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戲 致遠行者 04

  昨天電話裡和聶亦說我晚上才能到家,結果因為午飯都沒來得及吃地趕工,下午五點車就開到了沐山。康素蘿的車跟在我後面,說是幫他爸去顧隱那兒拿份資料。顧隱就是沐山上聶亦隔壁住的那位圍棋九段。

  康素蘿第一次到沐山,我誠邀她先去家裡坐坐,康二從善如流。

  我和康素蘿一邊聊最近一個熟人辦的畫展一邊輸開門密碼,結果發現門虛掩著沒關。推門時我還在和康素蘿閒扯:「他和DC做的那個動畫我在DC那兒看過,那動畫比這次他放在主展區那幾幅插畫的水平高多了。」康素蘿問:「那他為什麼不拿出來展?是版權問題?沒和DC談好?哎,非非你怎麼了?」我沒怎麼,就是入眼處客廳盡頭坐的一大票人讓我有點發蒙,愣了一下說:「我去,走錯門了。」退回來把門關上看了一眼,乾脆走到院子裡又仔仔細細研究了下整個別墅。我撓頭說:「沒走錯啊。」就又準備去推門。

  推門前我問康素蘿:「你說是這兒吧?」

  康素蘿被我搞得有點緊張,說:「我是第一次來啊,我怎麼知道。」又說:「說不定兩棟房子建得一樣?要麼我們再去隔壁看看?」

  我沉吟了下說:「剛我沒看清裡面都是誰我就出來了,還是再進去確認一下?」

  這種時候康素蘿一般是沒什麼主見的,立刻點頭:「嗯,都聽你的。」我就又去推門了。

  門推開,從玄關看過去,會客區那兒的確坐了一票人,認真一看居然大多都認識。

  謝明天抄著手靠在謝侖的椅子旁邊,笑得直在那兒擦眼淚:「還我去走錯門了,聶非非你太逗了。」

  我條件反射:「你也在這兒啊?你在這兒幹嗎呢?」

  她一臉委屈:「哎哎,才幾天不見你就嫌棄我了。」

  我和謝明天隔著大老遠嗆聲,落地窗那兒起了個橋牌牌局,聶亦一身家居打扮靠窗坐著,目光從牌局上抬起來:「我以為你還要去敲顧隱家的門。」

  牌局上有人笑,那兒除了謝侖還坐著許書然和一個不認識的青年,觀戰的是許書然的副導。我一看都是挺熟的熟人,也沒什麼好忌諱,就實話實說道:「要不是去他們家還得走一段,我就真去敲了。」

