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略了一小部分無關緊要的------------
霍成君的聲音在外面響起:「皇后娘娘和孟夫人還在睡嗎?」
許平君恨恨的說:「這只烏鴉!剛安穩了兩天,就又出來了。她一叫,準沒好事!」
雲歌整理好衣裙,笑挽起簾子:「娘娘起得可真早!」
霍成君笑走到雲歌面前,挽住她的手,一副姐妹親熱的樣子,聲音卻是陰冷刺骨:「趕著給姐姐道喜啊!」
雲歌笑問:「喜從何來?難不成娘娘得了絕症?」
霍成君眼睛異樣的明亮:「我?姐姐就休想了!肯定活得比姐姐長,比姐姐好,不過,你的另外一個大仇人已經離世,姐姐高興嗎?」
雲歌頓時手足冰涼,強笑著說:「聽不懂你說什麼。」
霍成君緊緊抓住她的手,如毒蛇纏住:「妹妹得到消息,孟大人打獵時不慎跌落萬丈懸涯,屍體遍尋不獲,皇上悲痛萬分,下旨封山尋屍。皇上現在匆匆趕回京城,就是準備治喪。」
許平君一把抓開了霍成君,指著門外,厲聲說:「滾出去!」
霍成君大怒:「你算什麼東西!」
許平君喝道:「我是皇后,本宮的話你都敢不聽?你要本宮執行宮規嗎?富裕,傳掌型管。」——
省掉幾句,霍氣極敗壞的走了——
許平君搖了搖面無血色的雲歌:「她的鬼話哪裡能當真?孟大哥怎麼可能掉下懸涯?」
「他自己當然不會掉下去,但如果皇上逼他掉呢?」
許平君臉色煞白,厲聲說:「不會!皇上絕不會現在就動孟大哥的,他還指望著孟大哥幫他保護虎兒。」
「你說劉詢現在不會動?看來他早有殺孟玨的意思?」
許平君被自己的話嚇得呆住,心底深處是不是早已覺察一切?只是從來不肯面對。
「皇上他……孟大哥一直謹慎小心,於虎兒有恩,皇上不會,皇上不會……」
雲歌的眼睛清亮透澈,一瞬間就將背後因由全部看清楚:「劉詢對孟玨不滿已久,我救出劉賀後,劉詢肯定不相信我能一個人籌謀此事,以為幕後策劃是孟玨,所以動了殺機。」
雲歌匆匆收拾了幾樣東西,順手將案上點心果子裝好,披上斗篷,就衝出了屋子。
許平君追著她叫:「雲歌,雲歌!」
雲歌蒼白的面容下全是絕望:「我是恨孟玨,正因為恨他,所以我絕不會受他的恩,我不許他因我而死!」
雲歌的身影在風雪中迅速遠去。
許平君淚眼模糊……她讓雲歌回京再想辦法,雲歌人影在風雪中已模糊,隱約聲音傳來:「姐姐若想幫我,就立即回京找霍光,說我入山尋夫,也許他念在,,,,,念在,,,,,會派救兵……「
之後就是入山的部分了,真難打了,有空再打一點兒吧。
--------略了一小部分關於山勢險峻的描寫------------
雲歌連爬了兩座山峰,這已是第三座,如果不是這座,她還要繼續去爬下一座。山頂上一片蕭索,大雪已將一切掩蓋,只餘下皎潔的白。
她揮著手中的軍刀,將樹上的雪震落,漸漸看出了異樣,很多的樹都有新的斷痕。她心中一震,知道自己找對了地方,忙用衣袖去察樹幹,很新鮮的刀痕露在眼前。
雲歌眼前隱隱浮現出:孟玨被誘到此處,等察覺不對,想要退避時已經來不及,只得持劍相抗,三面重兵環繞,包圍圈漸漸收攏,將他逼向懸涯邊……不對!此處的刀痕如此輕微,用刀的人顯然殺意不重,看來劉詢並不想立殺孟玨,他想活捉他?為什麼……也許孟玨身上有他想要的東西,也許他還有顧忌,也許還有其他原因,所以並非他誘孟玨到此,而是孟玨發現他的意圖時,主動向懸涯靠近,他寧可粉身碎骨,也不願任劉詢擺佈!
雲歌扶著樹桿,大口的喘著氣,等稍微平靜一點後,她小心的一步步走到懸涯邊,向下探望。壁立千仞,峭崖聳立,她一陣頭暈,立時縮了回去。
從這樣的地方摔下去,不能有活路嗎?
她身子發軟,摔坐在了地上,雪花簌簌的飄落在身上,腦中似也下起了大雪,只覺得天地淒迷,白慘慘的冷。
迷濛的雪花中,好似看到一個錦衣男子,走進了簡陋的麵店,正緩緩的摘下頭上的墨斗笠。彼時,正是人生初如見,一切都如山花爛漫。
「我叫孟玨,孟子的孟,玉中之王的玨。」
「送你的,你送我地上星,我送你掌中雪。」
「坐下來慢慢想,到天亮還有好幾個時辰。」
「夜還很長,而我很有耐心。」
「雲歌,等我,我馬上就到。」……
不知道為什麼,眼淚就如決堤的水一樣湧了出來,她一面哭著,一面拄著軍刀站起來,揮舞著軍刀,發瘋一樣的砍著周圍的樹:「不許你死!不許你死!我才不要欠你的恩!我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承擔……」
哭著哭著,軍刀好似千斤,越揮越慢,光噹一聲掉在了地上。她軟跪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
「那邊有人。」山澗中有人高喊。
雲歌眼淚仍是落個不停,只覺得天地昏茫,一切都已無所謂。
聽著漸近的腳步聲,一個念頭閃電般滑過腦海,如果劉詢已經肯定孟玨已死,還有必要派這麼多人封山?
