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1 不死之身
長春宮正殿,皇帝和裴後都端坐在首位,太子率領一眾親王、朝廷重臣以及三品以上官員家中女眷一起上他們二人叩首。太子一身華服,更顯得丰神俊朗、玉樹臨風,他親自為皇后奉上酒杯,口中高呼道:「祝母后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眾王宮大臣立刻附和道:「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裴後面上露出微笑的神情,格外莊重而華美,轉頭向皇帝道:「臣妾要先多謝陛下的恩典!」隨後又向眾人道:「諸位,免禮平身吧。」
因是皇后壽筵,宮中歡聲笑語不斷,歌聲繚繞動聽。皇帝下旨命三品以下朝臣及女眷於午門外行賀禮,而三品以上皆在宮中共享宴會。從早到晚,通宵達旦,點燃煙火禮炮,慶賀活動達到高潮。
為了慶賀今天的千秋節,太子為專門訓練了百餘匹舞馬,並選四十個美貌少女伴奏樂曲,曲目為千秋曲,舞馬隨樂曲或奮首鼓尾、縱橫應節,或在安設的三層木板上旋轉如飛,或在大力士舉起的床榻上縱身跳躍。最後,以舞馬微蹲後腿,銜著酒杯給裴後敬酒祝壽,將表演推向高潮。
不僅如此,他還特地請來了宮外如今最紅的戲班子演一出貴妃醉酒。那鑼鼓一響,戲子們出神入化的表演立刻吸引了所有的貴客。眾人聽見台上的戲子隨著曲調輕聲吟唱,但見這貴妃一步三晃,醉態朦朧、嬌憨欲倒。
裴後脫口而出:「好,很好!」隨後她輕輕拍了幾下椅柄以示嘉獎。眾人看見裴後面上神情,心中都是各有所思。阿麗公主悄聲附在李未央耳畔道:「你瞧,他們母子一片其樂融融,半點都看不出受到影響的模樣,虧得咱們費那麼大勁兒!」
李未央微微一笑:「裴後是何等人物,她又怎麼會讓你看出她的心思?更何況今日壽筵是太子親自為她舉辦,這還不能說明什麼嗎?」
阿麗公主皺起了眉頭,她左思右想卻是想不出什麼頭緒,不由道:「我還是不明白。」
李未央笑容更深:「若是裴後和太子之間並無嫌隙,太子又何必作出這樣一副孝順無比的姿態來?這分明就是給大家看的,如此母子感情還算是無堅不摧嗎?」
她一邊說一邊向阿麗公主狡黠地眨了眨眼睛,阿麗完全震驚地看著她,低下頭仔細想了想,才不得不承認李未央說的沒錯。裴後完全沒有必要在眾人面前表現出一副慈母的模樣,這和她往日的形象大相逕庭。這一對母子如今這樣做,不過就是為了讓大家知道太子是她的親生兒子,那一切流言蜚語不過是無稽之談罷了。
儘管如此,眾人還是對那一具無意中被雨水沖出來的屍體議論紛紛,甚至有人舉出了無數例證,證明她就是太子的生母。一來二去,太子縱然不信,也不得不相信了。只是裴後威懾很重,誰也不敢當眾提出來。哪怕是那些往日裡膽大包天動不動就參奏別人的御史也都三緘其口,這可是皇室秘聞!且不說有沒有證據,光是這等捕風捉影的流言就足以動搖太子的根基,可見事情的嚴重性。而在這片異樣的平靜之中,靜王和其他幾位王爺都是在默默地觀察著局勢的發展。他們很明白如今這個流言雖沒有發揮最大的作用,但等到需要的時候,它的殺傷力就會超出想像。
皇帝在這一片熱鬧聲中突然皺起眉頭,他緊緊地捏著眉心,似乎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裴後轉頭看了他一眼。面上倒是露出了三分關切,溫和地道:「陛下您這是怎麼了,是不是身子欠安?」
皇帝皺了皺眉頭,不動聲色:「不過是老毛病,不礙事。」
裴後微微一笑,一派關心地道:「傳御醫了嗎?」
皇帝不耐煩地道:「沒有。」
裴後立刻道:「陛下,這就不要怪臣妾責備您了,您龍體安康才是越西的福氣,是黎民百姓的福氣,怎麼能不保重龍體呢?」不由分說,裴後便喚過身邊的宮女,命令道:「傳御醫來。」隨後轉頭又十分溫柔,簡直與往日判若兩人:「陛下,還是好好看一看吧,可莫要拖出大毛病。」
