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 旭王殿下
見李未央醒了,一個丫頭連忙上來:「小姐。」
李未央眨了眨眼睛,見眼前的丫頭大眼睛、圓圓臉蛋兒,生得十分俏麗。另外一邊竟然生得同個模樣,不過是下巴上多了一顆黑痣,兩人都笑嘻嘻地看著自己,李未央有點吃驚。丫頭連忙向她福禮,圓潤的臉上爬滿紅暈,看起來可愛得很,口中解釋道:「小姐,奴婢叫荷葉,她叫蓮藕,我們兩個是雙生子。」
李未央見兩人果真生得一模一樣,不由輕笑出聲。
一大早,李未央還未洗漱過,郭夫人便已經來了,就眼巴巴地瞅著李未央梳洗打扮,輕聲地出著主意,李未央往日裡喜歡素淨的裝扮,卻不想郭夫人喜歡的是華麗的服飾,為了讓她開心,李未央不得不在自己的發間加了一簪琉璃珠。這時候,郭夫人才笑著道:「惠妃娘娘在宮中不便出來,你二姑母英國公夫人和二叔南明侯原本昨兒個就迫不及待要來看你,被公主給擋了,生怕他們嚇著你,但是他們今兒一早已經著人把見面禮送來了。」
郭惠妃是陳留公主的次女,在別的孩子還在牙牙學語的時候,郭喬就已經把詩詞念得滾瓜爛熟了。七八歲的時候,她已經能出口成詩,而且辭致清麗,連尋常的成人都比不上。然而郭喬最出名的並不是她的才名,而是她為人大度,心性寬和,再加上生下靜王元英,還有實力雄厚的郭家作為後盾,所以一向享受尊榮。
事實上,李未央遠遠低估了郭家人的影響力,昨天從她進府開始,消息傳遍了整個大都。郭惠妃是自家人,當然會送禮物,而皇帝和裴皇后,還有宮中的其他嬪妃,到大都的各位王爺,甚至是尋常的官吏,都給郭家送來禮物,慶賀他們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小姐。當然,他們並不關心李未央是否真正的郭嘉,重點在於,她是唯一一個被郭家承認的女兒。
管家取出長長的禮單,一面擦著汗,一面項項念著。
小廝們將禮物全部抬到院子裡,然後再有序地退出去,偌大的院子全部被賀禮塞得滿滿的,這許許多多光彩奪目的寶貝,幾乎晃花了所有人的眼睛。
郭夫人對李未央,總是無比的耐心,她耐心地聽著管家報禮單,然後一件件地讓人捧過來給李未央瞧——
「這一套頭面是你大姑母郭惠妃送來的禮物,是她找了工匠親自設計給你的。」郭夫人指著眼前一套精緻的頭面說。李未央看了一眼,那是一套紅寶石的頭面,金子上鑲嵌著紅寶石,還零星巧妙地綴著貓睛石、青金石、珊瑚,而配套的那些鈿子、扁方、簪釵、手鐲、戒指、牌子,全部用金子鑲嵌紅寶石製成,精工巧致,處處透露出細膩與燕婉,光是這一套頭面,便已經是價值不菲。
二姑母英國公夫人郭真出手同樣大方,琉璃的匣子裡頭裝著碧璽珠翠手串,由十八顆粉色碧璽珠穿成,上面繫著極為繁複精巧的金絲如意結,各系珍珠一顆,十分的精緻。那絲結的編織方法十分巧妙,李未央多看了兩眼。郭夫人歡喜,親自取來繫在李未央的手腕上,左右端詳道:「你二姑母的手藝果真還是和從前一樣,最心靈手巧不過的。」
李未央吃驚道:「這上面的絲結——」
郭夫人便是笑容滿面:「這是她親自編的,說這樣才足夠心意。」
李未央震動,金銀珠寶全都是可以用錢買到的,她在大歷已經見過無數,並沒有什麼稀奇,可對方卻肯為了自己這樣一個陌生人這樣費心思,不惜親自動手,縱她鐵石心腸,也不能不感動了。
英國公夫人的兩個女兒韓琳和韓琴也送了禮物,韓琳送了一個金累絲香囊,九成金質,週身由鏤空的累絲花瓣組成,上下均有絲繩及紅色珊瑚珠為飾,巧奪天工。韓琴則是送了一幅親自畫的水墨畫,甚至連英國公夫人那個只有三歲的小女兒,竟然也學著自家二姐,塗抹了一幅小雞啄米圖送過來,李未央捧著那幅畫,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見她開心,郭夫人自然也開心得不得了。
二叔南明侯郭英,送來的是一盆青玉、白玉製的水仙,看起來和真正的水仙一模一樣,若非沒有花香,幾乎讓人以為這是真的水仙花。
管家繼續念著禮單,大都的官員們,這幾日都冥思苦想、想方設法搜尋最珍貴的禮物送給她!而且為了吉利,禮物全是成雙成對的,金銀器具、稀世古珍……數不勝數,光從這些禮物,可見郭家如今聲勢之盛了!
