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206章

    204
    劉影給薛少涼氣個半死。
    原本薛少涼寡言鮮語,倆人彼此客氣,相處的不錯。
    如今也不知道薛少涼哪根筋搭錯,好事不直接干,非諷刺打擊不能直接告訴他。哪怕薛少涼幫了他,劉影也不打算知薛少涼的人情。
    劉影找對了方向,輾轉反側大半宿,第二日迎來一位半生不熟的客人——趙青怡。
    趙青怡突然上門,劉影微驚,仍是接待了趙青怡。
    上次,趙青怡登門造訪,劉影能將趙青怡的來意猜到七八分。這回,劉影倒有幾分摸不著頭腦,倒是趙青怡一身素服,溫言笑道,「守孝之人,本不該唐突上門。只是有些事,若是不能與劉大人辯白一二,草民實在於心難安。」
    劉影並非喜寒暄之人,趙青怡主動上門,也不是為了賣官司,他頓一頓道,「其實,上次我冒昧來求見大人。大人亦能猜得到,若沒有閩靖公府幫忙,我一介書生怎能拿到邵總督轉移財產的證據呢。劉大人怕也聽聞了趙家之事,我因故被庶出大伯逐出宗族。如今趙氏族長正是邵總督的外甥,我的庶出大伯。若不是因為邵總督對我庶出大伯的支持,我不會落到如此地步。」
    「在對付邵總督一事上,我與閩靖公府立場一致。閩靖公府利用我出頭兒,我勢不比閩靖公府,自然要識時務。」趙青怡溫聲道,「劉大人,我雖一介布衣,以前也是在翰林院做過官的。劉大人是廉政司的人,今天來我就是想跟劉大人說一聲,除了邵總督轉移財產之事,其他的,我與閩靖公府並無來往。」
    趙青怡過來說了幾句話,撇清與閩靖公府的關係,就告辭走了。
    劉影皺眉思索片刻,忍不住與薛少涼道,「這位趙公子,是不是猜到什麼了?」不然,閩靖公府可是福州城的大樹,趙青怡主動與這棵大樹劃清界限,其中原由,實在惹人生疑。
    薛少涼漫不經心,「管他呢。」
    劉影噎死。
    劉影既下定決心,就要有所作為。
    自陛下稱病,朝中內閣與宗室多有不睦,這在官場中並不是什麼秘密。
    如今帝都的暗湧波濤,右都御史蔣文安比劉影更加清楚。故此,在劉影表現出對閩靖公府四公子鳳海超的冷淡,並且準備將邵春曉所言的閩靖公與海匪相勾結之事,以及一些旁觀佐證送至帝都時,蔣文安委婉的表示,「邵春曉所言,終究只是他一家之言。且先前邵春曉就是因閩靖公御前進諫而受審。如今邵春曉又有參劾閩靖公的意圖,這些東西遞上去,咱們不過平白做了邵春曉的槍,劉大人三思而行啊。」
    蔣文安其實挺憋屈,他年紀閱歷皆在劉影之上。結果,劉影是正經的廉政司司長,而蔣文安卻是左都御史王叡安的副手兒,至今為從三品之身。
    而這次奉御命南下調查邵春曉一案,在此時,又牽扯出閩靖公家的案子。
    這裡頭,究竟是邵春曉與閩靖公之爭,不忿污蔑?還是真有此事?蔣文安一時也沒個答案,官場中人,到了邵春曉與閩靖公這個地位,那要說句謊話,定是前因後果皆要編排好的,等閒不能給人瞧出破綻來?
    邵春曉已是階下之囚,陛下深恨貪鄙之人,蔣文安可以確定,邵春曉的未來絕不會太光明的。
    邵春曉落到今日境地,與閩靖公密不可分。邵春曉不要命的要拉閩靖公下水兒,人之常情,至於邵春曉所言可信與否?
