。」

江清流點點頭,倒是不覺得驚訝。此人既然前去驚風塢弔唁,多少肯定有所關聯。雖然逃得性命不敢顯露,總算倒也還有些情義。

秦懷磕頭如搗蒜:「驚風塢派我駐守於此,並開了這家棲風閣收集情報消息。江盟主明鑒,我們也只是靠著這個混口飯吃而已。萬萬沒想到,我驚風塢竟會被七宿劍派滅了滿門!」

江清流這才開口問:「驚風塢被滅門之後,兇手百里辭楚雖然伏誅,卻絕口不提行兇動機。你可知其中原由?」

秦懷略微猶豫:「這……實不相瞞,江盟主,在驚風塢出事之前,門主曾經接到一個委託。」此話一出,江清流也有些感興趣。然而秦懷後面的話,即使是他也吃了一驚:「有人委託驚風塢查及當年寒音谷被滅門一事的真相。」

江清流頓時驚身站起:「你們可是查出了什麼?!」

秦懷搖頭:「寒音谷之事,一則年頭已久,二則寒音谷地處偏僻,很難查究。門主不打算接,於是來人提出讓門主查實陰陽道的一切信息。」想到當時之事,他仍心有餘悸,「門主於是下了命令,讓我等留意陰陽道的動向。」

說罷,他突然掏出一個檀木盒,把裡面的東西掏出來:「江盟主,陰陽道這樣的組織,比之當年的寒音谷更神秘莫測。本來我們也是一籌莫展,但是有一天,一個客人在棲風閣喝酒,醉後突然高喊『天地陰陽、萬物紀綱』。我心中生疑,便親自扶他進房休息。無意間見他腰間有塊金牌,上面刻了一個陽字!」

江清流仔細留意他的每一個細微之舉,見他神色誠懇,倒不像是摻假,這才問:「此人現在何處?」

秦懷接著說下去:「回盟主,小的立刻命人暗暗留心,並在此人身上施下千里追蹤香。此香氣味獨特,香氣卻極為幽微。是我們驚風塢專門用以追蹤之物。這人酒醒之後,便離了棲風閣。我派人一路跟隨,此人本是作行商打扮,誰知他竟然去了……驛館。」

江清流心中微驚,面上卻不動聲色:「何處府衙?!」

秦懷記得十分清楚:「本縣驛館。後來小的再一打聽,知道此人是京中派來公幹的官員,在本地也是小作停留。第二天他便返回京中去了。我派人把消息傳遞到門主那邊,門主還回信於我,稱會另派人繼續跟蹤。誰知道此事過去之後不到十天,驚風塢上下兩百餘口人,竟然一個不剩,全死了!」

提及此事,他仍然心有餘悸:「小的乍聽此事,又驚又怕,接連病了兩三個月。後來聽說盟主已經揪出真兇,為驚風塢枉死之人報了仇,小的這才略微心安。但因懼怕兇手不止一人,一直也不敢回驚風塢。如今眼看著已是年餘,小的這才想著返回故地,為眾人燒點紙錢。小人所說,句句屬實,請盟主明察!」

江清流示意他先起來,他站在一邊,顯得驚魂未定:「前幾日盟主上門,是小的膽小如鼠,不敢相見。但這幾日有人一直在追殺小的,萬望盟主搭救!」

江清流點頭:「你若實言相告,我身為盟主,必然保你性命。勿憂。」

秦懷怎麼可能不憂,但事到如今,他也只有連連點頭,勉強信之。江清流卻顧不上理他——官府中人,陰陽道怎麼可能跟官府中人有所勾結呢?!

江清流滿腹疑竇,接過秦懷遞來的檀木盒。只見裡面有一沓紙,一是該男子的畫像,旁邊還有身高、年紀等備註。下面還有一頁拓紋,果然是一塊腰牌般大小的物件。

其正面是一個古篆的陽字,背面乃是「天地陰陽、萬物紀綱」八個字。牌上飾以雲紋,鏤刻十分精細。

江清流沉吟半晌:「你且帶著家人在沉碧山莊住下,不會有人膽敢為難。」

秦懷懸著的一顆心這才放下,千恩萬謝地出去了。

江清流看著那個牌子的拓紋,想了很久。為什麼百里辭楚好好的一個七宿劍派掌門,會親自出手滅驚風塢滿門?他寧願一死也不肯洩露一個字的真相,到底是什麼?

