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 太公釣魚
察覺有人走過來,李未央略微側轉過來,望見是他,才露出些許微笑。
「旭王殿下,好久不見?」
李未央的微笑一如往常,彷彿他們從未分開過,剎那間,元烈感覺到心跳擂鼓。他禁不住上前,低聲道:「我找了你很久。」
李未央只是輕輕一笑,目中似有波光閃動:「我知道。」說完,她的眼睫毛輕微地抖動了一下,及時地垂下了眼睛,因此神色間的動容絲毫也沒有讓他看到。
元烈覺得自己的心臟隱隱發抖,不知要耗費多大的力氣才能克制住渾身的戰慄,他強行壓制住自己的感情,在她一旁的山石上坐了下來。
李未央看著他,如今的元烈已經不再是跟在她身側的少年,他發上帶著金冠,面目依舊俊美,卻顯得更加高貴不凡。在她的印象裡,他似乎還停留在過去,可事實上,如今他們的身份,卻都和過去大不一樣了。
「我以為,他會讓你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李未央輕聲地道。
元烈緊緊攥緊了手心,指甲幾乎掐入手心,靠著這疼痛,終於讓他覺得清醒許多,他低聲道:「我喜歡這個位置。」當皇帝問他,是不是想要回到皇子的位置上時,他卻搖了搖頭,他在這個位置,才能更加隨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而所謂的天潢貴胄的身份,在他看來什麼都不是。
風輕輕拂過,李未央的臉上有幾絲亂髮,眼中卻還是微笑:「不好奇我為什麼變成了郭家的女兒?」
元烈卻不開口,他不關心這個問題,他想知道的是,「你在這裡不是一日兩日,為什麼不來找我?」
「我若是今天沒有看到你,你是不是就預備著一輩子不來找我?」
「你是希望,你做你的郭小姐,接著報你的仇,就這樣把我丟掉嗎?」
「我在你眼睛裡,是隨意可以丟棄的人?」他一句一句地問著,神色執著。
李未央的神情在他句句迫問之中變得有一絲波動,幾乎是下一瞬間,他那雙琉璃色的眼睛,湧現出受傷的神情。
「我最討厭被人丟下了。」他突然低下頭,慢慢地道。
「從前,母親丟下我的時候,你說過,永遠也不會離開我。」
離開,他最憎恨的兩個字。尤其這個人還是天底下他最喜歡的一個人,除了她以外,他不覺得這世上有什麼值得他特別關心了。然而就是這樣的一個人,跟他母親一樣,丟下他轉身就走了,任由他發瘋一樣地到處尋找。這怎麼可以!
李未央心中歎息一聲,剛要說話,他卻突然抬起頭,眼中閃過一陣耀目的火花,目不轉睛地盯著李未央道:「可惜,不管你到了那裡,變成什麼人,我都會跟著你的!」
李未央看著他,陽光下他明眸含情,薄唇如削,鼻樑挺直,側臉上若有若無地染上波光搖曳,俊美得讓人不敢逼視。她突然笑了笑,道:「是啊,我怎麼想要甩開你,都是甩不掉的。所以從一開始,我就沒有這個意思。我只是希望,讓你有一段清醒的時間……」
剛開始她離開大歷,是因為無法接受突如其來的失去,再後來她不去尋找他,是為了讓他有個冷靜的時間。從他在大歷開始,她就在他身邊。對他來說,她的存在,究竟是什麼意義呢……這段分離的時間,足夠讓他看清楚,他對她的感情,究竟是依戀還是愛慕。可是如今看到他受傷的表情,李未央覺得心中發軟,她輕輕地伸出手,握了握他的手指。
