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1 裴白之死
郭澄擋在李未央的身前,替她隔絕了大半的目光。而李未央卻是一副神情淡然的模樣,顯然不將眾人的眼色看在眼裡。若是她在意別人的眼光,早已活不下去了,這種東西,她向來不屑一顧。一路向金帳走去,卻發現那金帳裡也是擠滿了人。從衣飾上看,左邊的都是越西的貴族,而右邊都是草原上的汗王和將領們。
看到簾子一動,所有人都向她投來矚目的眼神。李未央站在了一邊,隨即向帳子的中間看去。越西的皇帝坐在左邊,而另外一邊的那個中年男子坐在鋪著皮毛的高大王座上,上面的皮毛光華燦爛,珍稀無比,看來這位就是草原大君了。他看起來四十多歲的年紀,頭上戴著高高的帽子,上面鑲嵌著金銀玉石和祖母綠的寶石,氈帽之下露出數根結成小辮的黑髮,髮辮上還特別綴著許多深紅色或者碧綠色的玉珠,身上穿著的卻是越西的錦袍,顯然是越西人的禮物。與別人都不同的是,他的腰間佩戴著一把黃金為鞘,象牙為柄的彎刀,長相也是十分的肅穆、氣派,那一雙格外凌厲的眼睛和眉心深深的褶皺,無不透露出他年輕之時的驍勇和彪悍,他只是靜靜地在那邊坐著,身上便有一種不可忽略的王者之氣。
李未央不動聲色地觀察他們,眾人看見了她也是忍不住的交頭接耳,其實他們已經知道了剛剛發生的事情……巴圖世子突然死去,這是一件足以撼動草原的大事,如今他們也不狩獵了,都被召集到了這個金帳裡面,面色焦慮地等待著審判的結果。
大君看著地上跪著的年輕女子,冷笑一聲道:「我兒子究竟是怎麼死的?你把話都說清楚了,否則我絕對不會饒了你!」他的聲音十分的冷漠,聽起來有一種凜凜的刀風之聲。
李未央也順著眾人目光看向了那個年輕的女子,她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生得花容月貌,可是皮膚已然變得粗糙,一雙原本應該很是美麗的眼睛已經瞎了一隻,只能用黑色的額發遮住了一半的眼睛,看起來十分的詭異,她心中立刻想到這就是他們所說的祥雲郡主,江夏王的女兒。
只聽到那祥雲郡主哀聲哭泣道:「大君,昨天傍晚的時候世子受了傷回來,招了巫醫替他治療,我見他傷勢十分嚴重便小心翼翼的在旁邊小心伺候著,一刻也不敢離開。」
大君聽到這裡,看了一眼旁邊一直站著的黑袍巫醫道:「她說的可是真的?」
巫醫點了點頭,大聲道:「郡主說的是真的,當時世子殿下受了兩處傷,一處是在左臀之上,一處是在右臂,都是箭傷,雖然並不致命可卻都十分的厲害,世子一回來就發了高燒,我想方設法替他去了邪,又熬了草藥,才讓他們小心翼翼地守著世子,當時我就想要稟報大君,可是時辰已晚,大君又在和皇帝陛下議事,所以我也不敢冒然打擾。」
得到了巫醫的證實,大君才面色一沉道:「繼續說下去。」
祥雲郡主的淚水止也止不住的從那只完好無損的眼睛裡流了出來,若非另外一隻眼睛是瞎的,這一副悲傷欲絕的模樣真要讓李未央產生憐憫之心,只可惜再如何漂亮的美人少了一隻眼睛,看起來都是十分的可怕。江夏王在一旁瞧著,已經是不忍心的別過了眼睛,在他看來,這樣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嫁給那麼醜陋不堪又粗魯無禮的草原男人,實在是太過可惜了。而現在更糟糕的是,等待她的是守寡的命運。