皇帝縱然再不耐煩,可也無法忍耐這巨大的撕裂一般的頭痛之感。而此時王子衿也注意到了局勢的變化,她細心分辨皇帝的神情,不由神色就是一變,卻又不動聲色地看了靜王一眼。這一幕落在李未央的眼中,她不由得輕輕瞇起了眼睛。她覺得很奇怪,王子衿什麼時候和靜王有了交集,又或者說靜王是否改了注意,決定迎娶這一位對他很有幫助的王妃?她想了想,不由暗暗留心。
眾人正在欣賞戲台上的戲曲,那一邊御醫也正在為皇帝診治。可是皇帝這也是老毛病了,御醫看來看去都沒有看出什麼名堂。裴後問道:「陛下身體如何?」
太醫垂下了頭,聲音中有一些忐忑:「微臣惶恐,陛下的頭痛症也不是一日兩日了,是頑疾,不過微臣會盡力而為,相信陛下只要靜心調養,不出十天半個月就能痊癒。」
皇帝冷笑一聲,卻是難掩怒氣道:「這麼多年來你哪一次不是這樣說,沒用的東西!」他這樣說著,太醫更是不敢抬頭,心中緊張不已,額頭滲出冷汗,顯得十分恐懼的模樣。
裴後沉思了一下,卻是輕輕搖了搖頭道:「陛下,您這頭痛症也不是一日兩日,依臣妾看,還是讓贏楚為您診治一番吧。」
皇帝卻是極端不耐煩地道:「他不過是一個巫醫,又懂什麼?朕的病朕自己心裡清楚,不必你多事。」皇帝的聲音說的不大,可旁邊也有不少人聽到,面色都是發生了極為微妙的變化。
裴後卻是淡淡一笑,像是習慣了一般,顯然並不在意。
靜王在一派觥籌交錯之中主動端起酒杯走到了贏楚的身邊,贏楚微笑道:「原來是靜王殿下。」
靜王朗朗一笑,大聲道:「我聽說贏大人精通醫術,比宮中太醫還要有法子,正巧,我這些日子以來因為牙痛得很厲害,嘴角爆出了熱瘡。雖然已經服了三天的珍珠粉,也塗了不少冰片,卻總是沒法消退,令我苦惱異常,太醫們也是束手無策,不知道贏大人有什麼治癒之策?」
眾人都向靜王這邊看過來,紛紛露出了吃驚的神情。靜王和太子一脈向來不和睦,這贏楚又是裴後身邊的心腹,靜王竟然會向他求醫,這一幕怎麼看怎麼讓人覺得奇怪。
贏楚似是看穿了靜王心意,卻不以為然地笑道:「殿下若是要治這個病,我當然是有法子。只需要把殿下的這顆病牙拔了,然後將牙齒磨成粉,配上我開的藥方一起敷在熱毛巾上,仔仔細細地敷上三天,殿下這個病就會不藥而癒的。」
聽了他說的話,靜王略微詫異道:「贏大人,這種法子我倒是聞所未聞,果然這麼神嗎?」
旁邊的吏部尚書開口笑道:「靜王殿下可別不信,贏大人的醫術確實非常高明。我的兒子前些日子得了痛風症,臥病在床痛苦不堪,也是他給治好的。」這樣一說,其他人也紛紛附和,靜王眼睛一瞥,朝中竟有不少人都曾經找贏楚治過病。
皇帝的眉心緊緊地蹙了起來,這時就聽見太子微笑道:「父皇,既然贏大人醫術如此高明,依兒臣看不如就讓贏楚為您瞧瞧。說起來他的丹藥是治療父皇頭痛症的良藥,可我還從未見過贏大人煉製丹藥呢!」
贏楚從前確實為陛下診治過,但從半年前他離開後,皇帝就拒絕服用他送來的丹藥了,也不肯再讓他診治,大多數人都覺得這和皇帝、裴後之間的爭鬥越發激烈有關,然而太子當眾提出這個要求,皇帝若是還顧及太子尊嚴就不會拒絕。
聽到太子這樣說,贏楚不由看了他一眼,眼底卻有一些奇異。他知道太子對自己很不滿,找盡各種方法要讓自己出醜、下不了台階,可太子也太過急迫了!竟然在裴後娘娘的千秋節上向他發難。在皇帝面前煉丹又有何懼,他贏楚何時怕過這些!想到這裡,他冷冷一笑,站起身向皇帝道:「陛下,微臣自然願意,只是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皇帝思慮片刻,目光掠過靜王和太子面上,終究一笑道:「朕頭痛欲裂,心煩意亂,終日睏倦,卻又日夜難眠。比從前的症狀都要重上三分,贏楚你可有把握?」
贏楚朗聲道:「微臣自當盡力而為。」
皇帝實在受不了這頭痛症的痛苦折磨,不得以才點了點頭,只看見贏楚吩咐宮女取來筆、硃砂、紙,當著眾人的面畫出一道符,隨即手指一捻,這道符竟然當眾燃起一道沖天的火焰,在瞬息之間燒成了灰燼。贏楚很快用杯子將這灑落的灰燼全部接了,不知如何動作,便輕鬆將之溶入清水。他停了動作,似笑非笑地看了眾人一眼,竟然揚起手來,將剛才那一碗符水往空中一拋,眾人只看見水滴如同雨絲悠悠飄下,飄到他胸前齊胸的地方,竟突然停住。
