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將軍府,傅籌已經在清謐園等了她一個時辰。
她進園的時候,遠遠看到飯廳裡傅籌一人獨坐,他正望著面前滿桌的飯菜發呆,周圍一個人都沒有,整個清謐園安靜得有些不尋常。
漫夭本想先跟他打聲招呼然後再去沐浴更衣,但是又看了看手中的那兩樣東西,想起傅籌之前因為這把扇子的反應,還是決定先去寢閣把東西放下,以免再惹他不快。
她轉了一個彎,就往寢閣行去,但只走了一小段路,突然聽得「光」的一聲巨響,然後是辟里啪啦盤碗摔碎的聲音,震得她頭腦發懵,她心中一驚,連忙折身返回,在小岔路口正碰到大步而出的傅籌。
此時的傅籌,心中滿是失落和哀絕。他在豐盛滿桌的飯菜前,心中有幾分期盼、幾分擔憂、幾分酸澀、幾分焦慮,情緒起伏不定,心中百味陳雜。
他第一次覺得時間那樣漫長,每一刻都極度煎熬。那一向被他引以為傲的沉著鎮定在此刻變得不堪一擊。他從沒嘗試過像這樣患得患失的心情,只覺一顆心隨著飯菜的冰涼而一寸寸的變冷,那白日裡她追上他詢問他是否受傷時的擔憂神情為他帶來的巨大的溫暖和喜悅,在這焦急的等待之中全部都涼了下去。
她說不想被困在園子裡,他立刻撤了那些守衛,想著自己多加留心便是。雖然辛苦些,但是他心甘情願,只要她喜歡。
她要見宗政無憂,他讓她去,不派任何人跟蹤查探,怕她不高興。儘管她去會的,是他的仇人,也是她的第一個男人。
他身上有傷連休息也不曾,便急急的處理完公務,早早來這裡等她回來,他相信她是個有分寸的人,相信她知道以她自己的身份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
可是為什麼?她一去便是大半日,天都黑了,她還不曾回來。她忘了,他說叫她早點回,他說要等她吃晚飯。
與其說是憤怒或者失落,不如說……傷心!這是他第一次體會到了,何為傷心!
從小到大,他善於隱忍,即使是在大婚之日,她為他扣了那樣一頂大大的綠帽子,讓他成為整個京城最大的笑話,他也仍然能溫和的笑著面對眾人隱晦嘲笑的目光。他真的不在乎嗎?那不可能,就算不愛,那也是一個男人最不能容忍的事情,更何況,那時候,她已經悄悄入了他的心。
他不可自制的想著,她和宗政無憂在一起會說著什麼樣的話?他們在一起會做著什麼樣的事?他們在一起,有著傷害和隔閡的心會不會漸漸的重新靠向一處?從此再沒可能留下一丁點兒的接納他的縫隙!
他覺得自己是不是瘋了?竟然為了一個女人到了這種地步!
他終於控制不住了,掀翻了那刺痛他眼睛的冰冷的菜飯,奪門而去。但是卻不曾料到,她竟然就在這時站在了他的面前。
漫夭蹙眉看著前方幾步遠突然頓住腳步的男人,他滿身散發的強烈的氣息,與他平日裡的溫和完全就像是兩個人。她有些不明白了,他是那麼深沉讓人永遠也看不透的人,殺人都不帶情緒,她甚至懷疑,他即使面對他最大的仇人,他也能溫和的笑著說忠誠!可為何他今日會發了脾氣?難道僅僅因為她晚回來一會兒嗎?那也不至於氣得掀了桌子吧?這真不像是他!