元烈吃驚,隨後,心頭湧現出狂喜,他一把握住她的手,緊緊抓著,彷彿再也不肯鬆開。
李未央感受到來自那手心的暖意,輕輕地喟歎了一聲。元烈啊,你真是傻,被我盯上的人,可是絕對跑不掉了。以後不管你對我的感情有沒有變化,還是將來喜歡上別人,我都要你永遠陪伴在我的身邊。她沒辦法控制自己的獨佔欲,也許,骨子裡她就是一個很可怕的人。
「怎麼,二位居然會認識?」身後一道聲音響起。
元烈就勢擋住李未央,朝身後的郭澄頷首,笑道:「探花郎。」
郭澄微微一笑,臉上彷彿十分謙卑:「旭王殿下。」
元烈彷彿半點都不在意被他看在眼中,反而慢條斯理地道:「我曾與令妹有過幾面之緣,沒想到今天居然重逢,實在是緣分。」
郭嘉之前是被人收養,元烈雖然也是在民間長大,可這兩個人完全風馬牛不相及,怎麼會認識呢?郭澄很懂得察言觀色,根本不會相信這樣的話。再者,若是郭嘉和元烈原本就認識,這意味可就深了。他挑起眉梢,嘴唇輕勾,問:「哦,那真是無巧不成書啊。不知你們是在何處遇上了呢?」
元烈微笑,道:「就在之前郭小姐暫住大都的期間,曾經碰過幾次面,怎麼,探花郎感興趣嗎?」
郭澄瞇起眼睛,笑道:「我不過是一時好奇,旭王殿下不必多想。郭嘉是我的妹妹,我關心她,也是再所難免吧。」
郭澄向來玲瓏心竅,李未央並不覺得自己和元烈熟悉的事情可以瞞得過他,而且目前看來,也沒有必要隱瞞。郭家支持七皇子元英,元烈又是深受皇帝喜愛的旭王,承襲了全部的爵位和勢力,自然會受到各方的拉攏,郭家不會排斥這個朋友。李未央和他走得近,不但沒有壞處,甚至還會給郭家帶來好處。但這也不意味著自己喜歡被人窺視和調侃,李未央微笑道:「三哥,母親剛才正到處尋找你。」
「哦,是嗎?」郭澄失笑,他很想知道,郭嘉和眼前這位旭王到底是什麼關係,不過人家都這樣明目張膽地趕自己走了,死皮賴臉地站在這裡似乎不太妥當啊,他摸了摸下巴,似笑非笑道,「那我便先去了。」說著,他轉身作勢要走,才走兩步突然回頭,道,「對了!」
李未央挑起眉頭瞧他,他哈哈大笑道:「妹妹,娘還想多留你一段時日,可別這麼著急把自己嫁出去啊!」說著,他飛快地走了,像是生怕被李未央捉住一般。
李未央啞然,元烈卻笑了,道:「郭澄這個人,應當知道你不是真正的郭嘉了吧。」
李未央點點頭,道:「是啊,這個家裡,齊國公和他,應該都是知道的,不過,他知道的只是一部分而已。他們都以為我來大都不過是因為無依無靠來尋親,卻不知道我是來找人報仇。」
半晌沒有聲息,元烈悄然側過目光,望進了李未央清澈見底的眼睛,恍惚裡,他輕輕笑著:「我幫你,可好嗎?」
李未央的表情看上去如同無痕的春水,平靜淡漠,可是心頭,卻在瞬間掠過一絲溫柔。她的聲音很輕,道:「好。不過,皇帝能瞞得過天下人,卻瞞不過裴皇后,她一定已經知道了你的身份,所以,你要千萬小心。」
元烈微笑,道:「我知道,從我進入大都開始,她就已經盯上了我。」
「她動過手嗎?」李未央聞言,心頭一跳。
元烈點了點頭,輕描淡寫道:「四次,不過都是有驚無險。」
以後還會更多,李未央輕輕地歎了一口氣。皇帝越是把元烈放在心上,裴皇后也就會越是嫉恨。實際上,元烈選擇放棄恢復皇子的身份,等於是向皇帝表明,他沒有繼承皇位的野心。所以皇帝給了他一個最安全的旭王的身份,手上有權,又有人脈和地位,是眾位皇子和世家大族爭相拉攏的對象。可裴皇后還是向他動手了,這說明什麼呢?
