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傢飛舟最多能載兩百人,如果要把上官傢的人都送走,至少要送兩趟,然而秦衍並沒有兩道劍訣可以使用。
秦衍陷入沉思,傅長陵掃瞭一眼旁邊,他又打起瞭和秦衍分開的主意,趕忙寫道:“先送一部分人出去,然後穩固結界護住另一批人,引走無屍羅,再解決。”
無屍羅的主要目的就是殺掉它的仇人,以及拿回自己的屍首。如果能度化無屍羅,這是最好的。但若是度化不瞭,帶著它的仇人跑開,無屍羅來追他的仇人,其他人也就有瞭逃生機會。
於是秦衍點瞭點頭,同雲羽道:“先帶兩百個人。”
雲羽應瞭一聲,隨後同所有人道:“大傢兩百個人一組分成兩邊。”
話說完,卻沒有人動,雲羽愣瞭愣,他帶瞭求助的眼神,回頭看向秦衍,秦衍緊皺著眉頭,旁邊上官遠笑著站出來,忙道:“這樣吧,就按照血脈親疏來分,上官傢血脈按血脈親遠站出來,前兩百位上船!”
“上官莊主,”秦衍平淡開口,所有人看過去,秦衍神色波瀾不驚,“我是救人,不是救上官傢的人。”
上官遠面色僵在原地,秦衍上前一步,看向眾人:“沒有修為的,五十歲以上為老,十五歲以下為幼,老、幼、病、殘、孕站在最前排,女子隨後,而後根據年齡大小,由小到大往後排列,前兩百位上船。”
“還有,”傅長陵見時機差不多,他站出來,看向上官夫人,笑著抬手在空中寫字:“無屍羅會跟著他要殺的人,為瞭安全,與無屍羅有關的人不能上船,敢問夫人,哪些人能上,哪些不能?”
“夫人!”
上官遠看見傅長陵的問話,頓時有些急瞭,他轉頭看向秦衍,急切道:“秦仙師,我們都是無辜的,大傢要走一起走,您不能撇下其他人啊。”
“夫人,”傅長陵盯著上官夫人,他抬手接著寫著字,“您還有三個孩子,月敏小姐已被無屍羅吞噬,無屍羅不渡,小姐難輪回。”
“仙師,外面的是邪物,我不知道他的仇人是誰。可既然是邪物,仙師您鎮壓驅逐就是瞭,何必讓我們這些無辜人枉死?”
“夫人,”傅長陵繼續詢問,“誰不能走?”
上官夫人沒說話,她呆呆看著空中金字,目光落在“輪回”二字上。
好久後,她顫抖著唇,悄無聲息發出兩個音節。
雲羽察覺上官夫人說話,忙上前道:“夫人,您說誰?”
“我……”
“薛梅!”上官遠聽到上官夫人講話,趕忙回過頭來,怒喝道,“你別亂說話!”
“我,還有老爺……”上官夫人顫抖著聲,似乎是用瞭極大勇氣。
“薛梅!”上官遠怒氣沖沖朝著上官夫人沖去,全然一副要動手的模樣,雲羽上前一步,抬手攔住上官遠,喝道:“上官莊主!冷靜些。”
“都是我們做的孽……”
上官夫人愣愣抬起頭來,看向結界外的黑霧。
黑色的霧氣之中,一張張模糊的臉似乎在靜靜看著他們。
上官夫人眼淚滑落下來,她閉上眼睛,極快開口道:“我們還瞭命,讓他們安息吧。”
“薛梅!”
聽到這話,上官遠頓時發瞭狂,他朝著薛梅猛撲過去,秦衍一眼看過來,雲羽趕忙把上官遠撲在地上,袖中鎖仙繩一甩,就將上官遠捆瞭個結結實實。
“師兄,”雲羽按住瞭在地上拼命掙紮的上官遠,抬頭看向秦衍道,“接下來怎麼辦?”
“讓人上船。”
秦衍吩咐瞭一句,隨後便朝著上官夫人走瞭過去。
傅長陵站在上官夫人不遠處,見秦衍走過來,他下意識往後退瞭一步,秦衍瞟瞭他一眼,沒有多話,看向上官夫人道:“夫人。”
上官夫人將目光從院外收回來,擦瞭擦眼淚,沒敢看上官遠,低啞著聲道:“仙師。”
“敢問夫人可知這無屍羅的來歷?”
