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章
故此,鎮南王雖為一方藩王,歷代皇帝無不相讓三分,甚至許多朝臣私上將鎮南王府引為皇朝心腹之患。但,其實許多人其實並不瞭解雲貴。
只有真真正正踏上了這片土地,你才會知道,這片土地是與眾不同。
泡了個熱澡之後,鄭開浚換了身乾淨衣衫到房間休息,透過窗子可以看到庭院中不知明花木。很明顯,驛館已為他們到來做了準備,一應佈置雖說不上上好,不過比之路上所經之地驛館,已乾淨整齊許多,甚至稍有幾件玩物點綴。
不過,剛到昆明,寧國長公主只肯安排他們驛館休息,其意已是不善。
畢竟,論起血緣關係,大家還都是親戚呢。
一路上,由初心慌無措,到如今處變不驚,鄭開浚已經下定了決心。許多事,只有拿不定主意時,方會左右為難。似鄭開浚如今,反倒是淡然了,世家子風度初顯。
另一處院落,善棋侯對鳳哲道,「年輕氣盛,何必要與大公主爭鋒。」
鳳哲沒說話,只是眉宇間難掩對於明淇厭惡。
善棋侯歎口氣,拍拍兒子手,稍安勿躁啊。
以儀王一系淮揚百年來經營,以善棋侯多年來為人所尊崇威望,再寬闊胸懷,也不能對明淇冷待一笑置之。畢竟明淇不是什麼不相干人,善棋侯雖是不悅,如今雲貴地盤兒上,也只得忍了。
明淇瞧了善棋侯等一眼,便帶著親兵去了南宮。
鳳家兄弟臉色都不錯,正說著獵場收穫如何如何,明禮跟一畔,時不時湊趣一二。鳳景南見到明淇,笑道,「淇兒,可惜你不,今兒個我與皇兄聯手獵了一頭黑熊。」
明淇行過禮,笑道,「只要吃熊掌時有我一份兒就成了。」
鳳景南哈哈大笑,問明淇,「善棋侯他們來了?」
「父王神機妙算。」明淇道,「我命內務司把他們安排驛館了,父王看要不要讓他們過來請安。」
鳳景南看向兄長,鳳景乾笑道,「這倒不急,咱們多玩兒幾天。他們也沒什麼要緊事,介時回昆明再見是一樣。」
明淇應了。
倒是明禮有幾分猶疑,欲言又止意思,鳳景南問,「明禮,怎麼了?」
明禮忙道,「皇伯父、父王,既然是陛下派善棋侯他們來,必然帶有陛下書信。」不同於鳳家兄弟與明淇各有各消息來源,明禮就有幾分可憐了。哪怕明廉到了帝都,可是依明廉脾性,那絕對是為了去帝都享福。明廉素來沒啥大志,絕不可能就帝都事兒偷偷給明禮送信,畢竟若是令明湛生疑什麼,就得不償失了。
兄弟們各自成家,各自有各自志向。
故此,明禮真不清楚善棋侯來意。他只是覺得可疑,父親對善棋侯等冷淡也就罷了,怎麼皇伯父也是這樣態度兒。再者,依著兩位長輩對於帝都關心,若是帝都來使,絕不應是這種口氣。明禮腦子並不笨,這會兒已猜到了善棋侯所來,定不是為了什麼好事兒。
明禮已經意識到自己失言,不過好他委婉提起是明湛書信。鳳景乾笑意不變,「也有道理,既這樣,景南,不如讓他們過來一併春狩,人多也熱鬧。」
明淇笑道,「善棋侯帶來禮物,我已命內務司接手了。南宮離昆明城不遠,皇伯父,就讓善棋侯與鄭大人輕車簡騎過來吧。」至於其他路上護送侍衛,千里迢迢來了,好生昆明城歇歇腳兒好。
鳳景乾無有不允,對鳳景南笑一句,「明湛一直惦記著你呢。」
鳳景南何等身份,自然不是惦記明湛命善棋侯等人送來東西,只是對明湛這份心思感覺熨帖罷了。聽到兄長打趣,嘴頭兒雖硬,心裡卻是一派舒暢,笑道,「難道只是孝敬我一個?」明湛何等會做人,哪次也不能落下鳳景乾啊。
鳳景乾卻是忍不住輕歎,「襄儀姑媽已是古稀之年了哪。」
甭看鳳景乾遠雲貴,對帝都事兒,人家也不陌生。
當然了,鳳景乾既已退位,就得克制著,不論帝都生啥事兒,他都不能輕易插手。
不過,人都是有感情。襄儀太長公主雖然與明湛衛太后一系極看不順眼,對鳳家兄弟卻一直關懷有加。
將心比心,鳳景乾自然不想看到鄭開浚出事。
雲貴已是波濤暗湧。
