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戲 致遠行者 06

  計劃中這一天會異常忙碌,拍攝任務將要安排得像九宮格填數字遊戲,不僅滿,且一環扣一環。出門時我已然給自己設定好了戰鬥模式,就沒想過今天不跟工作戰鬥我還能幹點別的什麼,以至於幾個小時後百無聊賴地窩在康素蘿辦公室椅子上時,人還有點恍惚。

  康素蘿很是好奇:「怎麼你們家游泳池今天突然就要換水?昨天不是說好了今天得準時開拍嗎?再說了,那游泳池不是個天然水灣嗎?活水來著啊,還要換水?」

  實際上一大早在游泳池碰到許書然,我才知道關於換水的事,聽說他也是深夜才接到褚秘書電話通知,且他以為我早已知道。

  確認今天拍不了時我立刻就打道回府了,結果聽林媽說聶亦半刻前剛出門,估計公司臨時有什麼急事。

  康素蘿手指敲桌子提醒我:「嘿,回神,問你們家換水是怎麼回事呢?」

  我下巴擱在椅子背上回她:「哦,可能是淨水還是怎麼?」

  她按住手上的歐洲文獻:「那你這是......放假了?」

  我點頭稱是。

  康二一臉吃驚:「咦,放假了你不是該陪......」她截住話頭,瞬間大為感動:「非非,你這都結婚了,一有假期還第一時間來找我玩兒。」她面露愧色:「可我昨兒還在懷疑你嫁人以後會不會就重色輕友不愛找我玩兒了,我真是太慚愧了。」

  我面無表情地說:「好哇,小康,沒想到你......」

  康素蘿打斷我連連道歉:「非非,我不是故意那麼想你的,我真的太慚愧了,我都不知道說什麼好,我真是愧對我們的友誼,對了你剛才要說什麼?」

  我說:「......居然是這樣聰明的小康。」

  康素蘿說:「啥?」

  我安慰她:「不用慚愧,小康,你蒙對了。」我誠懇地對她說:「我是挺重色輕友的,因為聶亦上班了我才來找你玩兒的。」

  康素蘿表情淡然地看了我兩秒鐘,順手抄起手邊的複印資料就扔了過來。我笑著避開,邊從椅子上起來邊問她:「哎,咱們學校新修給生命科學學院的學術報告廳怎麼走的來著啊,康老師?」

  S大生命科學學院搞不好是全中國最愛搞學術講座的學院,我讀本科那會兒,院裡每週就至少能弄出三場講座來。其中以分子生物學方向的系列講座最負盛名:每學期一個系列,一個系列十二場,每一場坐鎮的都是國內外研究這個方向的知名教授。

  為了突顯被邀來做講座的教授們的盛名,還有學生給每學期的十二位教授冠了花名叫十二金釵,一來我覺得通過這名字就可以看出他們生命科學學院學生的文學水平之低,二來我覺得教授們沒把這起綽號的學生給打死也是很有涵養。學生時代我去聽過這講座好幾次,一個字也沒有聽懂,可見金釵們水平之高。

  剛才在康素蘿那兒突然想起這個,順道一查,發現一晃五年,生命科學學院居然難能可貴地還繼續保持著愛開講座的院風,而且特別湊巧的是下午兩點就有一場基因工程的系列講座,正好能讓我去補個課。

  由於近年來S大校舍改建兇猛,為防我迷路,康素蘿一路送我到學院報告廳門口。

  探頭一看,還不到一點半,五百人的大廳裡已然座無虛席,這極大地激發了康素蘿的好奇心,不惜逃班也要留下來聽一聽。

  時間還早,我倆依在走廊邊兒上,康素蘿滿臉不甘:「上次我們學院舉辦的一個文學普及講座才來了不到三百人,他們這兒五百人居然坐滿了,我就不信了,區區自然科學它還能比塑形並指引整個人類族群精神的文學更具魅力?」

  我因為也不是很有文化,沒法和她進一步探討文學,只好膚淺地問她:「你們那普及講座是普什麼的來著?」

  康素蘿一氣呵成:「從效果美學角度探討埃德加.愛倫.坡死亡主題作品中的藝術表現架構及其美學理解對法國前期象徵主義的啟發和影響。」話畢一臉期待地看著我:「你覺得這個主題怎麼樣?」

  我完會沒聽懂,想半天覺得有且僅有一個疑問:「......標題這麼長宣傳海報居然能放得下?」

  康素蘿就開始訕訕地和我絮叨說他們文學院太窮根本沒經費做宣傳海報,也就是在校園網上通知一下算完,繞半天話題又轉到文學講座為什麼會幹不過生物學講座這一茬上。

  我只好勸她想開點,不要因為自己熱愛文學就看不起人家自然科學,大家名字裡都帶了個「學」字,相煎何太急是不是?

