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打鬥聲漸漸近了,江清流的人終於追到了船上。大家第一要務,當然是解救蘇杏兒。有人向這邊走來了,聽聲音還不少。說時遲,那時快,薄野景行突然臥倒於地,沾了闌珊客流在地上的血抹在自己咽喉處。
進來的果然都是胡人,聽聲音怕有十六七個。這時候見到屋子裡三具屍體,也來不及奇怪。腳步聲極為凌亂,薄野景行趁著諸人不注意,瞇起眼睛看了看。一共十七個人,十六個胡人,押著一個被綁住手腳的姑娘——蘇杏兒?
這時候出現在這裡的女孩,定是她無疑了。
前方有人說話,正是江清流:「放開她。」
胡人中有個領頭的這時候才發現倒在地上的男子,突然大喊了一聲:「烏鈴木將軍!」
薄野景行這才知道方纔那傢伙的名字,還是個將軍。身邊是十幾個胡人,可她沒有武器。胸口的傷一直在流血,要一下子殺死這些人,她沒有把握——萬一不能及時制伏,這些人必殺蘇杏兒。在事態不能挽回的時候,國家一定要與胡人交戰,那麼他們肯定更願意殺死蘇杏兒,讓蘇漁樵心神大亂。
而之所以還沒有這樣做,只是因為一旦殺了蘇杏兒,戰事將再無法避免。
這也是江清流不敢逼得太緊的原因。
江清流這時候也看見了地上的屍體,他甚至不敢抬眼向躺在地上的薄野景行看去哪怕一眼。不能因為別的事影響自己,他再三告訴自己,要冷靜。此來的最終目的必須達成,旁的事留待日後再想。
但是他握劍的手在抖,他只能緊緊握住劍柄,不讓人看出異樣。胡人將刀架在蘇杏兒脖子上,以生硬的漢語喊:「放我們走,否則殺死公主!」
江清流將人步步逼退,一面令謝輕衣、梅應雪的人偷偷潛至水下——如有必要,鑿沉船隻!
一旦船隻沉沒,他們無法帶蘇杏兒逃離。
雙方都在注意對方的動靜,薄野景行突然豎了豎手指,向江清流打了個手式!江清流雖然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要去看地上躺著的人,但目光又哪能移開?
這時候一見她細微的動作,立刻便注意到了。薄野景行指了指蘇杏兒,向他比了個三、二、一……隨後她突然暴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曲指成爪,一爪直擊挾持蘇杏兒那個胡人頭頂!
只是一擊,那個人瞬間斃命。而就在這片刻的功夫,她將那人一個轉身擋在蘇杏兒身前,抱著蘇杏兒往後就倒。蘇杏兒驚叫一聲,整個人都壓在她身上。而兩個人上面還壓了一具屍體!
幾個胡人又驚又怒,隨即揮刀殺來,屍體幫擋了一部分刀,薄野景行空手入白刃,接了一把。江清流與梅應雪、宮自在三人已然躍至。
江清流到達之後,一擊退敵,隨後將一根什麼東西扔下來。那根東西鮮艷欲滴,不是刀絲又是什麼?