一則,是裴皇后不肯放過任何一個可能,要將元烈扼殺在力量最薄弱的時候。二則,裴皇后不是以一個皇后,而是以一個女人的身份想要讓元烈死。如果是第一種,那裴後就是一個異常謹慎小心的人。如果是第二種,那裴後一定對皇帝有著異乎尋常的感情,讓她不能原諒元烈的存在。就因為皇帝最心愛的女人是棲霞公主,所以裴後才對追殺元烈這樣執著……
李未央搖了搖頭,不管是哪一種,裴後都不是好對付的人。
「暫且不說裴皇后,你預備怎麼處理掉元毓。」在京都,元毓絕對是一個大麻煩,他極有可能在認出李未央之後去向裴皇后告密,或者把李未央的真實身份傳得人盡皆知,這可是大麻煩。
「這倒是無妨,他不找我,我也要找他的,我們還有一筆賬沒有算清楚呢。」
元烈好奇地看著她,李未央卻若有所思地問道:「大都如今最紅的名妓,可是今日獻舞的出雲麼?」
元烈一震,隨即醒悟,似笑非笑道:「你的意思是——」
元烈這麼快就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李未央歎了口氣,道:「你該走了,若是再不走,別人真的要疑心旭王殿下在宴會上和郭家女兒一見鍾情,到時候會嚇壞我娘。」這一句我娘,她已經叫的很順口,元烈凝目望著她,原本他以為,再見的時候會是一個已經瀕臨崩潰的李未央,因為在一夕之間,她失去了那麼多在意的人……可現在,她卻比從前更堅強,笑容更美。因為郭家麼……他心中這樣想著,口中卻道:「這件事,我要參與。」
李未央瞧著他,似笑非笑道:「那麼,你就更該提前佈置了。」
「你預備什麼時候動手?」
李未央慢慢地吐出一口氣,道:「今天。」
元烈終究依依不捨地離去,李未央不願意立刻回去,便沿著湖邊走著,靜靜捋順思路。然而她剛剛走到牆邊上,卻突然聽見細碎的響動,猛地一抬頭,卻見到元烈不知何時爬到了牆頭上,黑髮映著陽光,就像一匹緞子,閃閃發亮。她愕然,他不是剛剛走出園子了嗎?誰知片刻之間,卻見到元烈扯了籐蔓,從牆頭跳了下來,一張唇角翹起,微微含笑,俊美到了極致的模樣掩不住的興高采烈。她驚訝,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卻已經在她唇上啄了一下,她大為驚駭,下意識地四下看了一眼,幸而無人,來不及惱怒,他已經又爬了上去,扭頭笑道:「我回頭再來看你!」
李未央愕然,面上卻燒灼得厲害,幾欲噴薄而出的羞惱無邊無際的繚繞蔓延開來。
旭王的提前離開,並不曾引起過多人的注意,大概在他們看來,旭王本來就是一個不好親近的人,雖然他俊美的容貌吸引了很多年輕姑娘的愛慕,但在世家大族眼中,他的這個旭王的位置,若非皇帝力保,只怕還坐得不太穩當,畢竟,他還有一個虎視眈眈的繼母,迫不及待地在暗處窺視著,尋找一切的機會要把他拉下來。
李未央回去的時候,郭夫人已經焦急地四處尋找了她很久,見到她的時候,兩眼立刻放出光彩來,「嘉兒,你去了何處?」
李未央微笑:「宴會上人太多,我覺得太悶,便去湖邊走了走。」
郭夫人放下心來,道:「這就好,燕王妃來了,說是要見你。」
李未央的目光便向不遠處看去,果真見到永寧公主一臉平靜地坐在宴會上,旁邊的人與她說話,她卻冷淡到了極點,明顯是不想搭理任何人。李未央微笑著走過去,道:「公主殿下。」
永寧公主見到李未央,眼睛裡立刻亮了起來,隨後,她吩咐身邊的婢女道:「我和郭小姐要隨便走走,你們不用跟來。」說著,她站起身,親熱地上前挽住李未央的手臂,大聲道:「聽說郭家有一株珍貴的墨色牡丹,不知道郭小姐可否願意帶我一觀呢?」