  康素蘿顯然不能認同我這歪理,正要辯駁,右前方卻突然響起一個聲音叫我的名字,尾音裡似乎還帶了點疑惑,我禁不住抬頭去看,康素蘿也停了話頭略轉身。

  我倆的目光在距我們五六步遠的一個套裝麗人身上交會。

  麗人棕髮微卷,齊劉海擋住眉毛,一張巴掌小臉妝容精緻,走近了看著我笑:「果然是你,聶非非。」不等我回答又是甜甜一笑,露出一對惹眼梨窩:「好久不見,居然在這裡看到你,這些年你好嗎?」

  我思索著說:「蠻好。」眼前的漂亮姑娘挺眼熟,但一時想不起來哪兒見過,好在這種常規寒暄總是有標準答案。

  姑娘卻突然變了臉色:「蠻好?你居然過得還蠻好?」頓了一秒鐘冷笑道:「你有什麼資格過得蠻好?」

  康素蘿站那兒都傻了,而我因為常年遭遇各種神經病,已經鍛煉出極強的心理素質和臨場反應能力,十分流利地就回答了她這個問題:「大概是因為有才華還有美貌?」

  康素蘿撲哧笑出聲,又趕緊摀住嘴。

  姑娘的手指用力得能把挎在手腕上的小牛皮包掐出褶子,嘴裡蹦出兩個字來:「爛人。」

  這時候我是真好奇她是誰,我倆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了,正想開口問,倒是又有人迎面走來,老遠和我打招呼:「嘿,聶非非,真是你,我還以為看錯了。」

  看到有人過來,棕髮姑娘一跺腳轉身走了。我正隔著老遠辨識和我打招呼的是誰,也沒來得及目送她。康素蘿低聲不解:「哎,不是說你在這兒就念了一年嗎,怎麼到處都能碰上熟人。」

  我也低聲答她,和我同屆的同學若是本校考研或保研,正好讀研究生第二年,且我從前讀的就是生命科學學院,故地重遊理當遍地熟人。

  正說著來人已經走近。

  S大讀書那會兒,我有一半時間都泡在水下攝影俱樂部,因此和社長很熟,就算她把一頭長髮剪成了時髦的板寸,我竟然也能毫不含糊第一眼認出她來。而多年後,有八卦小能手之稱的水下攝影俱樂部社長展朋朋女士同我寒暄完,問我的第一句話就是:「你和伍思竟然還有的聊?你們剛聊什麼呢?」真是南朝四百八十寺,八卦之心永不死。

  我茫然說:「伍思?誰?」

  社長詫異說:「珠寶設計系的系花啊,你們不剛還聊著嗎?她現在到我們學院院辦做行政。」又補充了一句:「你總還記得當年你把人家揍進了醫院吧?」

  我瞬間想起來,恍然道:「原來是她,怪不得眼熟。」

  而康素蘿已經把嘴張成了個O形。

  社長搖頭:「聶非非,你真是渣啊,你當年還揍了人家,結果你到現在都不知道人家叫伍思,而且這才幾年,你居然還沒認出人家來。」

  康素蘿也搖頭:「聶非非你真是渣啊。」

  我只好配合說:「聶非非我真是渣啊。」

  康素蘿豁然點評:「怪不得她剛才問你好不好,又說你沒資格過得好。」康二的邏輯終於接上線,好奇道:「可當年錯的不是她跟那個什麼阮什麼什麼嗎?」

  我說:「阮奕岑。」

  社長驚訝說:「伍思那麼說你了?她倒還好意思說你。」又拍我的肩道:「看來你是真不在意了。」她歎息:「大家都明白你那時候是太愛阮奕岑,而阮奕岑卻把你傷透了,所以你才休學又出國。唉,那時候就連咱們同一個社團的都沒法聯繫上你,你得是有多絕望才會完全和外界隔絕斷掉聯繫。花季少女情竇初開,卻遭遇這麼一個晴天霹靂,會不會就此酗酒吸毒走上歧途,光是想想都嚇我們一身冷汗。你還記得你最後一次到學校嗎?和你媽媽一起,我老遠看到你,你瘦得都脫形了,現在你這樣挺好。」她欣慰:「你那時候那麼愛阮奕岑,大家都擔心你再也走不出來,現在看你這樣真的挺好。」

  我和康素蘿面面相覷。瘦得脫形這一茬我還記得,任誰二十天內背完兩萬五千個GRE單詞也得脫形,而且在其後的兩個月裡還會罹患上一看見生僻單詞就要忍不住衝進衛生間抱著馬桶吐一吐的後遺症。