薄野景行有兵器在手,卻也沒有大殺四方。她推推蘇杏兒:「蘇家娃娃,你再不起身,就要壓死老夫了。」
蘇杏兒立刻坐起來,這才發現自己身下竟然墊了個男人,立刻又驚又怒,一巴掌扇過去!薄野景行握住她的手,也不跟她糾纏:「娃娃好不講理!」
蘇杏兒這才細看,發現她雖然穿著一身皮甲,卻眉目精緻,嘴角微挑的時候顯得十分陰柔。有點像個柔軟的病美男,又有點像美人。她收回被薄野景行擋住的手:「你到底是男人還是女人?」
薄野景行自然不會跟她計較:「扶我起來。」
蘇杏兒立時又是大怒:「竟然敢叫本公主扶你起來?你可知本公主是誰?!我叫我爹砍了你的頭!」
薄野景行哭笑不得:「扶一把,老夫起不來了。」
蘇杏兒這才發現她胸口血流如注,想來她方才倒地時以肘相支,是手肘壓到她的傷口了。她年紀小,但想到這裡還是有些愧疚,不由上前把薄野景行扶將起來。薄野景行並未攻擊任何人,只是將她護在身後,右手刀絲緊握。
江清流這邊死傷也不小,三百餘人現在只剩下六七十個,但要對付這十幾個胡人是綽綽有餘了。這些胡人也當真是凶悍,真要拼起命來,武林高手也吃力。
蘇杏兒趴在薄野景行肩頭,悄悄往外看。只見胡人們被殺得七零八落,她還很好奇:「你們是什麼人?!」
薄野景行隨口敷衍她:「朝廷的人,帶你去找你爹。」
蘇杏兒不信:「朝廷的兵哪有你們這麼厲害的?御林軍都打不過你們。你們是不是大俠?!」
她眼睛閃閃發亮,跟星星一樣,薄野景行想了想:「有些算吧。」
說話間,有人直衝這裡撲了過來。人未至,刀風已割得人面目生疼。蘇杏兒一下子貓到薄野景行身後,就見紅光一蕩,擋在身前的人彷彿動都沒動,撲過來的胡人已然撲倒在地,喉頭咯咯直響。
蘇杏兒頓時就帶了些討好之意:「你好厲害!我拜你為師吧?」
薄野景行搖頭:「不收。」
蘇杏兒頓時瞪圓了眼:「你敢不收?我叫我爹砍了你的頭!」
薄野景行抬手摸摸她的頭,又有人衝了過來,她將蘇杏兒護在身後,刀絲一出,已經全是殺招。蘇杏兒小小年紀,卻半點不害怕:「你收我作徒弟吧,我給你很多很多錢!或者讓我爹封你當個大官兒!」
一刻之後,十幾個胡人盡數伏誅。諸人都是大鬆了一口氣,蘇杏兒在一片血肉模糊的貨艙裡大聲問:「你們中誰武功最高啊,我拜他為師!」
謝輕衣都笑了:「你為什麼要拜師呢?」
蘇杏兒大聲道:「我爹曾說,犯我河山者,寸土必誅!胡人、羌人、鮮卑,那麼多的人,他哪裡忙得過來?我要學會絕世神功,幫他守衛疆土。」
幾個人都笑了,江清流大步走向薄野景行,見她胸前已被血染,頓時皺了眉。抬眼又看了看地上闌珊客的屍身,終究是沒有問:「我那有藥。」
薄野景行當然不會跟他客氣:「取些,要最好的,不然恐無法止血。」
船上無人掌舵,好在黑水邊已經有附近的武林門派過來接應。及至入夜時分,諸人終於被迎入了黑水城的霸刀門。諸人當然是得到了極大的禮遇,而薄野景行當然是不願在這裡浪費時間的。江清流也知道,但是二人都沒有反對,薄野景行沒有反對,是因為她知道自己走不動了。
江清流沒有反對,是因為他知道薄野景行已無法成行了。
夜間宿於霸刀門,江清流自然不會跟薄野景行安排在同一個房間,如果不是看在他的面子上,霸刀門根本就不可能接待薄野景行。薄野景行自然也不在意,宿於房中之時,她還在詢問京都的情況。
只可惜黑水離京都千里之遙,這裡的人也只能聽些傳言,又怎知實情?