    蔣文安實在是心裡沒底。
    以往,縱使心裡沒底也沒啥?反正一切有皇上做主。
    可關鍵是,現在不比往日。
    若非皇帝陛下病著,朝廷也不能這樣烏煙障氣。就是蔣文安自己也挺心煩,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在明湛跟前兒雖不是那一等一得用之人。
    但,較其他的小魚小蝦也強上許多。只要熬上幾年,自有一番青雲之路。
    這個時候,皇帝陛下安危難測,蔣文安縱使忠心,也得為自己、為家族打算一番了。
    鐵打營盤流水的兵。
    對於世族,他們向來高傲的認為:鐵打的世族,流水的王朝。
    如山西蔣家,前朝時他們就是有名的世族,待大鳳朝太祖皇帝起兵,他們又為大鳳朝的皇帝所用,照樣得享富貴權勢。在他們看來,皇帝死不死的不要緊,要緊的是,得站對了隊才好。
    現在形勢未明,蔣文安又是蔣氏家族培養的嫡系子弟,自然要為自己的家族考慮。
    要蔣文安說,如今他與劉影在浙閩查案,最好的法子就是把查案的時間無限期的延長,最好待到內閣宗室之爭結束,甚至在皇帝的寶座確定之後,再回帝都。
    如此片葉不沾身,起碼得個平安。
    日後再圖其他,亦不為遲。
    蔣文安所想,不能不說是極妥當了。
    誰知劉影道,「蔣大人,我們自帝都出發,到如今也有幾個月的時間了。查邵春曉一案是你我職責之內,但如今既然事關閩靖公,我們也不能裝聾做啞,否則如何對得起陛下信任?」
    劉影義正嚴辭,蔣文安真想刺他一句「皇帝陛下怕要換人做」啥啥的,不過,身為臣子,怎能說這樣的話呢?何況明湛先前做皇帝做的不錯,頗有人望。
    蔣文安輕歎,「如今陛下久病,聽聞已月數未曾上朝。」
    「陛下不能理政,朝中也有太后代政,我等奉命來此,有嫌疑,只管往上報,此乃你我份內之責。」劉影並不是個暖和的性子,不過,蔣文安右都御史,倆人合作這許久,還真沒出現什麼分歧糾割。現下蔣文安欲壓下閩靖公之事,劉影按捺著性子道,「若依蔣大人所言,不提閩靖公之事。不過,邵春曉之案已近尾聲,若不提閩靖公府之事,估計朝中馬上就有旨意宣你我回帝都的。」
    蔣文安絕不願意現在回帝都的,頓時臉露難色。劉影約摸猜到了蔣文安所想,道,「邵大人所言之事,多半缺少佐證,還需細查。只要我們將此事上奏,朝中定不會再派欽差,這事,還得落到我們手上。」
    蔣文安琢磨一陣,終於同意,「劉大人思慮周詳,既然閩靖公府有嫌疑在身,我們總不能辜負君父之望。」
    「就聽蔣大人的。」劉影很給蔣文安留臉面。
    蔣文安笑,「在朝廷旨意未到之前,咱們還是低調行事。」
    「這是自然。」
    明湛對於邵春曉與閩靖公之爭,誰是誰非,尚無定論。
    只歎道,「狗咬狗,一嘴毛。」
    閩靖公是地頭蛇,邵春曉也不是什麼好鳥兒。虧得他先前還認為閩靖公說話實誠可信,如今看來,是閩靖公演技一流啊。
    若非阮鴻飛、明湛、衛太后來這出釣魚計,怕是非上了閩靖公的鬼當不可。
    明湛一直心有不安。
    鳳景乾一走,即有韃靼人兵臨城下之事。
    若非明湛強勢慣了,吉凶難測。
    明湛心機城府並不遜色,陰謀陽謀的,他生來就浸淫其中。就這樣,他這個皇位還坐的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皇位之艱難,比明湛想像中的,更厲害。
    明湛是位有理想的有志青年,既然他做了這個位子,他就得做些什麼?
    他一直期待能在某種程度上改變這個世界,他可以接受人們對於他的改革提出異議,甚至,在許多問題上,古人對於事情的看法會更符合這個時代百姓的習慣與世情。
    不這,明湛實在怕了,不知何年何月何時,會在何在發生一場令他措手不及的兵變,抑若什麼?
    一言興邦,一言喪邦。
    天子一怒,血流飄杵。
    君主集權多麼可怕。
    但在這個年代,君主立憲,就意味著挾天子以令諸侯,接著就是諸侯取而代之的戰爭。然後就是新的王朝,新的君主,新的一輪君君臣臣。
    不會有任何的差別與不同。
    明湛倚臥在涼椅中,曲指扣著涼椅的竹質扶手。雖是竹骨所制,卻發出清脆的聲音,可見其材質不凡。
    阮鴻飛坐於另一張涼榻中,微聲道,「兵部尚書顧岳山的心腹幕僚李易水來福州城了,他直接去了福安侯的府上,像是有什麼事,一時半會兒的倒打聽不出來。」
    明湛淡淡的眉毛抬起,看一眼阮鴻飛道,「只要付寧在手,我們就是安全的。」
    一路上,明湛與付寧相談甚歡。明湛還真不怕付寧有什麼異心,甚至,明湛願意將付寧與付家分別對待。
    付寧是個有情誼的人,這樣的人,怎能甘心為家族傀儡?當初付寧有刺殺韃靼王族之義舉,方在弱冠之年被視為天下第一高手。
    這種榮譽,更多的是來自於付寧對於國家所做出的貢獻。
    若是今日付寧有刺王之舉,那麼,先前付寧所做所為,豈不成了大笑話?
