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章
日後,明淇接到明湛信,噁心一天沒吃飯。
當然,日後事,日後再說。
如今,只說眼前。
明淇為明湛做,自然不僅僅是一封試探朝臣、離間宗室奏章。
善棋侯於宗室中素有賢名兒,就是鳳景乾位時,面子工程做再好不過,對於淮揚一系,向來恩典有加。善棋侯到了南宮,見到鳳景乾,那真是未語淚先流,激動哽咽不已。
鳳景乾微笑,「這是怎麼了?見到朕倒先哭上一鼻子。」
善棋侯長長做了下深呼吸,平復好情緒,再長歎一聲,恭謹行禮,叩道,「老臣久不見陛下,老臣失儀了。」
「莫要如此,起來吧,坐。」鳳景乾笑容不變,指了指邊兒上椅子。
善棋侯拭一把老淚,屈身坐了,鳳景乾笑問,「帝都還都好嗎?」
「托陛下庇佑,帝都一切安好。」善棋侯一臉關切道,「老臣聽說陛□子不適,前來雲貴休養。如今看陛下龍威不減當年,老臣總算能放心了。」
鳳景乾點頭,「這就好。」
出乎善棋侯意料之外,鳳景乾並沒有問其他事情,譬如韃靼之戰。
其實真是善棋侯想得太多了,這都什麼時候了,鳳家兄弟自然比他為關心江山社稷。韃靼之戰,人家早弄一清二楚,哪裡會離韃靼之戰後小半年兒再提及此事。至於其他,鳳景乾自有手段,也不必通過善棋侯嘴來問。
善棋侯畢竟是宗室,哪怕鳳景乾對宗室向來優待。不過,皇室與宗室之間,向來是互相倚恃又互有防備。當年,鳳家兄弟揚州地盤兒上出事兒,雖然是著了那賤人道兒,不過其間有沒有儀王一系從中作梗,鳳景乾就不知道了。
所以,問了些大面兒上話兒,關懷了一下太皇太后與明湛身體健康,鳳景乾就露出疲憊神色來。善棋侯擅察顏觀色,自然識時務告退,再想別法兒來忽悠鳳景乾回帝都。
倒是鄭開浚,說話兒極外令鳳景乾歡喜。
鄭開浚年輕,探花兒出身,人也生俊俏。並不說什麼韃靼之戰啊啥,而是說了些宗室裡事兒,譬如淑玉長公主誕下一子,淑賢長公主也有了身孕。
譬如,戰後朝廷如何安撫百姓。
再譬如,皇上如何厲行節儉,省下銀子來修橋鋪路,如今帝都裡道路平整,一直鋪到了郊外村莊。還,內務府做出來了一種三個輪子車子。
鳳景乾聽著好奇,向來馬車皆是兩個輪子,三輪車,聽都沒聽說過,細細問了鄭開浚一回,晚上還與鳳景南提了一嘴。
鳳景南琢磨了一會兒,「既有這樣稀罕玩意兒,該弄兩輛來給咱們瞧瞧才是。」三個輪子車,什麼時候小子長出三條腿兒來,他都不會奇怪了。
鄭開浚既然特意鳳景乾跟前兒說了這稀罕物兒,自然是帶了來。並且,鄭開浚抽空給鳳家兄弟親自做了演示,請馮誠坐車廂裡。然後,鄭開浚親自騎了一段兒路,著實令人稱奇。甚至馮誠連連告罪,「奴才有勞鄭大人了。」鄭開浚親自駕車,這不是給他當了回車伕麼。雖說馮誠鳳景乾身邊兒日久,別人也都給他三分面子。不過,馮誠素來謹慎,禮數不敢差半分。
與現代三輪車比,自然是笨重很,不過,木匠手法兒細緻,外面打磨光潤,再上了一層清漆。不用騾子馬,一人就可以騎了,後面還能放東西。
鳳景南笑著瞅一眼,輕描淡寫道,「這東西倒不賴,什麼時候讓明湛派兩個匠人下來,也教給內務司匠人學上一學。」其實鳳景南內心深處清楚,這可是難得好東西啊。多方便,關鍵是省了騾子馬啊。
鄭開浚臉露艱難之意,覷了個空,悄聲與鳳景南道,「陛下說了,這叫知識產權,王爺,學話,要收銀子。」
鳳景南險些把臉氣歪,就個小破三輪車,還要收銀子,收個屁!