華燈初上時分,江清流拿了上好的金創藥過來,薄野景行這裡沒有人伺候。他索性自己打了熱水,為薄野景行擦身。薄野景行也不客氣,那衣衫一件一件地剝落,他卻目不斜視,動作亦是輕柔有加。
連續一個半月的趕路,連澡都沒有好好洗。一路風塵血腥,能夠這樣好好洗個熱水澡,實在是再美妙不過。薄野景行閉上眼睛,不時聽江清流輕聲道:「抬手、抬腿……」
他極為細緻地將薄野景行擦洗乾淨,又餵了她一碗胭脂露。薄野景行在馬上趕路一個半月,這時候躺在床上,早已是困意侵襲了。江清流坐在床邊,看她毫無防備地沉沉睡去。
一行人在霸刀門住了三天,三天的梳洗休整,這些風霜滿面的大俠們又變得彬彬禮、衣冠如雪了。然後諸人也不再擱耽,齊齊將蘇杏兒送往西北,交給大將軍蘇漁樵。
一路上蘇杏兒已經許了許多人官位,又許了許多人錢財,大家都聽樂了。將她送至營寨門口的時候,江清流親自抱她下馬,蘇杏兒還有些失望:「你們真的什麼都不要啊?」
江清流替她整理衣衫,輕聲問:「你知道我們為什麼救你嗎?」
蘇杏兒點頭:「因為我爹是位高權重的大將軍蘇漁樵。」
江清流點點頭:「把位高權重四個字去掉,就對了。」
蘇漁樵老將軍得知兵士來報,出寨相迎的時候,諸人已散。營寨門口站著他年僅十四歲的愛女。
毫髮無傷。
趕回京都的路上,行程明顯放慢了不少。雖然記掛著自在上師的事,但是追擊胡人耗時一個半月,送蘇杏兒去西北耗時一個月,再返回京都,他要跑早跑了,急也無用。
薄野景行是坐的馬車,車當然是江家的。她也很注意將養自己的身子,平素極少動彈。
齊大親自為她趕車,倒不是因為江清流重視,而是其他人都不願意。
路過七宿鎮的時候,江清流突然道:「我有事要見見太奶奶,在此停車。」
齊大將車停在大道旁,裡面就是沉碧山莊。薄野景行倚著車壁,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一陣笑鬧之聲。她掀開車簾,只見外面侍女抱著一個小胖娃娃,一直將江清流送出沉碧山莊。那娃娃咿咿喔喔地揮著小手,一會兒抓抓侍女的辮子,一會兒又去摸旁邊的石獅子。
外面天寒,江清流向侍女揮揮手,侍女便抱著孩子回身進了山莊。
江清流上得馬車,齊大揚鞭一揮,馬車便離了山莊。薄野景行放下車簾,也明白江清流停車之故。她唇角微挑:「都這麼大了。」
江清流當然知道她所指何物:「小娃娃總是長得很快的。馬上要開始說話、走路了。」
薄野景行重新靠在車壁上:「現在想來……當初沒吃這小子,還是挺好的。」
江清流輕輕握住她的手,四目相對,卻是一陣沉默。江清流緩緩湊近她,輕輕吻上她的唇。薄野景行沒有拒絕,唇瓣相接,他的氣息乾淨而清冽。兩個人就這麼默默地親吻,卻沒有任何其他的動作。
假如真心只是空中的樓閣,請讓我於幻想之中身臨仙闕,哪怕片刻。
到達京都那天,正是二月末。
櫻花乍謝,桃花含苞。
不老城梅家的人還圍困著浮雲台,聖上幾度要插手,但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又一直沒有表態。江清流等人自然心裡清楚——朝廷內部,必然有不少人不滿自在妖道,這時候落井下石。外面謠言又已越傳越烈,聖上便有些舉棋不定了。
跟薄野景行重回浮雲台,衛梟早已不知所蹤。裡面倒是有許多陰陽道為非作歹的物證。還有一直幫著陰陽道煉製丹藥的……梵素素。薄野景行踏進臨仙閣的時候,她身邊有三個年輕男子。她戴著帷帽,一直不肯冒出容顏。
這時候薄野景行進來,她倒是十分平靜:「大師兄。」
薄野景行卻似乎沒有前事,她還是三十幾年前,寒音谷追逐落花蝴蝶的梵素素。她向她張開雙臂:「素素過來。」
梵素素顫抖著起身,上前兩步撲進她懷裡,驟然痛哭:「師兄……我一直在等你,等了很久很久,可是你一直沒有來,一直都沒有來!」薄野景行輕輕拍著她的背:「我知道。」
梵素素泣不成聲:「那裡又黑又髒,我真的害怕極了……」
薄野景行揉揉她的頭髮:「已經沒事了。」
梵素素又哭了一陣,這才招手示意三個年輕男子走到薄野景行面前:「師兄,他們……」她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薄野景行打量著三個年輕的孩子。好半天,梵素素終於怯怯地開口:「大師兄……我不是有意要出賣你的。可我知道,你絕對不會放過他們的。」
薄野景行就懂了:「他們都是你的孩子?」
梵素素一手扯住她的衣角,語聲接近哀求:「大師兄,這輩子我求過你無數次,你每次都是有求必應的。這一次,是我最後一次求求你,放過他們,大師兄。當年的事,他們什麼都不知道。」
薄野景行站起身,長衣蕭蕭。梵素素的眼睛濕透了帷帽:「大師兄,我求求你。」
薄野景行傾身將她扶起:「別哭。」
梵素素緊緊握著她的手:「答應我!」
薄野景行終於開口:「你們走吧。」
三個年輕男孩子,兩個都是二十餘歲,一個只有十七八歲的模樣。這時候看著梵素素,有些不知所措。梵素素向他們點點頭,他們終於猶豫著出了臨仙閣。帶著梵素素走出浮雲閣,江清流站在一邊,薄野景行走近他:「找人把素素送回我的住處。」
江清流便命齊大去辦,待人走遠,方又道:「我跟應雪他們打過招呼了,衛梟的三個孩子……」
薄野景行側身經過,只留下輕描淡寫一個字:「殺。」
江清流與梅應雪兩家的人從浮雲閣搜出的罪證,便是聖上看了也是龍顏大怒。
鐵證如山,那位終生憧憬著得道成仙、不死不傷的聖上也終於下旨,著削奪自在妖道上師稱號,除國師之位,全國海捕。可時隔數月之久,衛梟早已逃躥得不知所蹤。
何處去捕?!
