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 郭家愛女
宋媽媽笑著道:「小姐,穿過這毓秀所的大門,便是內外院子的交界之處,每天晚上,這道門都要鎖起來的,等到第二天清晨才打開。」
李未央點點頭,從前李家的規矩便已經很多,可是齊國公府,內外院之間顯得更加分明。宋媽媽特意提醒她的目的,便是告訴她一旦進入內院,輕易便不可以靠近這道門了。
穿過毓秀所,便又經過無數院落,一路上見到許多婢女,卻都是斂氣屏息,連頭都不敢抬起來。他們穿過一個花園,就見到院子裡種滿了牡丹和芍葯。李未央站在曲橋之上,看著下面的小河流水、紅錦彩石穿梭交織,聽著不遠處黃鸝的叫聲高高低低、此起彼伏,略微有點出神。卻在這時候,她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已經被人摟在了懷裡。李未央吃了一驚,下意識地要掙脫,卻聽見那柔美的女聲急切地道:「嘉兒!娘終於把你盼回來了!」
眼前的人,正是面容無限驚喜的郭夫人,她緊緊摟著李未央,完全失態的模樣,旁邊的婢女看見夫人叫這位小姐嘉兒,都吃了一驚。宋媽媽連忙笑道:「夫人,小姐這不是回來了嗎?您先鬆手,好不好?」
「是!是!」郭夫人連忙擦掉了眼淚,開心得不得了,拉著李未央道:「來,嘉兒,娘帶你去看看你的房間!」說著,一路拉著李未央就走。最終來到一座叫鍾靈院的院落前,門前原本有三四個小丫頭正在灑掃,一見夫人突然來了,立刻低下頭行禮。郭夫人拉著李未央進去,只見到院內栽種著一池茂盛的牡丹花,正中央一顆極為珍貴的墨色牡丹,亭亭玉立。院子中央搭著一架籐蘿,此刻正是開花的時節,散發出陣陣花香,隔開老遠,便聞見那沁人的香氣。院子朝東的一面牆上蔓生著常春籐,爬滿了整片牆壁,重重疊疊地下垂著,一陣風吹過來,枝枝葉葉都隨風擺動,看起來彷彿一片綠色的波浪,整個小院生機勃勃。
「小姐,這都是夫人親手為您佈置的,這許多年來,一直每天打掃,夫人說,您總有一天會回來的。」宋媽媽小心地看著郭夫人,對李未央道。
李未央笑了笑,沒有言語,郭夫人已經迫不及待地拉著她進了屋子。到了裡面,李未央才發現,整個屋子裡的陳設都是煥然一新的,玳瑁彩貝鑲嵌的梳妝台,上面擺著一面用錦套套著的菱花銅鏡和大紅漆雕梅花的首飾盒。三間屋子之中只用一人高的牡丹花絲帛刺繡屏風隔斷,明媚的陽光從菱形花窗灑下來,花梨大理石書案上的素絹熠熠發光,旁邊疊放著各種名人書帖,並數十方寶硯,各色筆筒和狼毫筆,一旁的琴架上放著一張古琴,青花瓷瓶裡插著一支極為素雅的白色牡丹花。
郭夫人晶瑩的眼睛裡有一絲忐忑:「娘不知道你喜歡什麼,就什麼都準備了一點兒。」
李未央看著她,心中微微發酸,她知道,這一切本該是為小蠻準備的,而她卻已經沒有機會看到了,甚至再也體會不到郭夫人的一片愛女之心:「我明白,多謝……娘。」郭夫人見她微笑,就像是孩子受到嘉獎一樣開心起來,歡喜道:「嘉兒,你來看!」
「這匣子裡的首飾都是娘這些年來為你準備的。娘一直想,等你回來,戴著一定很好看!」
「這是劉名苑的書法,他的書法最適合女子臨摹了!」
「這屋子每天娘都要讓人打掃一遍的,是不是很乾淨?!」
不管說什麼,李未央只是點頭微笑。郭夫人卻很緊張,總是用手攥著她的衣袖,攥得那麼緊,不肯稍稍鬆手。宋媽媽瞧著夫人這模樣,心裡發酸,偷偷別過臉去擦了眼淚,才道:「夫人,小姐已經回來了,您也該放心了。是不是先吃藥?」