晚上,江清流草草吃過晚飯,先去看了周氏。

周氏在佛堂唸經,少了江隱天,也沒有了單晚嬋的沉碧山莊,安靜得近乎冷清。江清流與周氏說了一會兒話,無非也是新秀教習事宜之類。江清流侍立一邊:「陰陽道之事,已有些許眉目。近日我會前往京城一趟。」

周氏歎了口氣,抬手讓他扶自己起來:「晚嬋之後,你的終身大事一直懸而未決。如今老身年邁,你又總奔波在外,這江家總需要有人主事。莫若再說門親事……」

江清流卻是全無此心了:「家裡有太奶奶,有諸位長老叔伯,我並不擔心。娶妻一事,容後再議。」

周氏頓時又有些發怒:「莫非你還想著那個殺害你太祖的薄野景行不成?!」

江清流坦然面對她逼視的目光:「若非重擔在肩,孫兒與她早已決一死戰。」

周氏雙唇微顫,最終卻什麼也沒說。

從佛堂出來,江清流便去看江梅魂。

江梅魂有兩個乳母照料,倒是長得白白胖胖。江清流輕撫著他頭頂柔軟的頭髮,他嘴裡咿咿喔喔,也不知道在說什麼。

江清流伸出雙手把他抱起來。整個沉碧山莊,只有他依舊鮮活。留下他的過程雖然艱辛,但總算是值得。

江清流輕輕將臉貼到他細嫩的臉蛋上,他嘴角流著口水,眼睛卻清澈明亮。

第二天,江清流起程,帶著齊大與十幾個江家下屬前往京都。

沉碧山莊在七宿鎮,離京都有不下一個月的路程。自古江湖遠朝堂,越是顯赫的武林世家,越不願靠近天子腳下。

進京之後,自然也有江家的產業。江清流早早已將秦懷所供稱的疑犯畫像傳遞過來。這邊也自有人打探。

他舟車勞頓,卻顧不上休息,立刻就開始查看探子發回的情報——這個人竟然是個禁軍侍衛。

江清流也是不解,一個禁軍侍衛,如何會跟陰陽道這種地方扯上關係?!

他也不打草驚蛇,只是命探子嚴加監視。

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

京都威儀,可見一般。

江清流這次來京之事極為機密,倒也省去了友人應酬。他平日多去往茶肆酒家,像棲風閣這樣的聯絡站,驚風塢定是不在少數。既然秦懷漏網,其他地方也定然還有人隱在暗處,未被波及。

他明察暗訪,竟然真的查出四五個仍以販賣消息為生的地方。但是一旦他旁敲側擊地提及陰陽道的時候,這些地方無不三緘其口,稱自己不過是道聽途說,並不能真提供什麼消息。

江清流可是個扎扎實實的土豪,當即開出重金。終於在數次失敗之後,林林總總也打探到一些消息。

一個名叫萬家謠的酒樓透漏消息,一名姓丁的管事,經常會採買各種藥材,有人無意間從他身上看到過陰陽道的腰牌。

又有茶肆的小二提及,有位吳姓城門史,曾經吹牛稱自己堂哥便是陰陽道的人。而一家賭坊的荷官稱有位樸姓賭客曾用宮中之物抵押,以換賭資。這位賭客也曾報出陰陽道的名號。

各種消息林林總總,江清流命人暗中調查,有些是空穴來風,有些打著陰陽道的旗號招搖撞騙。

但有一些,卻是更令人不解。

這天夜裡,江清流接到沉碧山莊送來的家書。其中有各宗系繳納的錢糧賬薄,也有新秀弟子的選拔排名。這些資質優秀的子弟,將成為家族新生力量。

江清流一一看著信,直到信末,才附有周氏的書信。上面提到江梅魂,已經三個月大的他,五指已能張合,開始認人,不讓生人逗弄等等。

江清流一直面沉如水,直到這時候才露出一絲笑意,他將這頁紙箋重看了一遍,外面突然一陣喧嘩。

江清流抬眼從窗外看過去,只見長街燈火通明,行人濟濟。

「今天是什麼日子?京都如此熱鬧。」他隨口問,侍立一邊的催雪立刻接嘴:「莊主都快不知秦漢了,今天是乞巧節。」

守在門口的齊大也點點頭:「莊主出門,已經三個月了。」

江清流長歎一聲,站起身來,望著窗外火樹銀花,也來了興致:「外出走走吧。」

乞巧節,又稱七姐誕。傳說女子在這一天結綵樓、穿七孔針,以向上天乞求自己心靈手巧、姻緣美滿。

江清流行走在人群熙攘的勞武巷,不時有衣著明艷的女子擦身而過,脂香如酥。江清流有時候會打量這些嬌艷如花的麗人,她們有些提著花燈,有些拿著面具,有大膽的察覺到他的目光,回以盈盈淺笑。

