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李蓉賣著關子,隨後笑起來,“到時候你就知道瞭。”
“這你也要瞞我?”
李川頗為嫌棄,李蓉嘆瞭口氣:“實話告訴你,我不是瞞你。”
說著,李蓉轉過頭,看向車窗外,淡道:“我隻是當真不知道而已。”
畢竟,成婚這件事,並不僅僅隻是由她決定。
裴文宣不開口,她也不會開口。
她不覺得嫁給一個已經重生的裴文宣是一件好事,他們之間糾纏太多,再放在一起,不過是互相磋磨。
裴文宣有他的秦真真,以他的手腕,就算不當駙馬,也未必沒有其他可能。這一輩子,他大可選擇其他路去試一試,就算難走一點,但也許也比和她成婚在一起來得更好。
而她……
李蓉緩緩閉上眼,沒有她踏不平的路。裴文宣願意助她也好,不願意也好,她都有自己的路走。
馬車搖搖晃晃,李蓉在車上淺眠瞭一陣,許久之後,她便聽外面穿來瞭一個太監的聲音,恭敬道:“見過太子殿下,公主殿下。”
李蓉聽到這聲音,慢慢睜開眼來,李川上前去掀瞭簾子,露出一張笑意滿滿的臉來。
這人穿著宮中大太監的服飾,看上去四十歲不到的模樣,大眼圓臉顯得格外討喜,李蓉認出來,這是她母後身邊的大太監善德。
李川見到善德,頗有些奇怪道:“善德公公?你怎的候在這裡?”
“皇後聽聞太子殿下攜公主歸來,便讓老奴特意等在這裡,皇後娘娘說,太子昨夜奔波勞累,先去休息,由老奴領公主殿下,”說著,善德朝著李蓉行瞭個禮,而後又轉頭看向後面馬車,“以及裴公子一起去未央宮見娘娘。”
“裴文宣?”
李川有些詫異:“母後要見他?”
善德笑著點頭:“是呢,娘娘想要見見裴公子。”
說著,善德讓瞭位置,兩個轎攆就露瞭出來,同李蓉道:“轎攆已經備好,公主可移步。”
李川聽到這話,回頭看瞭李蓉一眼,李蓉點瞭點頭,抬起手來,將手交到李川手裡。李川扶著李蓉起身,李蓉再有人扶著下瞭馬車,移上轎攆。
坐上轎攆後,她回頭看瞭一眼,便見裴文宣也坐上瞭轎攆,她朝著李川點瞭點頭,轎子便抬瞭起來,李蓉手握金扇,閉上眼睛休息。
沒瞭一會兒,轎攆便行到未央宮門前,善德掀開轎簾,恭敬道:“公主,到瞭。”
李蓉睜開眼睛,伸出手來,由人扶著走出轎攆。而後她抬起頭,便看見未央宮的臺階。
裴文宣走到她身後來,兩人由善德領著,一前一後踏著臺階往上,李蓉壓低瞭聲音,同裴文宣低聲道:“裴大人,有些事兒,想清楚瞭嗎?”
裴文宣睫毛微顫,低聲道:“尚未。”
李蓉輕笑:“那留給裴大人想的時間可不多瞭。”
說著,兩人便到瞭未央宮門口,善德進門通報,李蓉和裴文宣一前一後站在門口,宮人分散在周邊,李蓉緩聲道:“其實,本宮也想不清楚。明明逐利即可,心中又總有幾分不甘。”
他們兩人再一次成婚,那自然是最好的,對他們雙方都最為有利。
可當知道對方是重生那一刻,利益仿佛都有瞭某種無形的牽制,讓他們躊躇不安。
裴文宣明白這種感受,他垂下眼眸,沒有回聲。
沒瞭片刻,善德走回來,恭敬道:“公主請。”
“一起吧。”李蓉吩咐瞭裴文宣一聲,裴文宣‘嗯’瞭一聲,兩人便一起進入大殿。到瞭內室門口,李蓉用金扇一指,小聲道,“你在這兒候著,宣你再入。”
裴文宣恭敬應“是”,李蓉便走瞭進去。
李蓉步入內室,首先便見得一個女子,身著繡鳳紅衣華綢,手上帶著金色甲套,正斜躺在小榻上,似是淺眠。
李蓉走上前去,恭敬跪下,柔聲道:“兒臣見過母後,母後千歲千歲千千歲。”
皇後沒有說話,李蓉跪在地上不出聲,好久後,皇後慢慢開口:“我聽說,昨夜你和裴文宣待在一起。”
“是。”
李蓉答得毫不遲疑,皇後睜開眼睛,看向李蓉,她目光裡帶著審視,平和道:“你的婚事,你打算如何處置?”