哭聲立停,連淚都來不及擦,立即撿起軍刀,躲進了山林中。
她從側面仔細觀看著懸涯,崖壁上長了不少松柏老籐。如果落下時,預先計劃好,借助松柏的枝幹,墜力必定會減少許多,再僥倖地沒有撞到凹凸起伏的山壁,也許有千萬分之一的生機。
她將長刀綁在身上,準備下谷,看看有無可能從下往上攀,也許孟玨正奄奄一息的吊在崖壁的哪棵樹上,可也許他已經……她立刻打住了念頭,跺了跺腳,搓了搓手,出發!
等到了山谷,仰頭望山,才發現此山有多大,左右根本看不到邊際,一寸寸的找,要找到何時?
不管找到何時,也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雲歌深吸了口氣,手足並用,開始往上攀。松柏、籐條、灌木交纏,有的地方積雪很厚,看不清植物的本來面貌,等手拽到了才感覺有刺,雲歌雖然戴著厚厚的繡花手套,仍被尖刺刺傷了手掌。
突然,幾聲細微的鳥鳴傳來,雲歌顧不上去聽,仍專心攀山。又是幾聲鳥鳴,雲歌停住,仔細去聽,一會兒後,又是幾聲。
乍聽,確實像鳥鳴。可前後的叫聲連在一起,卻隱有「宮、商、角」之分。雲歌閉起了雙目,似推斷,似祈求:「徽音!徽音!「
鳥叫再次響起,果然又高了一個音調。雲歌眼中淚花隱隱,立刻追著鳥叫聲而去。
當她撥開密垂的籐蘿時,孟玨正倚在山壁上朝她微笑,神情平靜溫暖,好似山花爛漫中,兩人踏青重逢,竟無一絲困頓委靡。
雲歌冷著臉說:「你因為我遭受此劫,我現在救你出去,我們兩不相欠!」
孟玨微笑著說:「好」。
雲歌看著他血跡斑斑的襤褸衣袍:「傷得重嗎?還能走嗎?」
「恐怕不行。」
雲歌轉過了身子:「我先背你下去。」
一雙手,小心翼翼地搭在了她的肩上,彷彿受傷的人是她。鼻端耳畔是熟悉又陌生的氣息,彼此都似有些迷茫,沒有一個人說話。
雲歌砍了籐條,當做繩子,將他縛在自己背上,背著他下山。
雖然有武功在身,可畢竟背著一個高大的男人,又是如此陡峭的山壁,有時是因為落腳的石塊突然鬆了,有時是因為看著很精的籐條卻突然斷裂,好幾次兩人都差點摔下去,雲歌雖然一聲不吭,可額頭上全是冷汗,而孟玨只沉默的抱著她,每一次危險,連呼吸都未起伏。雲歌忽然擔心起來,這人莫不是暈了過去?趁著一次落腳站穩,扭頭探看,卻看他正微笑的凝視著她,目光中竟透著寧和喜悅,雲歌呆了一呆,脫口而出:「你傻了嗎?「
孟玨笑而不語,雲歌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匆匆扭過了頭。
好不容易,下到山谷,雲歌長長出了口氣。放下他,讓他先靠著樹桿休息,又將懷中的點心果子放在他手邊,雖然已是一團糊了,不過還能果腹。
「你幫我砍些扁平的木板來,我的腿骨都斷了,需要接骨。」
雲歌拿出軍刀削砍出木板。孟玨將如何接骨的方法告訴她,吩咐說:「若我暈過去了,就用雪將我激醒。」
雲歌點了點頭,孟玨示意她可以開始。
雲歌依他教授的方法,用力將錯位的腿骨一拽再一拽,卡嚓聲中,孟玨臉色煞白,滿頭都是黃豆大的汗珠。
雲歌抬頭看他:「需要休息一下,再接下一個嗎?」
孟玨從齒縫中吐出兩個字:「繼續。」
雲歌咬了咬牙,低下頭幫他清理另一條傷腿的傷勢,先將木刺剔除乾淨,然後猛地將腿骨一拽。劇痛攻心,孟玨覺得氣血上湧,迅速抬起胳膊,以袖擋面,一口鮮血噴在了衣袖上。
雲歌低著頭,全神慣注的幫他接骨,並未注意孟玨的動作。待接好後,又用木板、籐條固定綁好。
雲歌用袖子抹了抹額頭的汗:「你還有哪裡受傷了?」
孟玨微笑著說:「別的地方都不要緊。」
自見到他,他就一直在笑,而且這個笑不同於他往常掛在臉上的笑,可究竟哪裡不同,雲歌又說不清楚。她沒好氣的說:「現在的情形你還笑得出來?你就不怕沒人來救你?學鳥叫求救?你以為你很聰明嗎?幸虧這些士兵都是粗人,懂音律的不多,否則救兵沒叫來,敵人倒出現了。」
孟玨微笑著不說話。她在涯頂放聲大哭,山谷又有回音,不要說他,就是幾個山嶺外的人都該聽見了,他的鳥叫本來就是叫給她聽的。
雲歌見他只是微笑,惡狠狠的說:「劉詢派人重重包圍在外面,名義上是封山致哀,實際上是怕你萬一活著,可以藉著搜山殺你。你現在這個樣子,和俎上魚肉有什麼不同?」
孟玨笑問:「霍光會來救你嗎?」
「不知道,他的心思我拿不準,我救了劉賀,估計他的怒氣不會比劉詢少,不過,他對我一直很好……」