他輕輕吹了一口氣,那無數水滴瞬間沖天而起,眾人瞧著不禁嘖嘖稱奇,又見到他抬手揮毫,憑空將所有水滴凝在空中,繪成了一個福字。他微微一笑,扔下筆退後三步,一抬頭,低聲喝道:「來!」那些水珠如同被人操控一般,全都飛進了他寬大的袖口。接著他抬手面對眾人,故意露出袖口給人看,無數水滴沒有化開,竟在他袖中冒出煙來,跟著就燒著了,衣袖中火焰熊熊,冒出沖天白煙,他手一抖,衣袖裡面燃燒著的水滴全都滾落了出來,一邊燃燒一邊凝結,最終凝成了一顆金色的藥丸,眾人看得幾乎呆了。
阿麗公主控制不住要拍手,忍不住笑道:「真是個奇人!」
李未央冷冷一笑:「是呀,這贏楚果然有些門道。」在她看來這一切不過就是眾人面前故意表演而已,她隱約覺得贏楚對於皇帝的病請其實是十分清楚的,而這所謂的丹藥恐怕也是治標不治本,所以皇帝才會拒絕服用。
只見到贏楚將丹藥放進盒中,吹一口氣,隨後雙手捧著送到皇帝跟前,跪下奉上道:「陛下,吃了這顆藥丸,準保頭痛全消。」
皇帝看了一眼,嘴唇一動,道:「驗一驗。」
立刻便有一個太監走來,取出一根細細的銀針,將銀針刺入那藥丸之中,輕輕一抽,依舊亮光閃閃,皇帝點了點頭,正準備吞下去,誰知太子卻大聲道:「父皇,這件事情恐怕還是要謹慎為好。」
皇帝看了他一眼,太子心頭一頓,卻面色平緩道:「還是請人親自驗毒,才更保險。」
贏楚面色一變,心頭暗自惱怒,太子當眾與他為難,這一切又是何故……當著眾人,他不好向裴後求援,只能低下頭表示謙卑。
李未央輕輕一笑,太子是打定主意要將贏楚置諸死地,只是他又會如何做才能成功?
太子見皇帝不反對,便吩咐旁邊的太監取出刀刃將那丹藥切出一小片,贏楚當即阻止道:「殿下,恐怕此舉不妥,丹藥一份方才有效!」
太子冷冷一笑道:「這有何妨,若真無效,到時你再煉就是了!陛下久不服丹,誰知道吃下去會不會身體不適!還是勞煩贏大人多費心吧!」
贏楚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太子果真將那切下來的半片藥丸指給了一個小太監,道:「你吃下去試試!」
太監當然不敢違逆太子的意思,便在眾目睽睽之下將半邊藥丸的碎片吞了下去。眾人都望著他,只見他初時還好,很快眉頭漸漸皺緊,跟著便以手捧著肚子,彎下身子突然大叫道:「痛,好痛啊!」
太子上前一步,厲聲道:「你說什麼?」
眾人還沒有醒悟過來,便看見那小太監咕咚一聲倒在了地上,雙手捧著腹部打滾,雙腳不斷地抽搐,旁邊有人衝上去攙扶,他卻發出一聲長長的慘叫,隨後便整個人都不動了。
小太監四仰八叉地仰倒在地上,一雙眼睛卻還大睜著,黑色的鮮血從他嘴角、鼻孔中不斷的湧了出來。這一切發生的太過突然,起初誰也沒有做出反應,全都呆若木雞,就連大殿之上的護衛也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傻了,一個個木偶似的面無人色,整個大殿只有在冷風吹過之時窗欞發出令人不安的響動聲。
第一個作出反應的是太子,他一個箭步竄到了皇帝身邊作出保護之態,大喝道:「還不將贏楚拿下!」
護衛們如夢初醒,齊聲應道:「是。」然後一起撲向了贏楚,一把將他掀翻在地,死死按住。太子怒氣沖沖地指著贏楚,道:「贏楚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謀害父皇!」
贏楚突然意識到了什麼,雖然被人強行壓倒在地上,仍舊不忘大聲喊道:「陛下明鑒,微臣是冤枉的!」
皇帝看了一眼太子,卻是似笑非笑的神情。
裴後在一旁看著,神色微微一冷。
阿麗公主震驚地看著,轉頭望向李未央,長長睫毛嚇得抖動個不停:「這……剛才到底是怎麼回事?」
李未央低聲道:「狗咬狗而已,不必理會。」她這樣說著,不意之間卻撞上了裴後的眼神。裴後眸底的冷芒一直刺入到李未央的心扉,可她面上卻是無波無瀾,甚至沒有一絲情緒的波動。李未央輕輕一歎,這裴皇后還真是個厲害的角色,堪稱她此生僅見的對手。從前她可以信誓旦旦的說不畏懼任何人,可是被這樣一雙陰冷的眸子注視著,李未央第一次覺得自己似乎太過自信了。