  我花了五秒鐘消化完這個廣為流傳的花季少女為情所傷遠走天涯的故事,試探地問社長:「你說的大家......是指水下攝影俱樂部的大家?」

  社長一臉人間有大愛的表情說:「並不是啊,是整個學校,大家覺得你太悲情了,你走了之後還給你成立了一個後援會,一代傳一代呢。」

  這和印象中「大家」對我的態度太不一樣,我疑惑說:「我怎麼記得自從交上阮奕岑當男朋友,大部分的‘大家’就沒對我友善過,我不好了大家不該得挺高興才對嗎?」

  社長理所當然道:「因為之前她們覺得你是lucky girl嘛,開玩笑,你可是在和阮奕岑交往,你們還要訂婚,但後來你就太慘了。」她搖頭:「大眾就喜歡支持比自己還慘的,你懂的。」

  我和康素蘿再次面面相覷。

  康素蘿聽完這個故事,很謹慎地問我:「轉來我們學校的時候你真的還帶著很嚴重的情傷嗎?」

  我覺得就讓這個故事如此流傳下去也不失為一種美好,昧著良心說:「......嗯。」

  康素蘿說:「可那時候我看你成天上樹拍鳥、下河拍魚,歡脫得不要不要的啊。」

  我說:「......那只是外在,我脆弱又敏感的內心世界你怎麼能懂。」

  離講座還有十五分鐘時我們進了報告廳,我入校那會兒社長已經念大三,專業是分子生物學,如今做這個專業的輔導員,以權謀私幫我們在她旁邊安排了兩個座位,結果五個座位開外就看到伍思,她顯然也看到我們,又瞪過來一眼。

  坐下沒多久,感到康素蘿在旁邊起勁地捏我的手,我目不斜視地說:「康康,不要這樣,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不能對不起我老公。」

  康素蘿還捏,我說:「康康,你這樣叫我很為難的,你不能仗著世上我最愛你你就......」

  然後,順著康素蘿的目光,越過康素蘿旁邊淳樸女同學朝我們投過來的驚恐視線,我看到了坐在報告廳右側前排的Ada。Ada旁邊還坐了個棒球帽黑框眼鏡大口罩全副武裝的姑娘,不做他想必然是雍可。

  我收回目光和康素蘿探討:「今天真是邪門,她們怎麼也在?」

  康素蘿苦思冥想了好半天,低頭翻手機:「等等啊,等我查查雍可的業餘愛好是不是就是聽講座......」

  康素蘿開網頁那會兒,從前的社長如今的輔導員領著教授從報告廳前門進來,五百人的大廳裡掌聲頓起,康素蘿被嚇得一顫,但仍專注地等待著手機頁面打開,而我在短暫一愣後已經訓練有素地拿起了社長留在座位上的文件袋,並且牢牢將它擋在了自個兒臉跟前。

  我跟康素蘿說:「不用查了,原因來了。」

  康素蘿戀戀不捨抬頭,咦了一聲,立刻很是責備地看我:「你怎麼不早說這次開講座的是你們家聶亦,虧我還糾結那麼久一個自然科學講座何德何能幹得過我們文學講座,原來是刷臉。」

  我心裡覺得就算不是聶亦開這個講座,憑他們那標題,有三百人來聽簡直就要高贊S大學子們孜孜以求的文學心了,但為了保住我和康素蘿友誼的小船,只好忍住,並和她科普:「我也不知道來講座的是聶亦,我讀書那時候這系列講座就不公佈教授名字的,因為大多太有名,提前公佈了勢必導致本院學生得和外院學生在報告廳搶位置,搞生命科學的geek們除了搶得過你們搞文學的還能搶得過誰?」

  康素蘿懵懂點頭,兩隻手指拈著文件袋:「可你沒必要把自己藏起來啊,你在搞什麼鬼啊?」

  我垂著眼皮說:「那不是昨晚睡了聶亦,這會兒看他不太好意思嘛。」

  康素蘿驀然停手,轉頭看她時她正把左拳頭往嘴裡塞,眼睛裡冒綠光,牙齒都抵著指關節了還不忘發聲佩服我:「這麼勁爆的事你居然這麼平淡就說出來了,非非你能的!」

  我嗯啊了兩聲,靠坐在座椅上將文件袋拿開一點,看到台上聶亦正低頭調電腦,白襯衫外套了件黑毛衣。純色的毛衣,唯左上臂處間雜了幾道白色條紋設計,穩重裡透著時髦雅致,格外襯他。那是今早臨出門時我選出來放在衣帽間凳子上那件,那時候我就想他穿上一定好看,他真正穿上身還是比我想像中更好看。

  我還躲在文件袋後面看他。課件加載好後他邊開著一瓶水邊側身去看身後的投影屏幕,正好這時候一個老頭進來,很高興地過去拍了拍他肩膀。我認出來那是生命科學學院院長,老頭子無論什麼時候都一副樂呵呵的知心爺爺模樣。兩人退到檯子邊緣聊著什麼,聶亦微俯著上身配合老人的身體,大部分時候是老人在講,他說話不多。無論和誰講話,他一向是善於聆聽的角色。聆聽最難得。