聽到山谷中的隱隱人語聲,雲歌立刻背起孟玨,尋地方躲避。
幸虧這個山谷已經來回搜過五六次,這隊士兵搜得並不仔細,一邊咒罵著鬼天氣,一邊隨意的看了看四周,就過去了。
等士兵走了,孟玨說:「現在有兩個方案,你任選一個。一、霍光會救你,劉詢沒有任何理由阻止霍光救女兒(霍光得知雲是大哥的孩子後,認為了義女),只要霍光態度強硬,劉詢肯定會退兵,那我們就在這個山谷裡等。這裡是我摔落的地方,劉詢已經派人搜過多次,短時間內士兵肯定對此處很懈怠。二、霍光不會救你。劉詢找不到我的屍體,以他的性格,定會再加派兵力,士兵定會返來此處尋找蛛絲馬跡,那我們就盡力遠離此地。我有辦法逼劉詢退兵,但需要時間,所幸山中叢林茂密,峰嶺眾多,躲躲藏藏間夠他們找的。」
雲歌心中有很多疑問,可孟玨說有辦法,那肯定就有辦法。
她低著頭,默默想了一會兒,抬頭看向孟玨:「我被關在天牢時,結識了一幫朋友,我一直想去謝謝他們,可一直打聽不出自己究竟被關在哪裡,後來聽說,那一年有一個監獄發生大火,裡面的人全被燒死了。那些人是我認識的嗎?是霍光做的嗎?」
孟玨看到雲歌眼中深重的悲哀,很想出言否認,將她的自責和哀傷都抹去,可是他已經什麼都做不到,只能點了一下頭。
雲歌背轉過了身子,將他背起,說道:「我們離開這裡。」
茫茫蒼林,寂寂山崗,天地安靜得好似只餘下了他們兩個人。
雲歌沉默的背著孟玨行走在風雪中,深一腳,淺一腳,步履越來越慢,卻一直,牢牢的背著他。
雲歌對躲迷藏的遊戲很精通,一路走,和路故佈疑陣。一會兒故意把反方向的樹枝折斷,營造成他們從那裡經過,掛斷了樹枝的假象;一會兒又故意拿起軍刀敲打長在岔路上的樹,把樹上的雪都震落,弄成他們從那裡經過的樣子。他們本來的行跡卻都被雲歌借助不停飄落的雪自然地的掩蓋了。
雪一時大,一時小,到了晚上,竟然停了。
孟玨看雲歌已經筋疲力盡,說道:「我們找個地方休息一晚上吧!雪停了,走多遠都會留下足跡,反倒方便了他們追蹤。」
雲歌本想找個山洞,卻沒有發現,只能找了一株大樹擋風,在背風處,鋪了厚厚的一層松枝,盡量隔開雪的寒冷,又把斗篷脫下鋪在松枝上,讓孟玨坐到上面。孟玨想說話,卻被雲歌警告的盯了一眼,只得閉上嘴巴,一切聽雲歌安排。
突然,傳來幾聲「咕咕」聲,其實聲音很小,可因為四周太過安靜,所以顯得很大聲,雲歌一下撇過了頭。孟玨將雲歌先前給他的點心遞過去,雲歌忙抓了一把塞進嘴巴裡,吃了好幾口,反應過來,驚訝的問:「你怎麼還沒吃完?你不是很久很久沒吃過東西了嗎?」
孟玨微笑起來:「經歷過飢餓的人,知道如何將盡量少的食物留得盡量長。有時候食物不是用來緩解飢餓,而只是用來維持著不至於餓死。」
雲歌看著手帕中僅餘的幾口點心,再也吃不下:「我夠了,剩下的歸你。」
孟玨也未相勸,只是將手帕包好,又放進懷中。
雲歌默默坐了會兒,問道:「樹林裡應該會有很多動物,我們能打獵嗎?」
孟玨笑起來:「這個時候,我們還是最好求老天不要讓我們碰見動物。大雪封山,有食物儲存的動物都不會出來,頂著風雪出來覓食的往往是餓及的虎豹。我不能行動,沒有一點自保能力,一把軍刀能幹什麼?」
「我會做陷阱,而且我現在的功夫大進了,可不會像以前一樣,連驁犬都打不過。」
孟玨微笑地凝視著她,溫和的說:「我知道。等天亮了,我們看看能不能設陷阱捉幾隻鳥。」
「好!」雲歌的沮喪消散了幾分,身子往樹上靠了靠,閉著眼睛睡了起來。太過疲憊,雖然身體上極冷,肚子餓,可還是沉沉的睡了過去。
孟玨一直凝視著她,看她睡熟了,慢慢挪動著身體,將裹在身上的斗篷扯出來,蓋在了她身上。雲歌人在夢中,咳嗽聲卻不間斷,睡得很不安穩。孟玨神情黯然,輕輕拿起她的手腕,把脈診斷,又在心中默記著她咳嗽的頻率和咳嗽的時辰。
半夜裡,又飄起雪花來,天氣越發的寒冷。
天還未亮,雲歌就被凍醒了,睜眼一看,瞪了一眼孟玨。
孟玨微笑著說:「我剛醒來,看你縮著身子,所以……不想你這麼快就醒了,倒是多此一舉了。」
「你以後少多事!惹火了我,我就把你丟到雪地裡去餵老虎!」雲歌警告完了,抓起一把雪擦臉,凍得雌牙咧嘴的,人倒是徹底清醒了。
「我們繼續走,順便找找小動物,再順便找找山洞。我身上有火絨,有了山洞我們就可以烤肉吃了。」
大雪好似讓所有的動物都失蹤了。
雲歌雖然邊走邊留意,卻始終沒有發現任何動物的蹤跡。不過在孟玨的指點下,她爬到樹上,掏了幾個松鼠窩,雖沒抓到松鼠,卻弄了一小堆松果和毛栗子,兩人算是吃了一頓勉強充飢的中飯。