帝都裡,也有人不大痛。
忠義侯太夫人方氏自從與衛太后說了想給孫子鳳明芝求個差使事兒,衛太后當時應了,事後並不再提起,方氏不由心內暗暗焦急。
只是衛太后身份那裡擺著,親兒子坐著龍椅,哪怕慈寧宮太皇太后如今都沒衛太后風光。方氏心內再如何焦切,也不會沒眼色去衛太后跟前兒再次開口。只得按下心中憂慮,掰著手指暗暗盤算。
小方氏方氏身邊兒伺候,方氏不由問,「衛氏呢?」今天倒沒見兒媳婦。
「這些天,姐姐都是去永寧侯府。聽說,今兒又去了。」小方氏柔聲道,「也難怪了,這些年沒回帝都,別說姐姐了,就是我,上次有幸隨著母親回了家。唉,大哥哥也老不成樣子了。」
方氏亦是牽掛娘家爵位事,爵位非但由公爵降為侯爵,如今越侯戰戰兢兢連請立長子奏章都沒搞定,興許是窩囊多年,越侯身子亦是一日不比一日。
小方氏歎一聲,「別還好,母親,我看,柔姐兒年紀也不小了。大哥哥嫡出就這一個,我聽說,柔姐兒親事至今未成呢。依著我小見識,姑娘家青春,可是不敢耽擱呢。」
方氏握住侄女手,溫聲問,「我瞧著柔姐兒極好,你說呢?」
小方氏一時沒能明白婆婆兼姑媽意思,方氏已說道,「我看明芝與柔姐兒郎才女貌,倒是極相配。柔姐兒這孩子不容易,你是她親姑媽,日後你多疼她幾分,她也會好生孝敬你。」
小方氏身體有一瞬間僵持,她倒不是看不上方柔。當初,方家艱難,她是深有體會。只是,心疼是一回事兒,給兒子娶了侄女兒,兒子是庶出,再沒有可靠妻族相依仗。那麼,兒子奪爵可能性豈不是微乎其微了麼。
不過,方氏面前,小方氏還是記得掩飾,笑道,「母親不說,我倒忘了這茬兒。母親眼光,自然是好。柔姐兒模樣性子都極是沒說,待進了門兒,我還有什麼愁呢。」
方氏欣慰點頭,她也是這個意思,當初,實沒法子,別人避方家如避蛇蠍。官宦之家嫁不得,還能如何下嫁,無奈,小方氏也是大家出身,只得做了二房。好這些年,方氏巴巴看著,小方氏會做人又會邀寵,三個兒子傍身,忠義侯府過也算滋潤。
唯一遺憾,大約就是衛氏出身實太硬牌。
哪怕永寧侯府低調時,也比越侯府好上三分。到如今,永寧侯府徹底翻身,無人敢掠其鋒,哪怕是忠義侯也忙忙請立了嫡長子。
永寧侯府勢大,小方氏不由對方氏道,「母親,當初太后娘娘亦是坤寧宮養大,念著往日情份,拉幫大哥哥一把,一句話事兒罷了。母親,要不,咱們再求一求太后娘娘吧。」
方氏搖頭,「此事不必急。」
雖說方氏偏心,不過大小事還是能分清。這不同於想著給鳳明芝謀個差,好賴,親戚情分,都無妨。而越侯府現大問題是爵位傳承,爵位,並不是那麼簡單,一兩句話事兒。
若是這件事上開口,就是忠義侯府逾矩了。
有人歡喜有人憂。
大鳳宮裡,明湛卻是歡天喜地。
明湛拉著阮鴻飛去一道兒去看人們給他送壽禮,天下奇珍異寶,皆於此。明湛滿眼皆是亮閃閃珠玉,價值連城字畫兒,還有巧奪天工各式工藝品。
阮鴻飛真些瞧得上眼,與明湛講一聲,吩咐搖光統統搬回臥室,準備抽空兒仔細鑒賞。明湛則一畔煞風景感歎,「飛飛,你看,這得值多少銀子啊,咱們又了一筆小財啊。」
阮鴻飛懶得理這等市儈小子,倒是擔心明湛糟蹋了好東西,一一指認給他知道,再命底下人好生保存。
明湛沒能跟阮鴻飛膩歪多久,就有何玉來稟:西寧侯與敦侯剛至帝都,遞牌子進宮請安。
明湛只得去見親戚。
西寧侯與敦侯年紀相仿,五十歲上下,精神爍矍,說起話來堂音極高。明湛琢磨著陝甘之地,地廣人稀,估計這兩位侯爺有事沒事兒出去嚎兩嗓子,才練就了這樣嗓門兒。
不過,這二人形容中帶著幾分狼狽,尤其西寧侯,額頭都青了一塊兒。明湛不由問一句,「西寧侯這是怎麼了,臉上都傷了。」
西寧侯神色中猶帶著幾分憤憤道,「臣正想與陛下說呢,臣接到聖旨,著緊來帝都為陛下賀壽請安,不敢有絲毫耽擱。不想剛到帝都,就碰到了有刁民不老實,驚了臣車馬,臣這把年紀,險些摔去半條老命。」