李蓉笑瞭笑,她抬眼看向皇後,溫和道:“敢問母後覺得,女兒該如何處置?”
“你有主意。”
皇後肯定開口,李蓉卻道:“難道,母後沒有?”
皇後沒說話,兩人說話交鋒這片刻,皇後直覺察出李蓉與以往的不同。
李蓉過往雖然聰慧,但絕不會像如今這樣,說話仿若那也與她大瞭許久交道的朝臣,一個話題你推我攮,就是不開正題。
皇後沉吟片刻,她也不與李蓉繞彎子,直接道:“本宮欲將你嫁給楊泉。”
李蓉沒說話,這個可能她不是沒想過,楊傢昨夜既然連去兩宮,不可能什麼動作都沒有。她思索瞭片刻後,便道:“楊傢許瞭母後什麼?”
皇後沒料到李蓉如此鎮定,倒有瞭幾分不習慣,但這樣也好,省卻瞭她許多事,於是她平靜回復李蓉:“兵權。”“楊傢還有兵權?”
李蓉嘲諷開口:“母後是不是不知道前朝父皇對楊傢做瞭什麼?”
“我知道。”皇後冷靜道,“所以他們現在極為慌亂,他們昨夜入宮來已經說瞭,你嫁給楊泉,楊泉會成為楊傢傢主,並且接任楊傢的嫡系……”
“他們的嫡系在戰場上都打光瞭還剩多少!”
“我們可以建。”
皇後提瞭聲,壓住瞭李蓉的聲音,接著道:“我們有人,有兵,楊傢隻要還在西北,位置還是他們的,軍糧供上,很快就能擴建,能有什麼問題?”
“母後,”李蓉不可思議看著皇後,她壓低瞭聲提醒,“你這是在逼死川兒!”
“是你父皇在逼死我們!”
皇後驟然提聲:“你知道他廢瞭楊傢是為瞭什麼!是為瞭李昌的舅舅扶到西北王的位置上!他要給李昌軍權!他才十歲!他已經加封親王,如今他還要給這個奶娃娃軍權!”
李蓉聽到這話並無震驚,後來柔妃的哥哥趙子光的確擔任瞭西北鎮北將軍,李明不會無緣無故廢楊傢。
他廢楊傢,一因楊傢功高震主、囂張跋扈,二因他要挪位置,給他想要提拔的人。
隻是楊傢破敗是早晚的事,當年楊傢被清理得幹幹凈凈,李明雷霆手腕,皇後根本不知他為弄垮楊傢埋瞭多少棋子。
李蓉看著皇後,平靜道:“母後,你冷靜一些,我不知道你聽瞭什麼,但是,如今川兒是太子,隻要不要讓陛下拿到他的錯處,短時間內,陛下便拿他沒有辦法。你讓我嫁給楊泉,陛下針對楊傢已久,怕早已收斂瞭諸多證據,到時候,這些錯都會落在川兒身上。”
“那又如何?”皇後冷冷看著他,“隻要我們能拿到兵權,就算川兒有錯,又如何?”