皇帝冷冷地道:「沒有聽見太子的命令嗎?把贏楚綁起來!」
護衛們飛快地取來繩索,按住贏楚將他綁了起來。太子又冷聲道:「贏楚蓄意弒君,人贓俱獲,應予嚴懲!京兆尹大人!」
京兆尹連忙跪下:「微臣在。」
太子發號施令道:「將這謀逆要犯押送到你的衙門,務必嚴加追查!」
京兆尹看了一眼皇帝,皇帝點了點頭,他立刻道:「是。」隨後他站起身來,對護衛下令道:「把這欽犯抬出去,嚴加看管!」
護衛們齊聲應了一句,便把這贏楚硬生生地抓著抬了出去。太子垂頭看了一眼那小太監的屍體,轉身向皇帝道:「父皇,這個太監也是一片忠心。」
皇帝淡淡地揮了揮手,道:「算了,體恤他一片忠心耿耿,為朕做了替死鬼,買具棺木安置了,再賞他家人一些銀子。」
「是。」旁邊自有太監總管應道。
太子溫言道:「父皇,按照我國的刑律謀弒天子為十逆首罪,審案時不論涉及何人都應嚴懲。這贏楚此時犯的罪過已經是十惡不赦,請您立刻下決斷!」
皇帝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太子所言有理,贏楚之事待查明證據之後,按律查處。」
聽到皇帝這樣說,太子眼中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就在此時,他感覺道一絲異樣的眼神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他下意識地轉過頭,卻正好看見了裴後冰冷的面容,太子心中就是一驚,隨後他便低下了頭。
這場宴會出了這件事,眾人誰還有心思繼續飲宴,只是礙著皇后在場,誰都不敢先行離席,硬生生地將這千秋節壽筵給完成了。
出宮的時候,卻是一個個面有驚惶之色。雖然贏楚是個十惡不赦的人,但這個人曾經何等的威風,頃刻之間就被太子拿下來,這實在叫人覺得古怪。若是換了其他人死在太子手上也就算了,偏偏這贏楚可是裴後的心腹。太子突然對他動手,是否間接驗證了當初的那個流言……
太子還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已經讓眾人在私底下議論紛紛,他跟著裴後回到皇后宮中,只聽見一聲怒喝:「還不跪下!」
太子心頭一震,低下頭跪倒在地上,大聲地道:「母后,我這也是為你鋤奸!你沒有聽見大家怎麼說的嗎?他們都說那贏楚是罪有應得、死有餘辜!若是您再縱容他,只怕所有人都會怨恨您的,您情願為了他而得罪所有人嗎?」
裴後目光冰冷地望著太子:「你還好意思說?今天這一齣戲,你分明要故意除掉贏楚,他跟了我十幾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再者他縱然性格乖僻,做事有些出格惹惱了你,罰他一下不就成了?何必要趕盡殺絕!他是我的心腹,你這是在當眾打我的耳光!」
聽到裴後連珠跑似的說了出來,太子只有暫時保持沉默,此時萬萬不可針鋒相對,萬一和裴後翻臉,他可就失去了屏障,所以他盡量平靜地道:「母后,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兒子也想不到這個贏楚竟然敢謀逆陛下,實在是膽大妄為!但懲處一個奴才並不是什麼大事,母后又何必這樣心疼?母后如此抬愛他,他非但不知福,反而藉著您的東風,到處得罪人、惹事生非,手段又極為毒辣,豈不是枉費母后的一片苦心。若不重懲贏楚,恐世人傳開於母后不利,與裴家不利!」太子也學乖了,他處處以維護裴後利益為由指責贏楚。
裴後縱然知道,也不禁冷笑一聲:「倒是學了不少新詞!看樣子你身邊的那個冷蓮還真是個聰明的女子。」
太子心中就是一驚,不錯,他今天所說的一切都是冷蓮教他說的,而這一次的計劃也是他和冷蓮一起擬定,雖然冒險了一些,但只要除掉贏楚,他覺得怎麼都是值得的!
