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永裳幾乎不想對於徐盈玉行為有什麼評價,他現惱火很，脖子都是歪。
    徐盈玉畢竟不是專業敲人悶棍選手，雖然把林永裳敲了個愣不防，結果就有些力度失控，林永裳醒後,脖子就扭了筋,一時間不敢正過來。
    徐盈玉只得請張太醫來給林永裳看脖子。
    張太醫教了林永裳小廝兩手兒如何給林大人按摩，爭取早日恢復林大人氣宇軒昂風姿。徐盈玉也沒料到自己次出手就這樣重，現人家林永裳還是總督呢,結果她把林總督敲成這副歪相，徐盈玉心裡頗有幾分過意不去。
    徐盈玉時不時來瞧一瞧林永裳,還給林永裳帶了些點心。林永裳此人喜食甜食，豆沙蓮蓉，看點心份兒上，林永裳也就不與婦道人家計較了。不過，還是免不了教育徐盈玉一通，「你這丫頭，什麼事兒都敢幹。虧得本大人不與你計較，你說說，若是換第二個人，傳了出去，你該怎麼辦。」
    怎麼辦？
    眼瞅著要掉腦袋了，難得林總督心理素質好，還想著她怎麼辦！
    徐盈玉實不想藐視林永裳此話，心道，你還是擔心自己腦袋去吧！索性道，「嘗嘗點心吧。」正好堵嘴。
    林永裳吃了兩個，還挑徐盈玉理，「看，說你吧，你又不高興，還拿東西堵我嘴。」
    「這也不是沒堵住麼。」徐盈玉倒盞茶遞給他，「接著堵。」
    林永裳接過來喝茶，歎口氣，對徐盈玉道，「你別擔心，那些藥材還有用處，不會連累你。」
    徐盈玉默默，良久道，「林大人於朝廷多有功績，功過相抵，未為可知。我已經寫信給家父，希望他能代為轉圜。」
    這個時候，徐盈玉能有這種動作，林永裳動容，「多謝徐大人了。」真心告誡徐盈玉，「以往徐大人與我多有避諱，如今還是像以前那樣為好。驟然疏冷、驟然親熱都會叫人起疑。」
    徐盈玉點了點頭。
    林永裳還沒想好要如何自辯，他還摸不準帝王心思。因為既然趙家敢拿這件事彈劾他，想來已有充足準備。
    一個人不可能脫離群體單獨生活，人是群居動物。除了戶籍記錄，再嚴密安排也會有破綻，只要存心找，總會有。
    林永裳這樣猶疑不定著，卻先等來是明湛密信。
    明湛信裡就問他一句話：卿姓什名什？
    林永裳忽然福至心靈，回了明湛親筆信。接著又鋪開素紙，研出一池好墨，懸腕親書，不一時，書信落成，密密裝好，遙寄帝都。
    明湛先前還不知道范林希為何方神聖，拜趙青怡所賜，早已入土范老先生重進入帝王視線。
    著人一查，哦，原來是炮灰。
    此人學問好，且受仁宗皇帝信任，不然也不能被聘為戾太子之師。但是，怎麼說呢，這樣人硬是沒把戾太子教好，結果戾太子倒台。范林希於春闈案中被牽連，病死獄中，家小配為奴。
    范林希老家原就是甘肅，仁宗皇帝配他家小去西北為奴，其實真是好意。就是如今，也不知道這家人怎麼個著落了。
    只是如今規矩，若是林永裳為范林希孫子，他是絕對沒有資格參加考試進而做官。這要是查出來就是欺君，何況林永裳做御史時拉了不少仇恨，一時間朝中要林永裳下台呼聲此起彼伏，無數人為此目暗暗使勁兒。
    明湛先是叫來沈拙言私下問幾句，「見過你外公沒？」
    沈拙言搖頭，「陛下，臣自幼與母親舅舅一相依為命，家裡也沒其他人了。」沈拙言是真不大知道，但是他也不是傻瓜，這麼些年感覺也能感覺出來了。自個兒家與別人家不同，長輩全無，別說外公，就是自個兒親爹，沈拙言也完全沒有印象。