她走到他面前,探頭看了眼杯盤狼藉飯菜滿地的屋子,沒問他為什麼發脾氣,只是蹙著眉問道:「你把桌子掀了,晚上我們吃什麼?」
多麼簡單而平常的一句話,但就這一句話,堵在傅籌心口的鬱鬱之氣忽然全盤皆散。傅籌嘴唇蠕動了幾下,像是白癡般的吶吶問道:「你……還沒吃麼?」
漫夭揚起長而濃密的眼睫,奇怪地望著他,理所當然道:「當然沒有。你不是說要等我回來一起吃晚飯嗎?」
她說著走進屋裡,中午心情不佳,沒吃什麼東西,下午傷了神,這會兒看著地上打翻的豐盛的飯菜,不覺肚子就餓了。她有些鬱悶和遺憾地歎道:「真可惜,都是我喜歡吃的東西。」
傅籌一個箭步上前,一雙結實的手臂從身後一把抱住了她,抱得好緊,抱得她喘不過來氣。
他似乎要將全身的力量都用盡,儘管會撕裂了傷口,他還是不放開她,他就是要用這種深刻的痛,證明他的愛,證明他活著的意義不僅僅只有仇恨。人的一生,總應該留下些什麼,愛也好,恨也罷,總要有一點點是只屬於自己的,那樣才無愧於來人世走一遭。
漫夭胸口被他勒得發疼,就想抬手扒開他的手臂,傅籌一低頭看見了她手中拿的東西,眼光一凝,頓了一頓,歎出一口氣,卻也沒說什麼,只賭氣般地將手臂又收緊了幾分。下巴摩挲著她的鬢角,在她耳邊緩緩說道:「不要緊,我們去外面酒樓吃去。把你喜歡吃的所有東西全部點齊,如果一張桌子擺不下,我們就多要幾桌。」
就像是寵孩子般的口氣,又或者是一個人想將自己所有的愛通過一件事全部灌注到另一個人的身上,令人心口不自覺的溫暖起來。漫夭轉過頭去看他,或怨或責,道:「那你得先放開我,要不……你把我勒死了,點再多菜,我也吃不成。」
傅籌聽了一愣,連忙鬆開手臂,拉著她的手,笑了起來。似是心情大好,一低頭就在她眉眼之間落下一個輕吻,眉開眼笑道:「是,夫人!」
漫夭怔住,她還是第一次看見傅籌露出這樣輕鬆開懷且十分滿足的笑容,彷彿她一句話,全世界都成了他的。不過是出去吃頓飯,至於嗎?
那一頓,傅籌幾乎將京城第一酒樓裡的所有菜品點了個遍,整整擺了九桌,她攔也攔不住,傅籌不住笑道:「難得我想依著自己的性子辦一件事,你就成全了我吧。就當是……我寵你的方式,又或者,你偶爾寵我一次。」
不是不動容,她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這樣的傅籌,她無法做到無視。
回到府中已經很晚了,準備就寢之時,她發現傅籌後背的衣服又染了血,便命人拿了傷藥和布帛來,準備替他換藥包紮,怎麼說也是為了陪她出去吃飯才又觸動了傷口。
她把傅籌按在床邊坐下,伸手去解他的衣裳,傅籌身軀一震,那眼光瞬間熾熱濃烈起來。
漫夭呆了一呆,忽然意識到這動作很容易讓人想歪了,臉上頓時有些發燒,她撇過頭,不自然地咳了兩聲,才淡淡道:「別瞎想,我是準備替你換藥。」
傅籌神色一變,微微僵了一僵,有些尷尬,然後一把攏了散開的衣襟,目光暗淡了幾分,說道:「不用,這事……讓常堅來辦就行。」
漫夭扯開他的手,嗔了一眼,「換個傷藥而已,誰辦還不是一樣。」說罷也不管他答不答應,就扒了他的上衣。
傅籌愣愣地看著她,她那一閃而過的嗔責表情,他看得心花怒放,都忘了身上的疼。於是,不再阻止,任她動作。
漫夭揭開纏在他傷口被大片鮮血浸透的白布,當那傷口呈現在她面前的時候,她連人帶心都不可抑制的顫抖了。
那是正脊椎骨中央,被洞穿的一個幽深的血口,露出森森白骨。血口邊緣有倒刺刮過的密痕,帶出翻捲的皮肉,觸目驚心!
倒鉤穿骨?這樣殘酷的刑罰她曾經聽過,卻從沒想過她會親眼見到,而且是在她丈夫的身上!
他白日裡就是帶著這樣的傷口來陪她坐著,遭她刻意冷落,溫柔地笑望著她,體貼的答應她的要求,對她說,一點小傷而已!