    再者,甭管是天下第一高手,還是什麼人,在如今的情勢下,誰要是真敢刺殺他,不論能不能得手,不論是功還是過,這人,都甭想再活著?
    明湛極其詳細的分析過,甚至在他與阮鴻飛剛剛落腳蘇州城時,付寧不請自到,明湛也並非沒有懷疑。故此,明湛力邀付寧到了福州城。
    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總比任由天下第一高手到處亂晃的好。
    「付寧武功雖好,能敵十人百人,卻難敵千人萬人。」對於明湛這種自信過頭的行為,阮鴻飛總是忍不住打擊明湛幾句。
    明湛笑道,「顧岳山不是個蠢人,劉易水來福州城,另有目的,非是為了試探咱們的行蹤。再者,先前福州衛城之戰,我看福州城的官兵還有幾分血性的。」
    阮鴻飛剝開一粒葡萄道,「借你吉言吧。接下來,你就在這裡乘涼啦?」
    明湛在竹椅中蹭了幾下,將大頭伸過去,對阮鴻飛張大嘴。阮鴻飛伺候明湛吃了回葡萄,明湛嚼巴了幾下道,「唉,我在想,究竟顧岳山有何難處,要讓他冒這樣的危險派人南下。這回,顧岳山官職難保啊。」
    阮鴻飛倒沒反駁明湛此語。
    衛太后的執政方式與明湛並不相同,明湛有一種冒險家的性格。
    古人常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明湛卻是傻大膽兒,他啥都敢幹,哪兒都敢去。像這次來福州城,阮鴻飛私下的建議是在揚州城停留,別人信不過,林永裳是可信的。
    揚州城幾經梳理,絕對於福州城安全許多。
    結果,明湛執意到福州城來瞧瞧。
    若別的事,阮鴻飛做主即可。
    事關朝政,明湛老有主意的了。
    帝都城。
    衛太后接到顧岳山的辭呈。
    205
    許多事,做時候,可能覺得沒什麼。
    甚至,在們保持著絕對強勢情形下,在這個弱肉強食世界裡,狼吃羊,並非殘忍,而是天性。
    殊不知,一念之間,埋下因,在許多年以後,必然要結出果來。
    如顧岳山,這枚意料之外苦果,比他想更加苦澀難嚥。
    衛太后仔細看過顧岳山奏章。
    六部尚書,顧岳山不比李平舟資格老道,不比歐陽恪年高德韶,更沒有徐三八面玲瓏。不過,顧岳山尚書之位一直很穩固。
    從天津港佈防到永定侯下淮揚、重組淮揚軍,再至韃靼人入關,顧岳山但凡有半分不妥之處,他也幹不到現在。
    顧岳山在內閣不顯山不露水,明湛對他卻極是倚重。
    甚至,私下裡,明湛對顧岳山說過,「人都說一朝天子一朝臣,朕卻是不信。朕覺得顧卿襄助於朕,如臂指使,默契天成。只要君臣同心,顧卿,朕希望能跟朕再干二十年。」
    當然,這話裡不乏有收買人心成分在。
    但是,對顧岳山能力,亦是間接中一種肯定。
    歐陽恪年老,李平舟亦不年輕,刑部吏部早換了新人。在徐家張狂時節,明湛甚至想過要換下徐三,只是礙於徐三帝師之尊罷了。明湛唯一沒有動過換人心思,就是顧岳山。
    按了按手中奏章,衛太后宣見顧岳山。
    這位正當壯年尚書大人衣飾齊整,卻面容憔悴,漆黑髮間竟出現點點霜白。往日龍行虎步沉穩睿智,如今滿身都透出濃濃疲憊來。
    不必衛太后說什麼斥責話,顧岳山二十歲入仕,至今三十年,一朝壯志成空,半條命已去,悔不當初四字竟不能形容顧岳山內心之一二。
    「顧大人若有什麼為難之事,可與直接說。」衛太后溫聲道,「為朝廷效力多年,皇帝與說過,顧大人棟樑之材。皇帝亦盼著,能與顧大人君臣相得,善始善終。」
    顧岳山眼睛微辣,繼而一澀,險些落下淚來。
    為人臣子,能得遇名君,真得看運氣了。