永寧公主嫁到越西以來,還是習慣了過去那種高高在上的公主身份,對這裡的人都不親近,再者她不被裴皇后喜愛,又被燕王厭惡,所以大家更是對她敬而遠之,不過是礙於她大歷公主的身份,不敢過分冷遇而已。今天郭家的宴會,按照慣例給她發了帖子,但就連郭夫人剛開始都以為對方根本不會出現,誰知宴會進行到一半兒,永寧公主卻來了,不光如此,她對郭家的小姐還表現出了極大的熱情,這不由得眾人不奇怪。
裴寶兒看在眼裡,心頭越發不高興,這郭嘉到底有什麼魅力,為什麼所有人都對她另眼看待呢?在她看來,自己的容貌可是遠遠超過郭嘉,可今天的宴會上,郭嘉竟然變得眾星捧月一般,實在叫她心裡頭不痛快。
這一邊,永寧公主已經迫不及待地道:「我按照你說的做了。我回到了燕王府,他很奇怪,我卻說我已經原諒他了,又向他說,只要他保住我王妃的位子,我就會對他的所作所為視而不見,為了取信於他,我還送了他兩個美人。所以,這段日子以來,他以為我是刻意討好他,越發為所欲為了。」
李未央笑了笑,元毓這種人,本來就是你給他三分顏色他就開染坊的,她慢慢道:「公主,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麼嗎?」
永寧公主咬牙切齒道:「你說,我會全部照做。」
李未央笑道:「今日的宴會,燕王殿下並沒有來,真是可惜。」
永寧公主皺眉,道:「什麼意思?」她不理解,李未央應該很恐懼見到元毓才是,為什麼她會想要見到元毓呢?難道她不怕自己的真實身份暴露嗎?永寧公主在接到李未央的密信之時,實在是嚇了一大跳的,沒想到李未央竟然搖身一變成了郭家的女兒,這實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李未央望著遠處盛開的牡丹花,微笑一如往昔:「我聽說陛下有事召見各位王爺,但想必這時候,燕王已經從宮中出來了。」
皇帝不過是因為南方水患的事情召集他們商議,實際上是走個過場而已,詔書都已經出來了,元毓在皇宮自然不會停留太久。但永寧公主不知道李未央為什麼會突然提起這個……
李未央已經繼續說下去:「若是公主立刻派人去向燕王說,今日名妓出雲在郭府獻藝,燕王會感興趣嗎?」
永寧公主不解地看著李未央,顯然是根本反應不過來。
李未央的笑意隱秘而溫柔:「聽我娘說起,出雲之所以被捧為名妓,一是因為她色藝雙絕,二是她潔身自好,自矜身價,很少參與那些複雜的宴會,據說直到今天還是個清倌兒。」
永寧公主自詡高貴,對這種名妓當然看不上眼,但此刻,她回憶了一下,道:「的確,元毓也曾費盡心思請過這女子,偏偏她很小心,輕易不肯上鉤,若是我派人向他說起此女也在宴會上,他一定會來。可是,你為何要引他來呢?」
李未央只是眼珠微微一動,緩聲道:「等他來了,公主自然知曉。」
永寧公主對李未央的手段深信不疑,她立刻便派人回去,告知元毓出雲也在郭府。果然,一個時辰之後,燕王就帶著禮物到了郭家。齊國公向來不喜歡這個外表俊俏、內在齷齪的王爺,尤其對他好女色的風聲十分忌諱,聽到他來,也不過吩咐郭澄安排了位置,便將他丟在了一邊。
元毓早已知道郭家人這種假正經的老毛病,反正裴後和郭家也一直都不對盤,所以他也不太在意。這時候,他只是盯著那獻完舞蹈之後坐在一邊休息的出雲,嘴角勾起了笑容。