他晚上就帶著這樣的傷口讓人備了滿桌子的菜坐等她回來,又因她晚歸而氣得掀翻桌子,見到她卻一句責怪的話都沒有,還高興地帶她出去吃飯,折騰了一晚上!
她一點都不知道,她真的以為他的傷不嚴重,因為她完全看不見他露出任何不適或痛苦的表情,她只看到他眼中少有的快樂,那樣真實而濃重地盛放著。
眼眶突然發紅,如果這個時候,她還裝作不知道他的感情,她覺得自己很卑劣,可是……知道了又如何呢?還不如不知道。
傅籌見她久久站著不動,便回過身,溫柔笑問:「是不是傷口很難看,嚇著你了?」
漫夭緊緊抿著唇,將他的頭扳回去,顫抖的手拿起一旁沾了水的濕布輕輕擦拭傷口邊緣的血跡,她清楚的感覺到傅籌的身子顫了一下,然後皮肉都繃得緊緊的。她輕輕問:「很疼吧?」其實這種白癡問題還用問嗎?不用想也知道,那一定是痛得讓人想立即去死的感覺。
然而,傅籌只是隨口答了一句:「習慣了。」
十三年,每年一次,穿骨痛心,為了讓他記住恨。他記住了恨,幾乎忘記自己也是一個人,直到她的出現,他才意識到,他也有七情六慾,也有愛恨真心!
漫夭這才發現那脊椎骨之上,一個挨一個從上往下,由淺至深的痕跡。她默默的數了一下,十三個!
這樣的痛,他竟然承受了十三次!為什麼?他是這樣精於計算事事周全的人,他是手握重兵權傾朝野的衛國大將軍,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他心甘情願遭受這樣的穿骨之痛多達十三次?
漫夭無法說清此時內心的震撼,一種穿骨之痛要怎樣才說讓一個人這般隨口說出「習慣了」三個字?她這才發現,她對自己的丈夫其實一點都不瞭解,他的身世,他的成長,他的心事,她一無所知,她只看得到他外表的光環,只見得到他溫和的表象,只認得請他陰謀的計算。作為一個妻子,她無疑是失敗的!
她仔細地幫他換完藥包紮好傷口,沒叫泠兒,自己就把東西簡單收拾了。
傅籌看著她自己動手,也沒叫人。他覺得就這樣靜靜的看著她,像是一個妻子般為丈夫忙碌的模樣,心中充滿了幸福和滿足感,儘管她從未將自己真正的當做是她的丈夫。這一刻的幸福讓他心裡沒來由的生出一絲恐懼,他害怕這種幸福會消失,害怕帶給他幸福的人終會離他而去!他要對付的仇人是她心裡的男人,就算他不再利用她,當二人選其一,她會如何抉擇?
傅籌站起身悄悄走到她身後,伸手摟著她的腰,那樣小心翼翼的動作洩露了他內心的不安和恐懼,他聲音極輕,「容樂,你……以後都不要離開我,永遠陪著我走下去,好嗎?」
漫夭一愣,他今日是怎麼了?怎這樣奇怪!她扭過頭,半蹙眉,道:「好好的說這話做什麼?我這身份……你認為我還能去哪?」
是呵,她是和親公主,她的身份注定了她的路。傅籌眸光一閃,將她身子轉過來,撫著她的雙肩,眼神在她臉上流連輾轉,聲音無比溫柔,帶著期盼道:「容樂,我希望有一天,你留在我身邊不是因為你無力改變的和親公主的身份,而是你想留在我身邊,因為我是你認為值得托付終身的男人,我想要你的心甘情願!我允許你心裡頭有別人,但是,你能不能……空出哪怕是一點點的空間給我,至少讓我有一個可以攻佔你整顆心的機會?」也許永遠攻佔不了另一個人的領地,但至少要有一個機會。有機會,活得才有希望。
漫夭心中一顫,他這是在跟她討要真心?她忽然清醒起來,他可以要求她盡一個妻子的責任,他也可以警告她必須遵守一個妻子的本分,但是……他要的是她的心,她感情的回應!