郭夫人皺眉道:「嘉兒都回來了,我還吃什麼藥呢?我的病已經好了!你就別在這裡打擾我們了!」
李未央聽到這句話,不覺滿心震動,滿懷惻然。
門外的齊國公郭素還沒走進來,便聽見了妻子說的話,頓時心都碎了。妻子這樣地想念女兒,日日夜夜期盼著,然而他們的嘉兒,卻是再也回不來了。他轉頭去看李未央,這年輕的姑娘,美麗溫柔,落落大方,氣質又是如此的高貴,真的和妻子年輕的時候有幾分相似,若是嘉兒沒有死,也該是這樣吧……他這樣想,只覺得心頭更加痛苦,卻又感覺到一種安慰。想了想,他走進去,道:「湘蘭,女兒都回來了,你也該放下心,不要再這樣患得患失的,嘉兒該走了!」
「走?!去哪裡?嘉兒哪裡也不去!」郭夫人頓時變色道。
「不!你把話聽清楚!母親從早上等到現在,眼睛都望穿了,等著嘉兒去見她!你也該體諒母親的一片心意!」郭素心中不忍,勸說道。
齊國公的母親,便是陳留大長公主,先帝的第六個妹妹,也是如今皇帝的姑母。在整個越西的歷史上,她都是一位青史留名的人物,但這並不是因為她高貴的身份,而是她強勢的個性和特立獨行的作風。當初先帝那位囂張跋扈的劉妃希望先帝把陳留公主嫁給自己的弟弟劉夙,先帝也同意了,可是公主看不上劉夙,拒絕婚姻不說,還當眾斥責劉妃囂張跋扈、迫害忠良,把劉妃氣得半死,這也導致劉妃在登上皇后寶座之後,處處與陳留公主為難,甚至阻撓她的婚事。但儘管如此,陳留公主也從來不曾退讓過,經常把劉妃氣得跳腳。若換了其他人,早已被她處置掉了,但陳留公主深受宗室敬重,後來又嫁給了郭祥,讓劉妃根本拿她莫可奈何。
說起陳留公主和郭祥的婚姻,其實十分傳奇。已故的齊國公郭祥其實曾經娶過一位妻子任氏,只是在郭祥外出打仗的時候,從前線誤傳他戰死沙場的消息,當時政治鬥爭情況十分複雜,郭家因為喪失了主心骨,一時風雨飄搖,任氏擔心劉氏迫害,情願與郭家就此斷絕關係,並且丟下了自己親生的三個兒女,回到娘家任府去。誰知郭祥竟然平安歸來了,不止如此,還被封為齊國公,陳留公主更是屈尊下嫁,一時之間郭家重新振奮、風頭無兩。任氏聽聞這個消息,迫不及待地趕回來,斥責郭祥停妻再娶多麼不該。郭祥惱怒,卻畢竟與她是結髮夫妻,不忍心趕走她。
任氏得寸進尺,寫詩一首「本為箔上蠶,今作機上絲。得路逐勝去,頗憶纏綿時。」懇請陳留公主讓她留在郭府,共事一夫。陳留公主更絕,一首詩文回答:「針是貫線物,目中恆任絲。得帛縫新去,何能衲故時。」意思是:針孔裡總要穿線的,要縫新布時,自然要換一根新線,怎能老是用那根舊線呢?毫不留情地拒絕了她的請求,把任氏氣得半死。不過,三個兒女苦苦哀求父親留下母親,再加上任氏也是出身名門大族,因為一時糊塗才會拋下丈夫子女,事後她也十分後悔,郭祥便在家中造了一座廟,讓任氏住在其中,算是正式出家了。
陳留公主和郭祥後來又生下長子郭素,便是現任齊國公,次女郭喬,便是如今的郭惠妃,子郭英,被封南明侯。而那任氏留下的三個子女郭平、郭琴、郭騰,也是由陳留公主撫養長大,各自成家立室。
李未央第一次聽說郭家的環境,也是吃了一驚。她沒想到,郭家竟然也是如此的複雜。
「瞧我,都高興的糊塗了!」郭夫人開心地笑起來,「對,應該先去拜見母親!」說著,她拉起李未央的手,像是生怕她跑掉一樣,「跟我來,我領你去!別慌,母親是個很和氣的人。」