這時候,祥雲郡主已經繼續說了下去,她低聲地道:「世子半夜裡燒得越發厲害,我本打算再去請一次巫醫,卻有一個護衛突然來訪,說是旭王殿下因為白日裡誤傷了世子,所以特意送來一盒能治箭傷的菩提良藥,讓我務必讓我給世子殿下抹上,並向我許偌說不用一個時辰,世子就會消炎退燒,我信以為真,便將那藥膏用在了世子身上……」她話說到這裡,卻是泣不成聲道:「誰知我還沒有醒過神來,卻聽見世子大喝一聲道『旭王害我』,隨即就斷氣了。」她一邊說著一邊哀哀哭著,掩飾住了眸子裡面的深深不安和愧疚。
眾人此刻都看向旭王元烈,目光之中流露出十分的惱怒,早已有草原上的一位大汗王站了起來,他怒聲道:「旭王殿下!你先是傷了我們世子不說如今還派人毒殺了他!你真是膽大妄為!真的當我們草原是任人欺辱了嗎?」
元烈聞言卻依舊是俊目生輝、優雅從容,不過輕蔑地冷笑了一聲,打斷了人們的交頭接耳,他出口便道:「昨日我回到帳篷已經是十分的疲憊,再者說是巴圖世子無禮在先,我傷了他也是理所當然,怎麼會給他送藥?」
「你……」祥雲郡主猛地扭過頭來,對元烈怒目而視,但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她一直是個柔弱的女子,不能當眾發怒,她只能低低地道:「你害死了我的夫君不說,竟然還在這裡大言不慚的指責他,你這人還有羞恥之心嗎?」
元烈只是看了她一眼,目光之中劃過一絲嘲諷道:「祥雲郡主,我勸你想清楚了再說,昨天晚上那人真的說是我派去的人嗎?」
祥雲郡主不禁惱怒道:「我這一輩子不曾說過一個謊言,草原上的大神可以為我作證,若是我說半句的謊話,就叫我被野狼叼走了心,屍骨無存。」她從未做過一件壞事,這是為了活下去!她一邊在心頭默默祈禱著神靈饒恕自己的罪過,一邊發著毒誓,並用那只獨眼看著元烈道:「那人的的確確說是旭王元烈送來了治病的良藥,我個性單純自然不疑有他,再加上我出身在越西,對於很多宮廷的秘方都頗有瞭解,聽說過菩提藥膏的確對治療外傷有奇效,它就在這裡,你們可以看一看。」說著她將那一盒散發著香氣的藥盒放在了地上。
越西皇帝淡淡地道:「梁太醫你去驗一驗吧。」
梁太醫此次是隨行太醫,他從人群之中走出,到了祥雲郡主的身邊,接過那一盒用青花瓷小藥盒裝著的藥,然後仔細查驗了一番這才道:「這藥,的確是宮裡頭的菩提,治療外傷用的。但是卻有一種鐵銹的氣息,這就和巴圖世子身上所中的毒一模一樣,正是本朝最毒的毒藥,鶴頂紅。」
眾人聞言不禁面色大變,草原上是沒有這種宮廷秘藥的,正是越西人到了這裡,將他們的毒藥帶到了這裡,繼承草原的主人竟然死在了越西旭王的手中,此事絕對是非同小可,當下就有不少的草原貴族惱怒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一定要讓旭王付出血的代價!」「巴圖是咱們的世子,是將來要繼承草原的英雄,怎麼可以死得這麼慘!」「對!抓住旭王,砍掉他的頭顱,為世子報仇!」
草原貴族都十分的激憤,若不是越西皇帝在場,只怕他們會立刻衝過去將元烈當場殺死,事實上已經有不少人拔出了手中的刀,只等著大君一聲令下,就想要衝上去將元烈砍得稀巴爛。
眼看著群情激奮不可壓制,大君看向皇帝,冷聲地道:「陛下,您怎麼說?」
皇帝冷淡地瞧了一眼祥雲郡主,卻是微微一笑道:「你身在越西,長在宮廷,對這些藥應該十分的瞭解,怎麼你昨天晚上不阻止巴圖世子用藥呢?」
