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天才亮不久。她光著身子,枕著男子的手臂,渾身酸痛,似是骨架都散了一般。恍然間想起昨日被他抱到床上,迷迷糊糊中,她扯著他不放手,惹得他把持不住,又是幾度纏綿,連晚膳也不曾用。
她的臉不禁有些發燙,雖不是第一次了,但這樣醒來和他相擁的甜蜜感卻是前所未有。真好!能一睜開眼便能看到他的感覺奇異的安心。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雕花窗欞照在桌面的銅鏡以及厚實綿軟的地毯上,打出暖色的光暈,將冬日寒冷的空氣隔絕在厚實的門牆之外。
天蠶絲織就的錦紗幕簾四面垂懸著,迤邐在地,銅鏡反射而出的陽光投射在月白的錦紗上,照出夢幻的顏色,顯得有些不真實。
她側著身子,直盯著身邊同樣側身面對她的男子那雙緊閉的眼簾,卻不想那雙眼睛突然睜開,向來凌厲的冷光在看到眼前的女子時化作了寸寸柔絲。
漫夭微微一愣,眼睛閉了一下又睜開,想跟他問個早安,但經過了昨日的身心交融,她忽然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宗政無憂溫柔地凝視著這一生中最愛的女子,輕輕勾了勾唇角,也不說話。也許在這一刻,說什麼都是多餘。
兩人靜靜地對望,享受著這一刻的靜謐無聲。
初陽如煦,歲月靜好,時光若能停留在這一刻,那將是多麼的美妙。
「你醒了。」她在他綿久的注視下,終是忍不住開口打破靜默。
「嗯。」他的聲音依舊帶著微微的暗啞低沉,目光灼亮,緩緩下移,看向她纖細優美的頸項紅痕遍佈,是昨日毫無節制的印跡,淡粉色繡有提花圖案的錦被下,是她誘人的身體……
她見他眼中幽亮的光芒一閃,那熟悉的灼熱氣息直撲面而來,她下意識地攏了被子往床裡頭縮去,卻不想那被子本就大部分在她這邊,此時被她一扯,男人赤著身子被完全暴露在空氣當中。
兩人皆是一愣。
男子胸膛寬闊而結實,肌膚緊實呈現蜜色的健康光澤,全身線條堅毅完美於腰間一直延伸到修長的腿部……
她就那麼直愣愣地看著他,等回過神來,清麗的面頰騰地一下如火燒火燎般燙了起來。她直覺地拉起被子蒙頭,沒臉見人了!
可惜對面的男子不會那麼容易放過她,宗政無憂一把掀開被子,那被子便橫飛了出去,被扔在地毯上。
她頓時大驚,雪白的身體就那樣暴露在男子的眼前,無處可藏。她驚道:「你,你……幹什麼?」
宗政無憂瞇著鳳眸,望著女子玲瓏有致的迷人身軀,眼中光芒愈發的幽深,他勾唇邪邪笑道:「這才公平。」
漫夭橫他一眼,忙蜷起身子,一雙手遮在胸前,叫道:「冷……啊!」
他掀開她手臂,將她一把拽過來,翻身就壓了上去,看著她的眼睛,他一本正經地霸道宣言:「我做你的被子!」說罷低頭就是一陣狂吻,雙手也不閒著,她驚叫一聲,被動的承受著。
她想昏死過去算了,又是大白天!
纏綿過後,她躺在那大口喘氣,渾身酸軟無力,連手指也不想動一下。但身上的男子看上去仍是精力充沛,目光灼灼的盯著她看,眉梢眼角掩也掩不住的笑意,邪魅而張揚。
她翻翻白眼看房頂,看四周的任何物件,就是不看他。
宗政無憂翻身平躺在她身旁,與她十指相扣,發出一聲輕緩的歎息,舒心而滿足。
她感受著他的滿足,止不住揚起唇角,心如同被浸了蜜汁一般。她眼底眸光流轉,望了眼窗外隆盛的陽光,這才想起一件事,面容一怔,轉頭對身邊閒適慵懶的男子問道:「你今日沒早朝?」
宗政無憂懶懶的應了一聲,「昨晚發了詔令,罷朝三日。」
漫夭奇道:「為何?」
宗政無憂轉過臉,笑道:「為了太子。」
「太子?」漫夭不解,她怎不知何時立過太子?她蹙眉,轉眼見他嘴角噙著一絲邪魅促狹的笑意,她恍然大悟,忘記了平常的冷靜矜持,翻身撲上去捶他胸口,卻被他捉住,按壓在他身上。她一掙扎,他身子立時僵硬,嗓音低啞,懲罰般地在她耳垂咬了一口,警告道:「你若不想再來一回,就乖乖待著別動。」
她忙聽話地趴在他身上,一動也不敢動,連喘氣都小心著。
片刻後,他胸腔震動,她疑惑抬頭,見他眸中帶笑,且笑得極為歡暢,她一愣,又被耍了?