本來食物就少得可憐,孟玨還特意留了兩個松果不吃。雲歌問:「你留它們做什麼?」
孟玨微笑著將松果收好:「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雲歌想了想,明白過來,猛地敲了一下自己的腦袋,氣鼓鼓地背起孟玨就走。
孟玨笑著說:「你沒想到,不是你笨,誰第一次就會呢?我也是為了生存,才慢慢學會的。」
雲歌默默的走了好一會兒,突然問:「你小時候常常要這樣去尋找食物嗎?連松鼠的食物都……要吃?」
孟玨雲淡風清地說:「就一段時間。」
雲歌走過茺漠,走過草原,爬過雪山,翻過峻嶺,對她而言,野外的世界熟悉親切、充滿樂趣。可現在才知道,她並沒有真正的瞭解過這個世界的殘酷,在父母兄長的照顧下,所有的殘酷都被他們遮去,她只看見了好玩有趣的一面。
經過一處已經乾枯的矮灌木叢時,孟玨突然貼在雲歌耳畔小聲說:「停,慢慢地趴下去。」
雲歌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全身緊張,屏息靜氣地緩緩蹲下,伏在了雪地上。
孟玨將準備好的松子一粒粒地扔了出去,由遠及近,然後他向雲歌做了個鉤手的姿勢,示意她靠近他。雲歌忙把頭湊過去,以為他要說什麼,他卻伸手去摘她耳朵上的玉石墜子,雲歌立即反應過來,忙把另一隻也摘下,遞給孟玨。
等了很久,都沒有任何動靜,眼看著松子就要被雪花覆蓋,雲歌疑惑地看向孟玨,孟玨只點了下頭,雲歌就又全神慣注地盯向了前方。
冰天雪地裡,身上冷,肚子餓,這樣一動不動的趴在雪中,實在是一種堪比酷刑的折磨,更何況孟玨還身受重傷。不過,孟玨和雲歌都非常人,兩人很有耐心地靜等,雪仍在落著,漸漸的,已經看不出還有兩個人。
一隻山雉從灌木叢中鑽出來,探頭探腦地觀察著四周,小心翼翼地刨開雪,尋找著雪下的松子。剛開始,它還吃一顆松子,警覺的查視一下周圍,可一直都沒有任何異常的聲音,它漸漸的放鬆了警惕。
大雪將一切食物深埋在了地下,它已經餓了很長時間。此時再按捺不住,開始疾速地刨雪,尋找松子。
孟玨屏住一口氣,再用力於手腕,將雲歌的玉石耳墜彈了出去,兩枚連發,正中山雉頭顱,山雉短促的哀鳴了一聲,倒在了雪地裡。
雲歌哇地歡叫一聲,從雪地裡蹦起來,因為趴得太久,四肢僵硬,她卻連活動手腳都顧不上,就搖搖晃晃的跑去撿山雉。從小到大,打了無數次獵,什麼珍禽異獸都曾獵到過,可這一次,這隻小小的山稚是她最激動的一次捕獵。
雲歌歡天喜地的撿起山雉,一面笑,一面和孟玨說:「你打獵的手段比我三哥都高明,你和誰學的?」
孟玨很久沒有見過雲歌笑著和他說話了,有些失神,恍惚了一瞬,才說道:「人本來就是野獸,這些東西是本能,肚子餓極時,為了活下去,自然而然就會了。」
雲歌呆了一下,說不清楚心裡是什麼滋味,去扶孟玨起來。孟玨見她面色憔悴,說道:「這裡正好有枯木,又是白天,火光不會太明顯,我們就在這裡先把山雉烤著吃了,再上路。」
雲歌點了點頭,把孟玨背到一株略微能擋風雪的樹下,安頓好孟玨後,她去收拾山雉。將弄乾淨的山雉放在一邊後,又去準備生篝火,正在撿乾柴枯木,忽然聽到腳步聲和說話聲傳來,她驚得立即扔掉柴禾,跑去背孟玨:「有士兵尋來了。」
背好孟玨就跑,跑了幾步,卻惦記起他們的山雉,想回頭去拿,可已經看到士兵的身影在林子裡晃,若回去,肯定會被發現。雲歌進退為難的痛苦:想走,實在捨不得那只山雉;想回,又知道背著孟玨,十分危險。她腳下在奔,頭卻一直扭著往後看。
孟玨忽然笑了:「不要管它了,逃命要緊!」
雲歌哭喪著臉,扭回了頭,開始用力狂奔。一邊奔,一邊還在痛苦,嘴裡喃喃不絕的罵著士兵,罵著老天,罵著劉詢,後來又開始怨怪那只山雉不好,不早點出現讓他們捉,讓他們吃。
忽聽到孟玨的輕笑聲,她氣不打一處來:「你笑個鬼!那可是我們費了老大功夫捉來的山雉,有什麼好笑的?」
孟玨咳嗽了幾聲,笑著說:「我在笑若讓西域人知道(不知道怎麼念)的妹妹為了只山雉痛心疾首,只怕他們更願意去相信雪山的仙女下凡了。」
雲歌楞了一下,在無比的荒謬中,先是生了幾分悲傷,可很快就全變成了好笑,是呀!只是一隻瘦骨嶙峋的山雉!她一邊背著孟玨跑,一邊忍不住地嘴角也沁出了笑意。
孟玨聽到她的笑聲,微笑著想,這就是雲歌!