祥雲郡主一愣,隨即道:「殿下容稟,鶴頂紅畢竟是宮廷密藥,尋常人是不曾見過的,便是我也對藥性不是十分的瞭解,更何況它是摻和在菩提之中,我是無論如何也發現不了啊……說來也是我太過大意,若是當時請了人來仔細來驗一驗這些藥,世子殿下也未必會……」她話還沒有說完,卻聽見梁太醫道:「不,縱然這藥膏裡沒有毒,世子也還是會死。」
眾人一聽,卻更加的愕然,就看見梁太醫慢慢地環視了一眼眾人道:「剛才我已經查驗了巴圖世子的屍體,發現他右臂的那一道箭傷特別奇怪,箭頭顯然是塗了毒藥的,想來那殺人兇手原本就是想要巴圖世子的性命,只可惜那箭頭的毒性還不夠,他怕不能將那人一擊致死,便送了這盒藥膏來。」
太子不動聲色地看著,唇畔帶著一絲淡淡的惋惜,眼底深處卻是笑意。裴徽勾起嘴角,那一雙凌厲的眼睛之中透露出無窮無盡的冷意,心頭不禁淡淡地笑了,元烈,李未央,這一次你們又有什麼本事脫罪呢?
太子淡淡地道:「旭王,剛才我們已經聽說了一切,巴圖世子向來是個粗豪大意的人,他不過看那郭小姐容貌美麗,上去說了兩句話而已,你卻因此對他下這樣的毒手,實在是令人心寒,更丟了整個越西皇室的臉面,破壞了我們兩國的邦交,你要如何為此事做出交代?」他一邊說這樣的話,一邊用眼角的餘光斜睨著皇帝,他想要知道皇帝對這件事情又是如何看的?不過,不管皇帝的決定如何,元烈都必須被處死!為他這樣的舉動已經是到了整個宗室都無法容忍的地步!太子的臉上不知不覺地劃過了一絲冷笑。
皇帝看了元烈一眼,只見元烈目光沉著,表情似笑非笑,便知道他十分的有把握,並不畏懼對方的逼問,便放下心來,冷冷地道:「旭王,你又有什麼話要說?」
元烈聽到這句話,彷彿聽到什麼異常好笑的事,嘴角笑容帶了幾分冷酷意味道:「我若是真的要想向巴圖世子下手,大可以一劍殺了他,又何必等到晚上再鬼鬼祟祟的動手?如此遮遮掩掩,反倒會讓人懷疑白天曾經與他發生爭執的我,我是那種蠢貨嗎?會給別人留下這樣的話柄?再者說,我明知道送去的是毒藥,還自稱是因為愧疚而送的,第二天他死了,別人一驗毒就知道是我殺的,世上有這麼傻的人嗎?」
太子冷笑一聲道:「這也未必,旭王素來膽大包天,是打量著父皇不會因為此事為難你吧。又或者你是對巴圖世子越發的厭恨,勢要報了此仇便匆匆送了藥膏出去,但若是沒有名目,別人又怎麼會相信你呢?自然只能說是因為愧疚了,可憐巴圖世子是個坦蕩的人,以為你真的是來賠罪,卻不料你卻做出此等事情來,真是叫人心寒啊。」
原本那幕後之人是可以安排用別的名目送藥去給巴圖世子,但不管他假稱是誰送去的,最終還是會查到旭王元烈的身上,因為白天只有他才與巴圖世子發生糾紛,巴圖回到營地的時候那倉惶的神情,以及他那些永遠消失的護衛,早已向眾人說明了一切,也許就是旭王白天沒能殺了他,晚上後悔,便預備殺了他滅口呢。尤其草原上的人心思都沒有那麼多,他們聽見太子這樣說便信以為真,心頭更加的惱怒,已經有人向元烈悄悄亮出了兵刃……
這時,眾人聽見李未央微微一笑道:「旭王殿下說的不錯,祥雲郡主的話也是屬實,兩方都有道理,不知道要相信誰,只不過我也是當事人,可以說兩句話嗎?」
皇帝看了她一眼,似乎第一次注意到她,慢慢道:「郭小姐,你有什麼話要說嗎?」
李未央上前一步,郭澄卻拉住了她的手腕,李未央向他看了一眼,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擔心,郭澄鬆了手,李未央這才走了過去:「不知大君可否讓我看一看巴圖世子的屍體嗎?」
旁邊的人聞言,不免對她怒目而視:「你想要對世子做什麼?」