  謝侖邊出牌邊笑說:「不至於吧。」

  聶亦淡淡道:「她做得出來。」

  我說:「軍座,給我面子也是給你面子,讓別人知道你太太不夠智慧對你有什麼好處?」

  聶亦一隻手撐著頭:「是沒什麼好處,但也沒什麼不好的。」

  我不滿說:「你怎麼這麼貧。」跟打牌的諸位道歉說:「不好意思我們家聶亦這麼貧讓你們見笑了啊。」

  謝侖在那兒忍笑。

  聶亦開口問他:「很好笑?」

  謝侖懶洋洋說:「以前我就想你得找個什麼樣的才能把你治住。」

  聶亦緩緩道:「聶非非,你才說給我面子就是給你面子。」

  我立刻說:「謝侖你怎麼說話的,我們家一直都是聶亦當家,是聶亦治我。」

  謝侖點著桌子:「你倆這默契真是......」

  許書然突然道:「還不知道你們已經結婚了。」

  我說:「我們就隨便辦了個,沒怎麼和外面說。」

  康素蘿在我身邊歎氣:「聶非非,我要是聶亦我就得打你了,隨便辦個跟低調辦個不是一回事兒好不好。」

  牌局上那不太認識的青年笑起來,謝侖也笑起來,聶亦也道:「看來是該打一頓了。」

  許書然倒是沒笑:「大約是平時沒看到非非她戴戒指,所以誤會了。」

  聶亦一邊看牌一邊道:「她經常下水,怕掉,就給她做了條項鏈,讓她繫在脖子上。」又看我:「換完鞋自己去廚房裡找吃的,你助理說你中午沒怎麼吃午飯。」

  我嘀咕:「童桐怎麼什麼都和你說。」

  他嘴角挑了挑:「大概因為我們家是我當家,和我說才有用。」

  一直在一旁喝茶的謝明天長吁短歎:「看來找個合適的人結個婚也不錯啊。」

  坐謝侖上首的陌生青年笑著搖頭:「你若想結婚明天就能去民政局,我二弟對你一直青睞有加,初心未變。」

  謝侖屈起手指敲了敲桌子:「顧隱,別只顧著逗我妹好玩兒,該你出牌了。」

  我和康素蘿正蹲在門口換鞋,我愣了一下提醒康素蘿:「那就是你要找的顧隱。」

  康素蘿剛換完一隻鞋,聞言立刻金雞獨立站那兒一副驚喜樣:「哎,顧隱?你就是顧隱?太好了,我康素蘿,我爸讓我找你拿套棋譜!」

  青年含笑看過來,辨不太出年紀,面目有種女相的好看:「老師和我打過招呼了。」從容打量了康素蘿一眼,語聲溫和道:「康小姐,先把鞋換上吧,不急。」

  康素蘿大大咧咧哦了一聲,重新低頭跟我蹲一塊兒換鞋,我問她:「蘿兒,換鞋換一半你跟人那麼搭話你都不覺得不禮貌嗎?被那麼提醒不覺得丟臉啊?」

  康素蘿神神道道跟我說:「其實來找他拿棋譜是我爸安排給我的相親,可他不是我喜歡的型啊,長得太漂亮了,懂?」

  我驚訝說:「你不一直是看臉色人嗎?」

  康素蘿歎氣:「那也不能找個比我還漂亮的,懂?」

  這兩個「懂?」實在擲地有聲,不想懂也必須懂了。康素蘿完全不想在這問題上跟我深入探討,轉移話題問我:「我看你一路車開得都要飛起來,還以為你一回家看到聶亦就要撲上去,怎麼突然這麼矜持?」

  我笑說:「要沒外人在你當我不敢嗎?」

  康素蘿還真想了想,特別真誠地跟我說:「我覺得你是敢的。」

  落地窗外面是個挺大的花園,種著許多熱帶和溫帶觀賞植物,除了客廳的落地窗外,拐過連著會客區的走廊,盡頭有扇小門也能通向花園。

  進客廳時瞟到茶几上幾個沒收拾的茶杯,還想著除了橋牌牌局上這幾位,多半還有其他客人,結果我和康素蘿剛從廚房吃了點東西出來,就聽到走廊裡傳來輕微的說話聲。

  沒多會兒,幾道高挑倩影就從和我們相反的方向進入客廳,看來是剛逛過花園。

  走在最前面的長髮美女看到我有些驚訝:「非非?」後面居然跟著雍可和她經紀人Ada,還有郎悅和她的助理攝影師。

  一看這陣勢,我大概明白過來,應該是今天攝制組剛搬來,老虎到用的住的都是聶亦提供,出於禮貌,由許書然領著項目主創前來登門致謝。

  至於打頭的芮敏為什麼出現在這兒,大概就真是個巧合了。

  二十多天前她是給我來過一個電話,說他們實驗室近期可能會和聶氏合作,到時候她回國我們表姐妹能再聚一下,又說剛知道她媽和她妹都幹了什麼,替她們向我道歉。

  芮敏她媽就是我表姨媽馮韻芳女士,她妹就是芮靜。

  那之後褚秘書還來電打聽過,問我芮敏這人怎麼樣。可見褚秘書實在很不喜歡芮靜母女。那時候我同褚秘書說,芮敏很聰明,為人通情達理,和芮靜以及表姨媽都不一樣。

  的確是那樣,芮敏念初中時表姨媽和表姨父就一紙離婚協議從此各奔東西,此後芮敏一直跟著表姨父生活。雖然同表姨媽也是血親,但芮敏更像表姨父,我剛去國外留學時還得過她照顧。