齊大當然也注意到他的目光,還是他對男人比較理解:「莊主如果需要,可以命催成安排。」

催成是別苑的管事,江清流聞言,這才移開目光:「明朝風起應吹盡,夜惜衰紅把火看。只是憐香惜紅,多看一眼罷了,如何在你這裡,就成了這般不堪的心思。」

齊大面無表情:「屬下只是覺得,莊主正值壯年,對兒女情事雖應克制,卻也不必過於避忌。以免……」

他話裡有話,江清流卻是先笑了:「以免難捨舊情?齊大,除卻晚嬋,我對任何女子皆無舊情。」

齊大不再說話,街市喧囂,各種香氣混雜,彷彿這分熱鬧融入了空氣之中。

信步閒遊,遠處突然傳來一陣喧鬧。許多人紛紛快步跑過去,江清流倒有些感興趣:「發生何事?」

齊大逮住一個人一問,對方連腳步也沒停扔下一句話:「前面有人扔金子!!」

連催雪都是一怔:「誰呀,這麼大手筆?」

前面樓台隱隱,燈火輝映之間,只見一片金輝如星子般滾落。樓下一片呼喊,諸人爭搶。江清流皺眉,正欲說話,突聞一聲朗笑:「正馳玉勒沖紅雨,又挾金丸伺翠衣。說得好,有賞。」

一陣鶯鶯燕燕的歡笑聲,江清流眉頭緊皺,幾個人上前數步,就見紅樓高閣之上,有人臨欄而立。黑髮臨風、紅衣盤金,衣袂翻捲,張揚如其人。

其身邊侍立多位女子,個個紅穌手、水蛇腰,年華曼妙。然則侍立於他身側,卻如繁星襯月,姿容黯然。

燈影流彩,七彩風煙之中,她再度捧起一捧金丸,向人群聚集處拋灑。金丸乘光,如同漫天星子紛揚落下。

人群頓時你推我擠,不時傳來呼喝叫罵之聲。江清流快步上樓,就見二樓朱欄前,酒香馥郁。薄野景行紅衣如火,她旁邊桌上放著三個玉筐,分別置滿金葉子、金丸、金瓜子。

而在她身旁邊,除了一眾鶯鶯燕燕,還有一個身著靛藍綢衫的男子。

男子總不過四十左右,這時候左手擁著一個紅粉佳人,眼睛卻不時看向那三筐金燦燦的黃白之物。薄野景行一手提著酒壺,一手又撒了一大把金葉子。她還招呼:「丁兄,來來來。」

男人見狀,也撿起一把金瓜子,似乎是試了試份量,猶疑片刻,也往下一撒。

人群中又是一陣哄搶,江清流上得前來,卻突然見這男子,赫然就是他一直在追查的那位丁管事——有人曾經在他身上,看到過陰陽道的腰牌。

薄野景行跟他在一起,是有心還是無意?!

他正猶疑,是否要裝作素不相識,那邊薄野景行已經將他拉了過來:「這位兄台,有點眼熟啊。來來,花月之夜相逢,也是有緣,且共飲一杯。」

江清流英武偉岸,他的到來,一眾鶯燕頓時就圍了過來,紛紛替他斟酒。江清流正思忖著應對之策,薄野景行又牽住那位丁管事,大聲吩咐:「小二,沒看見小爺又添新友嗎?快上酒菜!」

她這樣的聲勢,掌櫃的哪肯得罪,立刻賠著百般小心另上了酒菜。那位丁管事看了看江清流,目光重新又投向薄野景行。只見薄野景行俯著欄杆,又是幾把金葉子拋下去。

丁管事都看得心疼——那可是真金白銀。薄野景行還在說著醉話:「搶吧搶吧,誰陪小爺呆到天明,小爺便賞他,重重地有賞!」

下面一片歡呼之聲,也有嘲弄憤慨之輩。薄野景行全不在意,揮揮手又喝了些酒,招呼丁管事和江清流:「兩位兄台,你們看,今夜真是花好月圓。」

丁管事連連點頭,卻將她從欄前拉回桌邊:「賢弟莫只顧風月,且再飲上一杯。」

江清流看著他的手牽著薄野景行的手,無端就覺得甚為刺眼。只是也不方便言語,那丁管事倒也沒管他,只同薄野景行搭話:「京都魚龍混雜,賢弟初來乍到,實在應知財不可露白的道理。」

薄野景行只是嘻笑:「此些黃白之物,於我而言,不過糞土。何足惜哉?」

丁管事眼珠一轉:「相識月餘,倒不知賢弟祖上是何營生?」

薄野景行一手勾住他的肩,笑得直不起腰:「兄長休問,來來,再飲一杯。」

《胭脂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