鳳景南為明湛小家子氣來火,而鳳景乾則為善棋侯糾纏不清頭疼。
善棋侯來意,鳳景乾一清二楚,哪怕他有意迴避,善棋侯執意要說,那簡直是淚流滿面,泣血忠心。就聽善棋侯淒聲道,「老臣不敢說陛下哪裡不妥當,只是若萬歲回帝都,凡事幫著陛下把把關掌眼,老臣以為,韃靼人兵臨帝都城一事是斷然不會生啊。萬歲啊,陛下如今年紀,尚未至弱冠之年,擔此江山重擔,難免有力有不逮不處啊。萬歲於陛下,愛之惜之,何不回帝都親手教導陛下為君之道、理政之道、馭下之道、聖明之道呢?」
「萬歲正當盛年,朝中百官,及臣等,無不盼著萬歲重回朝綱哪。」善棋侯幾乎是涕淚橫流,苦口相勸。
今日陰雨綿綿,草上濕滑,自然不能狩獵。鳳景乾宮室之中休息,養精蓄銳,善棋侯上趕著來哭訴表忠心。
見到善棋侯這番形容,鳳景乾卻是大為皺眉,他平生見不得人哭哭嘀嘀,沒個樣子。其實明湛也很喜歡哭,那小子嚎起來,能把屋頂震塌。不過,那小子嚎哭,可不是如善棋侯哭這樣噁心,淒淒切切,倒如婦人一般,哪裡還有半分宗室侯爵體面尊榮可言。
明湛初掌朝綱,有問題是一定。當年,就是鳳景乾剛剛登基,那會兒仁宗皇帝還是死了,遇到種種不為人知難處無數。如今明湛甫登基一年,就可以鹽課改制,建天津港,修橋鋪路,搞一搞帝都建設,與自己那會兒比,已極是難得。
關鍵是,明湛手裡有銀子。
而且,現國庫裡銀子並非是鳳景乾留下,而是人家明湛自己想法子弄來。做皇帝人,沒一個嫌銀子有銅臭味兒。
雖有韃靼之戰,只是明湛運氣不好罷了。何況,明湛保住了帝都城。
當初,鳳景乾能乾脆禪位給明湛,一是來自阮鴻飛威脅;二則,亦是基於對明湛信任;三則,亦是為了江山大局考慮。
如今,明湛做皇帝做有模有樣。鳳景乾瞭解明湛,那小子雖是討人喜歡,不過那一肚子小心眼兒,若是他現回去,面兒上不說,心裡不定咋想呢。還有那賤人……
罷了罷了。
鳳景乾正欲回絕善棋侯之提議,就見善棋侯兩眼通紅,淒聲道,「老臣知道,萬歲是受了奸人威脅,無奈退位。只要萬歲振臂一呼,天下皆當隨萬歲而起。就是陛下,如今為奸人迷惑,萬歲怎忍心陛下受奸人所害呢。」
鳳景乾神色一動,面露不悅問善棋侯道,「奸人?誰是奸人?朕留給明湛,皆是賢臣良將,哪個是奸人?」當然,說這話鳳景乾完全沒想到,當初叛國楊宇同,也是他留給明湛「良將」呢,結果卻是狠狠坑了明湛一頭。
善棋侯聽到鳳景乾有問,頓時來了精神,壓低聲音道,「臣得到機密消息,如今常伴於陛□側杜若國主,就是先北威侯之嫡長子阮鴻飛所扮。當初,阮鴻飛陷聖駕於危處。現此人又扮作杜苦國主,迷惑君王。萬歲,您若不回去,陛下若是為奸人所害,當如何是好?」
「胡言亂語,杜若國主明明是海外島主,願意與我朝百世修好,如今長駐帝都,是因為杜若國主傾慕我天朝文明,流連難捨而已。」鳳景乾正色斥道,「善棋侯不可胡言,你這話若是傳出去給杜若國主知道,影響兩國邦交,就是大過。」
善棋侯見鳳景乾不信,急忙道,「萬歲,當初阮鴻飛去西北,隨平陽侯學了一手縮骨功。如今江湖中有一種人皮面具,戴上去,完全變個人兒一般。萬歲是見過阮鴻飛,杜若國主真實身份,只待萬歲回了帝都,一驗既知。不想,陛下如今年輕,待人執誠,未有絲毫防人之心,卻為人所乘,日日有奸人伴於君側。若有萬一,如何是好?」
話到此處,善棋侯深深叩下頭去,哀求道,「請萬歲回帝都,救陛下於危難,還江山以太平,除奸去惡,重振朝綱。如此,萬歲一片愛子之心,陛下尊敬您如同親生父親一般,定會對萬歲關懷感激備至。」連給鳳景乾回去理由都找好了,他就不信,鳳景乾被阮鴻飛迫於退位,遠來西南,能不怨能不恨!只要鳳景乾回去,與鳳明湛兩相爭執,他就有法子令他們兩敗俱傷,漁翁得利!