    明湛換個問題，「那你父親呢？」
    「聽母親說，早就害病死了。」沈拙言並無隱瞞，一雙眼睛，鹿一般純淨，看著就不像扯謊。
    明湛問，「那林永裳身上有沒有什麼烙印？你知不道？」
    沈拙言不是個特會說謊人，尤其是他家裡出了這麼檔子事兒，皇上這樣板著臉直言相問，沈拙言心呯呯跳起來，張張嘴一時說不出來，咽口唾沫，方大聲道，「絕對沒有！」
    「看你一臉心虛，沒有？」明湛心裡嘖嘖稀奇，林永裳那樣狐狸，怎麼養出沈拙言這樣有些迷糊，謊都會不撒人。
    沈拙言見明湛這樣說，立時上舉三根手指，了個重誓，「臣若有半分不實之處，就天打雷霹，不得好死。」
    這年頭兒人誓可不像現代人，誓當玩兒，明湛見沈拙言賭咒誓事兒都幹出來了，擺擺手道，「行啦行啦，說這個幹什麼。朕是信得過你們甥舅二人，林永裳做官做事做人都不錯。不過有人這樣說，朕找你來問問而已。你不必憂慮。」
    他都憂慮死了。沈拙言聽明湛這樣說，只得愁眉苦臉應了。
    明湛對於林永裳案件並沒有表示出太過重視樣子，雖然朝中已有人建議立案偵察，明湛道，「林永裳自辯折子還沒到，你們著什麼急？」
    剛自淮揚回朝右都御史蔣文安道，「陛下，事關林大人名譽，朝廷豈可草率為之，就是沈舉人，身為林大人唯一外甥，例行問話，也未為不可。」
    這個提議倒也中肯，朝中並沒有什麼人反對，就是林永裳恩師李平舟也是隱隱贊同，明湛道，「朕已經問過沈拙言了。」
    皇上既已問過沈拙言，且未說林永裳出身有異，結果可知。蔣文安立時讚道，「如此，可證明林大人一半之清白了。」
    卻有人持不同意見，給事中宋珠玉道，「淮揚之地乃南洋之門戶之所，林大人節度三萬淮揚精兵，臣以為，寧可錯疑，不可錯過，還是將林大人叫回帝都問詢比較妥當。」
    御史方慎行立時駁道，「宋大人此話不妥，林大人乃淮揚一品總督，朝之棟樑。什麼叫寧可錯疑，不可錯過。今日不過是有人編排林大人身世，就要將一品總督召回。淮揚事務萬千，鹽課改制正是關鍵，無一日可離得林大人。今日有人污蔑林大人身世，就將林大人召回。天下八位總督，莫非日後也仿此例？但有參劾，就急召大員回帝都？若都是這樣，外任大員每日皆忙著答辯官司，其它事倒不必做了。」
    方慎行原是五品給事中，因為給皇上推薦道人煉丹，為半朝人所唾棄，若不是明湛照拂，早被諸臣人道毀滅了。如今明湛將他放到御史台去，方慎行是憋足了勁兒想翻身賺個好聲名。他出面支持林永裳，不為別，第一，看皇上這意思，小沈舉人還好好兒辦著皇家報刊，方慎行認為皇上並對林大人動怒；第二，林永裳就是從御史台出去，御史台有些根基；第三，林永裳還有個相李平舟做老師呢。
    方慎行算計精到，他認為自己此時出來，能給皇上、李平舟、朝中林永裳朋友們留下個好印象。哪知方慎行聲名實不佳，宋珠玉一見是他，頓時怒眉豎目，斥道，「汝等奸佞小人，還敢朝中大放厥詞！」
    方慎行氣喲，他這會兒正攢好人緣兒呢，聽到又人有罵他是「奸佞小人」，氣也不打一處兒來，不過方慎行還有些小城府，他也不惱，淡淡只管說正事道，「林大人國之重臣，還請陛下\體恤朝臣之尊嚴，不要誤中奸人之計策，離間了陛下與朝臣之間感情。」話到此處，方慎行肅容道，「臣亦是朝中之臣，臣之所言所行，不為林大人，為是朝中所有臣子。今日林大人外任如此，他日再有外放者，該效何法？」