漫夭頓時惱了,翻身坐起來,就要下床穿衣服,宗政無憂連忙從身後撈住她,將她的手臂放在腰間一起圈住,緊緊的,死活不鬆手。他的頭擱在她頸窩,看她掙脫不得,既惱恨又無奈的模樣,他發出低低沉沉的笑,「生氣了?」
這樣的他像是回到了他們在離王府相處的那段時日,時而邪魅放浪,偶爾捉弄她,完全不像這兩年裡要麼冷酷要麼溫柔有加的宗政無憂。大概是明白了她的心意,也就放開了,不再像從前那般處處小心翼翼。
她悶悶道:「快鬆手,都什麼時辰了,還窩在床上像什麼話!」
他挑眉道:「怕什麼!誰敢亂嚼舌根子!」
她回頭瞪他一眼,一低眸看到他右腰一側有塊褐色的印跡,兩枚硬幣般大小,形狀有些奇怪,她微微探頭,想看明白。那形狀有點像龍,又不完全像,就似是正在飛躍騰空的翔龍,有頭有尾,卻都只得一半,很是奇特。她不禁問道:「你腰上這是什麼?胎記麼?」
宗政無憂眸光略變,放開了手,點頭「恩」了一聲。
漫夭得獲自由,下床穿衣,拿起他的衣衫扔到他身上,隨口問道:「形狀很奇怪。另一半去哪裡了?」
宗政無憂穿衣動作微頓,垂下眼瞼,「不知道。找了十幾年,毫無線索。」
她微微詫異,本是隨便問問,沒想到還真有另一半。她隨手撩起簾幔用烏金倒鉤勾住,才問道:「你還有兄弟?」
身後的男人應道:「不確定是男是女。」
連是男是女都不知道!「為什麼?」她疑惑地回轉身到他身邊坐下,很自然地挽著他的手臂。
宗政無憂面色平靜道:「當年我母親產下兩子,大出血昏迷三日,醒來後得知其中一個是死嬰。她悲痛欲絕,找到死嬰的屍體,發現那具屍體並無她昏迷前所見到的胎記,所以她不相信那是她的孩子!但又不知那個孩子究竟去了何處?」
難道是被掉包了?皇宮之中,誰有那麼大的膽子,誰又有那樣的能力?這麼多年,那個孩子是生是死,也未可知了!漫夭感覺到他雖然面上無波,但他心裡並不平靜,她伸手去握住他的手,無聲的安慰,問道:「當時你父親不在嗎?」
宗政無憂眉心微蹙,道:「三王叛亂,他在城外應敵。」
漫夭微微凝思,「那產婆……」
「死了。所有有關之人在死嬰被識穿後,一夜消失。」宗政無憂目光倏然冷冽,又道:「後來查出,在我母親生產前一日夜裡,產婆私下見過皇后宮中總管太監。」
漫夭蹙眉道:「你的意思是……這件事和傅籌的母親有關?她為什麼要那麼做?」
「這些事說來話長,以後慢慢告訴你。」宗政無憂拉著她的手站起來,叫人進來伺候他們梳洗。
十一月底的京城,一片冰天雪地。
這一日空中無雲,陽光投照在道路兩旁的積雪,反映出刺眼的冷色白光,鋪天蓋地籠罩著這座本就冰冷的皇宮。
北朝年輕的皇帝下了早朝走在寂靜深宮的道路上,他面色沉寂,目無表情,一身明黃色龍袍,彰顯著至高無上的尊貴,額前十二道長長的冕旒遮擋了他年輕卻滿含滄桑的雙眼,透過冕旒投射而出的眼光是專屬於一個帝王的犀利,而掩藏在冕旒之後,別人無法窺見的是那與之年齡不相符的沉沉死寂。
冬日凜冽的寒風將他衣袍吹得鼓脹,隨著他沉重的步伐飄揚起伏。他獨自走在前頭,身旁無人比肩,身後是一眾奴才低眉順目。
他回到御書房,並不看御案上堆積如山的奏折,而是先繞過屏風進了內室。
內室裡一個新來的宮女在打掃屋子的時候,見雕花大床中央擺著一盆小小的形狀奇特的花草。她很奇怪,這床不是陛下用來休息的地方嗎?怎麼在這裡擺著這種東西啊?她一時好奇,就湊過去看了看,透著暗紅的烏黑色像花又像葉子的東西引起了她的興趣,她伸出手輕輕觸摸一下。
「你在幹什麼?」宮女身後傳來一道夾著怒氣的沉沉嗓音,驚得她身子一抖,指尖不小心帶動了葉子的一角,留下一道輕微的折痕。她也顧不得這些,猛然回頭,便看到了她做夢都想見到的皇帝。一時竟愣住,忘記了行禮。