身後追兵無數,肚內空空無也,可兩個人都是邊逃邊笑。
孟玨和雲歌,一個是走過地獄的孤狼,一個是自小遊蕩於山野的精靈,追兵雖有體力之便,但在大山中,他們奈何不了這兩個人。很快,雲歌和孟玨就甩掉了他們。
但久未進食,天還沒黑,雲歌就已經實在走不動了。雖然知道追兵仍在附近,可兩人不得不提早休息。雲歌放孟玨下來時,孟玨的一縷頭髮拂過雲歌臉頰,雲歌一楞間,隨手抓住了他的頭髮:「你的頭髮……」孟玨的頭髮烏黑中夾雜著班駁的銀白,好似褪了色的綢緞。
「我七八歲大的時候,頭髮已經是半黑半白,義父說我是少年白髮。」孟玨的神情十分淡然,似乎沒覺得世人眼中的「妖異」有什麼大不了,可凝視著雲歌的雙眸中卻有隱隱的期待和緊張。
雲歌沒有任何反應,放下了他的頭髮,一邊去砍松枝,一邊說:「你義父的製藥手藝真好,一點都看不出來你的頭髮本來是白色的。」
孟玨眼中的期冀散去,他低垂了眼眸淡淡的笑著。很久後,他突然問雲歌「雲歌,你在大漠中第一次見到劉弗陵時,他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麼?」
雲歌僵了一瞬,側著腦袋笑起來,神情中透著無限柔軟,回道:「就兩個字,"趙陵",他不喜歡說話呢!」
孟玨微笑著閉上了眼睛,將所有的痛楚苦澀都若無其事地關在了心門內,任內裡千瘡百鮮血淋漓,面上只是雲淡風輕的微笑。
雲歌以為他累了,鋪好松枝後,將斗篷裹到他身上,也蜷著身子睡了。
半夜裡,雲歌睡得迷迷糊糊時,忽覺不對,伸手一摸,身上裹著斗篷,她怒氣沖沖地坐起來,準備聲討孟玨,卻見孟玨臉色異樣的紅潤。她忙探手去摸,觸手處滾燙。
「孟玨!孟玨!」
孟玨昏昏沉沉只能感低聲說:「很渴。」
雲歌忙捧了一把乾淨的雪,用掌心的溫度慢慢融化,將水滴到他嘴裡。
雲歌抓起他的手腕,把了下脈,神色立變。伸手去檢查他的身體,隨著檢查,她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從懸崖下摔下時,他應該試圖用背化解過墜力,所以內臟受創嚴重,再加上沒有及時治療和修養,現在的症狀已是岌岌可危。
孟玨雖然一聲不吭,可身子不停地顫抖,肯定很冷。
雲歌用斗篷裹好他的身體。考慮到平躺著能最大限度地減少傷情繼續惡化,她拿出軍刀去砍木頭、籐條,爭取在追並發現他們前,做一個木筏子,拖著孟玨走。
孟玨稍微清醒時,一睜眼,看到鉛雲積墜的天空在移動,恍惚了一瞬,才明白不是天動,而是自己在動。
雲歌如同狗兒拖雪橇一樣,拖著木筏子在雪地上行走,看來她已經發覺他的內傷。
「雲歌,休息一會兒。」
「我剛才做木筏子時,聽到人語聲,他們應該已經追上來了,我想趕緊找個能躲藏的地方。」
在木筏的慢慢前行中,孟玨只覺得身子越來越冷,陰沉的天空越墜越低,他的思緒晃晃悠悠地似回到很久以前。
也是這樣的寒冷,也是這樣的飢餓,那時候他的身後只有一隻狼,這一次卻是無數只「狼」,那時候他能走能跑,這一次卻重傷在身。可這一次,他沒有絲毫的憤怒、絕望、恐懼,即使天寒地凍,他的心仍是溫暖的,他可以很平靜快樂地睡著……
不知道為什麼,眼淚就如決堤的水一樣湧了出來,她一面哭著,一面拄著軍刀站起來,揮舞著軍刀,發瘋一樣的砍著周圍的樹:「不許你死!不許你死!我才不要欠你的恩!我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承擔……」
哭著哭著,軍刀好似千斤,越揮越慢,光噹一聲掉在了地上。她軟跪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
「孟玨!孟玨!」
孟玨勉強地睜開眼睛,看到雲歌的眼中全是恐懼。
「孟玨,不許睡!」
他微微笑起來:「我不睡。」