  我邊倒水邊和芮敏寒暄:「敏姐什麼時候回來的?」

  芮敏笑道:「談完合作就和聶亦一起回國了,原本要告訴你,但聽說你在工作。」就看到雍可瞟了芮敏一眼,眼神像是又嫉恨又有點輕蔑。

  我正在那兒奇怪,聽Ada突然開口問:「貝葉老師是芮小姐的?」

  芮敏偏頭:「非非嗎?非非是我表妹。」

  Ada就笑了一聲,意味深長道:「哦,怪不得。」

  我一時沒搞清楚她說怪不得是怪不得什麼。

  郎悅倒是和和氣氣:「看來大家都認識,那挺好。」

  男士們打橋牌,女士們坐在會客區聊天,郎悅和我聊了會兒攝影,又和康素蘿聊了會兒民俗學,就轉去看男士們打橋牌。我原本想和芮敏說兩句,無奈芮敏被雍可纏住。兩人正在聊生物學領域的前沿課題,雍可難得話多,言談間卻有些較真,兩人之間的氣氛不是很友好。

  我有心幫芮敏一把,無奈她們正談論的密集微陣列型分析方法與應用,我連照著念一遍都念不太利口,實在難施援手。就又在那兒和康素蘿說了半天有的沒的。但眼看芮敏臉上的笑已經越來越掛不住,連康素蘿這種大神經都注意到了,我就懶得管自然不自然了,乾脆地拎了個杯子站起來招呼芮敏:「敏姐你不是說有事要和我談?我去花園走走,你去嗎?」

  芮敏的確已經被煩得沒轍,聞言趕緊站起來同雍可道失陪。我倆一路走到花園,隨意聊了聊彼此近況。芮敏突然欲言又止,道:「非非,那張照片你不要往心裡去,不過是有心人......」她像是有點尷尬,又道:「今天是急著上手工作,但聶亦卻休假,在研究院碰不到他我才來這裡,聽說你晚上會回來,想見你一面所以留到現在,我們已經有三年未見,上次見還是我結婚。」

  我知道她回國前才剛辦完離婚,不好再觸動她想傷心事,就截住了她的話頭,又想起她剛才說照片,我說:「什麼照片?」

  她有些吃驚:「你不知道?」訥訥道:「啊,那也沒有什麼,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

  我點點頭說:「說起來雍可怎麼老針對你,你是得罪她了嗎?」

  她也有點茫然,勉強笑了笑:「不知道,她倒是挺厲害,一邊做明星一邊對我們專業領域的東西還瞭解得這麼深,我是自愧不如。不過,我想不起來是從前我見過她或是哪裡惹她不高興了,要不然她是看我不順眼才來給我難堪?」

  正聊著,又看到雍可向這邊來,芮敏大概真是怕了她:「我去看男士們打橋牌,她總不至於跑到那兒去為難我。」

  我一想也是,讓她趕緊走。

  雍可倒是沒再折回去找芮敏,卻踱到我身邊來。

  午後下過一點雨,花木氣息芬芳。大家也沒什麼話聊,我就開門見山跟她說:「要是芮敏哪兒招你了我代她向你道個歉,你別老追著她跑,她不禁嚇。」

  雍可脾氣不好,但不繞圈子,這點比她的經紀人Ada好太多。

  她哼了一聲:「你表姐並不怎麼樣。」

  我喝著水說:「你沒必要用你的天才去挑釁打擊她,你是個天才,她不是,但她在他們實驗室還是很優秀的。」

  她頗為冷淡:「那種程度也算優秀?」眼角微微上挑:「就算她長得有點像我......她永遠也沒辦法趕上我,任何方面。」

  我回憶了一下,芮敏側面倒還真有點像雍可,突然就明白過來,我說:「你這有點霸道,還不允許個把人長得和你有點像了嗎......」

  她打斷我,話題突然就開始神展開:「既然她有勇氣嫁一個不相稱的人,就應該做好準備今後都會遇到什麼。」又輕蔑看我:「你呢?也是因為有這麼一個表姐夫,所以早上才敢說要換掉我?」

  我剛才還覺得我明白了,這下又不明白了,我頓了一下,說:「我表姐夫......」

  她再次打斷我的話,嘴角微微抿出一個弧度,有點嘲諷意味:「你表姐配不上他,永遠也配不上。」目光淡淡掃過我:「你也不怎麼樣,要是你覺得他會換掉我,你就試試看。」

  我腦子裡簡直糊塗得跟糨糊有一拼了,我說:「配不配的暫且不說,我表姐和表姐夫他們都......」她沒理我,轉身就走了。

  但我在那兒硬是把那句話補充完整了,我說:「他們都離婚了啊。」可她已經走出十好幾步遠,估計也沒聽見。

  我捧著水杯站那兒把雍可的整個對話又過了一遍,想起童桐說據傳聞雍可有時候會有點神經質,我把一整杯水都喝光,想這哪裡是神經質,簡直是神經病。

  回到客廳時,看到康素蘿居然也上了牌桌,和坐她對面的聶亦搭檔。原本坐在那位置上的顧隱正悠閒地倚在她椅子旁,康素蘿仰頭望著他一臉掙扎:「我打不好,真的,我只會一點點,叫牌我都不太會叫,還是你來合適。」