  康素蘿還在那兒兀自激動,百忙之中湊過來問我在看什麼。

  我縮在椅子裡,中正地評價說:「蘿兒,我覺得,這麼個芝蘭玉樹我把他給睡了,我真是挺能的哈。」

  康素蘿老懷大慰道:「可不是......」「嘛」這個助詞甫落地,剛從台上下來的社長已經扶著前排椅背在我身邊坐下來,挺有興趣地和我們介紹主講人和即將開始的講座了。我就帶著康素蘿一起把聶亦那神一樣的科研履歷再次複習了一遍。

  複習期間看到有學生將報告廳前門和後門利落上鎖,康素蘿問了兩句,社長扛了兩秒鐘,沒扛過自個兒熊熊燃燒的八卦魂:「這也是不得已。」她盡量讓自己看上去沒那麼興致勃勃:「支年聶博士已經來我們學院做過一次講座,結果還沒講到一半,連報告廳的過道裡都擠滿了人,明星來開演唱會也不過就是那個陣仗了。說是有學生在講座上拍了聶博士的照片傳到學校論壇,所以才一大堆人中途跑過來看。中途過來的學生就沒幾個是對講座本身感興趣的,差不多都是......該怎麼形容來著?」

  常年負責給外國人出漢語考級試卷習題應用部分的康素蘿淡定接口:「為色所迷。」

  社長頻頻點頭:「對,為色所迷。其實到這裡這也不是個大事,雖然對聶博士太不尊重,但你想想,這就跟看球賽似的,看球賽的女孩子們有幾個是真正愛球賽,也都是愛球星們的臉而已,那沒有妨礙到球星,其實也不會有人來管你是不是,聽講座也是一樣的。」

  我們點頭稱是。

  「但是問題來了,那球賽沒有觀眾提問環節嘛,可講座都是有學生提問環節的。」社長比出六根手指,「那場講座學生一共提了六個問題,其中有五個問題都是外系十八九歲小姑娘提的。」她頓了一頓:「聶博士你有沒有女朋友?聶博士你選擇女朋友的標準是什麼樣的?聶博士你選擇妻子的標準是什麼樣的?聶博士你會不會和比你小很多的女孩子結婚?最後一個就更厲害了,一上來就問聶博士你覺得我怎麼樣?這些問題實在是......很可能讓這麼一位科學家覺得我們學校很不正經的,這太尷尬了。」雖然嘴裡說著尷尬,但估計覺得就算尷尬也不關她的事,社長很是歡樂地攤了攤手:「所以今年請他來,就得採取點措施避免一下類似情況再次發生了。」

  康素蘿忍不住大笑:「那些問題都很有意思嘛,哈哈哈哈哈,現在的小姑娘挺棒的啊,還知道選擇女朋友和選擇妻子不是同一回事啊,哈哈哈哈哈。」

  社長也忍不住笑。

  只有我還能保持沉默著,問出關鍵問題:「哎,那聶亦當時什麼反應來著?」

  「下一題。」社長道。

  我說:「什麼?」

  社長一臉神秘:「所有這些和講座不相關的問題,聶博士從始至終只有三個字——下一題。」一臉敬佩:「小女孩們不屈不撓問了類似問題五次,他就平靜地重複了五次‘下一題’,整個過程都沒什麼情緒波動的,讓人絲毫不懷疑要是那時候所有學生都提這種問題,他會用這三個字一直回答到講座時間結束,然後再平靜地做個結束語轉身就走。那種風度真是......真是......」

  理科出身詞彙量不是特別豐富的社長再一次沒找到合適的詞語來形容這事。

  助人為樂的康素蘿再次施以援手,幫助她完成這個句子:「真是舉重若輕,令人欲罷不能。」

  我說:「素蘿啊。」

  康素蘿立刻手撫胸口做逼不得已狀:「你知道我們搞文學的,太有文化沒辦法的,動不動就要出口成章的,我們自己也是很煩惱的。」

  社長頻頻搖頭表示不太能理解這種煩惱,台上院長開始介紹聶亦,座中時時傳來驚歎,我們都住了口。

  那些壓低的驚歎聲似某種催眠音樂,令人莫名恍惚。我就想起來十一年前,也是類似的場景,我坐在S中的報告廳裡第一次聽聶亦做報告,附近有學姐小聲討論報告台上的少年是何等天才,是了,那時候聶亦只有十五歲。

  日光懶散,櫻花卻極盛,白色的報告廳橫臥在實驗樓深處......那褪色的舊時光一時間似乎離我很近,貼覆住地面、地面上的每一張桌椅、桌椅上空每一盞滅掉的燈,然後和今日、今時、此刻重合。聶亦的聲音在偌大的空間裡響起來,慣常的不疾不徐:「我們都知道,基因工程是以分子遺傳學作為理論基礎,以分子生物學和微生物學的現代方法作為手段來進行的研究,所以,既然大家選擇來聽這場講座,那麼我會假定各位對分子遺傳學、分子生物學和微生物學已經有了基本的掌握......」