郭氏富貴近三百年,飲食起居極為講究,李未央捧起茶盞,喝了一口,便知道是頂級的雲霧茶,滋味極為清甜。
郭夫人見她喝茶,突然哎呀一聲站了起來,道:「我怎麼忘記了,庫房裡有一套琉璃茶盞,給你用才最合適。」
一旁的宋媽媽連忙道:「夫人您坐著,奴婢親自帶人去找。」郭夫人卻不放心,道:「還是我來,你們不曉得是哪一套最好看!」說著,就急匆匆地去了。李未央看著她的背影,心頭微微湧上一陣心酸,手不由自主地攥住腕上的金絲如意結,攥得那樣緊,就像深深的硌入掌心裡去似的。
偌大的院子,裡裡外外伺候的人,有十數個之多,但都悄無聲息地行走,不敢打擾,可見郭夫人早已叮囑過。李未央輕輕笑了笑,小蠻,若是你活著,見到這樣的家人,該有多麼開心呢。可恨那元毓太過無恥,幸福離你,就晚了一步而已啊。
不多時,郭夫人興高采烈地捧著琉璃盞回來,獻寶一樣給李未央看,然後絮絮地介紹著郭家的人,李未央剛開始還附和幾句,漸漸的就變成郭夫人一個人在說,她默然聆聽。
「公主說,好容易閤家團圓,要為你舉辦一次宴會,讓大都所有人都知曉你回來了才好,你若是覺得不妥,我便想法子推掉便是。」郭夫人終於說到了重點。
李未央微笑,看著郭夫人忐忑、唯恐怕自己不歡喜,郭家是何等身份,女兒回來自然要介紹給所有人認識,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這代表著郭家對她的認可,當然,這更是一種保護。在眾人面前露面,將來不管她走到哪裡,別人都會知道她的身份來歷,並且給予足夠的敬重。
李未央微笑著道:「娘,女兒願意一切都聽從安排。」
這就是願意參加了?!郭夫人特別誇張,居然激動得眼睛都紅了。她原本生怕李未央不願意,連回絕陳留公主的借口都想好了,誰知她會答應!她原本不希望女兒過早暴露在眾人面前,可又驕傲地想要告訴所有人她找到了自己的女兒,而且她的女兒這樣漂亮這樣溫柔這樣識大體呢!她站起來,吩咐道:「宋媽媽,你聽見小姐的話了嗎?立刻吩咐下去,好好準備!」
李未央見她這樣開心,便也微微笑起來。
宴會開始前的十餘日,郭夫人便指揮著所有人忙碌起來。她靜心挑選牡丹花,先把郭家花園的鵝卵石路上用花盆簇擁起來,然後又特地選擇了最名貴的牡丹花品種,按照不同顏色不同的圖案排列起來。為了準備宴會,她還把三個兒子都給調動起來了,吩咐郭澄從各地調來美味的珍饈,選最上等的美酒;吩咐郭敦親自監督整個宴會的佈置,不許出一點差錯;就連平日裡最懶散的郭導都被抓差,到處去跑腿……這些事情原本都可以安排下人們去做,但是郭夫人難得興致大漲,帶動著兩個兒媳婦都興致勃勃地指揮起了三個小叔子,整個家裡忙得熱火朝天。
最閒的人,只有李未央。她從花園看去,就見到郭夫人恨不得親自上去代替那些搬花的僕人,不由嘴角輕輕翹了起來。這時候,有一道聲音出現在她的身後:「她最近很開心。」
李未央不用回頭,已經明白這聲音的主人,便是齊國公郭素。她微微一笑,道:「只要她開心,全家都會很開心吧。」
「是啊,只要她開心,我們就全都覺得很開心。最近我常常想,如果沒有你,這一切的快樂都不會有。」郭素看著忙碌得不可開交的妻子,笑容十分平靜。