李未央淡然地看了對方一眼,語氣平靜道:「既然要怪責旭王,那我也會被別人認為是禍水,這樣的罪名扣下來,我可承擔不起,所謂出師有名,判罪也要有據,難道不許被告申辯嗎?我要申辯當然也要提出自己的理由和懷疑,你們藏著掖著巴圖世子的屍體,是為了故意隱藏什麼嗎?」
草原的貴族變了臉色,他們議論紛紛道:「這女子嘴巴真是厲害,要瞧就讓她瞧吧。」
這時,草原大君一揮手,讓人將巴圖的屍體抬了過來,李未央的目光落在了巴圖剛剛被人驗過毒的右臂之上,凝眸片刻,目光冰冷,隨即道:「旭王,不知可否看看你昨日打的獵物。」
元烈含笑,向她略一點頭道:「就在我的帳篷之中,要取隨時都可以。」
趙楠還沒有挪動腳步,卻聽見大君道:「不必了,我自會派人前去。」他略一點頭,不多時便有人取回了元烈昨日所打的兩三件獵物,因為元烈已經將心思花在了捕捉小狼身上,所以他只射中了一頭鹿和兩隻野兔,此時已經全部丟在了氈毯之上。
李未央蹲下了身子,仔細地察看了獵物身上的箭傷,便向眾人道:「你們瞧,旭王殿下使用的箭矢與一般的箭都不同。」
眾人都紛紛站了起來,看向躺倒在地上的鹿,只見那傷口與一般的箭傷不同,彷彿是某種帶著勾子的東西射了進去,拔出來的時候,那血肉便呈現一種鋸齒的模樣,十分的奇怪,眾人都用一種驚訝的眼神看著李未央,卻聽到她繼續往下說道:「旭王殿下,可否借你的弓箭一看。」
元烈看著她,顯然已經知道她在想什麼了。他微微一笑,隨即一點頭,旁邊便有護衛將他的弓箭送了上來,李未央抽出了元烈的長箭,那是一根長度超過普通箭矢的細尖的利箭,與眾不同的是,它的背脊高高突起,刃口兩側竟然滿滿都是倒鉤,在帳篷之中竟然也隱隱閃著寒光。
李未央指著這件箭頭道:「旭王殿下的箭頭是經過改裝的,上面都是倒鉤,不管射進了動物還是人的皮肉,除非將整塊皮肉撕裂,不然誰也沒有辦法拔出來,唯一的法子便是將箭斬斷,然後用小刀將箭頭挖出來,我想昨天那位巫醫也是這樣治療的。」說著她看著旁邊不遠處的巫醫。
巫醫看著她的目光,點了點頭道:「是,不錯,世子殿下左臀上的傷口的確是……」隨即他面色一變,轉向大君道:「大君,我突然想起,有一點十分的奇怪!昨天我為世子治傷的時候,的確是怎麼也沒辦法拔出箭頭來,不得已便像剛才那位郭小姐所說挖出了箭頭,而取出右臂上的那根箭矢卻是十分的容易,輕輕一拔就出來了,並沒有費多大的功夫,顯然是從兩把完全不同的弓上射出來的。」
此言一出,眾人的面上都露出了驚疑的神情,大君厲聲地道:「把那弓箭給我拿上來。」立刻就有人將元烈使用的箭給他送了過去,大君撫摸著這只詭異的利箭,他感到了有些小刺紮在了他的手上,他是上過戰場的人,自然是知道這利箭的厲害。
元烈微微一笑道:「這箭頭是我自己精心設計的,外人卻並不知曉,從尋常外觀來看也看不出什麼端倪,只有真正射到人的身上才會感覺到不同,但是尋常誰會去在意呢?到了巴圖世子這兒才會被人看出來。不光是我,就連我身邊的護衛,每一個人用的也都是這種箭頭。」說著他站起身,走到巴圖世子的屍身旁邊輕輕地將他的身體翻了個面,隨即指著他左臀的傷口道:「瞧見了沒,我的箭造成的傷應該是這樣的。」
大家都向世子的左臀看去,卻見到他臀上的傷口的確和那鹿身上的傷口是一模一樣的,而他右臂上的傷口是截然不同,這樣一來,大家的眼神就變的詫異起來。太子勃然變了臉色,沒想到竟然被李未央發現了如此細微之處!他不是不相信李未央的聰明才智,只不過這麼細小的地方她都能夠注意到,這個女人的觀察力該是多麼的驚人呢!