漫夭抬眼對上他希翼的目光,她卻漸漸地漸漸地冷了眼光,嘴角含笑,涼涼問道:「那……將軍可不可以……少利用我一點?」
傅籌眸光一痛,他就知道,她最在意的,定然是這個。她總算是說了出來,比一直擱在心裡成為越來越長的刺要好。
他緊了緊十指,扣住她單薄的香肩,眼神和語聲中滿是掙扎和疼痛,他說:「容樂,你知不知道?帶給你傷害……我比你還要難過。」
「可你還是在傷害我。即使你會難過,你也還是沒有停止對我的利用,你是一個對自己都殘忍無情的人!」漫夭直直地望著他那深沉痛楚的眼,她嘴角的笑意微涼,「那個晚上,你的馬車恰巧經過天水湖邊救了我,那時候,你就已經知道了我的真實身份,對不對?」
傅籌一震,原來她知道!是啊,她這麼聰明,怎麼會不知道呢?
漫夭又道:「我不知道你跟我皇兄之間到底有著什麼樣的協議,但是我知道那個跟我有著相似身形及聲音的女子入皇宮代我選夫,逼得我毫無選擇必須嫁給你,這件事也與你脫不了干係,對不對?」
「清涼湖與塵風國王子的巧遇,你早就知道那裡有埋伏,你甚至猜測到了埋伏在那裡的人的身份,但是你需要用我來進一步證明,對不對?」
「皇宮賞花宴,你故意擾亂我的心緒,暗中做了手腳使我不慎打翻茶杯壞人舞興,被孫小姐嫉恨……」她一直說著,將她這麼久以來的所有的猜測和疑問全部都說了出來,其實,她完全不需要答案,因為答案早已在她心裡。她看著他,繼續道:「我不知道你這麼費盡心思阻止宗政無憂的選妃以及臨天國和塵風國的合作,究竟是為了什麼?但你對我的利用……是實實在在的,你承不承認?你說我受到傷害你會難過……我信!可是傅籌,即便是你對我有情,但你又怎能做到這樣……一邊利用著我,一邊又向我討要真心?」
她一字一句,說得清晰無比,將他們之間蒙了一層紗的不可言說的關係與事實,無情地揭露開來。全然不管,這一席話出口,誰比誰更覺得悲哀?
傅籌的臉色就隨著她的每一句話,一分一分變得慘白,直至如死灰般的顏色。
他的雙手就僵在她的肩頭,十指如鐵,半分都不能動彈。面對她的聲聲質問,他啞口無言。那一顆剛剛才充滿了希望對未來美好的光明倍生嚮往之心,此刻,復又重重地墮入了無邊無比的黑暗的冰窟。他無法否認,她說的,全是事實。
漫夭一連說了那麼長的一段話,胸口有些窒悶,她將頭轉到一邊去,大口地喘氣。如果不是今日意識到傅籌對她的感情已深,她或許仍然不會說出來。
她抬手一把打掉他扶在她肩頭的僵硬的手指,往後退出去三步,再對他粲然含悲笑道:「對不起!我是個人,被別人當做棋子是身不由己,非我所願,也許我無力改變別人對我的利用,可我必須要控制住自己不去愛那些傷害利用我的人,這是我……對自己活著最起碼的要求。如果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心,那我寧願碾碎了它。」就像對待與宗政無憂之間感情的方式。面對愛情,她固執而決絕。相愛的人,至少要忠誠,那是她唯一的執著,不容陰謀利用。
傅籌震愣了很久,他忽然覺得自己很無力,張了張口,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她終於讓他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她為什麼明明愛著那個人,卻選擇嫁給了他?因為她知道,她不會愛上他!就是這樣一個認識,讓他的心,變得絕望。
漫夭一直看著傅籌的眼睛,那雙一向溫和的像是帶了面具般的看不見真實情緒的眸子,此刻滿溢的痛楚無奈還有悲哀絕望,將他壓抑了十幾年的情緒全部都釋放了出來。
傅籌悲哀慘笑,久經黑暗的人,窺見了一絲光明,他錯以為那光明是為他而現。卻原來,不過是為了將他打入更深的黑暗。
對他深沉痛意如海的濃烈情緒,她視而不見,輕垂眼眸,淡淡道:「去睡吧。這些話,以後都不要再提。」
她無情嗎?也許吧!她只是覺得,如果她不能確定能給他回應,她也沒權利要求他為她放棄利用之心。與其給他希望,讓他在愛情和利用之間苦苦掙扎,然後無盡的等待,徘徊在希望與失望中間,不如讓他徹底死了心,回到他原有的人生軌道。
那一夜,他們相對默然,心頭各自紛亂,徹夜無眠。
第二日,傅籌早早離開,漫夭用過早飯,心思沉澱下來,有很多事情可以冷靜思考。寧千易快要走了,刺殺一事必在這幾日有個了結。她靜坐屋裡,細細凝思,昨日一行無功而返,終歸是她太驕傲,也太執著,事到如今,她又要到哪裡去弄七絕草?