李未央垂下了眼睛,掩住了眸子裡的所有情緒:「我什麼也沒有做看,相反,我享受了原本應該屬於小蠻的一切,每當我想起這一切,我就會覺得很難過。」
郭素卻已經比第一次談起小蠻的時候平靜了許多,他的目光穿過郭夫人美麗的面孔,彷彿依稀看到了女兒的笑臉:「即便小蠻還活著,她也不可能做得比你更好。」如果小蠻還活著,他的妻子知道女兒竟然淪落到下九流的戲子之中,還不知道要多麼的痛心疾首。而所有的豪門世家,都不會接受小蠻的身份,他們只會在背後嘲笑她,想也知道,郭夫人會為了保護女兒做出怎樣的抉擇——郭素歎了一口氣。
「我相信,你會很快適應郭家的一切,並且喜歡上這裡。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會離開,但我希望,你可以留下,留得越久越好。」只有這樣,在湘蘭的面上才能見到笑容。
李未央只是沉默,她看著兩鬢現出銀絲的齊國公,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宴會當天,趙月看著鏡中的李未央,悄聲道:「小姐,您真的要出席今天的宴會嗎?」
李未央看著鏡中嚴妝的女子,輕輕一笑,道:「為什麼不呢?」
趙月有些焦急,道:「郭家宴會賓客雲集,若是遇上燕王——」李未央在大都,無人識得,唯有一個死敵——燕王元毓。若是叫他瞧見了李未央,他會不會當場拆穿她呢?在郭家宴會上鬧大了,事情一定會很難看。
李未央挑起一隻碧玉簪子,似笑非笑道:「是啊,一定會碰上元毓,我真想看看,他看到我之後會是什麼表情呢!」
趙月想不到她這時候還有心思說笑,不由道:「奴婢知道您是為了讓郭夫人開心才答應參加宴會,可若是讓元毓暴露了小姐的身份,豈非得不償失嗎?真正壞了大事!」
李未央放下了手中的簪子,輕聲道:「趙月,你是要我一輩子躲著不見人嗎?我既然成為郭家的女兒,總有一天要面對所有人,躲過了今天,又能躲避多久呢?元毓此人,終究是要見的。」
趙月還要說什麼,卻見到荷葉、蓮藕二人接連帶著丫頭們魚貫而入,手裡捧著華麗的衣裙,她口中一頓,卻是不能再說了。李未央瞧她神情緊張,不過輕輕拍了拍她的手道:「放心吧。」
趙月一怔,看著李未央的神情越發狐疑了。
此刻,外面早已經賓客雲集,各大世家都派了人來,個個談笑風生,面帶笑容,實則卻悄悄伸長了脖子去瞧那傳說中的郭家小姐。
宴會還沒開始,小姐們三五成群,揀了相互要好的坐在一起。小花廳拐角處的涼亭裡,保定公府的裴珍笑道:「妹妹,你猜這位郭小姐生得什麼模樣?」
裴寶兒拈了絹子,輕輕掩著唇畔笑道:「這……看郭夫人和幾位郭家公子的相貌,橫豎是醜不到哪裡去的。」她的聲音如黃鶯般婉轉動聽,一口細牙如珠似玉,叫人心折。
裴珍唇畔帶了一絲冷笑:「生得再美也是無用,一個在鄉間長大的野丫頭而已,郭夫人居然還敢將她帶出來獻醜,嘖嘖,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保定公是裴皇后的二弟,裴寶兒和裴珍是一對姐妹,不過裴寶兒是嫡出,裴珍是庶出,裴寶兒此刻聽了庶姐說的話,不過笑道:「姐姐這話不要說得太早,郭夫人敢讓她出來見人,必定是經過一番教導的。」看起來是為李未央說話,卻掩不住唇畔那一絲居高臨下的鄙夷。