而薄野景行也並不失望,江清流算是有些瞭解她了:「你是不是知道衛梟的行蹤?」
薄野景行不搭理他,自將陰陽道的地宮搜索了個遍。江清流知道她還是掛心著同門的消息,也派人幫著找。奪何整座地宮已經翻遍,也沒有找到寒音公子等人。
三月末,江清流已經準備返回沉碧山莊了,走之前自然是有話要問薄野景行的:「如今諸事已畢,我太爺爺的仇也到了應該了結的時候了。」
薄野景行倒是不著急:「我尚未找到要找的人,如何就已事畢?再等等。」
到四月初的一晚,薄野景行正睡著,突然有人進來。薄野景行剛剛坐起,突然一截劍尖從紗帳外刺了進來。薄野景行看也沒看,二指截住劍身,使她再難寸進:「這麼晚了,不好好睡覺,又要幹什麼嘛?」
紗帳外,梵素素的聲音憤怒中帶著仇恨:「你殺了他們!你答應過我的!」薄野景行也不太意外:「素素,即使我答應,寒音谷我們同門的亡靈會不會答應?」
隔著紗帳,梵素素失聲痛哭:「可他們都是我的孩子!我撫育他們二十幾年!」
薄野景行正要答話,突然梵素素背後另有一個人躍起,一劍刺出。這一劍如毒蛇一般又快又狠,薄野景行坐在榻上,可避的地方本來就少。這時候她有一個選擇——她握著梵素素的劍,只需要稍微一引,梵素素就能擋在她面前,她完完全全可以避過那一劍。
但是那電光火石的一剎那,她一手按下梵素素的頭,奪她之劍相迎。終究是慢了一步,對方的劍在她脖子上劃下一道口子。好在她迅速以紗帳絞住對方劍身,減緩了速度,再提劍相迎,使對方不能再進。
那傷口雖然沁出血珠,卻並未傷及要害。
帳外人當然不會甘休,手中劍受阻,他擊出一掌,薄野景行與他掌風一對,兩個人都是一驚。顯然對方內力之深厚,雙方都有些大出意料。薄野景行冷哼:「衛梟,是你嗎?」
隔著紗帳,衛梟的臉如同隔著面紗。他兩擊落空之後,右手屈指一彈,有什麼東西紫紅一片撲面而來。薄野景行一記撫花掌,掌風一掃將這片紫紅又迎面掃向他。衛梟後退兩步,薄野景行一手持劍,這時候另一隻手還摁著梵素素的頭,輕輕撫摸。
二人就這樣對恃,半晌,衛梟終於開口:「你真是薄野景行?你真的長生不老了。」
薄野景行冷哂:「是啊,以前我一直想不通原因,現在看來,似乎應該多謝你。」
衛梟的目光充滿貪婪:「不必,待我服下你的心,我會感謝你。」
薄野景行搖頭:「你以為你還有機會嗎?」
衛梟一怔,卻見身後房門突然被踹開,許多人站在門外,當先一人自然是江清流。衛梟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你為報寒音谷之仇苦苦等候這麼多年,到頭來竟然不和我交手麼?」
薄野景行輕輕拍拍梵素素的背:「不交手啦,你如今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揚名利萬的事,交給孩子們去幹吧。我們把所有的風光都佔盡了,讓江湖一代不如一代就不太好了。」