巫醫沉吟了一會兒,才道:「我記得,世子左臀的傷口是沒有毒的,但是他右臂的傷口卻是含著鶴頂紅的毒藥,恰好和那送來的藥膏相吻合。」
太子冷淡地道:「就算如此,也不能證明這箭不是旭王射出來的,他就不能故意換了其他的箭麼?」
李未央聽到這裡,卻是冷冷的一笑,對著祥雲郡主道:「祥雲郡主,既然你說是要抹藥,為何只替他抹了右臂,沒有替他抹臀上的傷口呢?這不是很奇怪嗎,是否你早已知道了什麼?」
聽到這裡,祥雲郡主臉色刷的變了。旁邊的江夏王立刻出來大聲地道:「郭嘉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是說我的女兒是知道那藥膏是有毒的嗎?」
一直沉默不語的齊國公道:「江夏王,你不必惱羞成怒,尋常人抹藥自然會將全身的傷口都抹一遍,但是祥雲郡主只抹了右臂,卻對別的傷口視而不見,那麼只有一種原因,就是她早知送來的藥膏是有毒的,只用一點點就能將巴圖世子置於死地,根本不用抹別的地方,當然,還有一個理由。」說到這裡,眾人都像郭素望去,只看到他目光冰冷地道:「那就是祥雲郡主與巴圖世子的感情並不好,又或是她對世子十分的厭惡,以至於她根本不願意去碰他另一個傷處。」
祥雲郡主不禁愣住了,原本她可以讓女奴接替她要做的事,但是巴圖向來彪悍跋扈,雖然受了傷嘴巴裡也依舊是罵罵咧咧,對她呼來喝去,她不敢怠慢。再加上此事隱秘,她不願意讓更多的人知道,當時便驅散了女奴。帳子裡只有她和巴圖兩個人在,這塗藥的事就落到了她的手上。只是她沒有想到,李未央這麼快追查到了這裡,她不禁呆呆地看著李未央,眼中幾乎要流露出絕望來,然後撲倒江夏王的腳下惶恐的道:「父王,我真的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以為旭王真心向巴圖世子賠罪,所以才誤信了這藥膏,巴圖是我的夫君,我怎麼會無緣無故謀害他呢?我絕對不會這樣做的。」
元烈冷冷地笑道,看了這祥雲郡主一眼,漠然地道:「郡主原本就是越西女子,不喜歡這草原上的生活這也並不奇怪,想要藉機會擺脫巴圖世子情有可原,但你為什麼要將這罪過怨在別人的身上?」他拍了拍手,帳外他的護衛就押著一個年輕女子進來,她的身上穿著寬大的袍子,耳朵上還佩戴著一隻金耳環,跪倒在地上,向眾人行了禮,隨後瑟縮地看了一眼祥雲郡主,鼓足勇氣一般大聲地道:「奴婢昨天晚上瞧見一個陌生人來找郡主,奴婢覺得奇怪,便悄悄尾隨著,親眼瞧見兩人十分熟悉的模樣,那人還交給了郡主一罐藥膏,奴婢生怕被瞧見,只看到她送了那人出去,隨後就進了世子的帳篷。」
元烈冷笑了一聲道:「哦?是嗎,難道那人不是我派去的護衛。」
那女奴搖了搖頭,看向祥雲郡主的目光之中多了一絲厭惡,那是巴圖最為寵幸的潑辣女奴,本有機會生下小世子登上女主人的寶座,卻沒想到越西竟然嫁了這麼一個柔弱的女子到這草原上來,生生壓了自己一頭,這樣一來,怎麼能不讓她恨透了,所以她一直盯著祥雲郡主,只等著她行差踏錯,當元烈的人找到她的時候,她毫不猶豫的就要站出來作證,此刻她指著祥雲郡主道:「不是,我明明聽到那個人說,只要她做成了這件事,就帶著她遠走高飛,再也不回這草原了,聽那意思,郡主和那人是認得的,他們早就有了勾結,暗地裡背著世子做出了不乾淨的事!」