裴後見他模樣心中有數,輕輕一笑:「看樣子你的翅膀是越來越硬,情願聽一個來歷不明的女人的話也要忤逆我!」
太子低下頭去:「兒臣是心疼母后。最近流言四起,母后身體欠安,兒臣也同樣是吃不好、睡不好,自然不忍心再給母后添加心事了,所以這件事情才一直沒有稟報您,兒臣可不願意做個不忠不孝的人!」
裴後盯著他的頭頂,心頭無數個念頭轉過,終究輕輕一歎:「做事總是不動腦子,你以為這樣就可以除掉贏楚嗎?想的太簡單了!」她這樣說著,卻是揮了揮手袖子,冷漠地道:「下去吧,你會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價的!」
太子悚然一驚愣在了當場。他完全想不到裴後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隨即他心中湧起的是狐疑,上一回沒能殺掉贏楚,他總覺得是贏楚命大,也可能是自己的護衛背叛了他,所以他才會命人撤換了府中的護衛。這一次更是將贏楚送入了天牢,到時候眾目睽睽之下當眾處斬,哪怕贏楚有通天之能,也是無力回天了。他想到這裡冷冷一笑,便低頭退了出去。
裴後轉過身來,看著兒子的背影,卻是露出了一絲高深莫測的微笑,淡淡地道:「真是個蠢東西,竟然會相信一個女人之言,江山若是落到了你的手上,早晚有一天會徹底的毀了!」她這樣說著,卻是輕輕閉上了眼睛,不再說話了。
郭府,李未央沒想到自己前腳剛一進門,王子衿就追了進來,她將對方邀請到大廳中坐下,才微笑道:「王小姐,這麼晚了不回去休息,可是有什麼要事?」
王子衿連忙道:「我知道旭王殿下在京兆尹那裡很有法子,我希望他能夠借此機會除掉贏楚!」
李未央輕輕揚眉:「除掉贏楚的事情並不急於一時,王小姐不必過於心急。」
王子衿咬了咬牙,道:「恐怕明日裴後就會想法子將這贏楚救出來,所以今天晚上是我們最好的時機!當然若是你覺得不穩妥寧願放過這個機會,我也無話可說。但只要你相信我一回,我一定會除掉這個人!」
看著王子衿一派堅定的神色,李未央淡淡一笑道:「王小姐這是要為令兄報仇?」
王子衿點了點頭,神色之中閃過一絲冷芒:「這贏楚是殺害我兩位兄長的罪魁禍首,我是絕對不會饒了他的!這一次他雖然栽了,可惜太子的手段卻並沒有那麼高明,很容易就會讓他逃脫,不如今天晚上就下手,將他殺死在天牢!」
李未央不動聲色:「天牢是朝廷重地,又豈是你我可以隨便進的?」
王子衿淡淡一笑:「我剛才就已經說過,旭王殿下和京兆尹大人關係非同一般。若非如此當初的裴輝、後來的裴弼又是怎麼死的,這一切不都是你們從中動了手腳嗎?」
對方分明是打探的一清二楚才會行動,未央輕輕一歎:「既然如此,那我今夜就陪王小姐走上一趟,不過後果如何我就不能向你保證了。」
王子衿眼中一喜,鄭重點頭道:「你放心,不管結果如何我不會連累你們就是!」
天牢之中,贏楚正在閉目養神,突然聽見外面一陣喧嘩,立刻有人大聲道:「起火了,起火了。」贏楚就是一驚,隨即他站了起來,立刻向外望去。而這時候天牢之中的犯人也開始躁動不安。獄卒卻揮舞著手中的鞭子不斷抽打著鐵柵欄,大聲地呵斥道:「還不坐下,全都坐下!」他這樣喊著,卻是無濟於事,越來越多犯人湧向了門口,不停地拍打打著自己面前的柵欄,瘋狂地道:「失火了,快放我們出去!」他們的聲音傳過一道道的門,一直傳到贏楚的耳邊,而他鼻端隱隱地已經傳來一種燒焦的味道。
整個局勢更加混亂,一時之間沒有人注意到這個牢房的動靜。數名黑衣勁裝男子悄悄從後門進入天牢,接著王家特別訓練的護衛也全副武裝的出現,他們不動聲色之間對整個天牢形成了包圍。裡面的火勢已經越來越大,火光漸漸衝著贏楚所在的東牢房而逼近,他正凝神細聽,牢門突然被踢開了,數名黑衣男子手持鋼刀便向他衝了過去。贏楚冷笑一聲,雙手一推,一股勁力憑空而去,隔個一丈的距離竟把領頭一人彈出門外,如同疊羅漢一般十來人皆被他這一陣掌風掃過去,全都仰面倒地。
