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長陵聽著這個聲音,他艱難抬眼。
是誰?
他拼瞭命想起身來,想看對方的面容,然而對方似乎是察覺瞭他的意圖,瞬間便有無形的力道自上而下落下來,傅長陵動彈不得,隻聽對方道:“你無需知道我是誰,我今日救你,隻要你做一件事。”
“無莽山上,第四個封印,”那人聲音很輕,“你得去封上。”
“而你今日入魔的名聲,也不要去解釋。”
“你……”傅長陵沙啞開口,“你要什麼……”
“傅長陵,你應該知道,有另一個世界的人來到我們這一界,我們對他們一無所知,既不知他們有多少人埋伏在雲澤,也不知他們從何而來。如今你不如將計就計,背上弒師叛宗之名,然後尋一個機會,加入他們,日後為仙界打探消息。”
那人似乎早已有這個準備,一段話說得極為流暢,傅長陵眼前慢慢模糊下去,他想問他是誰,卻已經沒有力氣,隻覺得一股溫暖的靈力籠在他傷口上,他人平靜道:“你若要聯系我,喚一聲青鳥即可。”
那人聲音漸漸也變得模糊,傅長陵聽得最後一句,便暈瞭過去。
他暈過去前,想起的是秦衍說的話。
“那個人告訴他,如今魔修已經滲透雲澤,仙界需要一個人在魔修之中當臥底,否則仙魔之戰,雲澤必輸無疑,於是他選擇瞭叛道入魔。”
當年是秦衍背負這一切,這一生,也該輪到他瞭。
還好,輪到他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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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秦衍低啞著聲,“藺前輩,是個很好的人。”
桑乾君沉默瞭一會兒,他緩聲道:“你和修……傅長陵,在萬骨崖,是不是知道瞭什麼?”
“都知道瞭。”
秦衍坦然應答,桑乾君深吸瞭一口氣,他抬起眼來,克制著情緒:“她……”
“隻有一縷神魂。”秦衍知道桑乾君要問什麼,果斷道,“我們知道舊事,也是因為其他原因。”
桑乾君愣瞭愣,隨後有些失落,他沉默瞭一會兒,嘆瞭口氣道:“那明日,你打算給她翻案嗎?”
“藺塵之事,涉及太多。”秦衍搖頭,“如今師父不在,當務之急是穩住鴻蒙天宮。明天便依照計劃,當著仙宗宣佈玉瓊真君和越明明以人煉脈的罪行,讓所有人知道此事不可為,借以此事為由,接管鴻蒙天宮。”
桑乾君點瞭點頭,秦衍轉頭看瞭一眼天色,隻道:“師叔,若無其他事,您先回去準備明日大典吧。”
桑乾君擔憂看瞭一眼秦衍的臉色,他猶豫瞭一會兒,終於道:“阿衍,你師父……”
“我無妨。”
秦衍神色平靜:“師叔不必擔心,我本修無情道,不會太過傷痛。”
“那就好。”桑乾君聽著,苦笑瞭一下,“你們修無情道的人,就是這點好。”
秦衍沒有回話,隻是朝著桑乾君行禮。桑乾君點瞭點頭,便帶人離開瞭去。
等桑乾君走瞭,房間裡隻剩下秦衍一個人,他站在原地,好久之後,他有些疲憊坐下來,他坐在江夜白床邊,一個人。
他靠著玉石做的冰冷床頭,靜靜看著已經坍塌的問月宮,感覺著心臟處對於傅長陵的感知。
他活過來瞭。
他交給傅長陵的玉佩裡,煉化過他的心頭精血,傅長陵帶著,無論去什麼地方,他都可以感知到傅長陵的情況。
如今他沒有勇氣主動同傅長陵說話,便依靠著玉佩感覺到傅長陵的安好。
確定傅長陵沒事後,他整個人放空下來,他靜靜坐在原地,像個孩子一樣仰望這一片廢墟。
他想起年少時第一次進這個地方,這個地方還不叫問月宮,這裡就是一個空蕩蕩的宮殿,外面荒草叢生,江夜白拉著他站在這破落的宮殿門口,笑著問他:“晏明,你說這房子叫什麼好?”
那時候他已經讀得幾本書,而江夜白還對一切都一知半解,他雖然終於學會瞭認知,但對於詩詞之類的東西,根本看不懂。
秦衍怕他取名丟瞭面子,於是絞盡腦汁,恰恰見月亮從宮殿之後緩緩升起,他有些忐忑道:“師父覺得,問月如何?”
“好!”江夜白一聽這名字,根本沒再思量,抬手一揮,宮殿原本的牌匾上的字便被抹去,隻有帶著他劍氣的“問月”二字,歪歪扭扭掛在上面。
這問月二字太醜,桑乾君來的時候看不過去,親自寫瞭‘問月’兩個字讓江夜白仿,江夜白仿瞭一晚上,終於才掛瞭個稍稍體面的牌匾。
秦衍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瞭。
明明是生死離別的時刻,他想起來的,卻都是這些瑣事。
或許是時光太遠,太久,隔瞭一生一世,他再想起來,都像蒙瞭一層紗。
看不真切,想不明白。
明明都已經這麼努力瞭,明明一切都改變瞭,為什麼這個人,還會死呢?