年輕的皇帝目光越過她,看向床上的那盆花草,只見烏黑的葉片竟有折損的痕跡,他目光遽然冷厲,沉聲喝道:「誰准你亂碰的?」
那宮女回過神,意識到她犯了大錯,她嚇得雙腿一軟就跪了下去,連忙磕頭道:「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你是該死!來人。」他冷冷叫了一聲,御書房外的侍衛奴才們應聲進屋,見皇帝面色不好,慌忙跪地等待皇帝的旨意。
宗政無籌掃了他們一眼,問道:「這個宮女是誰安排的?」
御書房管事太監心頭一駭,立刻意識到是那宮女闖了禍,他忙磕頭道:「回陛下的話,原先的宮女這兩日得了風寒,奴才怕她傳給陛下,但一時又找不到合適的頂替,就從新來的宮女之中挑了一個伶俐的過來……」
「拖下去。」宗政無籌不等他說完,就下了命令。自從當了皇帝以後,他的脾氣變得更難以捉摸。他睇了眼嚇得面無人色的宮女,又道:「把她也拖下去,以後別讓朕看到他們。」
「啊!陛下饒命,陛下饒命啊……」宮女一徑磕頭求饒,有人說皇帝年輕又英俊,有人說皇帝睿智又英明,有人說皇帝溫和而情深,唯獨沒有人告訴她伴君如伴虎這個道理!以至於丟了性命都不知到底是什麼原因。
一陣哀嚎的求饒聲響徹在御書房,皇帝不耐揮手,侍衛連忙上前用手摀住他們的嘴,迅速將兩人拖了出去。屋子裡很快又恢復了寂靜。
他緩步走到床前,望著那盆形狀奇特的花草出神。那是他用了幾個月的時間,動用了數萬軍隊才尋獲到的對他來說至為珍貴的藥材,名為「血烏」!聽說此物,以鮮血餵養,有烏髮奇效。
「參見太后娘娘!太后娘娘萬福!」許久之後,門外傳來宮人的參拜聲。他俊眉一攏,剛回身,一位衣著華麗滿身貴氣的婦人已繞過屏風朝他走了過來。
他彎腰行禮,十分恭敬道:「孩兒拜過母后!母后若有事盡可遣人傳召孩兒,何須您親自跑一趟?」
來人正是一年前突然尋獲的皇太后傅鳶,只見她綵鳳華服,烏髮梳了流雲髻,右邊順了一縷貼著半邊臉龐往下一直延伸到纖細的脖頸,再往後繞上去固住,正好遮住了受傷的半邊臉龐,而另外半邊臉美得讓人只要看上一眼便不會忘記。她年近四十,皮膚仍舊白皙細膩,看上去還很年輕,彷彿也就三十歲的樣子。
她走過來,慈愛地拉著宗政無籌的手,幾分怨責道:「籌兒,母親跟你說過多少遍了,沒有外人,你我母子之間不必行此大禮,沒得生疏了,快起來!」
宗政無籌起身,微微笑道:「母后說得極是!孩兒以後多注意便是!母后,您坐。」他扶著母親走到桌旁坐了,然後在她對面落座,叫人奉了茶來,才恭敬有禮問道:「母后今日來找孩兒有何要事?」
按照皇室禮儀,皇帝本該每日早朝後去太后宮中請安,但這位太后體恤皇帝政事繁忙,免了每日問安之禮,有事召見才去。
傅鳶雙手交疊放在膝上,標準的端莊坐姿,她慈祥地笑道:「母親聽聞這兩日大臣們上折子都勸諫你立後,可有此事?」
宗政無籌微微一愣,並未立即答話,而是低眸想了想,才道:「確有此事,母后的消息可真靈通!」
傅鳶抬手拍了拍他的手,柔聲道:「你別多想,母親也是為你好。自古以來,哪一個皇帝不是三宮六院?你登基已有一年,這後宮一個嬪妃都沒有,怎麼行?你就算不考慮你自己,你也得考慮江山後繼傳承啊!一個皇帝的子嗣,關係到國家社稷,不可不當一回事。母親先前見過孫丞相的女兒,那孩子就不錯……」
「母后。」宗政無籌微笑著打斷道:「孩兒知道,讓母后操心是孩兒不孝。但娶妃納後之事,朕,自有主張,母后就別為此事勞神了。」他雖是笑著,但那神色卻是堅定無比,彷彿誰也動搖不得。