一旁暗中觀察局勢發展的獄卒突然大聲道:「贏楚,你竟然敢趁著火勢逃獄,真是造反了!」說著,他大聲地道:「還不將他捉住!」那些人已然反應過來,毫不猶豫提起鋼刀又刺過來,他們不但個個身手高強,而且訓練有素。贏楚知道對方是要殺人滅口,不由冷笑兩聲迎著他們走上去,當領先一人向他刺過來的時候,他竟然伸出一手猛然攥住對方的咽喉,刀劍砍在他身上卻是留不下半點傷痕,五指一緊,對方氣息立刻斷了,垂著脖子如同一隻死去的仙鶴。他隨手丟下了那人,卻又一步步帶著死亡氣息向其他人走去,轉瞬之間已然有七八人折在他手上。這些人武功再高,卻也不能傷害贏楚分毫,他簡直像是刀槍不入,眾人能奈他何?當他再次向另外一人走去的時候,那人從未見過這樣可怕的場景,竟然渾身顫抖,步步後退,一不小心絆倒、向後摔翻,手中的長劍飛了出去,竟然被贏楚一把接了個正著。
殺手首領見狀惱怒道:「誰敢臨陣退縮,就地斬首!」這樣一來,剩下的殺手再往前的時候就懷著一故拚命的勁頭。剩下的十餘人被編排成了兩組,一個個輪番地往前衝殺,頭幾個都被贏楚的內功彈了出來,漸漸的贏楚氣息衰弱,便索性使用長劍迎擊,接連殺了數人,屍體堆在地上竟把道路也擋住了,暗紅色的鮮血躺了一地。
贏楚終於一步步出了牢房,此時殺手統領冷笑一聲,讓人牽來事先準備好的一頭牛。它的尾巴上還拴著柴草,殺手統領狠狠在它屁股上紮了一刀,那牛嚎叫一聲,發瘋似地衝著贏楚衝去,殺手們發出吶喊,手持長劍尾隨其後。贏楚見到發瘋的牛向自己奔來,卻是不慌不忙迎面而上,竟然大喝一聲,長劍迎頭刺去。劍自牛的頸下刺進去,直戳進肺腑以內,竟深入半截長劍。他力道極為可怕,竟將那頭瘋牛猛推了三五丈開外,把後面跟著的殺手踩死數人。牛發出一聲長長的鳴叫,終於倒在地上死了。眾人沒有想到贏楚竟然有這般神力,皆露出恐懼的神色。
殺手統領冷喝一聲:「加大火勢。」隨後他指揮著其餘人等退出了牢房。
火一大,煙便也跟著十分熏人。贏楚被熏得氣淚齊淌,喘不過氣來,他知道這一次是有人故意讓自己死在牢中,唯一的活路便是向外突圍。想到這裡,他吸足一口氣便衝殺了出去,一路殺了無數的獄卒和護衛,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來。前面就是一片亮光,眼看就要逃出生天,卻突然聽見一道聲音沉穩道:「犯人妄圖逃獄,快放箭!」
刷刷刷,無數支利箭從四面八方射向了贏楚,眨眼工夫,他週身便扎滿了長箭,從旁邊看去就向一隻巨大的刺蝟,隨後他一聲不吭地摔倒在了地上。
如同預料中一般,贏楚死了。
李未央遠遠在小樓上的窗前瞧見這一幕,不由瞇起了眼睛,道:「我想去確認一下。」旁邊的元烈連忙攔住她,道:「就在這裡看,前面比較危險。」
李未央蹙眉道:「王子衿的計策,真的成功了?」她的神色之中有一分疑惑。
元烈微笑道:「這王子衿還是有兩把刷子的,畢竟贏楚也不是刀槍不入。」他這樣說著,笑容更深了:「不過這還是要歸功於你之前挑撥太子的舉動成功了……不然她也沒辦法就此栽對方一個逃獄的罪過,雖然有點拾人牙慧,可殺人的法子倒是不弱,不管對方逃還不逃都是死定了。」
李未央目光深邃地看著遠處,漸漸笑容卻變淡了,神色之中似乎有些躊躇。
元烈看到她露出這樣的神情,不由就有些奇怪道:「怎麼了?」
這時候李未央揚起眉頭,輕輕道:「噓,你接下去瞧吧。」
只瞧見人群之中,一名宣旨的太監匆匆忙忙趕到,他大聲道:「奉陛下旨意,贏楚乃是無辜受累,真兇早以捉住,贏楚可開釋。」他說完這一句話,京兆尹卻是淡淡一笑道:「大人你來晚了,今日天牢之中無故失火,贏大人為了躲避火勢從天牢中逃了出來,誰知還是不幸罹難……」
那太監吃了一驚,看了一眼紮成篩子一般的贏楚道:「這是怎麼回事?」