明湛還未說話呢,敦侯已一團和氣道,「如今趕上陛下萬壽,似臣等有福,能親自來給陛下磕個頭,以賀萬壽無疆。似帝都百姓,也能沐浴皇恩,跟著帝都城裡熱鬧。現帝都人多,偶有衝撞也是難免,咱們何必與那些升斗小民一般見識呢,傷並不厲害,搽些藥膏也就好了。陛下萬壽就眼前,你倒是跟陛下提這些掃興事兒。陛下對咱們素來慈悲,難免掛心。」又對明湛道,「讓陛下操心,是臣等不是了。」
明湛腦袋何等靈光,當下就知道事情定不是如西寧侯所言那般。否則,以宗室傲氣,怎會如此輕輕放過。不過,因是頭一回見面,明湛也不想與他們多計較,聽敦侯說並未傷著人,故此,明湛只是拿話點撥道,「敦侯說有理,沒傷著人就好。朕壽日就眼前了,見紅難免不祥。」
西寧侯心裡雖有不服,不過,看到明湛那種好像洞悉一切眼神,頓時不敢多言了。只是心道,這小子一雙利眼,好生瘆人。
原本,明湛真沒把這樁交通事故放心中,卻不想,由此引出朝中一樁大案來。
明湛有個習慣,下午定要去慈寧宮與壽安宮裡打個轉兒,哪怕說些閒話兒,是這麼個意思。如今正逢明湛萬壽節,朝裡朝外熱鬧,就是壽安宮也是每天不斷人。
今天,壽安宮倒是格外清靜,宮侍往來都是悄悄。
衛太后臉色不豫,見明湛來了,歎口氣,「越侯過逝了。」
越侯?
明湛要反應一會兒才想起衛太后嘴裡衛侯是哪個。越侯,方耀輝,原靖國公之子,方皇后之侄,帝都方氏家族之族長。
明湛並不大瞭解方耀輝,只是坐母親身邊,聽衛太后傷感歎道,「當初,平陽侯手裡那支軍隊就是由越侯一手建立。德宗皇帝時曾被韃靼人兵臨帝都城,仁宗皇帝登基後,西北不寧,仁宗皇帝想重組西北軍,越侯就是那時候去了西北,一呆二十年。」
「至太上皇登基,換了平陽侯。兩朝經營,方有了如今西北氣象。」衛太后惋惜道,「我原本想著,你剛登基,太上皇素來忌諱方家,朝中也有人忌諱方家。過幾年,或可再行起用越侯,沒想到,他這麼早就去了。」
明湛安慰衛太后道,「大約人壽數就是如此了,越侯家裡可還有什麼人?方皇后過去這麼久了,若是越侯有子可用,我是不會忌諱方家,母親。」
衛太后握住明湛手,輕輕拍了拍,仍是道,「酌情用之。」衛太后雖然很惋惜越侯早逝,不過,越侯已經死了。衛太后心裡,沒有什麼比兒子江山為重要,所以,哪怕早知道越侯可用,明湛登基這一年時間裡,衛後後從未為越侯府說過一句話。
越侯之死,衛太后雖得了信兒,不過,她原以為越侯只是身子不好,藥醫不死病,如今藥石罔效,自然過逝罷了。
哪怕,衛太后也未料到,越侯是橫死街頭。
無巧不成書。
越侯身子一直不大俐落,鬱鬱不得志以及大半生憂慮消蝕了越侯健康。其實五年前,越侯身子就很不好了。
如今越侯府早已沒有祖輩時榮光,甚至越侯子嗣不昌,唯一子一女而已。
且,兒子方慎一是庶出。
倒是女兒方柔為越侯夫人所誕,正經嫡女。
因為越侯府整個鳳景乾執政期間為皇室所厭惡,方慎一還好,是兒子,低娶高嫁,尋常人家女孩兒娶了來,只要賢惠持家,也就罷了。
倒是女兒,越侯思量著,女兒不比兒子,自然要尋一戶兒可靠人家。不料,連著訂了兩門親事,皆是被人退了親。
越侯雖惱怒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奈何落架鳳凰不如雞。如今自家景況,又攤上這樣事情,宣揚出去,受影響仍是女兒名聲。。
一來二去,女兒就耽擱了。
但是,越侯還是看到了機會。
明湛登基,衛太后入主壽安宮。越侯看來,這就是方家機會。他只此一子,因為太上皇厭惡,連為兒子請封長子尚且要再三思量猶豫。
越侯府雖然與明湛不熟,但是,不要忘了,越侯府是衛太后母族。
越侯方耀輝正是衛太后嫡親舅家表兄,論起來,明湛還要給越侯叫一聲舅舅呢。