裴珍失笑,道:「誰家女兒不是在身邊嬌養了多年,又請了宮中老嬤嬤悉心教導,這短短的十幾天,還不知道會教出個什麼樣的猴子來。」
裴寶兒生得明眸皓齒,艷光四射,坐在那裡宛如花樹堆雪,瓊壓海棠,完全稱得上一個國色天香的人兒。縱然裴珍滿頭珠翠,一身華服,可坐在她的身邊不過更顯得粉面如土而已,難怪所有人都說論起容色,裴寶兒堪當越西第一美人。一旁的無數豪門公子們從涼亭前走過,都停下腳步悄悄來看裴寶兒,裴寶兒卻是誰也不瞧,拿絹子捂了嘴笑,道:「姐姐,你真是太刻薄了。」
她口中這樣說,心中何嘗不是這樣想的呢?裴皇后和郭惠妃一直不和睦,這是天底下眾人皆知的事情,連帶著裴家和郭家也互別苗頭,但因為兩家都是肱骨之臣,誰也不能拿誰怎麼樣,數十年來反倒是相安無事。
倒是裴寶兒身邊的婢女機靈,看見韓琴就站在近處,忙低呼一句,「小姐,要不要再倒一杯茶?」
這樣突兀一句,裴寶兒立刻回過神來,裴珍便也跟著回頭望去,果真見到英國公府的兩位千金韓琳和韓琴剛從那邊走過來,裴珍並不畏懼,索性輕蔑地看著他們,嬌滴滴道:「我這個人呀,就是性子太直接,有什麼說什麼,兩位小姐可別生氣。」
裴寶兒微微一笑,道:「姐姐,瞧你說的,韓姐姐可不會生氣,若是她生氣,豈非是坐實了你說的話嗎?」
裴珍固然可惡,這裴寶兒總是喜歡作出一副無辜的樣子,實際上嘴巴和心思擺明了更毒辣,偏偏一到了那些公子面前就會作出一副天真軟弱的模樣,每次都讓人以為是她受了欺負。韓琴本來就很討厭這個裴寶兒,更討厭那些男人總是護花一樣地守在她旁邊,今天聽了裴寶兒居然奚落她們的表姐,立刻十分惱怒。韓琴正要開口斥責,韓琳卻怕鬧出事情來,向她悄悄搖了搖頭。韓琴心頭有氣,只是硬生生忍住。
裴珍卻不是你忍讓就會退縮的人,她冷笑一聲,道:「我可沒有半點說錯,一個在鄉下長大的丫頭,能體面到哪裡去。」
郭家把李未央保護的很嚴密,對於她的養父母只說是尋常的商戶,並不肯透露更多的細節,再加上郭家的那些兒子們一個比一個不好相與,縱然裴家已經找了很多渠道來瞭解這個突然冒出來的郭小姐,得到的消息卻是越來越撲朔迷離,所以連裴家姐妹都坐不住了,非要跑到這裡來看個究竟不可。
英國公夫人郭真出嫁晚,跟嫂子的關係也最好,連帶著家中的孩子也對郭素一脈無比親近。韓琴畢竟年紀小一些,聞言回嘴道:「裴珍,你到這裡來做客竟然也口出狂言,你們裴家到底是什麼家教!」
裴珍惱怒,正要發作,裴寶兒微瞇了雙眼,道:「韓小姐,你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韓琴性子直接,聞言臉上泛紅,怒聲道:「說就說!我說你裴家家教不好!」
裴寶兒冷冷一笑,道:「英國公府的小姐真是膽大妄為,居然敢議論起皇后娘娘的家教來了!」
這個裴寶兒,最是狡詐厲害的,居然抓住了韓琴的話柄,的確,裴皇后也是出身裴家,韓琴無意說到裴家家教,自然牽扯到了裴皇后的身上!這話傳出去可是不得了!只會給郭、裴兩家火上澆油!韓琴知道自己闖了禍,窘得滿臉通紅,只說不出話來。裴寶兒一張美麗的臉孔上冷笑更甚:「韓小姐,你若是扇自己的耳刮子,扇到我滿意了,我就放過你!當做沒聽見這話!」