一路走過花園,來到陳留公主居住的思謙堂。見到陳留公主的時候,李未央有點吃驚。這位公主雖然年紀已經很大了,卻依舊面容圓潤,一雙明亮的眼睛,滿頭銀絲,精神矍鑠,想也知道,年輕的時候必定是一位絕色的美人。因為從前那些傳聞,李未央以為陳留公主定然是個很威嚴的老夫人,誰知她一看到李未央,眼淚便落了下來,叫道:「嘉兒,過來!」
李未央瞧了郭夫人一眼,對方衝她點點頭,李未央便走了過去,陳留公主那一雙蒼老的手緊緊握住她,似乎很激動,一個勁兒地點頭:「回家就好!回家就好啊!」除卻這個,卻像是再也說不出其他的。
李未央頓時明白,原來齊國公並沒有告訴這位老夫人一切的真相,她已經將她當成了親生的孫女兒——李未央有些驚訝地回頭看了郭素一眼,然而他卻向她輕輕點了點頭,肯定了她的猜測。
齊國公已經決定,將李未央的身份當成一個秘密,從此以後便將她當成真正的郭嘉了。
陳留公主連忙對旁邊的一個婢女道:「珊瑚,去把縷金香藥、姜絲梅、松子穰、茯苓糕……全都拿來!」婢女還沒來得及動手,一旁站著的兩個穿著華貴的年輕女子已經行動起來,容長臉的那個溫和地笑著動手去端姜絲梅,另外一個鵝蛋臉的已經把茯苓糕送到了陳留公主的手上。
李未央吃驚,卻看到陳留公主將一碟子的糕點全都塞在了她的懷裡,笑得很溫和:「嘉兒,吃!」李未央如今已經十九歲,縱然是真正的郭嘉,也已經十八歲了,可是陳留大長公主卻完全將她當成孩子一樣對待,讓她無比吃驚。
陳留公主呵呵笑道:「嘉兒啊,我和你爹商量著還願來著,這麼多年了,終於把你找到了,我縱然這時候走了,也有臉面去見你祖父!」
「母親!您說的這是什麼話!」齊國公不自然地笑了笑。「您要長命百歲呢!」
「傻孩子,我活了這麼大歲數,所有的大驚大險見了,所有的富貴也都享了,還有什麼不知足的?」陳留公主笑了笑,牙齒都已經稀疏了,眼睛裡還含了一點淚光,「嘉兒啊,你別看你爹這樣嚴肅,為了你,他也不知道費了多少心思。他向來是不信佛的,可是他卻肯為了你連山門佛殿都修了,每年不知道捐錢修多少座廟、鋪多少座橋,還有你娘,差點連眼睛都哭瞎了……」
郭夫人忙道:「母親,孩子剛剛回來,您別嚇著她了!」
從頭到尾,李未央甚至沒有能說上一句話。這一家人,實在是過於熱情,叫她不知道該怎麼說。
「好!好!我不說了!」陳留公主又回過頭,湊近看了看李未央,笑著道:「這孩子,長得可真好啊,又漂亮又乖巧——」事實上,不管是郭夫人還是陳留公主,年輕的時候都是一等一的美人,李未央與她們比起來,還是有所不及,但在家人的眼中,怎麼看都覺得自己家孩子是最好的。
郭夫人顯然很高興,眉眼的神情都飛揚起來:「這是自然的,嘉兒一出生就眉清目秀,是個有福氣的孩子。」
「娘,你又說這話,妹妹剛出生的時候我可是看過的,皺巴巴的,像是一隻小猴子!」突然,一道男聲插了進來,隨後,簾子一動,一個年輕男子走進了屋子。這年輕男子一身月白色實地紗褂,腳下一雙嶄新的皂靴,俊朗的面孔上,配了兩個黑寶石似的瞳仁,顧盼生輝,瀟灑飄逸的姿態恰如臨風玉樹,令人一見忘俗。
郭夫人看清來人,嗔道:「就是你愛作怪!那時候你才多大點,能記得什麼!嘉兒,你瞧,這是你三哥,最喜歡開玩笑,你別理他,你小時候長得最漂亮了!」
齊國公和郭夫人伉儷情深,多年來相依相守,從來不曾納妾,一共生下了四個兒子:長子郭戎,任鎮國將軍,次子郭衍,任輔國將軍,這兩人都在任上,常年不在大都。三子郭澄,今朝探花郎。四子郭敦,指揮僉事。五子郭導,是大都十分有名的風流才子。足足生了五個兒子,才得了郭嘉一個女兒,怎麼會不愛若珍寶呢?