  和十一年前相比,我的生物學知識壓根兒沒多儲備多少,以至於一個半小時聽下來,被強行輸入進大腦的信息還跟完全沒解密似的模糊,就只明白過來原來現在這時代克隆技術不僅能複製現存生物,居然還能複製滅絕生物了。看康素蘿一臉茫然,估計接收到的有效信息比特數和我大致相當。

  期間出去接了個電話,回來時卻見雍可站到了報告台上,正就著黑板上新列出的筆記講解著什麼。聶亦站在一旁握著蘇打水瓶子有一搭沒一搭地看她的筆記。

  我貓著腰回到座位上,康素蘿盡職同我轉述,大致情況是我前腳剛出去,雍可就舉手提出了個什麼什麼假設,陳述了兩分鐘,可能是不演算出來給大家看她就陳述不下去,於是自個兒跑上台站黑板跟前一邊列公式一邊解說,一解就是十分鐘。

  康素蘿轉述的過程中,聶亦不經意朝我們這邊瞟了一眼,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大約兩秒鐘。剛接了淳於唯一個電話幫他參考他的感情問題,此時我只感覺生活如此地接地氣,在此乍逢聶亦的不好意思已全然不見蹤影,我就挺大方地也回看了他兩秒鐘,還跟他笑了一下,倒是他先垂了目光,握著蘇打水瓶子掩飾般地低頭喝水,像是有一點不好意思,那樣子看上去竟然有一種很奇妙的青澀與性感。青澀這個詞用在聶亦身上多奇怪?可那一瞬間又多合適?我正愣在那兒想這事,就見他又抬起眼來,依然看著我,估計是沒想到我一直那麼直愣愣盯著他,倒是怔了一怔,又像是覺得挺好笑的,他就很淺地笑了一下,然後若無其事地轉開了頭。那轉瞬即逝的笑容像在我腦子裡點著了一個巨大的煙花。煙花剎那盛開,有無盡的流麗色彩,爆炸的聲音又是那麼清晰,轟隆隆的。

  康素蘿還在我耳邊一徑抱怨,思維顯然非常混亂:「聶亦也不知道在想什麼,要說他對雍可的假設感興趣才給她這麼多時間,也不見他有什麼點評,要說不感興趣,他也會喜歡人家‘不錯。’」康素蘿糾結:「我覺得雍可還是很好懂的,就是想和聶亦多說說話唄,讓聶亦看看她有多聰明唄,可你們家聶亦我是真搞不懂了,他能不能別理雍可啊?」

  我腦子裡還轟隆隆的,簡直是在說胡話了,我回康素蘿:「那——樣——很——萌——啊——」

  康素蘿莫名其妙:「哪裡萌了?」

  我說:「哪——裡——都——很——萌——啊——」

  康素蘿沉著臉說:「再不好好說話信不信我打你了。」

  我就說:「哦,我剛才沒好好聽,你說什麼來著康老師?」

  康老師聲調沒有起伏地說:「再不好好說話信不信我打你了。」

  我說:「不是這句,是那句......很長的那句。」

  康素蘿哦了一聲,立刻換上一副想掐死我的表情把抱怨聶亦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我認真聽她說完,認真跟她歎氣,我說:「康老師,學生有想法,老師就鼓勵,這有什麼搞不懂,教書育人就是這樣的嘛,你也是老師,你懂的嘛,你不要對我們聶亦有偏見,雍可在想什麼,估計他是不懂的,他都沒談過戀愛,他很單純的。」

  康素蘿就真的想打我了,正在摩拳擦掌間,十分鐘前去也匆匆的社長貓著腰來也匆匆,手裡捧著個話筒外帶老大一摞便條紙,利落地將東西攤我腿上交代我倆:「你倆幫忙挑四個問題出來,還有這話筒出不了音,看看是不是電池上反了,我還得去把後面幾排的問題也收上來。」最後二十分鐘是提問時間,大致是去年提問環節搞得太不像樣,所以今年所有問題都要嚴控,由輔導員篩選一遍再提上講台。而我們因佔了她助手的位置,因此需要幫忙做些雜事。

  考慮到我和康素蘿的生物學素養之低,讀問題時連斷句都很有難度,因此我倆完全沒有浪費時間在通讀所有問題上面,直接從便條紙裡隨便抽取了四張,非常迅速地就完成了社長交代給我們的任務。