雲歌很溫柔地說:我們馬上就會找到一個山洞,我會生一堆好大的火,然後抓一隻兔子,你要睡了,就沒你的份了。不要睡,答應我!「
孟玨近乎貪婪的凝視著她的溫柔:「我答應你。」
雲歌拖著木筏繼續前進,一邊走一邊不停地的說話,想盡辦法,維持著孟玨的神志:「孟玨,你給我講個故事,好不好?」
「嗯。」
等了一會兒,身後卻寂然無聲。
「講呀!你怎麼不講?你是不是睡著了?」雲歌的聲音有了慌亂。
「沒有。」微弱卻清晰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我只是在想如何開頭。」
「什麼樣子的故事。」
「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子的故事。」
「那你就從最開始的時候講起。」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很快樂的家庭,父親是個不大卻也不小的官,母親是個很美麗的民族女子,家裡有兩個兄弟,他們相親相愛。突然有一天,父親的主人被打成亂黨,士兵要來拘捕他們,母親帶著兩個兄弟匆匆出逃……」
「父親呢?」
「父親去保護他的主人去了。」
「他不保護妻兒嗎?」
「他是最忠心的人,在他心中,國第一,家第二,主人才是最重要的。」
「後來呢?」
「後來,這個異族女子帶著兩個幼兒尋到了夫君,雖然危險重重,但一家人重聚,她只有開心。」
「大難重逢,當然值得開心。」
「這個父親的主人有一個孫子,年紀和兩兄弟中的幼弟一般大小。這位父親為了救出主人的孫子,決定偷梁換柱,用自己的幼兒冒充對方。主人的孫子活了下來,那個幼弟卻死在了天牢裡。他的母親憤怒絕望中帶著他離開了他的父親,沒有多久傳來消息,他的父親為了保護主人而死,走投無路的主人自盡而亡。」
「後來呢?那個男孩子呢?還有他的母親?」
「主人雖然死了,但還有無數人怕死灰復燃,他們在暗中追殺著主人的部下,有一夥人追上了他們,這個堅強的異族女子為了保護自己的兒子,準備以身誘敵,她在臨走前,把一柄匕首和身上僅餘的食物都塞到兒子手裡,對他說:你若是我的兒子,你就記住,我不要你今日來救我,我只要你將來為我復仇!記住!吃掉食物!活下去為我報仇!;敵人為了查問出有關主人和父親的一切,酷刑逼供女子,女子隻字不吐。這個女子被敵人用最殘酷的方法折磨了一天,最後,被折磨而死。她的兒子就藏在不遠處的一株大樹上,親眼目睹了一切。等所有人走後,他跪在母親屍身前,將母親給他的食物一口口吃下,因為這樣,他才能有力氣把母親掩埋了。他一聲未哭,他的眼淚早已乾涸,只是從那之後,他就失去了味覺,再嘗不出任何味道。」
雲歌的聲音瘖啞艱澀:「後來這個男孩子遇到了一個很好很好的人,這個人收男孩做了義子,傳授他醫術、武功,後來男孩回到了長安,他出生的地方……」
孟玨似乎想笑,卻只發出一聲輕微的吸氣聲:「還沒講到那裡。後來男孩子一路歷盡艱險,逃往母親的故鄉。因為不敢走大路,他只能撿最偏僻的茺野行走,常常幾天吃不到一點東西,一兩個月吃不到一點鹽,又日日驚慌恐懼,,他的頭髮從那時候開始慢慢變白。」
孟玨停了下來,似乎要休息一下,才能有力氣繼續。雲歌聽得驚心動魄,一口氣憋在胸間,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很多時候,死亡真的比生存簡單許多、許多!」孟玨的語氣裡的沉重的歎息,