    「陛下三思，萬不可輕信讒言。」這會兒才把宋珠玉話罵回去。
    宋珠玉惱道，「方慎行，你說誰進讒言？」
    方慎行冷眼道，「自然是小人進讒言。」
    宋珠玉給方慎行氣個半死，索性直接找皇上評理了，上稟明湛道，「陛下，臣一心為公，卻被方慎行如此折辱，臣不恥與此等刁狂之人為伍！」
    「好了，你們都是一片忠心，朕知道。」明湛對著兩個小嘍囉安撫道，「上牙還有磕著下牙時候呢，何況你們呢。各有各理，林永裳精明強幹，國之重臣，淮揚之事，多倚重於他，何況如今林永裳自辯折子尚未到帝都，你們也不必急著就吵吵。人家自個兒爹是誰，林永裳比你們清楚，你們這是要做什麼？」
    「朕跟你們說，成日間彈劾外地大員折子，沒有一百，也有八十。怎麼著，若個個兒就要把人召回帝都斷案，國家朝廷之事誰來處理？」明湛道，「你們既是為國著想，就再多想一步。如今你們站金殿之上，他日，你們就興許會外放為官，一方主政。若事情落到你們自己身上，要如何？朕若是因為一封奏章便將你們大老遠隔三差五召回來，你們心裡會不會罵娘？」
    歐陽恪出列道，「陛下，趙青怡折子裡除了對林大人身份懷疑，還搜集到了若干證物證人。雖然臣也深信林大人品質，不過畢竟與林大人出身有關。真金不怕火煉，是否於刑部先暫時開審此案，待到林大人自辯折子一到，清白與否，自然知道。」
    歐陽恪一部尚書親自說了話，這個時候方慎行等級明顯不夠了，徐3出列道，「如今林大人自辯折子未到，便經刑部，豈不就是定案了嗎？林大人國之重臣，大大不妥。臣以為，暫且交與大理寺，不必開審，只命大理寺將趙青怡送來證人證物安置好就是了。待林大人折子到了，再行公議既可。」
    李平舟也得為自己學生說話，「臣附議。」
    王叡安亦道，「臣附議，林大人一品總督，位高權重，遭人彈劾再正常不過。若不待林大人自辯，便開審此案，朝中大員尊嚴何？」
    明湛依允。
    沈拙言回了家，他都要愁死了。
    別人不知道舅舅身上有什麼印跡，他可是知道。
    要說這甥舅二人，平生大秘密也就此了。沈拙言歷練膽量，完全不能跟林永裳比，林永裳就是死到臨頭糊弄人，那都是一套一套。沈拙言就顯生嫩多了，本來就沒說謊本事，他還敢當面兒欺君，下重誓。沈拙言覺著，自己這一輩子沒什麼希望了。
    正唏噓感歎為舅舅擔心著，吳婉命人送了一筐螃蟹來，沈拙言想了想，沒收，讓家人給吳婉退了回去。
    沒半個時辰，吳婉親自來了。
    自家都要破產滅門了，哪個還敢追求姑娘呢，沈拙言垂頭喪腦沒個精神，「吳大人如今也忙，男未婚女未嫁，咱們還是避嫌好。」什麼結果都不知道呢，沈拙言也不想連累吳婉。
    吳婉看了沈拙言一會兒，淡淡道，「林大人還沒怎麼樣呢，看你這德行，真沒個出息。」
    沈拙言有些惱，瞪吳婉一眼，嘟囔道，「我是沒出息，你趕緊回吧，沒事兒別來我家。」
    吳婉氣，真想賞沈拙言倆耳光，問他，「你有什麼打算沒有？」
    「若是我沒有誤春闈，這會兒也能幫上舅舅。」沈拙言有幾分懊惱。
    「就算中了春闈，也不過是個七品翰林，芝麻粒兒大小官兒，連站朝資格都沒有，你也沒那個本事幫林大人。」吳婉刺沈拙言一句，見沈拙言面色實不佳，問他道，「這個時候，倒是有個法子，不知你願不願意一試？」