  那時候我和康素蘿其實都沒覺著一個講座還能出什麼意外。

  的確自雍可上台後我們就沒再怎麼關注這場講座,一直在絮絮交談,但我們交談的聲音壓得非常低,偶爾的肢體動作也很不動聲色。

  結果意外還是發生了。完整場景是這樣的。

  台上雍可還在侃侃而談她的假設,而我們對此實在是沒有什麼興趣,康素蘿就一邊修話筒一邊和我聊剛才從便條紙裡看來的那些問題,很是客觀地點評說:「依我看,這些問題還不如去年那些小姑娘提的有意思,多人文關懷啊去年那些問題。」

  剛好淳於唯又有短信進來,我就邊回短信邊提醒她:「今年聶博士已經是有家室的人了,適用不了去年那些問題。」

  康素蘿完全不在意,話筒放鼻樑跟前偏著頭撥弄電池:「這你就太沒見識,也有很多適合已婚男子的具有人文關懷精神的問題嘛,比如說聶博士你的家庭生活怎麼樣嘛,平常都和太太聊什麼話題......」然後,意外就在此刻發生了......被話筒放大數倍的女中音突然響起,康素蘿戛然收聲,整個報告廳也差不多在同一時間安靜下來,遺留在靜謐中卻似乎還能聽到康素蘿那被話筒放大數倍的後半句調侃:「......聶博士你的家庭生活怎麼樣啊,平常都和太太聊什麼話題......」

  康素蘿蒙了五秒鐘,拎著燙手山芋似的話筒一臉生無可戀。

  我剛幫淳於唯挑選完送給寧致遠賠不是的杜隆坦手辦模型,也愣了大約三秒鐘,但鑒於我多年來袒護康二袒護成了習慣,反應過來之前已經順手去奪她手裡的話筒救場。

  結果我這廂還沒來得及把話筒搶過來,台上的雍可已經率先開口落井下石:「看來這位同學對基因工程並不是真正感興趣。」黑框眼鏡後的杏仁眼裡浮出嘲弄和自矜:「不然怎麼能在這樣嚴肅的場合裡問出如此膚淺無聊的問題浪費大家時間?」

  立刻就有學生贊同,朝我們投來譴責的目光,還有學生竊竊私語:「這種風花雪月的問題,多半又是外系的文科生,真是不知道她們腦子裡裝的都是什麼東西。」聽聞的學生紛紛附和著癡笑。

  我坐進椅子裡心道,得,不用我幫忙了。

  學生們的反應大概讓雍可挺滿意,眼角浮出一個笑容,輕蔑地看了我們一眼,重新拿起馬克筆在手裡掂量了一下,就準備繼續做她的陳述了。

  然後她就被康素蘿給攔住了。

  剛才還癱在椅子裡生無可戀的康素蘿拎著話筒氣場十足:「哎,等等,這位同學剛才是不是問了我一個問題?那我覺得出於禮貌我還是需要回答一下這個問題的。關於這個問題,我是這麼看的,家事國事天下事,能理家事方能理國事,方能理天下事。」康二平生最恨學理的看不起學文的,雖然平時文文靜靜跟個森系小清新似的,但誰要在她跟前揚理抑文,森系小清新就能一秒鐘變霹靂嬌娃,還是手拿菜刀砍電線,一路火花帶閃電那種霹靂法的嬌娃。

  霹靂嬌娃扶著前排椅背一臉嚴謹:「我經常跟人說,遇到一個事不要妄斷不要妄斷,為什麼我要這麼說呢,因為無知才會妄斷嘛,是在勸誡朋友們不要暴露自己的無知啊!」康素蘿上課愛走抒情路線,情到深處課堂上能把自己感動得潸然淚下,如今將話說到這裡她立刻代入得很深,看著座中諸位都要有點怒其不急的意思了。

  在座的學生們泰半不明所以,有心智比較堅定的學生不確定地問旁邊的同學:「我記得她剛才只是在八卦聶博士的私生活啊,是不是?」

  旁邊的同學也不是很堅定:「嗯,好像是?」

  雍可大概最初只是想順口奚落一下康素蘿,她討厭我,自然討厭康素蘿,奚落了康素蘿自然也就是奚落了我,哪一樣都能讓聶亦尷尬。估計她看我跟看芮敏沒兩樣,都是不得體的妻子,配不上聶亦,但沒想到康二突然認真起來和她扯什麼家國天下。

  雍可眼神萃了冰,看向康二煩亂道:「你在胡扯什麼?這裡可不是小丑的雜耍堂。」

  從不把科學家這種生物放心上的康二笑看雍可:「我知道這是聶博士的講座,可你能上台一講就是十來分鐘,我問個問題都不行了嗎,不能這樣子的吧?」還問了一遍聶亦:「不能這樣子的哦,聶博士?」