這個女子,他第一次見到的時候已經想要弄到手,卻可惜她太過不識抬舉,幾次三番拒絕了他的邀約。從前他對於這種女人,還很有耐心地要征服她,可現在,他已經越來越沒有耐心了,所以他決定像對付那戲子一樣,好好殺殺這小美人的傲氣。
永寧面上帶著笑容,主動吩咐自己身邊的婢女給元毓遞了一杯酒。
元毓微笑著看了自己的王妃一眼,若非她是大歷的公主,他早已經一腳踹了她了,省得看到這張老臉,他就會想起那些很不愉快的回憶……好在如今這個女人吃了教訓,越來越識趣,不但主動送了他美人,也不再爭風吃醋,一個老女人,就是應該這樣才對。
永寧笑道:「王爺,我敬你一杯。」
元毓不疑有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道:「郭家的酒倒是不錯。」
永寧公主只是垂下眼睛,看了一眼杯子裡的美酒,這藥粉,可是李未央給她的,不知道到底有什麼功效。
不多時,永寧就看到了這藥粉的效果,因為元毓已經燥熱地坐不住了,他在座位上扭來扭曲,絲毫無法顧及身為王爺的威嚴,那比女人還要漂亮的臉染上了一層酡紅,他吩咐身邊的婢女給他扇風,可還是無濟於事,他索性站了起來,筆直地向著出雲走去。從永寧的角度,元毓彷彿不知道說了什麼,就去拉出雲的手腕,結果出雲惱怒起來,甩了袖子就走。
元毓居然還不死心,又伸手去拉人家,出雲倒也是個硬骨頭,死活不肯搭理,元毓越發過分,居然拉過人就要往上親,一旁的其他人看到這一幕,都紛紛變色。堂堂的燕王殿下,公然調戲一個藝妓,人家不願意的情況下還這樣強求,實在是太沒有格調了!
永寧冷笑一聲,原本元毓雖然無恥,表面卻還是道貌岸然,因為他生怕別人抓住他的把柄去皇帝那裡告他一狀,卻沒想到在被下了藥之後變得這麼不要臉,不過,李未央這是成心要他丟臉嗎?還是有什麼其他的意圖?
元毓追著出雲不放的情景實在太過不堪,郭夫人一個眼風,郭澄立刻和郭敦兩人走上去,一左一右拉住燕王,郭澄笑道:「王爺,你喝醉了!來人,快扶王爺去一邊休息!」
元毓被他們兩個人硬生生架著,只能眼睜睜看著出雲離去。元毓十分惱怒,卻知道這不是發火的地方,很快,永寧端過來一杯溫水讓他服下,元毓只覺得心頭的燥熱去了好多,剛才那股邪火兒也消了,他睜開眼睛,四下看了一眼,卻發現所有人都用異樣的眼神看著他。他一時有點奇怪,自己剛才是怎麼回事,難道這酒水後勁如此之大,讓他當眾失態了嗎……他想到這裡,面帶狐疑地看了一眼永寧公主。
然而永寧公主卻是關懷道:「王爺,你剛才怎麼了?真是嚇壞了我呢!」
不會是永寧公主動了什麼手腳,這個女人現在是自己的王妃,她還能怎麼樣?只能拚命討好自己,以保證她下半輩子有好日子過。元毓這樣一想,心頭的疑慮消了三分。他站起身,道:「我是有點醉了,走走就好。」就在這時候,他突然看見不遠處站著一群人。原本那群人站在牡丹花叢中,他又只顧看著出雲一時沒有注意,現在才看清楚,赫然心頭一驚。
李未央!竟然是李未央!這怎麼可能!拚命揉了揉眼睛,他幾乎疑心自己看錯了。
李未央和韓家兩姐妹在一起,不知道說了些什麼,突然笑了起來。那笑容十分的溫和、高貴,她的容貌和半年前相比更加成熟、更加美麗,然而元毓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
是啊,他怎麼會忘記這個女子呢!因為她,他被迫損失了精心培養的暗衛;因為她,他被丟給那些下九流的青樓女子戲耍;因為她,他有一陣子甚至看見女人就害怕……這輩子他都忘不了這種恥辱!