她隨手拿起枕邊的折扇,一眼瞅見被她用來放那片奇怪的葉子的錦盒,心下一動,她伸手將它打開,發現盒裡那片有著飽滿生命的葉子變得乾癟了許多。
她把它拿在手上,想著為什麼宗政無憂要給她這個?這一片小小的葉子作為雲貴妃賜給她的見面禮總有些奇怪,而且這葉子是放在雲貴妃遺體旁邊,究竟有何玄機?
漫夭皺眉,一直盯著那葉子看,只見葉片似乎是因丟失了水分而變薄,那七裂片的角看上去更加清晰分明……她忽然腦中靈光一閃,遽然睜大眼睛,莫非……
她噌得一下站起身,叫來了項影,「快去請九皇子過來一趟!」
九皇子仍是人未到語先聞,他一進園子便大聲嚷嚷開了:「璃月,我來了,快出來迎接啊!」
漫夭無奈搖頭,他啊,總是這樣,一出現就恨不能讓周圍所有人都知道。一個人這樣迫切的尋求自己的存在感通常有兩個原因,要麼是被眾人捧慣了,習慣性的吸引所有人的關注;要麼就是曾經太不被人重視,因此渴求得到更多人認同他的存在。九皇子,他這樣一個看似快樂開朗沒心沒肺的人,會屬於哪一種呢?
她走出去,將他迎進屋,屏退所有下人。
九皇子笑道:「璃月這麼急著找我來,有什麼好事啊?我想想我想想……是不是你得了什麼寶物,要找我來鑒賞?」
漫夭拿起旁邊的錦盒遞給他,九皇子打開錦盒,一下子站起來,蹭到她身邊,指著錦盒中的物品,萬分得意地笑道:「吶吶吶……你瞧瞧我說什麼來著,只要是璃月你開了口,七哥他保準會割愛,把這七絕草送給你。哈,還是我最瞭解七哥了!」
漫夭一震,她果然所料不差,這真的是七絕草!她以為是一株草,沒想就是一個葉片。宗政無憂竟然用這樣簡單的方法尊重了她的驕傲,解決了她難以開口的難題。不是施捨,不是交易,而是以他母親的名義送給她一個見面禮,作為她對雲貴妃行禮的回饋!無需她承情。他是太瞭解她了嗎?
漫夭喉嚨發澀,問道:「那日,你說這七絕草對他意義不一般,是什麼意思?」
九皇子走回去,坐下道:「哦,這個啊,是這樣的!這七絕草是七哥小時候被人暗算下了毒,雲貴妃費盡心思不知從哪裡為他求來的,也不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麼事,聽說父皇為那件事第一次對雲貴妃大發脾氣,整三個月沒去看她。」
原來如此!這意義確實不一般,它代表著雲貴妃對他的愛。這樣難得的珍貴寶物,不知道雲貴妃是怎麼得來的,才惹得臨天皇氣得那麼厲害?