衛梟還要說話,江清流上前一步,準備親自會會他。薄野景行揮手,輕聲道:「素素,把紗帳勾起來。」
梵素素還在哭泣,這時候卻起身,真的把紗帳勾了起來。薄野景行坐起身,火紅的睡衣讓她的氣色顯得非常好:「宮家娃娃,你先來。」
旁邊的宮自在一怔,但立刻摁劍上前:「衛梟,宮某便為被陰陽道殺害的人向你討教!」
衛梟笑了一下,江、梅兩家的人已經將他團團圍住,他也不急躁,一轉身奪下一個人的劍:「憑你也配稱討教?」
他一劍刺出,宮自在就感覺出了差距,那劍法似乎一直平淡無奇,但其角度與力道,均讓他躲避吃力。但毫無疑問,跟這樣的高手交手,確實受益良多。而衛梟也有顧忌——薄野景行的刀絲,傳聞中勾魂於無形。他確實不敢大意。
宮自在於他手下走不過三十招,就敗象環生。薄野景行就在這時候輕身躍出,中途截下衛梟的劍,復又退出,轉而向梅應雪抬抬下巴:「梅家娃娃來。」
梅應雪早就按捺不住,這時候提劍迎上。薄野景行又返回床榻之上,擁被而觀。梅應雪與宮自在可以說不相上下,但是宮自在長年於江湖行走,若論單打獨鬥的江湖經驗,還要強上一分。
而梅應雪方才在旁邊看了一陣二人交手,對衛梟多少有一定瞭解,這才勉強將這一分不足彌補上。他在衛梟手下也撐了三十二招,眼看就要被一劍封喉,薄野景行刀絲就在這時候恰到好處地蕩出,衛梟恨恨地收劍回救,卻將梅應雪放了生。
薄野景行仍然是招式未老,抽身即退:「清流,你來。」
她一聲鄭重的「清流」,江清流有一種別樣的感覺,似乎是絕對不能讓人失望。他提劍而上,衛梟初初與他交手,便說了一句:「你比他們兩個強些。」
江清流並不答話,九分劍法之虛實變幻,在他手中施展開來,如同行雲流水。薄野景行不時提點:「虛可以實,實亦能虛,劍法若成,則劍招可棄。」
對方哪一劍是虛,哪一劍是實。哪一劍是想將他逼到什麼角落,哪一劍是想要利用房中逼閃狹窄的地形,她事無鉅細,一一分析。
江清流跟衛梟戰到六十餘招,終於露出險象。薄野景行仍然以刀絲擊出,迫其回救。卻立刻止住攻擊,由江清流繼續與他交戰。衛梟咬牙切齒,卻又不得不防著她。江清流就這樣無數次遇險之後,慢慢地也能跟著衛梟的節奏。
對他的虛實之劍竟然也有了預判。他與衛梟交戰的時間越來越長,有一次到一百二十招之時,竟然差點劃傷衛梟握劍的右手!衛梟額上漸漸沁出了汗,薄野景行哈哈一笑:「衛梟,你這把老骨頭,要給孩子們墊腳啦。」
衛梟上齒咬住下唇,突然欺身逼近,就待與江清流拼掌力!江清流也自知內力可能不如他,橫劍一封,人被擊出丈餘。衛梟不再纏鬥,轉身就欲走。薄野景行可是不會講什麼君子風度的:「宮家娃娃、梅家娃娃,方才沒白看罷?」
梅應雪與宮自在早已技癢難耐,這時候同時揮劍迎上!再加之身後江清流也搶攻而至,衛梟頓時三面受敵——另一面還守著一個虎視眈眈的薄野景行!