「你——」聞聽此言,不要說韓琴,就連一向性子溫柔的韓琳都惱怒了,她們萬萬想不到,裴寶兒不但牙尖嘴利,心胸還如此狹隘,居然一定要讓韓琴難堪。
韓琴咬住自己的嘴唇,她若是不肯照著裴寶兒的話去做,裴寶兒把這話傳出去,豈不是要讓舅舅舅母他們為難嗎?她的一雙手突然握緊了。
看到周圍走過的人不多,裴珍冷笑一聲,突然向一旁的丫頭使了個顏色,幾個丫頭立刻巧妙地改變了位置,恰好擋住了唯一的光線,裴珍冷笑著揚起了手:「既然你自己不肯動手,我就代你動手了!」
見到庶出的姐姐如此囂張跋扈,裴寶兒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
話未說完,裴珍的手已被一個年輕的女子一把抓住。
裴珍嚇了一跳,看著眼前那女子,厲聲道:「你這是幹什麼?!」
李未央笑容如初:「裴小姐,在這裡動手怕是不太好吧。」
裴寶兒看了一眼眼前面容清麗、氣質冷淡的女子,覺得十分陌生,一時間不知道是誰家的人,不由站了起來,皺起眉頭道:「你是何人?」
李未央笑了笑,道:「來參加人家的宴會,連主人家都不認識了嗎?」
裴珍和裴寶兒對視一眼,不由吃了一驚。
李未央嫣然一笑,道:「不過是口舌之爭,兩位何必動怒呢?」
「你是郭嘉?!」裴珍打量了一眼李未央,頓時大為失望,原本以為這位郭小姐定然是個上不得檯面的丫頭,誰曾想完全不是這麼回事,但是她嚥不下這口氣,惱怒道:「你那兩個表妹羞辱我們裴家在先,我為什麼不能教訓他們!」
李未央只是微笑,絲毫不受她的影響道:「裴小姐,我勸你動手之前想想後果。皇后娘娘向來家教良好,若是她知道你們兩位小姐在外面胡作非為,敗壞了裴家的名聲,豈不是要責怪你們?諸位王爺選妃在即,臨時鬧點事情……我兩位表妹可是無所謂的,裴寶兒小姐是越西第一美人,又是皇后娘娘最喜歡的侄女,她自然也是沒有妨礙,可是你——怕是不妥吧。」一句話,點出了嫡庶之別。
裴珍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收回了手。她看了一眼面色有點發青的妹妹裴寶兒,突然想到了什麼,臉色立刻難看起來。
裴寶兒心頭冷笑,嘴角一揚,描得細細的柳眉飛揚而起,毫不示弱,「你我同是世家之女,可你不過是郭惠妃的侄女,我的姑母卻是裴皇后,所以若論身份,我自然比你高貴許多。你竟敢這樣說話,不怕我向姑母告你一狀嗎?」
李未央微微一笑,「不論是皇后還是郭惠妃,見了陛下都要自稱一聲臣妾,並無什麼太大區別。更何況,你我父親都是為人臣子,天底下只有陛下才是最高貴的,你又哪裡比我高貴呢?你若真要與我討論何謂身份高貴,就應當控制好自己的言行,不要做出給自己家族抹黑的事情來。」她頓了頓,看著對方目瞪口呆的神情,緩緩道:「是什麼身份就該做什麼事,現在你們二位是客人,好好回去宴會上,我不想再說第二遍,請吧。」
