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天將不敢阻撓,卻也不願就這麼放行,抓耳撓腮地想說點什麼。
鳳九拐回來:「見到本上神,你很激動?」想了想,道:「你有沒有帕子,本上神可以給你簽個名。」
小天將撥浪鼓似地搖頭,比劃著道:「帝君、君他一人、在、在……」
鳳九頓了一陣,了悟點頭:「他一個人待著已有些時辰了?」又道:「你卻是個善解人意的,那我得趕緊著去了。」話罷果真十分趕緊地就去了。
直到鳳九的背影一路分花拂柳消失得影蹤,小天將急哭了,終於從喉嚨裡憋出方才沒能一氣呵成的後半句話:「一人、在殿裡、會、會見、眾、眾仙,不、不便、相、相擾啊。」
三十六天的青雲殿乃是九重天界唯一一處以青雲為蓋,碧璽為梁,紫晶為牆的殿堂,素來貴且堂皇,但好在並不只金玉其外,倒很實用,隔聲兒的效果是一等一的好。奈何鳳九並這個見識,打點起十二分的精神行至殿門處,謹慎地貼著大門聽了好一會兒,未聽得人聲,便覺得裡頭確然只得東華一人。
鳳九幼時得白真言傳身教,討債的事,尤要戒寒暄一事,一旦寒暄了就不能成事,講究的惟三個字:、準、狠。那鐲子確然是落在東華的後府,但不得不防著他拒不承認,如此,要在一開始便釀足氣勢一口咬定,將這樁事妥帖地硬塞到他的頭上,才好讓他給一個十十美的交代。
鳳九醞釀了一時半刻,默念了一遍白真教導的三字真言,、準、狠,深吸了一口氣,既且准又狠地……她本意是一腳踢開殿門,腳伸出去一半微覺不妥,又收回來換手去推,這麼一攪,醞釀了許久的氣勢頓時趨入虛頹之勢,唯一可取之處是聲兒挺大,挺清脆,響在高高的殿堂之上,道:「前幾日晚上,我的茶晶串子是不是落在你那兒……」後一個疑問加質問的「了」字發音發了一半,硬生生折在了口中。
青雲殿中有人。
不只有人。有很多的人。
鳳九愣愣望著躬身伺立於殿堂兩側的長串仙者,都是些布衣布袍,顯見得還未冊封什麼仙位。跪在金鑾之下的一個仙者手持笏板,方才許是正對著東華陳誦己身修仙時的種種功德。
此時這一長串的仙者定定地望住鳳九,震驚之色溢於言表。唯一沒有表現出異色的是高坐在金鑾之上的東華。他漫不經心地換了只手,撐著鑾座的扶臂,居高臨下看著她。
鳳九怔了一瞬,半隻腳本能地退出大殿門檻,強自鎮定道:「夢遊,不小心走錯地方了。」說著另一隻腳也要退出朝堂,還伸出手來要體貼地幫諸位議事的仙者重關好殿門。
東華的聲音不緊不慢地傳過來:「那個鐲子,」頓了頓:「的確落在我這兒了。」
鳳九被殿門的門檻絆了一跤。
東華慢條斯理地從袖子裡取出一支盈盈生輝的白玉簪,淡淡道:「簪子你也忘了。」
殿中不知誰猛嚥了口唾沫,鳳九趴在地上裝死。
朝堂上一派寂靜,東華的聲音再次響起,冷靜地、從容地、緩緩地道:「還有這個,你掉在溫泉裡的簪花。」頓了頓,理所當然地道:「過來拿吧。」
鳳九捂著臉扶著門檻爬起來,對著一幫震驚得零級大神19181已不能自已的仙者,哭腔道:「我真的是夢遊,真的走錯地方了……」
東華撐著腮:「還有……」作勢又要拿出什麼東西。
鳳九收起哭腔,一改臉上的悲容,肅穆地:「啊,好像突然就醒過來,靈台一片清明了呢。」
恍然大悟地:「應是虧了此處的靈光大盛罷。」
上前一揖,凜然地:「此番,確然是來找帝君取些物什的,沒走錯地方,勞煩帝君還替我收著。」
不好意思又不失靦腆地:「卻一時莽撞擾了眾位仙友的朝會,著實過意不去,改日要專程辦個道會同各位謝罪呢。」
這一串行雲流水的動作做下來,連她自己都十分地驚訝,十分地佩服自己,東華卻仍是沒反應,眾仙則是克制著自己不能有反應。
鳳九咬了咬牙,三步並作兩步登上丹墀,東華撐著腮,抬頭看了她一眼,見她垂頭喪氣的一幅悲容,眼中閃過一絲極微弱的笑,立刻又淡下來,伸出右手,十指修長,手上放著一隻鐲子,一柄簪,一朵白簪花。
鳳九有點茫然。
東華慢悠悠地:「不自己拿,還要我送到你手裡?」