京兆尹充滿委屈地看了王子衿一眼,王子錦便柔聲解釋道:「我是因為家中失竊一事才來向京兆尹大人報案,卻不料聽聞天牢突然失火,因唯恐那些犯人逃竄出來驚擾百姓,在京兆尹大人的請求之下,我不得已才吩咐了護衛們上來幫忙,卻不料贏大人從牢中逃出,守衛天牢的禁軍和護衛們誤以為他是逃犯,竟將他射死了。」說著,她指著地上的贏楚,無限惋惜:「陛下的旨意終究是晚了一步!」
王子衿的話音剛落,就聽見那地上那人突然大笑,道:「不晚,不晚,剛剛好!」原本應該已經死透的贏楚,竟然從地上爬了起來。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那些利箭刷刷地又掉落了下來。
王子衿驚駭地看著對方,嚇得倒退了三步。
贏楚皮笑肉不笑:「我大難不死,想必也是定有後福,勞煩王小姐費心了!」他說著突然朗聲大笑了起來,那笑聲驚動了四野,旁邊梧桐樹上的一隻飛鳥竟也振落在地。
贏楚那寒光閃閃的面具,在月光之下露出一絲猙獰,王子衿看著他,眼中露出了恐懼的神色。
贏楚微笑著走向宣旨的太監道:「走吧,我還要進宮向陛下謝恩呢。」說著他已然揚長而去。
王子衿不敢置信地看他的背影,良久都沒有說出一個字來,直到李未央腳步輕快地來到她身邊,王子衿才指著對方早已瞧不見的影子道:「你瞧見了沒,我明明已經命人射死他了,他怎麼會好端端地活著?」說著她看了一眼地上的箭,那被拔出的箭頭隱隱還有血跡,顯然是真的刺入了人體。可是瞧贏楚的模樣卻根本並不像是受到絲毫的傷害,這一幕實在給王子衿太大的震撼。她著實無法理解,難道贏楚是不死之身?刀槍不入的人……若非親眼看見,她根本不能相信。
李未央輕輕一歎,心頭也是無比驚異。她輕輕地道:「我現在總算明白為什麼那麼多人想要殺掉贏楚,他卻至今安然無恙了。」說到這裡,她皺起來眉頭:「只是這麼一來,咱們要殺他……就有些困難了。」
王子衿只覺得自己的牙齒都在顫抖,她搖了搖頭道:「不,師傅說過,世間絕不沒有這樣的奇術,那不過是江湖上騙人的玩意兒!」她不由轉頭看向自己的護衛們,神情充滿了懷疑,顯然她也和太子一樣覺得護衛之中有奸細,是他們在箭頭上動了手腳。
元烈撿起了一根落在地上的長箭,仔細檢查了一番:「不必懷疑,這箭都是貨真價實的,而我剛才在遠處也瞧得很真切。這箭頭的確是刺入了對方的身軀,卻不知道為什麼竟絲毫沒有對他造成影響。若非是這贏楚命大,就是他真有神通。」
李未央淡淡地道:「世間之大,無奇不有,更何況此人精通巫術,未必沒有保命之法!」但剛才這一幕,實在是叫人驚駭,若非親眼瞧見就連她也無法相信!
王子衿攥緊了手,看著李未央道:「接下來咱們該怎麼辦?」
李未央微笑道:「世上每一個人都有弱點,贏楚也是一樣。哪怕他刀槍不入,哪怕他長生不死,只要能夠找出他的弱點,他也一樣會被送進地獄!」
王子衿追問道:「那他的弱點是什麼?」
李未央輕輕一笑:「這個嘛,並不難猜。」
聽到未央這樣說,唯獨元烈唇畔的笑容更深,他望著天空的月色,目光悠遠道:「好了,白白忙碌了一個晚上,我送你回去吧。」這話是對李未央說的,說完,他便和李未央一起轉身翩然離去,留下王子衿在原地默然了許久,終究只是歎了一口氣。李未央來的時候曾經勸過她不要操之過急,現在看來對方說的沒錯。這贏楚經歷無數變故卻依舊活的好好的,說不準他真有什麼神通……
此時,贏楚已然大搖大擺進入宮中,他微笑著向裴後謝恩道:「多謝娘娘搭救之恩!」
裴後微微一笑:「這又有什麼,不過是找個人替你頂罪罷了。」
裴後的方法很簡單,既然銀針驗毒沒有驗出來,一切的答案就在那太監的身上。只要能夠證明那太監的唇上本身有毒,自然就可以證明贏楚是無辜的了。這件事情說來說去也怪太子手腳並不乾淨,以至於讓裴後輕而易舉找到了方法,足夠證明贏楚的無辜。另一方面……皇帝是不可能現在處死贏楚的,因為他還需要他,否則頭痛症只會讓他更早地走向死亡。