眾人聽到這裡,面色都是忽青忽白,李未央淡淡地一笑道:「祥雲郡主,你還是老老實實的說清楚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吧。」
祥雲郡主呆在那裡,一直害怕的事情終於發生了,她並不驚訝,心中卻是苦澀到了極點。李未央的話就像火星一樣的迸進了她的心裡,轉瞬之間燃起了熊熊大火,她一改柔弱的模樣,將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神經質般地恨聲道:「我憑什麼要嫁給這樣的人?他哪裡配得上我,這麼粗魯無恥,不要臉!」
她一邊說,一邊咬牙切齒的充滿恨意道:「我恨不得踢他、咬他,用刀子殺死他!要是沒有他,我就可以回到越西去,回到我親人的身邊,他早就該死了!早就該死了!」她的這番話說得十分血腥,卻又飽含著恨意,充分暴露了她對巴圖的恐懼還有那深深的恨意。
大君驚詫地看著她,心頭無明火起,惱怒道:「你是巴圖的妻子!竟然敢真敢做出這等不要臉的事!」
祥雲郡主聽了這話更加的暴怒,她幾乎是跳了起來:「都是他的錯!是他強搶我做妻子,我原本可以和青梅竹馬的人成親,他與我門當戶對,一定會琴瑟和諧,我何至於淪落到這個地步!」她突然湊到人群中,瘋了一樣露出自己的臉,「你們看我的眼睛,你們看一眼!外面人都說我是想家哭瞎的,事實上是被巴圖活生生挖掉的,原因不過是我看了他弟弟一眼,我做錯了什麼,就因為我看了別人一眼,就要被挖掉眼珠子!若非我是越西的郡主,只怕他早已經像對待那些女奴一樣將我綁在馬尾上活活拖死了,這樣暴虐的人他為什麼不死?為什麼不能死?我恨透了他,他早就該下十八成地獄了!」
李未央看了祥雲郡主一眼,心頭卻歎了一口氣,不知道為什麼,她並不覺得這郡主如何可惡,她不過是受了那幕後之人的挑唆,才會將一切栽贓在元烈的身上。最可恨的是那幕後的人,祥雲郡主如今成了這個模樣,巴圖世子一死她是要活生生殉葬的,這是按照草原皇室的禮儀,便是越西皇帝和江夏王也不能阻止,祥雲郡主正是被逼到了極處,才會相信什麼遠走高飛的謊言,若是那個男的真的愛她,早就帶著她離開了,她都嫁到這裡這麼多年了,才想起她來,怎麼可能呢?若非祥雲郡主過於想要逃脫巴圖世子的魔爪,她也不會相信對方,相信一個早已經遺棄了她,一個讓她栽贓陷害的元烈的男人。一切以女人深情去做壞事的男人,李未央都是深惡痛絕。
此時,祥雲郡主已經跌坐在了地上,她萬萬沒有想到事情竟然會變成這個地步,原來那人許諾她只要巴圖一死,就帶她遠走高飛,離開這該死的草原,她恨這裡的人,這裡的草原,還有牛羊馬糞的味道。她想離開這裡,回到那普普通通的生活之中,想要回到再也聽不見巴圖聲音的父母身邊,想要回到那人心愛的人的懷抱之中。