「你……唉!」傅鳶歎氣,「你整日守著一個拋棄你的女人,靠回憶過日子……唉,你怎麼就不肯清醒一點呢?她不會再回到你身邊了!」
這話猶如大把的芒刺在他心頭攪動,整個京城,無人不知,那是他心頭痛,是這北朝的禁忌,誰也不敢在他面前提那女子半個字,只除了他的母親!他聲音微微一沉,低聲叫道:「母后!孩兒……自有分寸。」
傅鳶眸光一閃,似有無限心疼,「好好好!母親不說就是,你也別太難過了。你要記住,你是一國的皇帝,這世上好女子千千萬萬,還不是任你挑選?」她說著見宗政無籌的臉色又沉了幾分,便打住那個話題,眸光幾轉,想到另一件事,聲音也清冷了幾分,道:「你回來已有數日,也該去看看你父皇了。」
「有母后的精心照料,孩兒不去也罷。」從他登基之後,那個人就被移至了延壽宮。他回宮以來,聽宮中傳言,皇太后對重病的太上皇照顧得無微不至,每日以湯藥調理他的身子,陪他說話解悶,人人稱讚皇太后的賢惠世間少有,堪稱女子之典範。但只有他才知道,這世上最恨那個人的不是他,而是他的母親!這是他很小就已經明白的事實。那種恨,不可能隨著時間而消磨。
傅鳶道:「你是皇帝,他是你的父皇,你總也不去看他,會落人話柄。走,跟母親去看看。」說罷,也不管他願意不願意,拉著他就往外走。
母子二人在眾多奴才的擁簇中來到了太上皇居住的延壽宮。那座宮殿裝飾得極為奢華,凸顯了皇帝對於太上皇的重視。
延壽宮,寢宮內的物什彷彿浸泡過藥湯,四處都散發著濃烈的苦味。宮殿內一張寬敞的鑲金雕木大床上,一名中年男子一動不動的躺著,從前英俊的面龐瘦得不成人樣。若不是他睜著眼睛,還喘著一口氣,別人或許會以為這不過是個死人。
誰能想到,這曾經叱吒風雲名動天下的一國帝王,此刻躺在別人賜予他的華麗金屋,不能動,也不能開口說話,只能如死人一般的躺著,任人宰割,毫無反抗的能力,這是一種比凌遲之刑更為殘酷的折磨。他眼角瞥見剛進屋的二人,原本平靜無瀾的面容忽然有些激動,渾濁的雙眼微微亮了起來,張口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來,只急得瞪眼。
宗政無籌面無表情,就如同面對一個毫不相干的陌生人,那般冷漠淡然。
傅鳶朝著奴才們擺了擺手,那些宮女太監們連忙行禮退下。她不緊不慢走到床邊坐下,溫柔笑著說道:「殞赫,籌兒來看你了,你高興嗎?」
宗政殞赫,這個名字,很多年沒人叫過,就連他自己都快要忘記了。太上皇看著她,面皮直抽,目露凶光,看上去有些詭異可怖。
傅鳶如煙柳眉輕蹙,疑惑道:「你不喜歡嗎?他是你兒子,看到他你應該高興才是!哦,我忘了,你確實不喜歡他,從他在我腹中開始,你就千方百計想殺死他。你借別人的手,下墮胎藥,甚至不惜用毒,可惜,我和他都命大,都活了下來。你派人四處追殺他,當年聽到他中劍落江的消息,你一定很開心吧?」她頓了頓,望著床上男人的目光依舊溫柔,但那溫柔背後的複雜神色,讓人分不清是恨還是痛快?她輕輕笑了一聲,又道:「你一定想不到,他再次死裡逃生,最終趕走了你最疼愛的兒子,奪了你的皇位!這……叫做因果報應,你知道不知道?」
太上皇目光變了幾變,慢慢平靜下來,嘴角扯了扯,竟是一抹嘲諷,似是在說:「你也會得到報應!」他沉著面容,斜著眼看靜立不動的年輕男子,目光晦暗難懂,複雜不明。
宗政無籌靜靜地聽,稜角分明的唇緊閉著,表情木然,似是天大的事對他來說也不過爾爾。他也不知道,這世上,還有何事能在他心頭激起半點波瀾?