漫夭又問道:「既是為瞭解他的毒,為何又留存至今?」
九皇子拿起七絕草,用手指比了葉片兩倍多的厚度,道:「聽說這葉子以前有這麼厚的,擠了一半的液汁用來入藥就能解百毒。剩下的一半不容易保存,當時雲貴妃讓人收在皇宮地下冰庫,後來被七哥放進棺中。你看,離了冰玉寒室,這已經快不行了,你要給誰用,就盡快把它入藥,別辜負了七哥的一番心意。」
漫夭點頭,從他手中接過七絕草,想著要快點讓項影給蕭可送去。
九皇子傾過身子,突然半開玩笑道:「璃月,我真嫉妒你!」
漫夭隨口笑道:「你嫉妒我什麼?」
九皇子道:「嫉妒七哥對你的好啊!七哥如果用對你五成的好來對我,讓我這輩子不娶媳婦兒我也干。」
這是什麼邏輯?漫夭輕笑出聲,將七絕草小心翼翼地放進錦盒之中,只當他玩笑,沒放在心上。
九皇子卻收了笑,又道:「七哥如果用對你三成的寬容來對待父皇,這個江山早就是他的,父皇也不至於長達十幾年憂思難眠,落下個心痛的毛病。」
漫夭仍在笑著,那笑容卻是漸漸僵了少許,沒做聲。她蓋上錦盒的蓋子,回身欲將錦盒放到櫃子裡。
九皇子繼續道:「七哥要是能用對你一成的感情去對待昭雲,我估計,你就算把昭雲扔到一個大火坑前,讓她現在就去死,她也會毫不猶豫地笑著跳下去!」
漫夭驀地心間一抽,她頓住手中的動作,笑不出來了。他這是在指責她擁有對他們來說最為珍貴的感情卻不知道珍惜。她回轉身子,涼聲問道:「宗政無憂……他對我……真有你說的那麼好嗎?」
九皇子很認真地用眼神和動作確定了她的疑問,對她重之又重地點頭,很嚴肅且肯定地回答她的問題:「有,絕對有!除了你之外,別人都知道。其實你也知道,你就是不願去想,不願去相信罷了。璃月,你在意的東西太多了,感情是沒有理智的,如果一個人的真心因為受了傷,想收回便收回,那還叫做是真心嗎?如果那樣,我七哥這一年多也不會活得那麼痛苦了!反正你都已經嫁了人,他做這些又有什麼意義呢?你說是不是?咳……我都知道的東西,你還能不知道?其實你仔細想想,一個人的感情是怎樣開始的,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從來只流連煙花之地,只談風花雪月對婚姻避之不及的九皇子,竟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令她不禁有些驚詫,且刮目相看。
漫夭沉默了,一個人的感情是以利用為起點,難道不重要嗎?
九皇子見她面色漸轉蒼白,心有不忍,揚了眉毛,跳過去到她身邊,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無奈表情,卻是笑道:「你呀你!你要不是你,我一定去找塊大磚頭敲你腦袋,把你砸醒。可你就是你,這麼漂亮的腦袋敲破了,我會心疼的。最主要的是,七哥知道了,一定會殺了我!算了,權衡利弊,嗯……我還是用手吧。」他說著飛快的用手指在她頭額頭敲了一記,倒是真捨得使力啊!好像真為洩憤似的。
漫夭撫了撫額頭,方纔那樣沉重的心情忽然變得輕鬆了許多,那些問題還在,但是九皇子發洩情緒的方法真是令她哭笑不得。他這樣直接,喜歡與她笑鬧,對她關心有加,卻又因為宗政無憂之事直接敲她的頭,表達著對她的不滿。
九皇子敲完她,微微彎腰湊近她,見她皺眉,他嘿嘿笑了一聲,似是解氣般的開心,並不忘囑咐道:「你千萬別跟七哥說啊,他會敲死我的!拜託拜託,我走了,有事再來找我,保證隨傳隨到。」話沒說完,人已經在園外了。
漫夭還愣在屋裡,思緒如潮。
她都知道了,有用嗎?還能有用嗎?
上午的陽光明媚燦爛,她看著手中還未來得及收起的錦盒,腦海中閃現宗政無憂和傅籌兩個人的臉孔。
就那麼站了半個時辰,項影進屋她才醒過神。她將七絕草遞給項影,讓他悄悄送給蕭可。然後拿了墨玉折扇給他,又交代了他去辦幾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