    沈拙言一聽，忙起身給吳婉賠禮，「先前多有唐突姑娘，還請姑娘賜教於我。」沈拙言對於吳婉本事，可是相當佩服。
    「你可以聯姻。」吳婉淡定道，「你還沒有成親，這個時候，你選一個得皇上太后看重人聯姻。天下人就會想，這是不是上面意思。只要給人以這種感覺，林大人便有可施為轉圜之處。」
    沈拙言寫文章時靈光，這會兒倒笨了，一時沒明白吳婉意思，「我，我哪兒認識這種人哪？再說，這樣人家兒姑娘，人家也瞧不上我。我，我對你……」瞅一眼吳婉，意思不言而喻。
    吳婉心裡真是既笑且歎，她再也沒見過沈拙言這樣呆頭笨腦人了。吳婉沉一沉心，臉上有著火辣，語氣依舊控制淡淡道，「不才，只得毛遂自薦了。」
    「啊？」沈拙言眨眨眼，仿若沒明白吳婉所言何意。
    吳婉望向沈拙言，歎道，「以往我一直覺得配不上你，你有大好前程，娶我這樣女人，怕你日後後悔。今天你家有難，我願意與你聯姻。若皇上看不中我，也不會用我一個女人做事。沈公子，這一次，算我對你家有恩。你要記得我恩德，他日若有負於我，我是絕不會放過你。」
    吳婉說著威脅話，沈拙言卻覺得比任何仙樂妙音都要動聽，感動淚都流了下來。抬袖子抹一把淚，沈拙言又抽了一鼻子，大著膽子握住吳婉手，哽咽道，「我家這個樣子，我不想拖累你。還是等等吧。」
    「也只有這個時候，我才配得上你。」吳婉鎮定說，拿帕子給沈拙言擦擦眼淚，問他，「你戶籍本子呢。」
    吳婉行動之效率，第二日就辦妥了法律程序。
    林永裳為官清廉自持，也沒留多少銀子給沈拙言。沈拙言自個兒也沒家底兒，這娶媳婦總得備聘禮，沈拙言只得去請教自己好朋友，魏子堯。
    魏子堯給沈拙言嚇一跳，捶沈拙言一拳，笑贊，「你可真有本事啊！能娶到吳大人，你哪兒來這樣本事啊！」
    沈拙言雖然挺擔心林永裳，不過，他早被吳婉給搞定了，能娶到自己心愛女人，沈拙言也挺歡喜，笑笑，「子堯，你是成過親，這個聘禮到底怎麼預備啊。」
    魏子堯自然也不懂，但是魏家人多，魏子堯借了兩個知禮嬤嬤給沈拙言，還問他，「你銀子夠不夠啊？」
    「還成。」
    魏子堯想著沈拙言平日裡窮不拉唧，從屋裡取了幾張銀票給他，沈拙言死活不肯收，魏子堯道，「當你預支俸祿吧。吳大人那樣有錢，你也不好太寒磣。」
    沈拙言道，「我家什麼樣，人皆知。吳大人不會嫌棄我。」
    「女人跟男人怎麼一樣呢，再說，你也要正經擺幾桌水酒。」魏子堯把銀子塞給他，道，「去信跟你舅舅說一聲，你這邊兒也要有個長輩出面。」
    沈拙言都應了，又請了魏子堯正日子時幫他迎親。
    沈拙言走了好一會兒，魏子堯都讚歎沈拙言好福氣。看沈拙言呆頭呆腦，竟然娶了這樣精明一個媳婦。
    明湛消息靈通，聽聞了沈拙言喜事，對阮鴻飛讚道，「吳婉這個女人當真是厲害。」
    阮鴻飛道，「林永裳一品總督，沈拙言又是舉人出身，若沒有這個當口兒，吳婉想嫁沈拙言，是門不當戶不對，怕她心裡也沒底。這個時機，倒是選好。只要吳婉幫林永裳度過此次危機，林永裳必定心裡感激於她，對這樁婚事，還有什麼好說。」何況吳婉本身厲害能幹，已成婚姻，且對林永裳有恩，再怎麼著，林永裳也只得歡歡喜喜認下這個外甥媳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