    先前鳳景乾當政,朝廷日子緊巴,兵部亦無大動作。如今趕上明湛登基,明湛是無風能起三尺浪人,這方一年,變動極大。
    文官喜安逸。
    但是,對於武將而言,無戰則無功。
    顧岳山不惜氣力協助明湛軍事改革,一是盡人臣之責;二是,他也盼著能做出一二功績,近說能封妻蔭子,遠說亦可流芳千古呢。
    誰曉得,人算不如天算,如今……
    顧岳山聽衛太后有問,恭恭敬敬叩頭道,「臣私德有虧,不配居尚書位,請太后娘娘允臣辭官,也算全了臣臉面。」
    私德有虧。
    這句話就值得思量了,大臣視臉面為性命。其實,在臉面與性命之間,被捨棄往往是前者。
    畢竟,好死還不如賴活著呢。
    不過,話說回來,能讓一部尚書承認私德有虧,看來,這虧定不是小事小節。
    不必衛太后追問,顧岳山便一五一十說了。
    倒也不是顧岳山想說,只是他乾巴一句「私德有虧」就想辭官,衛太后是絕不能允。哪怕衛太后允,內閣相輔中,如今徐三已告病在家。若他再辭官而去,刑部吏部皆是新提拔尚書,新人,總有幾分底氣不足。先前老臣中,便只餘李平舟與歐陽恪,一個工部一個禮部,在這個帝王久病、太后代政時刻,再去一兵部尚書,絕不是什麼好選擇。
    「臣二十歲中進士,被朝廷選為翰林庶吉士。」乍提及往事,顧岳山面上一片愧悔,「翰林院三年後,臣被分到御史台為巡街御史,御史沒做兩個月,老家送來喪信,家母病故。於是,臣辭官回鄉,為母發喪守孝。」
    「這一守就是三年。」顧岳山眉心微皺,擠出細碎紋絡來,他頓了一頓,方繼續說道,「臣身為人子,本身潔身節欲,一心為母守孝。奈何,臣修身不謹,在守孝期間,臣與家中侍女有了苟且之事。」
    衛太后雖身份高貴,說到底也是女人。
    在一個女人面前說這種事,饒是顧岳山臉皮不薄,亦不禁老臉一紅。衛太后卻表示理解,不是人人都是聖人,說一套做一套多了去,在她看來,顧大人實在不必因著守孝期間與侍女行房而羞愧到辭官地步兒。
    看來,還有下文。衛太后看向顧岳山,果然,顧岳山道,「臣未料到,侍女竟然有了身孕。那時,臣權其輕重,便讓人煮了墮胎湯藥給侍女服下。」
    「臣實在枉讀了這許多年聖賢書。」顧岳山悔恨不已,竟至虎目落淚。衛太后靜靜看著,她非常清楚,顧岳山哭絕不是他孝期行房荒唐不謹,亦非侍女腹中墮掉骨肉,而是今日今時,他顧岳山不得不夭折前程。
    顧岳山只是將事大致一說,也並非句句屬實。
    譬如,那位小侍女聰穎靈慧,那時他早就有幾分意動,原是打算收房。不料母親突然病逝,顧岳山一時未顧得上,為母親守孝時,山居生活多有寂寞,妻子雖賢良端莊,到底少了幾分嬌俏美麗。
    而小侍女有孕後,第一個知道絕不是顧岳山,而是他妻子錢氏。
    一個被墮胎小侍女,當然不能威脅到一部尚書地位。
    顧岳山接下來話,就是衛太后也得感歎一聲,因果報應了。
    事實上,小侍女孩子並沒有被墮掉。甚至於,那個孩子平安長大,如今學得文武全才。而那個小侍女,幾番輾轉後,竟至福安侯府,為福安侯納為侍妾,深得寵愛,繼而為福安侯誕下兩子一女。
    數年後,福安侯元配過逝,甚至元配孩子也早早夭折了去。福安侯將小侍女扶正請封,就是如今福安侯夫人。
    造化弄人。
    如今福安侯夫人給顧岳山下了帖子,道一句,「為大人育有一子,如今就養在侯府。」
    顧岳山還有何臉面繼續再做這個兵部尚書。
    福州城。
    明湛在付寧引茬下見到了付寧大弟子——付辛慈。
    付辛慈並非一人前來,而是與福安侯府世子鳳念恩一併來。待付辛慈與付寧行過大禮,付寧笑道,「大公子也來了?」