「好幾次他都想放棄掙扎,一死了之,可母親的話總是響在耳邊,他還沒有做到母親讓他做的事情,所以每一次他都掙扎著活了下來。當他終於回到了母親的故鄉時,他發現,在那裡,他被叫作『小雜種』。一場戰亂後,他離開了母親的故鄉,開始四處流浪。有一天,一個賭客贏錢後心情好,隨手賞了他一枚錢,那個地頭上的乞丐不滿,將他帶到樹林中,毆打他。他早已習慣了拳腳相加的日子,知道越是反抗越會挨打,索性一動不動任由對方打,等他們打累了,也就不打了……這個時候,他突然聽到了清脆的說話聲,就像草原上的百靈鳥一樣。百靈鳥兒請求乞丐們不要再打這個男孩子,乞丐們當然不會聽她的,這只百靈鳥就突然變成了狼,乞丐們被她嚇跑了,後來……」
孟玨把深埋在心底多年的話終於說了出來,一直以來唸唸於心的事情終於做到,精神一懈,只覺得眼皮重如千斤,直想閉上。
「後來……他看見原來是只綠顏色的百靈,這只綠色的百靈送給他了一隻珍珠繡鞋,他本來把它扔了出去,可後來又撿了回來。百靈說……說『你要用它去看大夫』,可是,就算後來快要餓死的時候,他都沒有把珍珠繡鞋賣掉。他一直以為是因為自己不想接受百靈鳥的施捨,想等到將來有一天,親手把珍珠繡鞋扔還給她,可是,不是的……雲歌,我很累,講不動了,我……我想休息一會兒。」
雲歌的眼淚一顆又一顆的沿著面峽滾下:「我還想聽,你繼續講,我們就快走到山谷,我已經看到山壁了,那裡肯定會有山洞。」
他已經很累很累,可是他的雲歌說還要聽。
「他有個結拜哥哥,又遇見了一個很好……很好的義父,學會了很多東西,,,無意中發現……義父竟知道小百靈鳥,他很小心……很小心打聽著百灰的消息……在百靈鳥心中,從不知道他的存在……從不知道他的存在……」孟玨微笑起來,:「可他知道百靈飛過的每一個地方……他去百靈鳥家裡提親,他以為他一點都不在乎,可他是那麼緊張,害怕自己不夠出眾,不能讓百靈鳥看上,可百靈鳥卻見都不肯見他,就飛走了……所以他就追著百靈鳥……」
混沌中,思維變得越來越艱難,只覺得一切都變成了一團黑霧,捲著他向黑暗墜去。
「孟玨!孟玨!你答應過我,你不睡的!」
她用力搖著他的頭,一顆顆冰涼的水滴打在他的臉上,黑霧突然散去幾分。
「我不睡,我不睡,我不睡……」他喃喃地一遍遍對自己說,眼睛卻怎麼睜也睜不開。
他的身體冰涼,額頭卻滾燙。沒有食物,沒有藥物,他的身體已經沒有任何力量對抗嚴寒和重傷。
雲歌將他背起,向山上爬去。
雖然沒有發現山洞,卻正好有幾塊巨石相疊,形成了一個狹小的空洞,可以擋住三面的風。
她將他放進山洞,匆匆去尋著枯枝。一會兒後,她抱著一堆枯木萎枝回來,一邊點火,一邊不停地說話:「孟玨,我剛抽枯枝時,發現雪下好多毛粟子,我全掃回來了,過會兒我們可以烤粟子吃。」
火生好後,雲歌將孟玨抱到懷裡:「孟玨,張開嘴巴,吃點東西。」她將板粟一顆顆餵進他嘴裡,他嘴唇微顫了顫,根本沒有力氣咀嚼吞嚥,只有一點若有若無的聲音:「不……睡……」
她去探他的脈,跳動在漸漸變弱。
如宇宙洪茺,周圍沒有一點光明,只有冰冷和黑。瀰漫著黑霧旋轉著欲將一切吞噬。孟玨此時全靠意念在苦苦維持著靈台最後一點清醒,可黑霧越轉越疾,最後一點清醒馬上就要變成粉沫,散入黑暗。
突然間,一股暖暖的熱流衝破了黑霧,輕柔的護住了他最後的清醒。四周仍然是冰冷的黑暗,可這團熱流如同一個小小的堡壘,將冰冷和黑暗都擋在了外面。
一個小小的聲音隨著暖流衝進了他的神識中,一遍遍地響著:「孟玨,你不可以死!你不能丟下我一個人!你不能又食言,這次若你再丟下我跑掉,我永不再相信你。」
他漸漸地聞到瀰漫在鼻端的血腥氣,感覺到有溫暖的液體滴進嘴裡。吃力地睜開眼睛,一個人影從模糊變得漸漸清晰。她的手腕上一道割痕,鮮紅的液體正一滴滴從她的手腕落入他的口中。
他想推開她,全身卻沒有一絲力氣,只能看著那一滴滴的鮮紅帶著她的溫暖進入他的身體。
她珠淚籟籟,有的淚滴打在了他的臉上,有的落在了他的唇上。
他的眼中慢慢浮出了淚光,當第一顆無聲落下時,如同盤古劈開宇宙的那柄巨斧,他的腦中轟然一陣巨響,嘴裡就突然充滿了各種各樣怪異的味道。
是……是……這是甜!
腥……腥味……
淚的鹹……
還有……澀!