李蓉抬起眼來,她盯著皇後。
皇後註視著她,母女之間,仿佛已是一場無聲的戰場。
李蓉心知,之前李昌加封親王,對皇後來說就已經是極大羞辱,而如今李明還要給李昌兵權,這已經是徹底威脅李川的事情。
事實上,李川當年差點被廢,也的確是出在兵權的問題上。
上一世她嫁給裴文宣,因為在指婚的時候,皇後未能參與,知道時已經指婚,而上一世楊傢不知道自己有結親的可能,也沒有被逼到走投無路,願意將兵權全權交給皇後的程度,皇後沒有這樣巨大的誘惑,於是皇後要她忍,要她嫁給裴文宣。
她讓她嫁給裴文宣的時候,告訴她,女人要有權力。所以那時候,她以為,不是她的母親對她見死不救,而是無能為力。
而這一世,她的婚事沾染瞭楊傢的兵權,皇後有瞭參與的可能,於是她立刻決定,讓她嫁給楊泉。
李蓉靜靜看著皇後,她也不知道怎的,突然問瞭句:“母後想過我嗎?”
皇後得瞭這話,她愣瞭愣。
李蓉問瞭出來,也不覺後悔,她跪在地上,直起身子,註視著高座上華衫金冠的女子,平靜道:“母後一直在說兵權,在說太子之位,敢問母後,這場婚事,可有片刻,想過女兒?”
皇後聽著李蓉質問,她回過神來,她嘴唇顫動,張瞭張口,終於道:“容不得你我選。”
“如今你我不是在選嗎?”
李蓉認真道:“我已經和裴文宣待瞭一夜,母後知道,我不是沒有選擇。”
“所以你想選那個什麼都給不瞭你的小白臉是嗎?!”
“他不是給不瞭我什麼,”李蓉清晰道,“他的身份,能給我安穩。他隻是不能像楊傢一樣,給娘娘兵權。”
她沒有叫母後,她叫瞭“娘娘”,皇後捏緊瞭拳頭,聽李蓉看著她,平靜道:“娘娘心裡,我的婚事隻是一個籌碼,我也隻是一顆棋子,不必在意棋子喜樂,不必在意她喜歡誰,不喜歡誰,更不必在意她過得好不好。既然母後是如此著想,”李蓉看著皇後,忍不住笑瞭,“何不早日言明,女兒並非女兒,隻是皇後娘娘手中利刃……”
話沒說完,“啪”的一記耳光,便響亮打在瞭李蓉臉上。
那聲音太響,驟然震在裴文宣心上。
裴文宣站在門外,內室兩個人似乎已經完全忘記瞭他的存在,他清晰聽見他們的對話,這是他從未見過的李蓉。
他記憶中的李蓉,永遠高高在上,眾星捧月,天下間誰都傷不瞭她半分,永遠囂張如斯。
他厭惡她的傲慢,討厭她的潑辣,然而此時此刻,當他聽那一耳光驟然響起,他卻覺得仿若刮在瞭他的心上。
他雙手攏在袖中,聽著裡面皇後的聲音帶著哭腔顫抖出聲來:“你怎可說話?我以前如何對你,你難道沒有心嗎?就因為我求你一次,你就要如此說我嗎?”
不,不是一次。裴文宣閉上眼,他太清楚知道李蓉此刻在意的是什麼瞭。
在李蓉心裡,一份感情,必須要幹凈,要清楚,要明明白白讓她知道,她擁有的是什麼。
她不是容不下渾濁,她是容不下雜質。
就像當年,她問他那句“為何不早說呢”,其實她不是容不下秦真真,她是容不下,她以為他們是夫妻,他卻去招惹秦真真。
他覺得胸口發悶,而後他聽李蓉平靜道:“母後,那我也求你這一次。”
說著,李蓉站起身來:“你有什麼難處,你告訴我,我來解決。但這一次,你得是我的母親,不該是皇後。”
皇後愣愣看著李蓉,李蓉站起來,她已經有她高,她靜靜看著她:“你如今被嫉妒沖昏瞭頭腦,日後你會明白,楊傢不能沾染。川兒該有兵權,但不該是楊氏,日後我會安排。而我的婚姻,可以作為籌碼,但該更有價值。”
“我不需要你做什麼,母後,你不適合當個政客,這些事交給我和川兒,你隻要做一件事。”
她盯著皇後,神色微動,皇後愣愣看著她,李蓉看著這個依稀已經有瞭幾分蒼老的女子,低啞出聲:“好好當一個母親。”
說完,她便轉過身去,朝著宮外走去。
皇後呆呆看著李蓉,見她走到門口,她突然笑起來:“我不是個好母親嗎?”