  雍可被氣得夠嗆,火道:「我問的問題是什麼,你問的又是什麼?」

  不知什麼時候在我旁邊坐下來的社長自顧自喃喃:「現在的學生也是管不了......這怎麼就吵起來了......怎麼每年都能出事呢?」

  此情此景我也幫不上她什麼忙,只好安慰她:「有聶博士控場呢。」以我對聶亦的瞭解,兩個女生在他的講座上原因未明地正面槓上,他是不太會感興趣的,絕對哪一方都不會偏幫,任她們自生自滅完事,但場子他還是會伸手來控一下的。

  果然聶亦已經站到報告台邊緣,將整個檯子讓出來,還看了看表,給她倆的爭執定了性:「還有時間,你們可以再做十分鐘自由討論。」

  康素蘿立刻點頭:「要允許學生在課堂上有不同的聲音嘛,開明的教授就是要這樣的。」

  雍可看著聶亦跟不認識似的:「她只是胡說八道而已,她能和我討論什麼?」又轉頭滿含輕蔑地譏諷康素蘿:「不要說自顯影、密碼子,連互補脫氧核糖核酸是什麼她可能都不知道吧。」

  這話說的十足雍可,她因是個天才,所以最愛從智商上藐視別人,但康素蘿顯然不吃她這一套。康二一個搞文學的,和我媽倒是很有共同語言,一向覺得搞科學研究的都是大老粗,不細膩、沒靈性,沒有藝術家們完全被釋放的奔放靈魂,所以神神道道地一直打心底裡看不上他們。

  這時候康二顯然覺得雍可搬出幾個基因工程術語就想要打擊到她的做法太可笑了:「我能和你討論什麼,問得好。」大手一揮,已然完全放開,直視著雍可:「我剛才說什麼來著?國事天下事對嗎,國事天下事是什麼?在今天這個情況下,在你定義的這個語境裡,國事天下事是人類的存續是不是?哎,你不用對我這麼審視,我可沒給你設套,存在、延續嘛,我已經把你們的講座主題在精神層面又昇華了一層,那就是人類的存續。那我剛才問的問題,家事範疇的這個問題,關於一個家庭你如何組建,如何溝通,這又在探討什麼?在探討人類的存在嘛。」

  康素蘿顯然把這兒當成了她的文學課,發揮得極其天馬行空:「人類它是一個泛指是不是?它的存在那必然是由無數家庭的存在構成的,我們能仔細地探討一個家庭的存在,描繪它,但要具像人類的存在那是很困難的是不是,所以我借用聶博士的家庭,探討它,具化它,藉以關懷人類此時的存在,因人類此時的存在是人類未來存續的根基,這有什麼不可以呢?這不就是今天這個講座探討的東西嗎?」

  我看大家基本上都蒙圈了,很有點「不明覺厲」的樣子,又有點找不著北的樣子。霹靂嬌娃她媽搞歐洲文學評論多年,至今仍筆戰在歐洲評論圈最前線,家學淵源,霹靂嬌娃本人胡掰起來也一直很有一套,只是輕易不太施展這種神功。

  看大家整齊劃一的蒙圈樣,康素蘿很是欣慰地總結:「你們看,這個問題就是這樣子的,台上這位同學剛才說什麼來著,說我膚淺無聊?你看,不能你們從自然科學角度解析這個問題就是厚重,是意義重大,我從人文科學角度分析它就是膚淺,是無聊了啊,就算大家是學理的,今天是你們理科主場,這麼歧視我們學文的,這也不好啊,不利於真理的求索探討嘛,是不是?」

  已經有好些學生小雞啄米似的頻頻點頭,但是點完了似乎又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點頭,一副很茫然的樣子,看上去都有點可憐了。幸好雍可還保持著一定的清醒,沒有被徹底繞進去,尖銳地指責她道:「你這是胡攪蠻纏,把一個不合理的東西合理化......」

  康素蘿不能理解地搖頭了:「一個不合理的東西要是它在客觀上的確是不合理的,那怎麼能被合理化啊?能被合理化的東西,那在客觀上自然就是合理的啊,我真是搞不懂你說話的邏輯了,你這個人說話怎麼顛三倒四的?」說到這裡突然有點激動地把話筒扔給我,向著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反駁的雍可道:「我不要和你討論了,你這個人說話都沒什麼邏輯,我還和你討論了老半天,真是浪費時間。」又嘀咕:「一個基本邏輯都沒有的人,能和我討論什麼啊?」坐下去賭氣不說話了。

  雍可:「你......」了五秒鐘,愣是沒再說出一個字來。我覺得雍可一個好端端的理科天才要被康素蘿這麼一個文科老油子給氣抽過去了。

  報告廳裡一時沒動靜,一大半的學生都還陷在剛才那將近十分鐘的自由討論裡沒回過神來。倒是聶亦又看了看表:「自由討論就到這兒吧。」順手將PPT調到了最後一頁,看了眼仍站在台上氣得發抖的雍可,淡淡道:「你還有兩分鐘時間和大家分享你的假設。」