已經十幾年空白無味的味覺,竟好似一剎那間就嘗過了人生百味。
「雲歌,夠了!」
滿面淚痕的她聽到聲音,破顏而笑,笑了一瞬,卻又猛地背轉了身子,一邊匆匆抹去淚痕,一邊拿了條手帕將傷口裹好。
她把先前玻好的栗子餵給孟玨,眼睛一直不肯與他視線相觸,一直游移在別處。孟玨卻一眨不眨的凝視著她,栗子的清香盈滿口鼻,讓他只覺得全身上下都是暖洋洋的。
烤好的栗子吃完後,她拿樹枝把火裡的栗子撥出來,滾放到雪上,背朝著他說:「等涼了,再剝給你吃。」
「雲歌。」
孟玨叫她,她卻不肯回頭,只低頭專心地弄著栗子。
「因為娘臨去前說的話,我一直以為娘要我去報仇,可後來……當我搖著你的肩膀告訴你,讓你來找我復仇時,我才明白娘只是要我活著,她只是給我一個理由讓我能在絕望中活下去。她臨死時指著家鄉方向,才是她真正的希望,她想要兒子在藍天下、綠草上,縱馬馳騁、快意人生,她大概從沒希望過兒子糾纏於仇恨。」
雲歌將一堆剝好的栗子用手帕兜著放到他手邊:「你給我說這個幹嗎?我沒興趣聽!」
他拽住了她的手:「當日你來找我請義父給皇上治病時,我一口回絕了你,並不是因為我不肯,而是義父早已過世多年,我永不可能替你做到。我替皇上治病時,已盡全力,自問就是我義父在世,單論醫術也不可能做得比我更好。有些事情是我不對,可我心中的感受,只望你能體諒一二。」
雲歌抽手,孟玨緊握著不肯放,可他的力氣太弱,只能看著雲歌的手從他掌間抽離。
「這些事情,你不必再說了。我雖然討厭你,可你盡心盡力地給他治過病,我還是感激你的。」
雲歌坐到了洞口,抱膝望著外面,只留給了孟玨一個冰冷的背影。不知何時,雪花又開始簌簌而落,北風吹得篝火忽強忽弱。
「霍光先立劉賀為帝,又扶劉詢登基,如果劉弗陵有子,那他就是謀朝篡位的逆臣,無論如何,他都不會讓這個孩子活著的。我當時根本不知道你和霍光的關係,可即使知道又能如何?在無關大局的事情上,霍光肯定會順著你、依著你,但如果事關大局,他絕不會心軟,你若信霍光,我們豈會在這裡?你的兄長武功再高強,能打得過十幾萬羽林營和禁軍嗎?在孩子和你之間,我只能選擇你!這件事情我不後悔,如果再選擇一次,我還是選你。可雲歌,我求你原諒我的選擇。我不能抹去你身上已有的傷痕,但我求你給我一次機會,讓我能陪著你尋回丟失掉了的笑聲。」
即使落魄街頭,即使九死一聲,他依然桀驁不馴地冷嘲蒼天。平生第一次,他用一顆低到塵埃中的心,訴說著濃濃祈求。
回答他的只有一個沉默冰冷的背影。
心,在絕望中化成了塵埃。五臟的疼痛如受車裂之刑,一連串的咳嗽聲中,他的嘴裡湧出濃重的腥甜。
風驀地大了,雪也落得更急了。
呼嘯著的北風捲著鵝毛大雪在山林間橫衝直撞,雲歌拿起軍刀走入了風雪中:「你把栗子吃了。我趕在大雪前,再去砍點柴火。」
「是不是我剛才死了,你就會原諒我?」
冷漠的聲音,從一個對他而言遙不可及的地方傳來。
「如果你死了,我不但恨你今生今世,還恨你來生來世。」
雲歌剛出去不久,又拎著軍刀跑回來:「他們竟冒雪追過來了。」
孟玨立即將一團雪掃到篝火上,滋滋聲中,世界一剎那黑暗。
「還有多遠?」
「就在山坡下,他們發現了我丟棄的木筏子,已經將四面包圍。」
雲歌的聲音無比自責。可當時的情況,孟玨奄奄一息,她根本沒有可能慢條斯理地藏好木筏子,再背孟玨上山。
孟玨微笑著,柔聲說:「過來。」
雲歌楞了下,走到他身邊蹲下。
他將一個柔軟的東西放在她手裡:「過會兒我會吸引住他們的注意,你自己離開,沒有了我,憑你的本事,在這荒山野林,他們奈何不了你。」
雲歌看都沒看就把東西扔回給他,提著軍刀坐到了洞口。
「雲歌,聽話!你已經將我從山崖下救到此處,我們已經兩不相欠。」
不管孟玨說什麼,雲歌只是沉默。
風雪中,士兵們彼此的叫聲已經清晰可聞。此時,雲歌即使想走恐怕也走不了了。
孟玨掙扎著向她爬去。
雲歌怒聲說:「你幹什麼?!回去!」
孟玨抓住了她的胳膊,一雙眼睛在黑暗中清亮如石,光輝熠熠:「雲歌!」
雲歌掙扎了下,竟沒有甩脫他的手。
「我不需要你為我手染鮮血。」
他的另一隻手中握著一隻小小的蔥綠珍珠繡鞋,上面綴著一顆龍眼大的珍珠,在黑暗中發著晶瑩的光芒。雲歌呆呆地看著那只繡鞋,早已遺忘的記憶模模糊糊地浮現在眼前。
氈帽拉落的瞬間,一頭夾雜著無數銀絲的長髮直飄而下,桀驁不馴地張揚在風中。
「雲歌,長安城的偶遇不是為了相逢,而是為了重逢!」
往事一幕幕,她心中是難言的酸楚。
人語聲漸漸接近,有士兵高叫:「那邊有幾塊大石,過去查一下。」
孟玨將軍刀從雲歌手中取出,握在了自己手裡。掙扎著,挺直了身子,與雲歌並肩而坐,對著外面。
北風發出嗚嗚的悲鳴聲,狂亂地一次又一次打向亂石,似想將巨石推倒。
鵝毛般大的雪花,如同天宮塌裂後的殘屑,嘩嘩地傾倒而下。
天地紛亂慘白,似乎下一瞬就要天傾倒、地陷落。
縱然天塌地裂,她為他孤身犯險,對他不離不棄,此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