哪怕鳳景乾再如何厭惡方家,終只是降了方家爵位,到底未曾奪爵。哪怕越侯裝了二十年孫子,到底是保住了家位爵位。
從這點兒上,就可見越侯此人本事了。
明湛與衛太后一系當朝,帝都之中,除了永寧侯府對明湛忠心,越侯府亦是暗暗支持呢。只是如今越侯府敗落不成樣子,空有忠心,卻不能上前,也沒有上前機會。
方耀輝明白,這朝中,與方家有隙者多矣。譬如,當朝相李平舟,當初就是被方皇后遠流嶺南,險些回不來了。
而明湛登基時間這樣短,方耀輝認為,只待明湛皇權穩定,方家崛起,只是時間問題罷了。
甚至,明湛擊敗韃靼人,帝都解危那日,方耀輝心情大好,撐著久病身體,還與兒子喝了幾蠱薄酒。
看到了家族復興希望,方耀輝久病之體都有好轉跡象。
事情生,方耀輝自城外訪友歸來,路上遇到了西寧侯與敦侯車駕。其實敦侯有句話說對,如今因著萬壽節,帝都車馬極多。
原本兩方雖走個碰頭兒,卻是各走各,並無妨礙。西寧侯雖霸道,越侯卻是小心謹慎了大半輩子,樹葉兒掉下來都怕砸著腦袋。路上因兩畔擺了些地攤兒啥,站了公共用地,就有些窄。越侯命車伕給西寧侯等人讓路。
前面說越侯一子一女,兒子已經大婚,方柔年紀小些,越侯也素來疼惜女兒些。這出去,因是會老友,便著了方柔一道出去。
方柔到底年輕,因著父親身子好轉,心情也跟著好起來。春日馬車,窗子半開,春簾半掩,春風拂過,方柔隔著春簾往外瞥了一眼,這一眼卻正被西寧侯府侍衛看到。
方家女向來都是容色柔媚,裊娜纖細,方氏也不例外。侍衛一眼望過去,頓時身子酥了半邊。細瞧不過是普通馬車,思量著定是普通人家女孩兒,侍衛是跟著西寧侯作威作福慣了,性子輕浮,遂出言調戲。
方慎一自來兄妹和睦,再者,他大婚時家裡非常窘迫,還是嫡母拿出半數嫁妝折現為他出聘禮。這個時候,見一個低賤侍衛就敢出言調戲妹妹,方慎一揚起馬鞭一指那侍衛,冷聲道,「帝都城,嘴裡還是客氣些好。」
初不過是口角。
侍衛呢,也講究抱團兒。再者,他們這些跟主子身邊兒人,也練就了一番好眼力。這人什麼出身什麼地位,基本上瞧一眼就心裡有數兒,似越侯府這等低調只肯用普通松木清漆馬車,馬車行裡皆是這等車駕,十幾兩銀子一輛,便宜緊。富貴人家兒,哪裡會用這樣車駕,故此,侍衛真沒瞧出他們身上有半點兒侯府貴氣來。
雙方一通混亂,也不知為何,越侯府就忽地驚了馬車,連帶撞翻了西寧侯車馬。險些要了西寧侯命,腦門兒撞一大青包。
西寧侯一身光鮮來帝都為君上賀壽,哪知如此晦氣,竟然傷了臉。
此時見方耀輝被方慎一扶出車馬,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命人開打。其實,原本,西寧侯是認得方耀輝,但是,隔二十年未見,如今方耀輝早不見了當年英雄氣概,半頭灰白,滿面蒼頹。
這場混戰,還是被敦侯勸開。畢竟這是帝都城,若是給御史瞧見,參上一本,誰也落不了好兒。
好漢駕不住人多,這時候,方家父子已經被打趴了。方柔被個西寧侯府侍衛拽手裡,佔了無數便宜去,方柔氣臉色煞白,渾身抖,咬牙哭道,「我們是越侯府人。」
「你是越侯府,老子還是玉皇大帝呢。」西寧侯府呸了一聲,
未待巡城兵馬來,西寧侯府與敦侯府揚長而去,倒是敦侯心善,著下人往方柔手裡塞了錠銀子。方柔顧不得別,急忙去看父親兄長。
結果就是這麼寸,越侯一命歸了西。
方柔回家了,方慎一躺床上由母親妻子請醫用藥,方柔歇了一日,直接命家下人抬著越侯棺材就去了宗人府大門口兒告狀。
西寧侯打殺了越侯,驚天大案。帝都裡,原還為明湛賀壽朝臣宗室,一時間實不敢置信!至於西寧侯,聽此消息,險些魂飛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