其實她知道那人早已經背棄了她,若非如此也不會現在再來找她,可這是她最後的一根救命稻草。父王已經放棄了她,沒有人能救她,那麼多封求救信發出去,等來的結果也不過是寥寥的幾句安慰。她再也無法忍受巴圖的暴虐和殘忍,現在有一根救命稻草放在眼前,她又怎麼不能把他當著籐蔓往下爬呢?她只是想要一個逃出升天的機會啊!剛才說了那一切,自己也覺得無比的可笑,便只能用膝蓋抵著臉大哭起來。
李未央瞧她哭得如此的慘烈,不禁也覺得悲傷,她輕輕地走到對方的身邊,拍了拍祥雲郡主的肩膀,彷彿安慰一般地道:「郡主,若是你說出背後是何人指示,那我可以向大君求情,讓他饒了你。」說著李未央看向大君道:「祥雲郡主不過是受人挑唆,真正那個幕後黑手才是真正該死的人,大君你說是嗎?」
按照草原上的規矩,背叛了丈夫的女人是一定要被點天燈的,這也叫倒點人油蠟,是一種極殘酷的刑罰,把犯人扒光衣服,用麻布包裹,再放進油缸裡浸泡,入夜後,將他頭下腳上拴在一根挺高的木桿上,從腳上點燃。可是看眼前這個局勢,若是祥雲郡主什麼也不說,那一切就會淹沒在塵土之中,誰也不會知道那天晚上在祥雲郡主帳篷的情人究竟是誰,巴圖世子的死也會斷了頭緒,大君看了李未央一眼,目光凌然地道:「你會保證她說出一切嗎?」
李未央看了祥雲郡主一眼道:「那人若是愛你,就不會將你推到如此萬劫不復的境地中去,我想你心中已然明白,若是你真的聽了他的話,誣陷了旭王元烈,回過頭來此人第一個要殺的就是你,因為你知道太多的秘密,他是不會帶你遠走高飛,更不會任由你活在這個世上。祥雲郡主,我相信你是個聰明的女子,若非走投無路,你也不會聽信對方的話,若你說出一切,我可以向你保證一定不會讓你受罰。」
祥雲郡主沒想到自己走到末路居然還有人肯伸出援手,她看了李未央一眼,目光之中流露出一絲悲慼,旋即,她抓住了李未央的手腕,哭聲戛然而止,她的那只獨眼在亂髮的覆蓋之下閃著異樣的光。
李未央不由得心頭一怔,就在此時,祥雲郡主看向了李未央的眼睛,那雙寒潭般的眼睛中除了同情還有一絲堅定。被自己污蔑的人為什麼要反過頭來要幫助她?她只是望著李未央,那只獨眼之中流露出一絲難以形容的悲切,她慢慢地道:「你真的能向我保證嗎?」
李未央點了點頭道:「對,我保證。」
祥雲郡主突然抬起了手,指著正要悄悄溜出帳子的年輕男子,眾人的目光飄了過去,只見到一個錦衣玉帶的公子正要從帳篷裡走出去,門口立刻多數名草原上的彪悍勇士,他們一把揪住他,卻聽到李未央淡淡一笑道:「裴白公子,我真是料不到,原來祥雲郡主的情人便是你。」這個人正是裴家排行第四的公子裴白,他生得面如冠玉,唇紅齒白,更見丰神俊朗,誰也想不到,他竟然是祥雲郡主的情人。
祥雲郡主也不看他,只是放聲大哭起來。
李未央只是歎息了一聲道:「裴公子,你遺棄郡主在先,又唆使她誣陷旭王在後,最糟糕的是巴圖世子也是你殺的,你說這筆賬該怎麼算呢?」
裴白面上的血色一下子退得乾乾淨淨,他大聲道:「不,不是我!是這個女人冤枉我,我根本就……」