  顧隱笑得和和氣氣:「沒事,多打幾副就好了,正好讓他們陪你練一練。」

  謝侖也表示歡迎:「我早對這樣的分隊很不滿意,他們一個搞生物工程一個搞圍棋,思維密實得就像金剛鑽,早該把顧隱換下去讓康小姐你上場來拖拖聶亦的後腿。」

  康素蘿一臉哀怨:「謝先生你真是宅心仁厚,說話特別客氣。」眼看我進客廳,眼睛一亮道:「非非你來你來......」

  我趕緊擺手:「對不住,我對橋牌一竅不通,這會兒就想在牌桌底下安靜地做個美少女。」說著在聶亦側後方挨著芮敏坐下來。

  康素蘿撇嘴。

  芮敏笑道:「怎麼還是這麼貧。」

  謝明天頗有興致,探身過來問:「表姐,她小時候也這樣?」

  芮敏含笑說:「你自己問她。」

  我揉了下鼻子說:「哦,小時候嗎,小時候我可守規矩了。」

  謝明天明顯不相信:「怎麼可能......」

  我就退讓了半步說:「那至少總守了有一半。」

  謝明天繼續探身問芮敏:「表姐,是真的嗎?」

  聶亦目光落在牌面上開口:「守的是你自己給自己定的那一半,不守的是大人給你定的那一半吧?」

  我說:「......咦?」

  謝侖敲著桌子向聶亦道:「你還有空去加入他們女人的話題。」

  康素蘿立刻道:「那說明我打得不差啊。」又回頭跟顧隱說:「當然主要是顧老師你指導得好。」

  顧隱就和氣地回了一聲:「是你有悟性。」

  我說:「你們就不能學學許導安靜打牌嗎?」

  許書然聞言抬頭,倒是也笑了一下:「因為謝少今天總分心,所以我負擔比較重,抱歉不能陪你們多聊天。」

  謝侖那樣子像是怔了一下,卻反常地沒有出言反駁,謝明天突然就看了雍可一眼,雍可正低頭喝茶。客廳裡莫名其妙出現幾秒種的全然寂靜,靜寂裡聽到短信聲,聶亦偏頭說:「去書房幫我拿一下文件,待會兒褚秘書過來取。」

  芮敏愣道:「文件?」

  聶亦似乎有點驚訝,目光看向我,我立刻反應過來了這句話應該是他和我說,只因為事關工作,我和芮敏又坐一塊兒,讓芮敏誤以為是在和她說話。芮敏像是也反應過來,臉立刻紅了。

  我說:「沒事,我知道在哪兒,我去拿。」

  明明我們說話的聲音不算高,坐沙發上一直在聽Ada和郎悅聊天的雍可卻先我一步站了起來:「我去拿。」我一時有點愣,低頭時撞上芮敏吃驚的眼神。雍可聳了聳肩:「反正我沒事,你們又正聊天到興頭上。」轉頭很自然地問聶亦:「還是放在書桌上?用文件袋封好的就是要交給別人的?」芮敏用茶杯半擋著嘴唇,側著臉不動聲色的和我做口型:「他們認識?」

  我也不知道雍可竟然和聶亦認識,看樣子還挺熟,正在驚訝中,就聽到聶亦開口:「不好麻煩你。」

  禮節上講的確不好麻煩客人,我就站起來邊走向樓梯口邊同雍可道:「沒事,我去就行,我們也沒聊什麼重要......」卻被她打斷。雍可沒看我,目光直視著聶亦,聲音聽不出是什麼情緒:「不好麻煩我卻好麻煩她嗎?」這個「她」指的是我,話撂地也沒等聶亦回答,轉身就上了樓梯。