裴珍被李未央這種冰冷卻鎮定的語氣嚇地倒退了一步,正好撞在裴寶兒身上,裴寶兒連忙變色,正要掉眼淚,卻聽見李未央冷冷道:「裴小姐,若是覺得委屈,還是回去再哭的好,我脾氣不太好,若是你掉一滴眼淚,我怕是會把欺負你的名義做實了的,你這張漂亮的小臉蛋兒,若是多幾道傷痕,不太好吧。」
裴寶兒臉色一下子變得鐵青,原本泫然欲泣的神情立刻收了起來,裴家已經在商議裴珍的婚事,裴寶兒表面與這個庶出姐姐很親密,背地裡卻十分看不起對方的身份,這次藉著機會想要挑唆著裴珍鬧出點事情來,壞了她的婚事,順帶著也教訓一下韓家姐妹,誰知道中途跑出一個郭嘉來,她便準備施展多年來常用的招數,在眾人面前委屈落淚,讓所有人都以為是郭嘉和韓家姐妹聯合起來欺負她,卻沒想到這郭嘉不動聲色之間就看穿了她的意圖,還警告她,若是她敢再哼哼半聲,就給她的臉上添兩道傷口,到時候她可就成了真委屈了……
這個郭嘉,表面看上去高貴大方,沒想到竟然是個狠角色!裴寶兒最愛護自己的容貌,當下不敢再作糾纏,冷哼一聲,道:「咱們走!」說著,便轉身就走,連婢女都來不及帶了。裴珍見到妹妹走了,連忙跟了上去,還不忘狠狠挖了李未央一眼。
李未央回過頭來,看著韓家兩位姐妹,笑容卻很和煦:「我猜猜,這位是送給我香囊的琳兒,這位是送我丹青的琴兒,對不對?」郭嘉是十八歲,而眼前的韓琳十七歲,韓琴只有十五歲。
韓琴見她居然這麼輕易地分出了自己兩姐妹,不由張大了嘴道:「你……你怎麼知道?」
李未央笑了笑,她來赴宴之前,細心的郭澄特意送了一份名冊到她手上,詳細地記錄了每一個人的出身、相貌、性情,若非如此,她怎麼能這麼準確地猜出裴寶兒的意圖呢?
韓琳靦腆地笑起來:「表姐,你真是厲害,裴寶兒被你說得臉色都變了呢!」
「是啊,你不知道,她每次都這樣,先是伶牙俐齒地挑動別人吵架,然後她在一旁坐收漁翁之利,若是我們不吃這一套,她就會故意又是流淚又是悲傷,彷彿天底下的人都欺負了她一樣!偏偏她長得漂亮,誰都幫她!」韓琴氣呼呼地道。
李未央失笑,道:「若是下次她再這樣裝無辜,琴兒不妨直接給她兩個耳光,再踹她幾腳,這樣也不算白白擔了罪名。」
韓家姐妹都目瞪口呆地看著李未央,隨即一陣笑聲打斷了她們的注目,卻是郭澄走了過來,一身風度翩翩的華服,臉上笑容無限促狹,他注視著李未央,像是看到了天上有魚兒在飛,口中道:「若是讓母親聽到,以後可就放心了,誰都不敢欺負你啊!虧得她還特意囑托我來引你入席,生怕你被別人欺負了去。」
韓家兩個女兒都吃吃地笑起來,尤其是韓琳,看到俊美的表哥笑容滿面,頓時臉上緋紅。李未央歎了一口氣,道:「瞧三哥你說的,我不過是盡一盡地主之誼,怎麼在你口中就那麼凶悍了呢?」
郭澄大笑道:「好,你是盡了地主之誼,可別忘了,今天的宴會你是主角,咱們該去宴會上了!」
等到李未央到達宴會的時候,便覺得自己被一陣陣細密熱切的視線包圍了。郭夫人微笑著,上前去握住她的手,一一為她介紹在場的賓客。
眾人見到李未央一身華服,雖然未施脂粉,卻是膚光如雪,兩行入鬢的黛眉,配合那雙清澈如古井的明眸,容色淡定而高貴,跟他們想像中的那個流落民間,不知在何處長大、野性未馴的小姐形象完全不同,不免都有些驚訝。而剛才已經見過她的裴家兩姐妹,面上都露出了厭惡的神情,顯然是已經結下了樑子。