眼前的人,便是郭嘉的三哥郭澄,如今的探花郎。
郭澄笑瞇瞇地看著李未央道:「我一聽說小妹回來了,馬不停蹄地趕回來,誰知娘卻這樣不歡迎我,算了,我這就走了!」
一旁的兩名年輕女子便都跟著笑起來,郭夫人這時候才突然想起,驚呼道:「哎呀,瞧我,現在越發糊塗,嘉兒,這是你的兩位嫂子,你還沒有見過吧!」
容長臉、俊眉秀目的是大哥的妻子江氏,鵝蛋臉、杏仁眼的是二嫂陳氏,兩個人見婆婆終於想起了她們,卻也不介意,相視一笑,陳氏開口道:「我嫁過來這樣久,還是頭一回見到娘這樣開心呢!」
江氏的個性明顯更靦腆,只是悄悄打量著李未央,卻微笑著不開口。
李未央一一正式見過,動作行雲流水,就像是在豪門大戶裡面養大的女兒,看得陳留公主和郭夫人笑得合不攏嘴,郭澄卻悄悄注視著李未央的一舉一動,隨後,他看向了自己的父親,齊國公的眼睛也落在李未央的身上,顯然也沒想到她的禮儀風度都是這麼出眾。
在世家大族養大的女孩子,一舉手一投足便能看出尊貴來,郭澄的眼睛十分毒辣,一眼就瞧出李未央這些年生活環境怕是不俗,但從父親那裡得不到任何的回應,他便也盯著李未央看。
李未央一回頭,便見到了郭澄探究的眼神。她只是微微一笑,這郭家的女人們,明顯是又歡迎又激動,可男人們麼,卻一個比一個眼睛毒辣,眼前的郭澄,顯然是個非常聰明的人。
郭夫人笑道:「你們妹妹回來了,我自然開心,往後咱們一家人在一處,還要更開心呢。」
不知怎麼,李未央聽到一家人在一處的時候,心頭卻漫過陣陣的心酸。她今天是怎麼回事,明明冷心冷肺不會被任何人打動,今天不過短短的幾個時辰,已經莫名其妙心軟了好幾次……也許這種溫馨的氣氛,真的能夠感染人吧,李未央突然有點瞭解,那小蠻的個性是從何而來的了。
李蕭然那麼冷漠那麼刻薄,所以他的子女們個個在算計之中長大,天生就是一副冷漠心腸,而這郭家,卻是完全另外一個天地,是一副真正的其樂融融。
李未央兀自出神,卻突然聽見屋子後面傳來稀稀疏疏的聲音,她看了一眼,對面的窗子後就是一棵很大的棗樹,樹上彷彿有人在說話。
「你看你看!哎呀,別擠我!」
「看見了沒有啊!長得什麼樣兒?」
一個年輕人在輕呼:「你等會兒,別推我!快鬆手啊!」
李未央正驚訝,卻瞧見兩個人從樹上跌了下來。發出砰的兩聲,一下子驚動了屋子裡的所有人。江氏向後看了一眼,頓時站了起來道:「哎呀,這是怎麼了?」
郭素卻沉下臉,道:「你們兩個成何體統!還不滾進來!」
很快,兩個年輕男子灰頭土臉地從外面走進來。一個年紀略大些,生得劍眉鳳眼,身材健壯高大,身上穿著便於行動的練武袍,另外一個卻是玉面朱唇,身上有世家子弟的風雅,亦有風流少年的瀟灑,嘴角微微向上,一抹懶散笑容掛在唇邊,令人見之而生親切之心,討人歡喜之極。
年級略大一些的男子漆黑的一雙濃眉下,生著一雙與郭夫人酷似的鳳眼,正目不轉睛地盯著李未央,半響才道:「娘,妹妹的臉長得像你,嘴巴卻像我呢!」
陳留公主笑道:「這個老四,真是胡說,你妹妹那是像你父親!哪裡是像你呢!嘉兒,這就是你四哥郭敦,馬上是要娶媳婦的人了,還總是沒有個正形!」
郭敦就是笑,滿面的笑,卻是憨厚十足,人如其名的敦厚,那笑容放在別人臉上叫傻氣,在他臉上就是可愛,叫一屋子的婢女紅了臉。
郭夫人不甘落後,把另外一個年紀略微小一點的男子拉過來,道:「這是你五哥郭導,全家最頑皮的人!導兒,從前你總是仗著自己年紀最小胡作非為,現在你有一個妹妹了,可要好好照顧她啊!」