  我站那兒其實有點莫名其妙,還沒想好要不要跟上去,就聽到Ada開口打圓場:「Coco從高中到現在就一直沒變過,聶少您和她認識這麼長時間,瞭解她一向想什麼說什麼,有口無心的。您多包涵她。」

  聶亦還沒說話,謝侖卻開了口:「這麼多年沒變啊?」又笑:「不變不一定是什麼好事,她小時候可不怎麼討人喜歡。」像是句調侃,口吻卻沒什麼溫度。

  Ada八面玲瓏,立刻與謝侖玩笑:「謝少,這話由您說出來可太沒公信力。」眉眼彎彎似嗔怪道:「高中大學那時候您可是追過我們Coco的。」

  這話一出來,康素蘿牌都拿不穩了,立刻問:「真的嗎?」可能是突然想起禮貌問題,沒有再補充問一遍真的是真的嗎。

  Ada抿嘴笑,避重就輕:「謝少追過Coco有那麼稀奇?Coco在四中當了四年校花,那時候全校男生都喜歡她。」

  謝明天在一旁涼涼道:「我哥追過的女生沒一千也有八百了,都是逗小女生玩兒的,誰還把他的追求當個真啊。」

  謝侖笑罵道:「有你這麼說自己同胞哥哥的?」

  謝明天膩到他哥旁邊哇哇叫:「你不就是這樣嗎,搞得現在雖然從良了,但連嫂子都已經不把你的甜言蜜語當個真了。」

  謝侖就摸鼻子:「家醜不可外揚。」

  Ada的笑僵在臉上,臉色有點不太好看。

  康素蘿一向不是個很會看氣氛的人,大概覺得既然謝明天都這麼隨便,八卦點也無所謂了,索性全然放開加入到她們中去,這局牌基本就已經沒什麼好打。類似話題男人們都不太感興趣,就連謝侖也只是時不時被問到才搭個話,聶亦閒坐在玻璃窗前簡直都有點神遊天外。我聽著也覺得沒什麼意思,正好林媽送果汁過來,就去餐桌那邊幫她分果汁。

  林媽輕聲和我說話:「入冬了,天冷乾燥,新鮮果汁很好,我請童小姐每天都給你準備,她有沒有忘記?」我說童桐每天逼我喝,原來是您親自吩咐,怪不得逼我逼得還挺有底氣。林媽搖頭:「你和少爺工作都忙,所以才要格外注意身體。」又道:「沐山這邊不怎麼招待客人,客廳裡餐桌坐起來或許會擁擠。」我想想說那就讓秋聲園送晚餐時再帶一套他們飯店的桌椅,就餐場地要麼就安排在花房,那是個玻璃屋,地方寬敞,抬頭還能看星星。

  晚餐的事決定好,我們又聊了兩句別的,才知道謝侖今天過來是找聶亦談事,謝明天聽說我要回來也就待這兒了,我回來前沒多久許書然他們才到,留客打牌的是謝侖。

  端果汁過去時看到康素蘿已經被顧隱替下,全然離開了牌局轉向八卦場,正在不辭勞苦地想從謝侖口中套出雍可和他們的關係:「......這麼說謝先生你、聶亦還有雍小姐你們那時候都在Y校唸書?唉,我和非非之後也在Y校唸書來著,雖然我們去的那一年聶亦已經回國了,但你還沒回啊,說不定那時候我們在學校裡還可能擦肩而過呢。」