上官夫人聽到這話,抿緊唇,似乎是在考慮。傅長陵繞到上官夫人身後,在她身後寫瞭兩個字“兒女”。
上官夫人背對著傅長陵,秦衍看瞭那兩個字一眼,不動聲色收回瞭眼神,傅長陵摸不準秦衍這是聽明白瞭還是沒有,正打算繼續解釋,就聽秦衍道:“若是知道他的來歷,我們找到他的屍首,替他報仇,您的孩子便安全瞭。”
上官夫人聽到“孩子”兩個字,眼眶就紅瞭。她吸瞭吸鼻子,終於道:“我帶你們過去。”
上官遠在地上睜大瞭眼,他拼命蠕動著,被雲羽堵上的嘴裡發出“嗚嗚”的聲音,似乎是在警告上官夫人。上官夫人扭過頭去,她走上前去,抓住上官明彥的手,同他迅速吩咐瞭幾句,隨後便走瞭回來,同秦衍道:“秦仙師,我們走吧。”
秦衍點點頭,這時候人已經陸陸續續上瞭飛舟,剩下的一百人滿是擔憂看著秦衍,秦衍正猶豫著,就看傅長陵帶著微笑走上前來,一臉正氣寫道:“這裡有我,秦道友大可放心。”
傅長陵說這話時,挺直腰背,端正態度,看上去倒的確像個十分可靠的好夥伴。但秦衍隻是匆匆掃瞭他一眼,隨後就道:“你不行。”傅長陵笑容僵住,接著就聽秦衍道:“才築基,不行。”
傷自尊瞭。
傅長陵聽見這個“不行”,心裡就憋瞭股氣,好多年瞭,他都沒聽有人這麼說過他,他深吸瞭一口氣,當著秦衍的面攤開手,用清骨扇極快劃過手掌,鮮血就從他掌心流瞭下來。
他將手往前一攤,秦衍皺起眉頭:“不必自殘。”
傅長陵:“……”
自殘什麼自殘!他要讓秦衍看看他的實力!
他深吸瞭一口氣,手往邊上一甩,隨後就迅速凌空畫起符咒。
沾染瞭他的血的符咒往旁邊飛開,在空中盤旋,隨後在結界之內,頓時又圈出一個小結界。
這個結界恰好夠容納一百多個人,其穩固比起秦衍建的結界也不遑多讓,畢竟秦衍是劍修,結界這種事兒還是他們法修擅長。
傅長陵做出一個安全區,他往旁邊抬瞭手,微微躬身,做出瞭一個“請看”的姿勢,秦衍抬眼看過去,認認真真打量過後,他點瞭點頭:“人都留在裡面,你跟我走。”
傅長陵:“???”
不對啊,這時候難道不該想的是,他這麼強讓他留下來保護大傢嗎?
他有些懵瞭,秦衍到底為什麼要把他一直綁在身邊?
這個想法浮現上來,傅長陵感覺到瞭一絲害怕,他終於意識到情況有些不對,這個秦衍,怎麼看怎麼覺得,不像是來滅門,反倒像是沖著他來的。
他不敢妄下結論,隻能繼續觀察。秦衍看著所有人上瞭飛舟,將劍訣交給瞭雲羽,隨後道:“出去吧。”
雲羽點瞭點頭,而後便拿著劍訣上瞭飛舟,駕駛著飛舟往外沖出去。所有人都看著他們沖出結界,他們剛一離開結界,黑氣就朝著結界瘋狂灌湧進來,秦衍長劍脫手而出,便抵在瞭裂縫之處,劍上帶著的劍光填補瞭結界解封,長劍才又飛回到秦衍手中,而這個時候,黑氣開始朝著飛舟飛快湧去瞭他們,似乎是要將它們整個包裹在黑霧裡,然而也就是籠在他們身上那一瞬間,一道驚雷猛地落下,雷光包裹著的劍剎那間貫穿瞭黑霧,黑霧發出一聲尖利的慘叫,飛舟在那片刻驟然加速,化作一道華光,消失在眾人眼前。
雲羽算是跑出去瞭。
傅長陵放下心來,他看向秦衍,秦衍似乎也是松瞭口氣,轉頭指瞭傅長陵開辟出來的結界,同其他人道:“都進那裡。”
等安排好瞭普通人,離子時也近瞭,秦衍轉過頭,看著地上的上官遠,漂亮的眉目緊皺瞭起來。
傅長陵一看就明白,秦衍是嫌棄上官遠不想扛他。
傅長陵不由得嘆瞭口氣,他不想再拖時間,隻能走上前去,將捆得嚴嚴實實的上官遠扛瞭起來,看向秦衍,揚瞭揚下巴,示意可以走瞭。
秦衍點點頭,轉頭看向上官夫人,上官夫人神色鎮定瞭很多,她從下人手中拿瞭燈籠,轉身朝向後院方向,同兩人道:“我們去後院吧。”
傅長陵扛著上官遠,和秦衍並排走在上官夫人身後,上官夫人手中的燈在風中輕輕搖曳,她的聲音裡帶著沙啞,緩慢道:“她的屍體在密室,仇人也在那裡。”
“仇人是誰?”