薄野景行卻似乎已不再留意他,低頭看向伏在自己懷裡的梵素素:「你不是一直想去塞外嗎,找回其他同門之後,就去吧。」
梵素素的臉隱在帷帽之後:「師兄……」
薄野景行輕聲歎氣:「師兄不會怪你,你也不要怪師兄。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他即種下因,便應得到果。」
江清流三個人圍攻衛梟,竟然也漸漸佔了上風,衛梟這時候要抽身而退,就非常難了。眼見得勝算越來越小,衛梟突然雙目圓瞪,暴喝一聲,渾身骨節吱嘎作響。突然砰地一聲,他全身冒出一股黑煙,黑煙騰起之後,空中只餘一件衣袍,悠悠落地。
那麼多人,竟然沒看見一個大活人是怎麼樣生生消失,只剩下一件衣袍的。江清流等人自然是看向榻上的薄野景行,薄野景行卻並不意外:「別看老夫,老夫又不是神,怎知他使了什麼邪法?」
江清流立刻命人去追,還擔心衛梟會呆在原地,命一部分人留守。就在這時候,屋外傳來一聲笑聲,江清流一下子就聽出來人——苦蓮子。
諸人追出去,就見苦蓮子站在院門口,地上一個人只露出一個頭,然面色烏黑。他向苦蓮子伸出手,整個眼珠都被仇恨染紅。面前是個完全不懂武功的人。他只需要一伸手,便可殺他千萬次。可他的手竟然只能觸到他的衣角。
苦蓮子對毒性再清楚不過,立刻笑呵呵地道:「我家谷主早料到你要跑,院中土壤已布下劇毒。一旦沒身其中,必然吸入肺腑。衛梟,這一次你恐怕是真要成仙了。」
從左右兩個方向又閃出兩條人影,正是水鬼蕉跟穿花蝶。
「谷主果然神機妙算,我跟著葉和混到這妖道身邊,將谷主身懷五曜神珠所以能長生不老的事透露給他,他立刻就按捺不住,自投羅網了!」穿花蝶興致勃勃地跑到臥室,本欲討賞,左右看了一遍,發現少了一個人:「谷主,家師何在?」
薄野景行抬手,示意他過來。他走過去,薄野景行輕輕摸了摸他的頭。
穿花蝶突然沒有再說話,其實刀尖上過活的人,早已習慣這江湖的生死無常。甚至未必會留下什麼遺言、遺物,供生者念想。都知道應該看開,只是當輪到自己身邊至親的時候,又有幾人能超然物外?
苦蓮子將衛梟從土裡提將出來,那毒性太過劇烈,他也需帶著鹿皮手套才敢去碰衛梟。衛梟已然說不出話,江清流看向薄野景行:「如何處置?」
薄野景行走近他,拿出兩粒長生丸,命苦蓮子強餵他。苦蓮子掰開他的嘴,把長生丸塞進去,又餵了一壺酒。酒力使藥力發揮得極快,衛梟本就身中劇毒,這時候早已是不能自控。薄野景行以布相隔,輸送了一道內力過去,使藥效完全催化:「當年寒音谷眾人裡,還有誰活著?」
「寒音谷……」衛梟的眼神漸漸渙散,失去焦距,「寒音公子、葉汀蘭、邱故新……」他緩緩念叼著這些名字,苦蓮子眼神都發著光,邱故新正是他的師父,當年寒音谷的藥師。
不等衛梟說完,他立刻問:「他們如今在哪?!」
衛梟機械地重複著他的問題,然後才道:「他們……被關押在……五大門派。薄野景行由沉碧山莊關押,寒音公子由七宿劍派……葉汀蘭、邱故新在少林……」
這些人的名字被報出來,大家都是目瞪口呆。這是……怎麼回事?!
衛梟又緩緩道:「為了解開五曜心經的秘密,五大門派每人研習一種心法。」
於是大家都懂了。
為什麼七宿劍派要殺死驚風塢的人,這自然是驚風塢受托調查陰陽道,並且一定是查出了什麼內幕。很可能這內幕還跟七宿劍派有關。百里辭楚這才親自出馬,屠殺其滿門。而後卻不能提及隻字,只能自盡以保守這個秘密。
江隱天為什麼一定要江清流與薄野景行劃清界限,並非源於個人的恨。只是他一早就知道薄野景行的師門血仇與江家脫不開關係,是以不惜一死也要迫江清流與此人刀劍相向。
一旦五大門派跟陰陽道有勾結的事傳出去,大家都將名譽掃地。薄野景行抬頭看向江清流,江清流也有些警覺:「你不會要找這五大門派復仇罷?」
薄野景行揮揮手:「將這五大門派的主事召至一起,老夫有事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