因為贏楚覲見,女官特意領著宮中的宮女全都退了下去。裴後坐在殿上懶洋洋地道:「過來吧,替我捶捶背。」她這一聲令下,贏楚低垂著眼簾走上前去。隨後他輕手輕腳地走到裴後的背後,輕輕抬起雙手為她捶背。雖然是一個男子,可是他這一雙手卻是不輕不重,不緊不慢,比任何人的功夫都要好多了。
裴後雙目微閉,輕輕歎息道:「除非我想讓你死,否則這世上沒有人能要你的性命。」她的聲音十分溫和,竟然如同流水一般潺潺動聽。
贏楚恭恭敬敬地道:「是,除非娘娘讓我死,否則微臣絕不敢先死。」
「油嘴滑舌,你說的可當真?」裴後伸了個懶腰,不知道為什麼窗戶一動,一陣涼風吹來,裴後喉嚨一癢,輕輕咳嗽了一聲。贏楚立刻知情識趣地將一件狐狸毛披風披了到裴後的身上,就在他的那雙手觸到裴後肩膀的一瞬間,裴後身體輕輕抖了一下。幻覺之中,他的那雙手如同記憶中某個人的雙手,溫柔而又寬厚,十分有力度。
贏楚見裴後抖動了一下,不由關切地道:「娘娘,您還好嗎?」
裴後眼中似乎有些迷離:「我沒事。」接著,她有意地靠近了贏楚。
贏楚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麼,下意識地緊貼著對方那散發著幽香的身體。他心中一歎,輕輕地將手搭在了對方的腰間,裴後也就勢靠在他的胸前,兩人彼此都能聽見對方的心跳聲。
而這時候,一個宮女已然推門進來,稟報道:「娘娘,太子殿下到。」
裴後猛地從贏楚懷中閃出,惡狠狠地道:「把她拖下去!」
那宮女嚇的面無人色,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娘娘饒命,娘娘饒命!」可是她話說得已經太晚了,黑暗中立刻有兩道悄無聲息的影子出現將她拖了下去。
太子看見的就是這一幕,他的目光落在了裴後和贏楚兩人的身上,露出一種震驚的神色。他沒有想到經過這件事,贏楚居然還活著!昨天晚上在天牢發生的事情有太子在推波助瀾,他是故意將贏楚送到王家的手上,想要借王家的手除掉贏楚,這不過是一個互相利用的關係。可他萬萬沒有想到贏楚在被人追殺的情況下,竟然還能安然地回到宮中。
看見太子面無人色,贏楚淡淡一笑道:「殿下,微臣已經說過,您是除不掉微臣的,勸您還是不要白費心機,多多將心思花在政務上才是。」
太子心頭急跳,他反覆的問自己該怎麼辦,這個人竟然還活著!
裴後的臉上掠過一絲不快:「你做的蠢事還不夠多麼,現在這個時辰又跑到宮中來做什麼?」
太子強行壓抑憤怒道:「母后不讓我進宮,卻讓這個不男不女的東西陪伴在您的身邊,您究竟想要做什麼?難道他真是您身邊不可或缺的人,比我這個兒子還要重要嗎?」
裴後被撞破了不想讓任何人知道的事,向來平靜無波的面上出現一絲裂縫:「我讓你滾出去!」
剛才裴後在贏楚的懷中還像溫馴的綿羊一般,此刻已經變得像一隻兇猛的母狼。這讓太子感到膽戰心驚,他恨自己無能,無法奪得母后的歡心。但話又說回來,這贏楚不過是一個閹人,縱然他在母后身邊再得寵,他也翻不出天去!太子撲通一聲跪下,帶著哭腔道:「兒臣只是一時糊塗,今天是特地來向母后請罪的!」說著他抬起手來便打了自己幾個大耳刮子,卻不敢心疼自己的面孔,打的連口角都流血了。
裴後不為所動:「好了,不要惺惺作態。你真正應該說句對不起的人是贏楚才對。」
贏楚連忙跪下,道:「微臣不敢,太子殿下只是一時糊塗而已。」
裴後看他們二人,緩緩吐出一口氣:「你們兩個就此握手言和,若是下一回再讓我知道誰要是先做出不利於對方的舉動,你們兩個就都別活了!」她這樣說著,已然目光陰寒。
太子低下頭去,他突然意識到在裴後的心中自己跟旁邊這個閹人竟沒有絲毫的區別。果然冷蓮說的沒錯,自己這個太子實在是太窩囊了,不過是裴後手中一介傀儡而已,他一定要掙脫這種局面,一定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