可是,她怎麼會出現在越西!為什麼!
元毓猛地坐了回去,隨後,他回頭望向永寧公主,壓低聲音道:「她怎麼會在這裡?!」
永寧看著他,露出吃驚的神情:「王爺說的是誰?!」
元毓一個字一個字,彷彿言語是從牙齒縫裡逼出來的:「李未央!」隨後,永寧公主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像是有點反應不過來一樣:「啊!你是說郭小姐!是呢,她和安平郡主真的是很相像,我剛剛見到,也是嚇了一跳,這世上竟然有這樣相似的人?!」
「郭小姐?郭嘉?」那明明是李未央,哪怕化成灰元毓都不會忘記。這輩子他最憎恨的女人就是李未央,上次裴後在大歷最重要的據點被搗毀,自己在裴後面前好一陣子都要夾著尾巴做人,這一切都是那個女人害的!現在——郭府被尋回來的小姐就是李未央?!哈哈,這世上會有這麼巧合的事嗎?元毓根本不相信。
他的眼睛裡冒出火花,低聲道:「永寧,李未央明明是李蕭然的親生女兒,怎麼會變成郭府的愛女呢?」
「這——」永寧似乎有點不敢確定,猶豫道,「王爺,您或許是看錯了,人有相似——」
這天底下哪裡來這麼相似的人?!當他元毓是傻子嗎?!元毓立刻站起來,一把抓住自己的王妃,對周圍人道:「我酒喝多了,需要醒醒酒,抱歉,先失陪。」說著,他幾乎是半拖半拽地把永寧公主帶離了宴會。
李未央在遠處瞧見這一幕,不過淡淡笑了笑,並不放在心上。
韓琳看她表情有異,便好奇地問道:「表姐,你怎麼了?」
李未央的微笑如拂面的春風,化開含苞的花蕾:「我是在想,燕王今日怎麼會如此失態呢?」
韓琴不屑地撇撇嘴道:「他向來風流無度,不過從前還只是收斂的,不知怎麼回事,娶了永寧公主之後反倒變本加厲,真是太過分了!」
李未央微笑,娶了一個半老徐娘,元毓心頭憋著火,自然是要想法子撒火的……變本加厲,並不奇怪。只不過,他再如何過分,也不會當眾失態,今天,自然是她想法子讓永寧公主給他下了藥,只用一點,便能讓他情緒亢奮,而不會為人所察覺……
元毓借口酒醉,吩咐郭家僕人找了清靜的房間,並特意吩咐自己的護衛看守著,這才氣喘吁吁地問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李未央為什麼會在大都?!」
永寧公主的面上露出些許吃驚,道:「王爺,你都不知道,我又怎麼會知道呢?」
元毓十分狡猾,他聯想到剛才自己丟臉的舉動,立刻知道是李未央動了手腳,可他從未碰過郭家僕人遞過來的東西,唯一的可能便是永寧公主,這麼說,這個女人已經和李未央勾結到一起了!元毓立刻又想到永寧公主原本對自己痛恨不已,現在突然從庵中回來不說,甚至對他百般討好,還親自送了兩個美人給他,這樣的變化不是不奇怪的……他想到李未央的千般手段,心頭一時驚恐,她突然來到越西,一定是有什麼陰謀!看來,這件事要盡快通知蔣南,不!還要通知裴皇后!