老五郭導和老三郭澄一樣笑瞇瞇的,卻是完全兩種味道,郭澄那種智慧的笑容,到了郭導臉上就有了點漫不經心和什麼都不在意的味道,但正是這種懶洋洋的感覺,卻多了一分神魂顛倒的魅力。
郭家這五個兒子,各有特色,讓人一見就很難忘記,李未央笑了笑,彷彿是靦腆,卻不多言。
「娘,妹妹從頭到尾都沒有開口說過話呢,會不會是啞巴?!」郭敦吃驚地看著李未央,結果話剛說完就被郭夫人拍了一巴掌,「胡說八道什麼?」
李未央笑了笑,卻聽見郭敦不怕死地道:「那就叫一聲四哥來聽嘛!」說著,他取出一塊鳳凰玉珮在李未央面前晃來晃去:「叫一聲四哥,這個玉珮就給你了!」
李未央沒想到郭敦看著很成熟,卻做出這種哄騙小孩子的把戲,只是看旁邊的郭夫人一臉期待地看著自己,便笑著道:「四哥。」聲音很軟,很輕,把郭敦這個盼了十多年妹妹的憨厚青年一下子就叫懵了,郭敦一時激動,得寸進尺,又晃了兩下:「再叫兩聲!」
還沒得意完,玉珮已經被一旁的三哥郭澄搶走了,他笑著道:「好了,妹妹剛回來,以後多的是時間陪你,不要把她嚇壞了!」話是這樣說,他看不出一絲李未央被嚇壞了的痕跡。
這個少女,面容清秀,神情鎮定,一雙古井般的眸子沒有波瀾,舉手投足卻透露出高貴和修養,她到底是在什麼樣的環境下長大的呢?郭澄心中思考著這個問題,將玉珮卻遞給了李未央。
李未央接過,笑容輕輕綻放:「多謝三哥。」
「不必客氣。」郭澄剛說完,一旁已經擠過來另外一張臉,卻是懶洋洋的笑容:「我呢?」
老五郭導指著自己的臉,討賞一般地說,隨後從懷裡掏出一把芳香四溢的扇子,明顯是給女孩子用的,在李未央面前展開道:「我呢?」哄騙小女孩的語氣。
郭敦已經勒住了他的脖子,一把拖住他道:「你還好意思說!要不是你,我怎麼會那麼丟臉地爬到樹上去!」
「是母親不讓你來,怕你嚇著妹妹的,你又非要看,我是好心指點你!」郭導一點都不饒人,「誰讓你笨手笨腳的,還指揮千軍萬馬呢,以後再這樣莽撞,你還是老老實實回家呆著吧!」
兩人毫不顧忌地鬧來鬧去,江氏用手掩著口,忍俊不禁。陳氏也緊抿著嘴唇,拚命忍住笑。李未央不由自主地,也跟著笑了起來。郭夫人看在眼裡,分明鬆了一口氣,她還怕女兒不喜歡自己的兒子們,她這些年來所有的心思都花在尋找郭嘉的身上,這幾個孩子完全都是自生自滅,有時候規矩上是差了一點,個個都喜歡任性妄為,但全部都是好孩子,那些禮物,都是悄悄準備好的……這些,她都很明白。
「你們這兩個,還不快住手!」郭素自己剛剛呵斥完,見到烏眼雞似的兩人,卻忍不住笑了起來。他這樣一說,陳留公主再也忍不住,放聲大笑了起來。公主一笑,其他人也笑了。一時之間,滿屋子人都笑起來,好不熱鬧。
郭澄看著這一幕,微笑,這齊國公府裡,多少多少年來,都沒有這樣洋溢著笑聲。從妹妹丟失開始,母親就鬱鬱寡歡,整日以淚洗面,對他們五個兒子根本視而不見,父親深愛母親,她不開心,他便也陪著不開心,無心政務不說,連帶著對兒子們的教養也都疏忽了。他們五個人,各自都是隨著自己的脾性長大,身上多了幾分自由散漫的氣息,等父親覺察到,便只好用嚴厲的方法來教導,從來不見一絲笑臉,在府裡婢女們連大聲說話都不敢,臉上更是沒有笑影子。而如今,郭嘉回來了,彷彿把笑聲都帶回來了。