秦衍看著上官夫人的背影,問出瞭傅長陵最想問的問題。他像個苦力一樣把肩頭的上官遠顛瞭顛,上官遠“嗚嗚”叫瞭兩聲。
上官夫人回頭看瞭一眼上官遠,眼神頓瞭頓後,她扭過頭去,飄忽的眼神轉到其他地方,繼續道:“是上官傢的老祖,上官鴻。”
上官鴻……
傅長陵想瞭想,慢慢回憶起這個人,應當就是上官傢那位靈根受損的金丹修士。
“那他是誰?”
秦衍接著詢問,所有人都知道,這個“他”,指的就是結界外的無屍羅。上官夫人沒說話,她掌著燈走在前方,纖弱的身子在冷風中顯得格外單薄,在兩人都以為她不會再開口時,她突然出聲道:“是我女兒。”
“女兒?”
秦衍的語調終於有瞭幾分波瀾,傅長陵也不由得露出瞭驚詫的表情。
他當年知道有邪祟來瞭上官傢,但並不知道,這邪祟竟然是上官傢的小姐?
上官傢嫡出一共是五個孩子,一對雙胞胎姐妹,上官月敏和上官月華,剩下三個兒子,方才已經上瞭飛舟先行離開。
“她叫月華。”
上官夫人提到這個名字,聲音裡帶瞭幾分愧疚,上官遠本還在掙紮,在聽到這個名字後,他終於停下瞭動作,不再掙紮瞭。
“她和月敏是雙胞胎,月敏是姐姐,她是妹妹,她們生於乙醜年,按著生辰來算,都是陰月陰日生出來的水靈根,隻是月敏是水木雙靈根,而月華是純粹的水靈根。”
“她們都是我第一次養育的孩子,我對她們很是疼愛。但那些年,老祖金丹受損,頹靡不振,根本護不住上官傢,上官傢在仙門之中飽受欺凌。為瞭上官傢,老祖一定得修復金丹,重振聲威,於是我們四處尋找修復老祖金丹的法子,終於有一日,老祖得到瞭一個陣法,這個陣法雖然不能修復靈根,但卻能代替靈根,將靈氣凈化後送入老祖體內。”“有這種事?”
秦衍皺起眉頭。
眾所周知,靈根的主要作用,就是抽取天地靈氣,凈化成人身體可以使用的力量,而後儲藏於金丹之中供人使用。如今一個陣法,竟然就有瞭這樣的作用?
“上官傢耗費瞭大量靈石修建這個法陣,等修建好後,老祖才告知我們,這個法陣必須要以人為陣眼,而陣眼要的,就是一個陰年陰月陰日生的水靈根女子。”
說到這裡,傅長陵和秦衍都明白瞭,秦衍抿緊瞭唇:“以人為陣,仙門道宗,竟有這樣的陣法嗎?”
“仙門道宗,也不過是個名頭罷瞭。”
上官夫人神色冷淡:“當年藺傢主以人煉脈,越思南血池祭天,不都是仙門道宗的人嗎?”
秦衍沒有說話,許久後,他接著道:“後來呢?”
“那時候月華才四歲,我們就把她送給瞭老祖。後來我再沒見過她,而老祖也重新有瞭維護傢族的能力。許多來上官傢找茬的人被老祖收拾之後,便知道,雖然老祖靈根受損,但上官傢並未頹敗。我們安安穩穩過瞭很多年。”
上官夫人眺望遠方,眼中帶瞭愧疚:“我一直以為那個孩子死瞭,這麼多年,我一直在為她誦念經文,我希望她能安息。直到兩年前……”
“兩年前?”
秦衍接著發問,上官夫人抿緊唇,點瞭點頭:“兩年前,山莊裡突然闖進來一個女人,她修為很高,沖進來破壞瞭老祖的陣法,然後就離開瞭。老祖無法再用聚靈陣,又一時半會找不出一個陰年陰月陰日生的水靈根重新佈陣,於是老祖四處尋找新的辦法,他也的確找到瞭,他認識瞭一個人,那個人給瞭他一個功法,從那以後,老祖就總是和我們要人。我們四處給他搜羅到白水鎮落單的青年,假裝失蹤報出去。”
“那個女人是誰?”
傅長陵心裡覺得有幾分不對,下意識抬手寫下句子:“又是誰給瞭你們功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