  謝侖輕佻道:「要是擦肩過,康小姐這麼漂亮,我總該有印象。」

  顧隱敲了敲桌子,謝侖抬右手比了個投降的姿勢。

  康素蘿皺著眉頭一本正經:「謝先生你那時候審美沒有現在這麼好也是可能的。」

  謝侖噎了一下,挑眉看向顧隱。顧隱和聲道:「你看我做什麼,康小姐說得很有道理。」

  謝侖一臉懶得再理他們,轉而問聶亦:「聶非非原來還是你學妹?」

  就聽聶亦開口:「你是說中學還是大學?中學我畢業兩年後她才入學,大學她入學時我正好回國,沒有機會碰上。」頓了頓又道:「她倒的確一直是我學妹。」

  我吃驚道:「你居然知道。」

  他一邊算牌一邊回我:「沒道理不知道吧?」

  謝侖搖頭:「就這樣你們也沒遇上過,你們這緣分真是......」

  聶亦漫不經心:「關緣分什麼事,是她腿短走太慢。」

  Ada有些猶豫地插話進來:「貝葉老師是......」

  淹沒在康素蘿克制的驚呼聲中:「非非,你聽到沒有,聶亦說你腿短。」

  那時候我剛趁著他們聊天把聶亦放在桌角的果汁和我的換過來。林媽給我拿了個大號杯子裝了整整一杯,目測比他們正常量多一半。

  我捧著調換過來的玻璃杯,有點緊張地回答康素蘿:「哦,沒事,跟他比我腿是有點短。」

  康素蘿委屈:「那我說你個什麼你動不動就要打死我的,聶亦說你個什麼你都一點不計較的。」

  我說:「那不一樣的,我打不過他但是打得過你的。」

  謝侖調侃:「這都文明社會多少年了,聶家的家規還是以暴制暴啊?」

  聶亦正好在喝果汁,沒搭理謝侖,倒是叫了我的名字:「聶非非。」

  我心虛說:「嗯?」

  他挑眉示意:「你手裡那杯果汁給我。」

  我還是心虛,但假裝不在意說:「都是一樣的,這又不存在別人家的孩子才是孩子,別人家的果汁才是好果汁,幹嗎非要喝我的。」

  他已經自動自發地從我手裡拿過杯子喝了一口,頭也沒抬說:「這杯是我的。」又點了點他剛才擱在桌上的大杯子:「這杯才是你的。」

  我傻了,心說靠喝的這也能喝出來?但還是死撐著說:「小杯的是我的,大杯的是你的,林媽就是這麼分給我們的。」

  他想了想:「那就是林媽拿錯了,這杯大的才是你的。」

  眼看我們倆已經就這個問題爭執了三個來回,康素蘿看不下去道:「聶亦你都不讓讓非非的哦,那我們非非聽話你也不能這麼欺負她的哦,沒事非非我跟你換。」說著就要把她的果汁遞給我。

  聶亦皺眉攔住康素蘿:「小杯裡應該都加了菠蘿,她胡鬧你別也跟著縱容。」

  我傻眼了,說:「我不知道小杯子裡都有菠蘿汁啊。」

  許書然不解:「菠蘿,菠蘿有什麼典故?」

  我正要解釋,聶亦已經先一步開口:「她菠蘿過敏。」

  我小聲說:「那吃少點也不會有事嘛。」

  聶亦淡淡看我一眼:「聽起來好像你知道吃少點是個什麼概念?那為什麼每次都會吃到過敏?臉上身上大片起紅疹,那樣很舒服?」

  我繃著臉說:「情不自禁。」

  他點頭:「倒是坦誠,所以以後對這些易過敏食物,你沾都別想沾。」

  看他表情不像是開玩笑,我思考了兩秒鐘,爽快說:「好吧,反正我也不是特別喜歡吃菠蘿。」

  康素蘿張大嘴:「聶非非同學你的反抗精神呢?就算不喜歡,你不是最愛和人對著幹嗎?」

  我說康素蘿你別搗亂,我什麼時候最愛和人對著幹了,愁眉苦臉地去看眼前大杯子裡裝的無菠蘿特製果汁,跟聶亦說:「可這,喝不了啊。」又想起他剛才那麼嚴肅,趕緊補充:「不過我爭取喝完它。」

  他偏頭看我:「怎麼突然這麼好說話?」

  我立刻說:「因為我們家你當家嘛。」

  大概是我的識時務取悅了他,他笑了笑:「喝不了就剩下來。」

  我糾結說:「那我是覺得不能拂了林媽的意,她準備這個很用心的。」

  他捏了捏我的手:「那就剩給我好了。」

  謝侖叩著桌沿提醒聶亦:「喂喂,你們兩個,分清主次,現在還在牌局中。」

  謝明天敲他哥的肩膀:「你剛才和康小姐聊天那麼久,人家聶少也沒提醒你分清主次。」

  我給謝明天比了個手勢:「好姐妹。」

  我們正聊著,沙發處卻突然傳來響動,幾位女士先看過去,才發現是雍可不小心打翻了杯子。骨瓷杯歪在茶几上,幾面全是水,旁邊的幾本雜誌也遭了殃,朗悅和她助理正幫忙收拾,倒是雍可一臉木然地站在那兒動也沒動,臉上的表情甚至有點空茫。我問了句怎麼了?她也沒答話,還是朗悅回我:「沒事,茶杯翻了而已。貝葉你不用過來,已經收拾完了。」