他話說了一半,就聽到江夏王大喝一聲道:「無恥的孽障,當年你和我的女兒情投意合,甚至還說要派人來提親,我才默許了你們的交往,後來巴圖世子看中了祥雲我無奈之下百般請求陛下,最後還是將女兒嫁到了草原上,那時候我曾經向你們裴家求情,只要你們讓裴皇后進言,讓她想點法子,我女兒就不必嫁到這個鳥不生蛋的地方了!可你呢?當了縮頭烏龜,裝作什麼也不知道的樣子,立刻便將祥雲拒之門外,甚至還說出就此恩斷義絕的話來,你這樣狼心狗肺之徒,害了祥雲一次還不夠,來要來害她第二次!」
話說到這裡,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眾人看向裴家的眼神是無比的冷酷。裴徽和其他幾位公子臉上的神情都不像剛才那樣鎮定,裴徽走上前一步,剛要替裴白說話,卻聽見大君冷冷地道:「事情已經真相大白,陛下,你怎麼說?」
越西皇帝漫不經心地看了裴白一眼,彷彿在看一隻被人遺棄的狗,眼神十分的輕蔑,「竟敢謀害巴圖世子,又與世子妃勾結,此人就交給大君處置吧。」
「我錯了!我知道錯了,陛下饒了我吧!」裴白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快速地向前膝行而去,彷彿想要抓住什麼希望似的,可是皇帝無動於衷,於是他立刻撲到太子殿下腳邊,「太子殿下,你說說話啊,你救救我吧!」
太子剛要開口,卻聽到大君厲聲道:「巴圖是我的兒子,殺了他的人必須付出血的代價。」他的聲音提高了,目光之中凶光畢露。
「我什麼都不知道,一切都是那女人冤枉我。」裴白激動地雙手揮舞起來,往日那貴公子的模樣早已經消失不見了,就在他急於狡辯的時候,冷不防一道白光閃下,他的身子竟然被一劈兩半,那鮮血濺了起來,噴了太子一臉。
太子驚恐地看著原本拉著自己袍袖的人硬生生被劈開,分裂的身軀之後,映出了那拿著長刀的大君的身影,裴白的身體瞬間噴出了大片的鮮血,氈毯上到處都是血腥狼藉,原本在座的越西貴女從沒見過此等慘烈景象,紛紛尖叫著向後退去,還有那些膽小的早已暈了過去。
裴徽肝膽俱裂道:「四弟!」隨即快步奔了上去。
李未央冷眼瞧著這一幕,那濺出的血腥沒有到她身上分毫,早在大君站起來的時候,李未央就意識到對方要出手殺人了。不管多麼美好的身軀,被這樣一刀砍下去,依舊是血漿飛濺、白骨森森、可怖之極。
太子見到這個情況,已經緊張到了極點,整個人都癱了下去,旁邊的護衛伸手將他扶住了,整個帳子中,所有的人都是離開那屍身遠遠的,只聽見裴徽的慘叫之聲,還有草原貴族那些大汗們哈哈大笑的聲音,大君鄙夷地瞄著那具一分兩半的身體,一臉倨傲地收刀入鞘,隨即他看著越西皇帝道:「一命抵一命,這事兒就算完了。」
草原大君有十來個兒子,沒有了巴圖,他可以讓其他人繼承他的位子,所以巴圖的死也代替不了什麼,只不過他不能容忍大君的血脈就被人這樣的殺了,若是不報仇,他這個大君也會讓人瞧不起,所以他一定要讓罪魁禍首死去,這裴白是出生裴家,是顯赫的一等的家族,他的死也意味著此事的終結,既然大君不再追究,其他人也沒有話說了。
李未央聞見這帳中的血腥氣息衝鼻,不由皺了皺眉頭,卻看見元烈快步向她走來,俊美的面上微微一笑:「咱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