鳳景乾不知善棋侯是哪裡得了這信兒。其實世上相似之人多矣,哪怕像阮鴻飛那樣俊俏鮮少以見,不過,先前阮鴻飛江洋大盜一樣人物兒,如今再以杜若國主身份出現。再加上那賤人面嫩,偏若二十許人一般,哪怕貌有相似,還真沒有人敢對他身份提出異議。
如今善棋侯有此結論,卻是讓鳳景乾為了難,只得虛應,「此事非同小可,朕會派人詳查。善棋侯頭一遭來雲貴,好生歇息幾日吧。」
鳳景乾不知道善棋侯從哪兒得知阮鴻飛事,不過,這可是不妙。
哪怕鳳景乾恨不能阮鴻飛頃刻死了,但是,他卻不想為善棋侯所利用。只要他回帝都,想動阮鴻飛,就得先動明湛。那小子對賤人簡直是神魂顛倒,打老鼠傷玉瓶兒,可不是鳳景乾行事準則。
鳳景乾一時為難,禁不住對窗悵然。
正趕明淇經過,笑道,「皇伯父有心事?」
先時,鳳景乾對於弟弟把女兒當兒子養,還養這樣野心勃勃,自有些意見。不過,雲貴住時日愈久,鳳景乾越明白明禮平凡,以及明淇出眾。這丫頭有著極敏銳心思,手段凌厲,頗見城府,但是同樣,明淇聞一知十,聞絃歌知雅意,許多事,你一個眼神甚至一個暗示,她立時心有靈犀為你辦了。
這樣人,定不會惹人厭。
鳳景乾一見明淇,頓時有了主意,溫聲喚道,「淇兒過來,我這裡有好茶。」
明淇人生高挑兒,長腿幾步就進了屋兒,馮誠識時務退下安排茶點。
鳳景乾也不來什麼虛頭兒巴腦兒東西,笑道,「如今我有一事,踟躕不能辦,淇兒可願與我分憂?」
「要看什麼事了?」
鳳景乾低語對明淇說了,明淇一笑,「再簡單不過。」
史書記載:善棋侯於鎮南王府,出大不敬語,寧國長公主怒而擊之。善棋侯立斃當場。
這是對善棋侯死亡官方記載。
其實,有許多事情後人看來是模糊不清。譬如,鳳景南之後,寧國長公主掌控鎮南王府時間達四十年之久,善棋侯有什麼理由,特地跑到鎮南王府去,對寧國長公主出不敬之語呢。善棋侯又不是傻,總得有個理由吧。不然,豈不是老壽星上吊,嫌命長了嗎?
再者,鎮南王府雖割據雲貴,不過,從未直接干涉過帝都政事,哪怕有人對鎮南王府大不敬,也是向來由帝都出面懲處。寧國長公主不顧雙方默契,殺了善棋侯,這絕對是不可想像事。
後人想求解,大多人是自《寧國長公主致武皇帝書》中尋求線索。大史學家曾韻以為:當時善棋侯去雲貴意欲迎已退位景皇帝回宮,主持政事。這很大程度上冒犯了武皇帝利益,武皇帝出身鎮南王府,與寧國長公主為同胞姐弟。甚至許多時候,這對姐弟政事上相互依恃,讓鎮南王府與帝都達到了微妙平衡。
若干年後,寧國長公主終奪得雲貴大權,這裡面,武皇帝於背後支持給了寧國長公主極大幫助。所以,某此方面,武皇帝利益,代表同樣是寧國長公主利益。
而善棋侯武皇帝登基剛剛一年時,意圖借助景皇帝重回帝都之事來動搖武皇帝統治。從而,徹底惹翻了脾氣不大好寧國長公主,終,善棋侯命喪寧國長公主之手,就情理之中了。
史學家分析一些層面上而言是準確。先,明淇幫明湛,不僅僅是出自姐弟之情,亦是出身對自身地位穩固。
明淇自鳳景乾宮院出去,第二日天氣大晴,狩獵好日子。
善棋侯是個謹慎人,自不敢下場狩獵,亦不肯讓兒子下場,倒是鄭開浚心底無私,跟著去轉了一圈兒,小有收穫。
鄭開浚回來時現行宮微有亂象,有鎮南王府御醫善棋侯父子院中進進出出。鎮南王府給出理由是:獵場誤傷。
鄭開浚自然知道,善棋侯父子根本沒有下場狩獵。他瞬間明白了,這是一場心知肚明謀殺。
明淇站善棋侯父子院落中,依舊是一身紫衣,一頭青絲梳成俐落無比巾幗髻,扎金絲花冠,耳垂上兩顆金底嵌紅寶石耳釘,折射著太陽耀眼光華,偶一閃耀間能灼痛人眼睛。
不知為何,鄭開浚卻忽然一陣寒顫。明淇眼睛望過來,依舊是那雙大大神采飛揚丹鳳眼,鄭開浚卻是心頭一陣忐忑,急忙低下頭去,不敢與之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