看著打打鬧鬧的兩個弟弟,郭澄在瞬間明白了他們的心意。郭嘉剛剛回來,對這裡的人和環境都不熟悉,面對這一群陌生的親人,難免尷尬。他們故意扮小丑、鬧笑話,就是為了逗她開心,也是為了哄母親開心,這一番苦心,父親顯然看在眼裡,所以才沒有苛責。可憐他們綵衣娛親……那個妹妹,似乎也是看穿了對方的把戲,笑容之中帶著一絲洞若觀火的冷靜。
陳留公主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好不容易止住笑,道:「等一等,我的禮物還沒送呢!」說著,她從一旁捧起一個沉甸甸的小匣子,一股腦塞給了李未央。旁邊的江氏和陳氏也連忙拿出自己的禮物,爭相討好小姑子。李未央剛要推辭,卻見到齊國公望著她,眼睛裡流露出懇求,李未央輕輕歎了口氣,只能一一謝過。
「公主,用膳的時辰到了。」一旁的婢女恭敬地道。
陳留公主站了起來,郭夫人連忙扶著她,道:「咱們去用膳吧。」
郭澄彷彿是故意地走在了最後,恰好和李未央並肩而行。
跨出門檻,郭澄笑道:「妹妹一直在哪裡生活?」
李未央微笑道:「我被一個富商家庭收養,只不過我的養父母在半年前去世了,我無處可去,便來到大都尋找一位姑母,可惜她已經離開大都多年,杳無音訊了。所以我只能留在大都,四處打探她的消息。」這一切的身份,郭素都已經替她安排好了,外人絕對查不到什麼端倪。
郭澄側首瞄了她一眼:「哦,是麼?」
李未央只是微笑,十分誠懇乖巧的模樣。
看她這樣子,彷彿一隻狐狸對著他微笑,郭澄本就是個極為聰明的人物,不由脊背上的寒毛豎了豎,即刻道:「你果真是我妹妹……」
李未央懇切道:「我不是你妹妹,又會是什麼人呢……」
郭澄瞇起眼,笑了一聲:「尋常的富商,怎麼把女兒教導得這樣好?」
李未央垂首道:「三哥這是謬讚了,嘉兒當不起。」
郭澄微笑道:「這十八年來,上門冒名頂替的人實在不少,這裡一個,那裡一個,每一次都被我拆穿了,除了那個被父親親自領進門的冒牌貨,能得到母親認可的,你還是第一個。」
李未央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沒有開口。若是真正的郭嘉,此刻怕是要被他說哭了。她的聲音無波無折,道:「三哥,父親是什麼樣的人,你是最清楚的。看到郭家如此顯赫,誰都會起歪念,冒名頂替的人自然很多。但齊國公,乃是陛下的良臣,朝中的棟樑,怎麼會任由外人來禍亂自己的家族和名聲呢?你覺得,他會放任一個冒名頂替的女兒進入郭家嗎?」
若是為了母親,父親什麼都幹得出來!郭澄沉默片刻,再開口,聲音已和緩:「我不過說些流言只當玩笑,你便當沒有聽過吧。」
李未央隨即微笑:「三哥。」
「嗯?」
「三哥在我面前說什麼,我都不會生氣,只不過這些話,千萬別對娘去說,免得惹她傷心。」
這個妹妹,很明確地知道他們家每一個人的軟肋啊。郭澄瞧著她,嘴角微挑了挑道:「妹妹,你好像很聰明,怎麼辦呢,這個家裡最聰明的人一向是我呢。」
李未央笑道:「原來三哥是覺得被我奪走了爹娘的寵愛嗎?這樣,我的禮物分你一半,可好?」
面前陽光明媚,照得她的面容潔白無瑕,眼睛漆黑,郭澄覺得眼前一晃,一句話已經脫口而出:「不管你是真是假,只要你能讓娘開心,我付出什麼代價,都是開心的。」
李未央微笑,心中卻歎息,這一家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