  雍可卻突然將目光盯到我身上,她戴著黑框眼鏡、大口罩,情緒僅能從一雙眼睛辨別。剛還怒火中燒的一雙眼中這會兒倒是平靜下來,可見是火氣有了出口:「如果有同學對我的假設感興趣我們可以下課再切磋,自由討論時間能延長兩分鐘嗎,博士?我看第三排這位接過話筒的同學似乎還有什麼觀點需要和大家交流。」

  整個報告廳的目光瞬間集中到我身上,我掩口不動聲色問康素蘿:「我看起來像是個軟柿子嗎?」

  康素蘿也不動聲色快速回我:「天,你當然不像,但她知道你是個生物盲,你還話少。她肯定覺得她說不過我難道她還說不過你嗎,你肯定講不出什麼像樣的觀點,支支吾吾的那不就得在聶亦面前丟臉嗎?她就要高興死了。」說著擰開一瓶礦泉水。

  雍可在台上催促我:「這位同學?」那催促聲絕不是善意提醒,倒是有一點作惡的淘氣,還有一點壓迫感。

  我想康素蘿說得也是,我的確講不出什麼像樣的觀點,加上我也不是個好面子的人,非要胡謅點什麼出來讓自己看上去很懂行,我就實話實說了,我說:「哦,我沒有什麼觀點,我只是幫你們輔導員拿一拿話筒。」

  康素蘿正在猛灌礦泉水潤嗓子,撲哧一聲全噴了出來。

  估計按照雍可的劇本我現在應該正跟康素蘿剛才分析似的支支吾吾,搞得她一時有點茫然,但仍然習慣性嘲諷:「沒有觀點,難道是因為壓根兒聽不懂?」

  我就挺樸實地點頭,我說:「是啊,其實我是來旁聽的,我先生是個生物學家,可我生物卻不太好,聽說這兒有講座,就過來補補課。」說著瞟了聶亦一眼,發現他沒有看我,正隨意地靠在多媒體講台旁有意無意地翻看一沓資料。我就挺放心地轉頭面對大部分同學,跟他們總結說:「這個故事告訴我們千萬要學好生物,否則以後不小心嫁了生物學家你們也得像我這樣,一把年紀了還得這裡補補課那裡補補課。」說著說著就真的很真情實感了,我添了句:「補了都還聽不懂。」

  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聶亦竟然在這時候開口:「補了還聽不懂?」

  我說:「啊?......啊,嗯。」

  他就抬眼挺溫和地問我:「有沒有考慮過可能問題出在你一開始就來挑戰我的高階課程?」

  我說:「......」

  估計所有人都聽出這疑問句裡的戲謔,報告廳裡靜了一秒,接著爆發出一陣哄堂大笑,後面好幾個女學生咬耳朵:「沒聽錯吧,聶博士這是在開玩笑?」

  講座的氣氛有點活潑起來,加之聶亦完全不做約束,就有小女生壯著膽子來給我提建議了:「姐姐你可以請你先生幫你補哇,你先生不是個生物學家嗎。」又不好意思地補充:「我男朋友也會幫我補物理,那我就會幫他補外語。」

  我那時候有點漫不經心,一邊回她說:「那可能要回去找我先生商量商量。」一邊用眼角餘光瞟報告台。就看到聶亦偏頭跟仍站那兒的雍可說了句什麼,雍可怔怔看了他兩秒鐘,眼圈突然紅了,接著匆匆下了報告台。

  大致是報告廳徹底安靜下來進入提問環節時,Ada帶著雍可繞過靠牆的過道從後面離開了。臨走時雍可還看了我一眼,眼角有些紅,眼睛裡沒什麼濕度。康素蘿顯然也注意到,很是不解地問我:「她是哭過了?明明都是她一直在挑釁我們,想讓你丟臉,讓聶亦丟臉,進而刺激聶亦反省自己的擇偶眼光,這搞得倒像是我們欺負她了,她這也太可笑了吧。」

  我說:「你覺得雍可對聶亦的心態是‘我喜歡你,這世上除了我沒人配得上你,可你居然娶了別人,所以是你犯了錯,我要幫助你親眼看到、親口承認你到底犯了何等嚴重的錯誤’。你是這個意思嗎?」

  康素蘿說:「我覺得就是這個意思,說真的我也是第一次見到這麼任性的人,簡直是公主癌晚期嘛,完全不能理解她的作為,我以前還覺得謝明天任性,跟她比起來謝明天簡直賢惠得好比劉慧芳了。」又問我:「你知道劉慧芳是誰嗎?」

  我說:「知道,《渴望》的女主角,20世紀90年代風靡一時的電視連續劇。」

  康素蘿沉默了一下。

  然後我倆一齊在那兒反省:「這麼老的電視劇我們都看過,我倆這品位還怎麼融入這萬紫千紅的新時代呢?」

《四幕戲·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