李未央微微一笑,並不將剛才發生的事情放在心上。裴皇后竟然敢動她身邊的人,裴家,自然一個都跑不掉,既然如此,又何必虛以為蛇呢?不過她環視一圈,卻沒有見到元毓的身影。這時候,郭夫人在她耳邊小聲道:「陛下今日有急詔,令所有的兒子入宮去了,不過他們都送了禮物來。」像是怕委屈了女兒一樣。
李未央只是微笑,卻有些遺憾,真是可惜,今天看不到元毓震驚的表情了呢,不過今後可多的是機會。
宴會之上,郭夫人特意請了大都最有名氣的藝妓出雲。李未央坐在花園裡,就看見牡丹盛開,聞到花香襲人,不一會兒,又響起簫管悠悠、琵琶錚錚,繼而舞者入場,一群美麗的女子們伴著樂聲的節奏,婉轉綽約,翩翩起舞,等到出雲一身翩然的紅裙出場,那翻飛的雲袖,伴著柔軟的腰肢和那動人的舞步,讓所有人都看得津津有味。
李未央的目光卻穿過人群,驀地,她遠遠看見不遠處的橋上,走過來一個年輕的男子。
旁邊自然有人也看向遠遠走來的人,瞧了又瞧,道:「喲,不是旭王殿下?」人群之中,引發了一陣騷動。
李未央的目光同樣落在他的臉上,只覺得這稱呼那樣陌生,然而那眉眼,卻是異常的熟悉。旭王?殿下?她輕輕咀嚼著這四個字,微笑起來。
隨後,李未央仿若不經意地輕輕側首,向一旁的郭夫人道:「娘,這位是?」
郭夫人手中泥金的折扇遮住半邊面容,輕聲道:「他是剛剛繼承旭王爵位的世子。」
前一任旭王元忠是當年扶持皇帝登基的功臣,又是皇帝嫡親的堂弟,皇帝登基後,不論那些外姓臣子如何內鬥,旭王一門始終顯貴無比,旭王更是坐鎮中樞手持國柄,深受皇帝信賴。旭王世子出守越西西面邊陲,乃是堂堂封疆大吏,然而卻不幸因為意外英年早逝,旭王遭遇喪子之痛,一病不起,很快便病入膏肓,危在旦夕。他的原配王妃早已去世,旭王世子並非如今的這位王妃親生,王妃早已準備將自己的親生子推上王位,恰好在此刻,旭王堅稱自己尋到了當年流落在外的一個兒子,說是他二十年前出征期間,曾經在外娶過一位側妃劉氏,如今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親生骨肉,並且不顧整個王府的反對,力排眾議要立這個突然出現的孩子為旭王世子。旭王妃怒不可遏,發動了娘家胡氏一族的威力,並且通過胡順妃向皇帝施壓,想要阻止這種完全違背禮制的事情,可皇帝完全置若罔聞,不但答應旭王懇求,甚至對這位旭王世子大加封賞,肯定了他的地位。半月前,旭王去世,這個年輕人便成為了旭王,繼承了旭王府的一切,成為大都最為年輕顯赫的王爺。偏偏他行事低調,極少在人前露面,更加讓人覺得神秘。
李未央的笑容更深,元烈,你不是皇帝的兒子麼,怎麼會突然變成了旭王在外的私生子呢……皇帝作出這樣的決定,到底是什麼意思?
此刻,石橋上的元烈,也看見了坐在人群之中的李未央。縱然漂亮的女子那麼多,他竟然一眼就從人群中看到了她。她穿著一身湖藍色的淡雅衣裙,清麗的面容,漆黑的眸子,微微含笑的表情,陽光在她潔白的面頰投下淡淡的影子。
他的呼吸,有一瞬間都是停滯的,心臟蕩漾不定,竟分不清是震驚還是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