傅鳶對太上皇的嘲諷笑容視而不見,自說自話了一會兒,站起身來,笑得高貴而典雅,但那笑容在床上男子看來卻如同惡魔的微笑,你不知道她笑容背後究竟藏著些什麼樣的陰謀詭計?只聽她道:「籌兒,年關就要到了,你是否該為你父皇和你弟弟準備一份大禮?也好給他們一個驚喜。」
宗政無籌淡淡道:「母后拿主意就好。」這時候的他,怎麼也預料不到,他即將親手成就的,是他命運之中的另一場不可逆轉的悲哀!
延壽宮他不想多留,這樣肆意的報復並不如他曾經想像中的那樣,能為他帶來多少復仇的快感。儘管他心中很恨,但那是他的生身父親,骨肉至親,血脈相連,這是誰也改變不了事實!他為自己的母親,報復的是自己的父親和兄弟,傷害的是他的愛人,還有什麼比這樣的命運更令人覺得殘酷和悲哀?
離開了延壽宮,他並未回御書房,而是去了他命人重新修建裝飾的寢宮。那座寢宮,名為「清謐園」。
這個園子裡的奴才很少,少到不像是皇帝的寢宮。
園子裡有一片竹林,那片竹林裡有一塊空闊之地,正中央一個漢白玉圓桌,四個圓凳,可以用來看書下棋,也可用來飲酒品茶。而那塊空闊之地,可舞劍,亦可練功。只可惜,那個喜歡看書下棋,喜歡品茶偶爾飲酒的女子早已不在他身邊。
他孤身走在那片竹林裡,一模一樣的景色,少了那個人,便是天差地別。他還記得她酒後舞劍的身姿,迷得人失了心魂,讓人明知等在前面的是一個滔天陷進,卻又不得不心甘情願跳下去。世人說他心思縝密算無遺漏,可是在她面前,他其實不堪一擊!
有時候他在想,如果他早知道母親還活著,他是不是可以少恨一點?如果能少恨一點,也許他就不會錯過他心愛的女人,至少可以不傷害她那麼重,那他便不會走到如今的結局!
離開竹林,他緩緩步入寢殿,眼前的一切都是那樣的熟悉。這裡的每一件物品,都是從將軍府裡的清謐園原封不動挪過來的,連擺放的位置都一模一樣。
他走到梳妝台前,輕輕執起她曾用過的那把紅檀雕花木梳,那上面似乎還殘留著她的氣息,淡雅的馨香,讓人在不知不覺中上了癮,再也戒不掉。
牆角的衣櫃裡,有她曾經穿過的所有衣物,多為白色,在衣櫃的頂層,被疊得整整齊齊,是她嫁給他那日所穿的大紅嫁衣。他抬手小心翼翼地取下來,捧在手心,像是捧住了生命裡最珍貴的一切。他走到床邊緩緩地躺下,那件大紅嫁衣躺在他身邊,代替著他心頭的摯愛。
回朝數日,他每日在乾坤殿與御書房輾轉,沒日沒夜的處理政事,不給自己留下半點空閒的時間。這偌大的皇宮,成千上萬的人,都在看他眼色行事。他每日坐在那象徵著最高權力的冰冷的椅子上,至高無上的尊榮掩蓋不住他心底的落寞與孤單。
寢宮太大,龍床太寬,他卻只得一人,獨自流連往返。
容樂,容樂……何時才能再見你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