鳳九垂著頭飛地一件一件接過,裝得鄭重,似接什麼要緊的詔,接住後還不忘一番謙恭地退下,直退到殿門口。強撐過這一段,強壓抑住的丟臉之感突然反,臉上騰地一紅,一溜煙地就跑了。
青雲殿中眾仙肅穆而立,方才一意通報自己功德的仙者抱著笏板跪在地上,瞧著鳳九遠去的背影發呆。虧得東華座下還有一個有定力的仙伯,未被半路殺出的鳳九亂了心神,殷切地提點跪地的仙者:「先前正說到百年前你同一頭惡蛟苦鬥,解救了中容國的公主,後來這公主要死要活地非嫁你不可,仍被你婉拒了,」興味盎然地傾身道:「那後來如何了?」被東華瞥了一眼,識趣地剎住話頭,咳了一聲,威嚴地沉聲道:「那……後事如何了,且續著方纔的罷。」
青雲殿散了朝會的這一夜,依行慣例,應是由天君賜宴寶月光苑。
晉的這一堆小神仙們,除了寥寥幾個留下來在天上服侍的,大多是分封至各處的靈山仙谷,不知何日再有機緣上天來參拜,得遇天君親臨的御宴,自是著緊。
寶月光苑裡神仙扎堆,頭回上天,瞧著什麼都覺得驚奇,都覺得鮮。
一株尚未開花的憂樹下,有活潑的小神仙偷偷和同伴咬耳朵:「賢弟今日見了這許多天上的神仙,可曾見過青丘之國的神仙?」神秘地道:「聽說今夜可不得了,青丘之國的那位姑姑和她的侄女兒女君殿下皆會列席,傳說這二位,可是四海八荒挨著位列第一第二的絕色,連天上的仙子也是比她們不過。」
小神仙的這位同伴正是白日裡持笏跪地的那位仙者,歷數功德後被封了個真人,連著做凡人時的姓,喚作沈真人。
沈真人未語臉先紅了一半,文不對題地道:「……白日裡闖進青雲殿的那位仙子……她、她也會來麼?」
小神仙愣了一愣,半掩著嘴道:「愚兄打聽過了,那位女仙多半是帝君的義妹,要敬稱知鶴公主的,你看白日的形容,帝君他對這個義妹也是不一般。」吶吶道:「哎,長得可真是美,可真是美,連愚兄這個一向不大近女色的都看呆了。我真的都看呆了,但,」沉重地拍了拍沈真人的肩頭:「你我以凡人之軀升仙,戒律裡頭一筆一筆寫得很清楚,即便帝君對這個義妹是一般的,沈兄還是莫想為好。」
沈真人懨懨地垂了頭。
因三十二天寶月光苑比月亮豈止高出一大截,不大夠得上拿月色照明,是以,滿苑憂樹間遍織夜明珠,將整個苑林照得亮如白晝。
九重天有個不大好的風氣,凡是那位高權重的仙,為了撐架子,不管大宴小宴,總是抵著時辰到,裝作一副公務繁忙撥冗才得前來的大牌樣。好在,東華和連宋一向不做這個講究,凡遇著這等公宴,不是過早地到就是過遲地到,或者乾脆不到,抵著時辰到還從未有過……
這一回,離開宴還有好一些時辰,兩位瑞氣騰騰的神仙已低調地大駕前來。
侍宴的小仙娥善解人意地在一株繁茂古木後擺了兩椅一桌,請二位上神暫歇,也是為了不讓前頭的小仙們見了他二人惶恐拘束。
沈真人同那小神仙敘話之時,倒霉摧地正立在古木的前頭。一番話一字不漏盡數落入了後面兩位大仙的耳中。
當是時,東華正拆了連宋帶給他的昊天塔研究賞玩。這塔是連宋近日做的一個神兵,能吸星換月降服一切妖魔的。連宋將這東西帶給他,原是想讓他看一看,怎麼來改造一下便能再添個降服仙神的功用,好排到神兵譜裡頭,將墨淵上神前些日子造的煉妖的九黎壺壓下去一頭。
連宋君收了扇子為二人斟酒,笑道:「聽說你今日在青雲殿中,當著眾仙的面戲弄鳳九來著,你座下那個忠心又耿介的小仙官重霖可急得很,一心想著如何維護你的剛正端直之名,還跑來同我討教。」
東華端視著手中寶塔:「同你討教剛正端直?他沒睡醒嗎?」
連宋噎了一噎:「算了,同你計較什麼。」喝了一盞酒,兀然想起來:「今日原是有個要事要同你說,這麼一岔,倒忘了。」扇子擱在酒杯旁敲了敲:「南荒的魔族,近來又有些異動。」
東華仍在悉心地端視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昊天塔,道:「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