  這期間林媽拿來了清掃工具。Ada反常地沒過去幫忙,卻看向我,神色有點複雜:「所以,聶太太是......」話到這兒莫名其妙斷了。

  我愣了一下,回她說:「怎麼突然客氣起來,你這樣叫我我反而不自在,大家叫我婆婆也是叫聶太太。」

  Ada一臉震驚:「真的是......」但立刻就住了嘴。

  她的表情和台詞一時讓我莫名其妙,好半天,我終於少根筋地反應過來,哭笑不得問她:「結果你們來我家做客做了半天,到現在才知道我是女主人啊?我這還給你們端茶倒水忙活了一下午。」

  Ada勉強擠出一個笑,卻隔了兩秒鐘才道:「之前沒有聽您提起過。」

  謝明天懶洋洋:「今天留客的是我哥,組織牌局的是我哥,連晚餐定哪處飯店送過來都是我哥和林媽商量,估計大家都把我哥當女主人了。」

  謝侖伸手就要打謝明天,謝明天哇哇叫著跑開了。兄妹相殘的戲碼將客廳裡半數人都吸引過去。我坐下來悄聲問聶亦:「人家謝侖這麼費心費力,那你在家都在幹嗎來著?」

  他喝著果汁也低聲說:「沒什麼需要我做的。」

  我教育他:「你是男主人,通常來說,靠譜的男主人這時候還是有事情要做的,你就想不出來一件事是必須由你親自去完成的嗎?」

  他抬眼看我:「通常來說,遇到這種情況,靠譜的男人都會等女人回家主持大局。」

  我說:「......」

  他倚在籐椅裡理所當然:「所以我在等你回來。」

  我被他的歪理邪說打敗,掙扎著說:「那我沒回來之前你也要幫一下人家謝侖啊,再怎麼說人家也是客人。」

  他搖著杯子:「我看他挺自得其樂。」

  一開始拍東西,我就要忍不住變得粗獷,沒忍住打了他一下:「再自得其樂,那人家謝侖也是客人。」

  他揉著手臂:「不錯,聶非非,學會家暴了。」

  我看他的模樣,突然就有點想笑,握住他的手也捏了捏:「那以後你要改正,我以後也再也不打你了。」

  他說:「聽你這麼說,是還想有下次?誰剛才說打不過我的?」

  我說:「那我就是仗著你不會真的揍我嘛,是不是?」

  他突然手指伸過來抬起我的下巴,挑騾子似的看了一陣,道:「瘦了。」

  那時候我們被牌桌擋著,靠坐在落地窗旁。窗外天已經暗下來,但並不十分暗,能看到近冬的暮色。因客廳的挑梁極高,從窗玻璃望出去,景色也極遠,山間有雲煙氤氳,庭院裡樹葉晃動,能看到風。