“我教導你,我陪伴你,我給瞭你和川兒的愛,比這個後宮裡其他所有貴妃都要多得多!我如今隻是希望活下去,川兒得活下去!”
李蓉背對著她,冷淡道:“楊傢威脅你什麼?”
“他們要反……”皇後痛苦閉上眼睛,“他們若反,會供川兒是主謀。”
“你父皇,一直在找川兒的把柄,楊傢若將川兒供為謀逆主謀,陛下不會放棄這個機會的!”
李蓉沒說話,她靜靜站瞭片刻,隨後道:“你別擔心,我會處理。你若要宣召裴文宣,便宣吧,我先去找川兒。”
說完,李蓉便走瞭出去。
等李蓉走到門口,她便見到站在門口許久的裴文宣。
裴文宣雙手攏在袖間,靜靜註視著她,一雙清俊的眼,說不出是什麼情緒。
他看著面前的李蓉,覺得她熟悉又遙遠。
面前的人,依舊是他上一世記憶裡那個高傲如斯的鳳凰,她永遠鎮定,永遠平靜,永遠沉穩,哪怕泰山崩於眼前,她也面不改色。
但是他又覺得,這個人有那麼幾分不一樣,他依稀看到她內心深處那一點點柔軟和溫柔,他隱約觸及這個人哪怕經歷五十年風雨,也未曾褪色過的那點天真。
此時此刻的她,似如蝶落蛛網,奮力掙紮那一刻,撲騰出來的驚人的美麗。
他們兩個,都是被逼入絕境的孤鶴,腳踩在淤泥之中,努力揚起脖子來,仰望碧藍的天空。
他們靜靜對視,一瞬之間,五十年在他們眼中交錯而過,許久之後,裴文宣輕笑起來。
“殿下覺得,這親還要再成一次嗎?”
聽裴文宣問話,李蓉便知他是想明白瞭,她不由得笑瞭:“裴大人是可憐我?”
“殿下之困局,自有解決方案,無需在下可憐,”裴文宣神色平靜,“在下隻是突然覺得,殿下與在下認知中的人,或許有諸多不一樣,重來一次,便當新識,也未必不好。”
“裴大人說得是,”李蓉看著他清俊的眼,那眼中的帶著的真誠與平穩讓她原本忐忑的內心一點一點安靜下來,她點頭道,“那就成吧。”
“那在下,可容不得殿下的‘客卿’。”裴文宣面上帶笑,似是玩笑。李蓉挑眉,“你以為,我又容得下裴大人的心上人?”
兩人對視片刻,旋即紛紛笑開。
裴文宣撣瞭撣衣袖,從容道:“看來殿下與我是達成共識。這場婚事,咱們如今且先定下,姑且忍耐一下對方,待過兩年,手握大權,你我再和離。到時候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公主以為如何?”
“行吧,”李蓉抬手將頭發挽到耳後,嘆息著道,“且先將就著過。不過,要娶我,”李蓉轉過頭,看向內室中還愣愣發著呆的皇後,似笑非笑道,“可得看裴大人本事。若裴大人沒這個本事,本宮也是不會下嫁的。”
聽得這話,裴文宣從容一笑,雙手在前,朝著李蓉行瞭個禮:“公主放心,裴某必攜楊泉人頭作聘,”說著,裴文宣抬起頭來,認真道,“以迎公主鳳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