無數的疑問夾雜在他腦海中,他緩緩回過頭去,冰冷的玉床之上,隻有江夜白屍體粉碎後的粉末,靜靜鋪在上面。秦衍看著那些粉末,他靜靜瞧瞭很久,好像看見那個人像以前一樣,喝完瞭酒,沒個正形躺在床上,被子踢在地上,每次都要他來撿,撿瞭給他蓋上,這人就迷迷糊糊睜眼,看他一眼後,又翻身睡過去。
秦衍想起這些細節,便忍不住笑瞭,笑著笑著,他便覺得有種無聲的疼湧上來。
這種痛苦似如巨錘砸在他心上,他不知如何理解,如何形容。
疼得他想就地打滾,卻又不知道為什麼,在情緒上覺得自己異常鎮定。
他突然明白瞭江夜白讓他修無情道的意義。
至少能在人生最痛苦的時候,保留一份體面。
他緩瞭一會兒,深吸一口氣,直起身來,將江夜白的骨灰放入玉瓶之中。
等收整好後,外面天終於亮瞭起來,他隱約聽到外面傳來上官明彥的聲音:“大師兄,師父說大典準備好瞭,讓您過去。”
秦衍聽到上官明彥的話,他應瞭一聲。
而後他起身來,提劍走瞭出去。
此時晨光落在鴻蒙天宮,雲羽和上官明彥在門口等著他,秦衍目光從兩人面上掃過,點瞭點頭,隻道:“走吧。”
雲羽見秦衍一句話不問他,抿瞭抿唇,似是想說什麼,然而秦衍隻是徑直從他身邊走過,卻是什麼都沒說。
秦衍領著兩人禦劍而行,不消片刻,便到瞭君子臺。
此時君子臺上已經是人滿為患,各宗各派坐在早已定下的位置上,而正上方有八個蒲團弧形排開,所有長老按照平時的位置落座,其中一個藺氏長老席照例空出來,放在瞭最邊上,而玉瓊真君的長老席,也空著放在最邊上。
昨夜的事情早已傳開,秦衍還沒到,各宗各派就在竊竊私語,傳著昨夜的消息。
“聽聞江宮主出事瞭。”
“那君子臺論劍還繼續召開嗎?”
“如今鴻蒙天宮主事是誰?”
“江宮主死瞭,道宗怕是又要起來瞭,劍宗如果不是江夜白,早就被道宗壓得死死的,如今江夜白死瞭,劍宗怕是要急瞭。”
……
這些人說話沒個顧忌,秦衍一到,便已經聽見這些人的話語。
秦衍假作不知,在眾人註視下到瞭桑乾君跟前,朝著桑乾君行瞭一禮:“師叔。”
“坐吧。”
桑乾君淡道:“你師父既然讓你代管鴻蒙天宮,這位置你便坐瞭吧。”
桑乾君開瞭口,旁邊人面面相覷,秦衍面無表情行禮之後,倒也不推辭,就直接坐到瞭是桑乾君邊上。
越琴在下方皺起眉頭,揚聲道:“桑乾君,那位置本是宮主的位置,如今哪怕江宮主不在,你讓他徒弟坐,怕是不妥吧?”
秦衍沒等桑乾君說話,聽到越琴的詢問,他直接道:“師父臨去之前命我接掌鴻蒙天宮,直到下任宮主選出,我為代理宮主,坐這裡,不妥嗎?”
“你師父死時就你在身邊,”越明明冷笑出聲來,“你弒師的罪名還沒洗幹凈,誰知道你師父臨死前到底說瞭什麼?”
“無需再說這些,”桑乾君直接道,“阿衍,同傢說明一下情況吧。”
秦衍得瞭話,也不理會越明明,上前一步,同眾人道:“諸位仙友,在下乃鴻蒙天宮大弟子、江夜白首徒秦衍,昨夜我師父不幸隕落,鴻蒙天宮由我代管,君子臺論劍延後召開,但今日還將諸位仙友請到此處,是有另一事需要眾位仙友悉知。”
秦衍開口說瞭這話,越明明便緊皺起眉頭,下方議論紛紛,秦衍面色不動,繼續道:“近些年來,雲澤靈氣日益稀薄,諸多宗門修士修行不易,走投無路之下,便萌生瞭許多邪門手段。其中便包括瞭以人煉脈之行,此舉傷天害理,違背天道,但因許多弟子修道心切,便犯下大錯,其中就包括瞭鴻蒙天宮兩位長老——玉瓊真君,與越長老。”
說著,秦衍看向一旁的越明明,越明明急喝出聲:“你含血噴人。”
“是不是含血噴人,一看便知。”
秦衍說著,抬手一個小球甩瞭出來,那個小球頓時綻放出華光,將秦衍在越明明和玉瓊真君煉人之地的場景都完全復刻瞭下來,投射到半空中。
期初隻見人來人往,有普通凡人在哭喊聲中被投入滾燙的巖漿。
而後就看見巖漿邊上,是密密麻麻的符文,而符文往上頂端,用來啟動整個法陣靈力的,正是越明明的法印!
所有大型陣法,都需要一個開啟的法印,這個法印往往是修士獨有,看見那個法印,周遭一片唏噓。
秦衍抬眼看著越明明:“越長老,如今可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