  我也伸手要去挑他的下巴,卻被他往後讓了讓躲開,我抿著嘴:「憑什麼只能你挑騾子似的審查我啊,也讓我看看嘛。」

  他很果斷地搖頭:「非非,人的下頜骨很脆弱的,我感覺你要對我行兇。」

  我跟他保證:「不會,真的不會,乖,讓我看看。」

  他笑了,微微偏頭看著我:「那你過來。」

  沒有人注意我們,芮敏和朗悅站在過道旁說著什麼;許書然大概是去了衛生間;牌桌那頭顧隱和康素蘿湊在一起,顧隱正教康素蘿算分;謝侖靠在樓梯口教育謝明天。

  我就咳了一聲,靠近了他一些,他將下頜微微抬起,臉那麼側著,我伸手過去,他含笑看著我:「瘦了嗎?」聲音很低。

  窗戶角落裡有個雕刻典雅的花梨木花架,上面放了瓶瓶插的天香台閣。花香突然濃郁起來。

  我收回像被燙到的指尖,輕聲說:「怎麼沒瘦?明明每次出差都會瘦。」

  他說:「因為這次被照顧得很好。」低頭間抿起嘴角:「你不是威脅了他們?」

  我瞇起眼:「那個娃娃臉還跟你說什麼了?」

  他想了想,看著我:「他說你告訴他,如果這次回來發現我瘦了,以後他們就別想再帶我走了。」

  我一回憶,還真是說過這話,我還說了以後你們再這樣又要剝削我們聶博士又不給他好好吃飯,就是天王老子來我也不會再給人了。

  我臉騰地就紅了,坐那兒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話。他也沒說話,從容地看著我。

  半晌,我強作鎮定地綰了下頭髮:「那就是開個玩笑,他們要還是對你不好,下次再要帶你走我也沒辦法呀,我還能把國家機器怎麼著?當然他們都是想對你好的,他們只是不知道你的習慣而已。」又強作鎮定教訓他:「你也是,怎麼會有那麼挑食的人,挑食就算了,什麼會吃什麼不會吃還不和別人講。」

  他突然傾身過來:「頭髮亂了。」

  客廳裡的燈亮起來,聶亦已經重新坐回去,我的耳畔和肩膀還留著他手指的觸感。謝侖的聲音突然在近處響起:「你們倆躲在這角落做什麼?」口吻戲謔。

  我一秒鐘坐正,抬了抬下巴:「還能幹嗎,我們新婚久別,我正在調戲他。」

  謝侖上下打量聶亦:「所以你現在正跟只小綿羊似的,乖乖坐這兒任你媳婦兒調戲?不行啊Yee,你得拿出點男人的氣勢來。」

  我說:「一米八八的小綿羊,謝少你也太看得起當今的小綿羊。」

  聶亦扔了個火柴盒過去:「牌局已經散了,你離我們遠點。」謝侖接住火柴盒又扔了回去。

  雍可的聲音就在這時候響起來,因為客廳裡氣氛太過平和,那聲音聽上去竟然有點尖銳,但尖銳也是冷淡的尖銳,隔著老遠距離向站在入口處的許書然道:「導演,我不太舒服,能不能先回去休息?」Ada立刻起身走到她身邊,一迭聲道:「Coco你怎麼了,是哪裡不舒服?」

  許書然愣了一下,卻沒多問,很利落地點頭應她:「身體最重要。」又問我:「非非,你那邊是明天就要開拍?」

  我從角落裡抽身出來,其實沒太搞懂他倆的邏輯,但還是當機立斷道:「既然身體不舒服還回去做什麼,你們住在那邊和這兒還隔著半小時路程,先去客房休息一陣吧。」轉頭招呼林媽說:「林媽麻煩您請陳醫生過來一趟。」又想起許書然剛才問我的話,回他說:「看陳醫生怎麼講吧,如果下不了水就只能調一下日程,讓他們都等一等。」

  雍可緊緊盯著我,僵硬道:「不用叫醫生。」眼睛裡沒什麼溫度:「你不用擔心我拖你後腿聶非非,明天我會準時。」而後目光游移到我右後方停了一停。順著那個方向瞥過去——瞧見聶亦正皺眉看著雍可,大概是感覺到我的視線,目光轉回來落到我身上,我來不及假裝沒看他,視線就那麼和他對上,他平靜地打量了兩秒鐘:「怎麼這麼看著我,我是食物?」我文不對題地答他:「我覺得還是叫醫生來看一看比較保險,客房......」大門忽然砰的一聲被甩上,我被嚇得坐了回去,本能地抓住聶亦的胳膊。

  看到空落落的沙發區,才反應過來剛才那關門聲是誰製造的,我問聶亦:「她真不舒服?這力度不像是身體不舒服啊,不過也有可能是Ada關的門,那還是讓陳醫生過去看看好?」

  我看著自己的右胳膊:「我覺得我手臂要被你抓出瘀青了。」

  我扯著他胳膊上下搖了搖:「哪有那麼脆弱。」繼續問他:「要不要讓陳醫生過去看看?」

  他隨口道:「你決定就好。」

  謝侖靠在聶亦的椅子旁邊接話:「不用理她,她只是在發脾氣,不分場合地胡亂任性,還當自己年紀小,誰都應該體諒她。」

  我對謝侖瞭解不多,但也知道謝大少對女人一向風度好,對他這麼評價雍可一時有點吃驚,半天不知道接什麼話。良久,我說:「這性格其實很難得,純真直率。」

  他就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純真直率。」

《四幕戲·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