他看了永寧公主一眼,心頭掠過無數念頭。李未央心思狡詐,一定是早已勾結了永寧公主……他現在突然離去告密,一定會讓李未央發覺,說不定要利用永寧做出什麼來!不行,他必須想法子先穩住永寧才好。一條毒計閃現在他的心頭:不管是裴後還是自己,若是要動手,都會被郭家人發現,偏偏這家人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若是因此徹底激怒了他們,反而得不償失。但換個思路來說,郭家這樣顯赫,郭夫人又多年來尋找那郭小姐,若是他們知道李未央是假冒的,一定會恨透了她,到時候,既可以除掉李未央,又不會弄髒自己的手。所以,當務之急,還是要穩住永寧公主——想到這裡,他心頭冷笑一聲。
只要永寧是女人,他就有法子讓她乖乖聽話。元毓閱人無數,當他可惡的時候會讓人覺得無比恐懼,但當他想要討好一個女人的時候,也是萬分的容易。他放緩了口氣,柔聲道:「永寧,我知道,李未央一定是去庵堂見過你,對不對?」
永寧皺眉看著對方,一時沒有開口。
元毓歎了口氣,道:「我知道這個女人心思惡毒,她一定是千方百計挑撥你我的夫妻關係。永寧,你這樣善良,一定是被她說動了轉過頭來對付我,你可知道,她不過是在利用你啊!」
永寧公主面上露出震驚的神情,道:「我不明白你究竟在說什麼!」
元毓並不氣餒,繼續道:「你我夫妻一場,我雖然喜歡玩樂,但那些女人不過是逢場作戲,從來沒有認真過的,我最心愛的人,還是只有你一個啊。」
永寧聽到元毓所言,幾乎和李未央之前所說一模一樣,到了危機的時候,他就會下意識地用出那一套對付女人的手段來……李未央真是太懂得人心了,就連元毓會說的話,她都已經猜到。
元毓見永寧不說話,以為她已經被自己感動了,連忙道:「我之前是氣李未央那個毒婦,才連帶著遷怒於你,如今我已經知道錯了,打算從此以後修身養性,好好和你過日子,你是知道的,我現在已經被父皇嫌棄,身邊的人只有你了,若是連你都不管我,我以後要怎麼辦呢?」他一邊說,眼睛裡彷彿閃動著動情的淚光,若非李未央早已預見他的招數,永寧公主怕也要信以為真了。
可惜,不是所有的浪子都會為女人改變的,大多數時候,他會再一次地傷害你。永寧公主心頭憤恨到了極點,臉上卻道:「你……你說的是真的嗎?」
元毓見永寧已經上鉤,立刻點頭道:「當然是真的,天下筵席,終有散時,但你我夫妻,卻是一生一世的。現在李未央故意接近你,必定是想要借你的手來謀害我,永寧,你要幫我!」
永寧公主瞅著他,幽幽說道:「那麼依你的意思,我該怎麼做?」
「找一個合適的機會,當著所有人的面,拆穿李未央的真實身份!」元毓的面上浮現一絲冷笑。的確,人有相似,若是他貿貿然說出李未央的真實身份,有多少人能相信呢?一個堂堂的大歷郡主會跑到這裡來?李未央巧舌如簧,說不定很容易就會脫罪。可若是永寧公主指證她呢?永寧可是在大歷生活了那麼多年,跟那安平郡主相交已久,她怎麼會認錯自己的朋友呢?所以,永寧公主開口,遠比元毓自己開口要更容易獲得郭家和其他人的信任。
永寧公主道:「你是說,現在嗎?」
元毓想了想,道:「今天宴會上賓客雲集,是最好的機會!只要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大歷的安寧郡主,她這場戲也就演到頭了!」親自看到李未央當場被拆穿,可比告訴裴皇后處理要有趣得多!
永寧公主看著元毓臉上得意的笑容,心道,是啊,你的路,也已經走到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