    福安侯早為鳳念恩請封了長子,鳳念恩在付寧面前卻沒有半分侯府世子傲氣,反對付寧行了半禮,笑道,「聽大哥說舅舅到了,就迫不及待來看望舅舅。舅舅別怪不請自到啊。」
    付寧又將付辛慈、鳳念恩二人介紹給明湛與阮鴻飛認識。
    第一次見面,彼此都是陌生人,不過是客氣寒暄罷了。過一時,付寧便帶著付辛慈與鳳念德二人去了小校場指點武功。
    明湛皺眉,「記得福安侯填房是姓付來著,原來還是付寧姐妹。那個付辛慈,是付家人吧?」
    阮鴻飛搖頭,「聽聞福安侯這位填房出身不高,付寧與這位付夫人有恩。付夫人在被扶正前,為了抬高自己身份,認了付寧為義兄,就此改了姓氏。付辛慈是付夫人與前夫所生,鳳念恩與鳳念德是付夫人與福安侯所生,福安侯府還有位姑娘,年方十五,已至待嫁之年。」
    剛剛,明湛還道付家交際太廣。乍一聽如此勁爆八卦,明湛當即將付家拋在腦後,只遺憾未能親眼見一見這位福安侯夫人付氏。
    這年頭兒,人們對於女子貞潔要求之嚴,只看那一座座貞潔牌坊就知道了。
    福安侯夫人雖是填房,不過,能以失貞之身侍奉於福安侯左右,近而為福安侯誕下子女,再謀得正室之位。嘖嘖,這幾乎是一出精彩小妾奮鬥史了。
    關鍵是,人家前夫孩子還能正正經經、大大方方住在福安侯府,與同母異父福安侯世子兄弟相稱。
    不對。
    明湛腦筋飛快,雖然剛剛為福安侯夫人波瀾壯闊奮鬥生涯所吸引,不過,他很快反應過來,興致勃勃問道,「付辛慈姓付,難道福安侯夫人前夫是付家人?」
    阮鴻飛搖一搖扇子,給明湛送去幾縷涼風,「也不大清楚付辛慈生父是誰。付辛慈雖姓付,其生父卻不一定是付家人。」
    見明湛瞪著兩隻眼睛,阮鴻飛解釋道,「付辛慈幼時曾在付家住過幾年,直至付氏被扶正後,方將付辛慈接回福安侯府。因付寧對福安侯夫人母子有恩,付辛慈就姓了付。」
    「是啊,付氏經世大族,最看重臉面,若真是他家孩子,也沒什麼不好認。」關鍵是付夫人這種能隨便改姓,怕出身不是一般低哪。
    在此時,明湛非同一般直覺發生了作用,他忽然慧至心靈,看向阮鴻飛問,「飛飛,有沒有覺得付辛慈面善哪?」簡直太像了,越想越像,眉毛眼睛臉型一個模子刻出來似。
    阮鴻飛道,「世上容貌相像人多了去,……」
    阮鴻飛剛想說叫明湛不要疑神疑鬼,不過,他亦是極聰明人,瞬時想到什麼,問明湛,「覺得付辛慈像誰?」
    「兵部尚書顧岳山。」明湛道。
    阮鴻飛於朝中多年,腦中飛快計算一番,曲指叩一叩桌案,歎道,「這就是了。記得顧岳山是仁宗十二年進士,若是推算不錯,付辛慈今年不是二十二、就是二十三了,那時顧岳山應該是在老家為母守孝,若真沒猜錯,付辛慈是顧岳山孝期所生。」私德有虧,在這個以孝治天下年代,顧岳山焉能有臉再繼續尚書一職呢。
    顧岳山是兵部尚書,他履歷,明湛是極熟,擰眉道,「記得顧岳山正室姓錢來著。」
    看阮鴻飛一眼,明湛道,「這麼說來,福安侯夫人先前定非顧岳山正室。」
    顧岳山算得上是能臣,可,在這樁前情孽緣之下,若是福安侯夫人發作起來,付辛慈就是現擺如山鐵證。顧岳山沒嚇瘋,就是心理素質過硬了。那麼,劉易水定是奉顧岳山之命前來見付辛慈。
    明湛與阮鴻飛道,「得保住顧岳山。」
    話說容易,若是明湛在帝都,想在輿論面前保住顧岳山尚得需費一番力氣。何況,如今福州距帝都千里之遙,明湛也是心有餘而力不及,只盼衛太后下手不要太快。
    明湛連忙讓阮鴻飛代修書信,命人急送帝都。
    晚上,待付辛慈與鳳念恩走後,明湛又跟付寧打聽,「付大哥,先前說弟子就是付辛慈吧?」
    「是啊,辛慈自幼與一道習武,他於武道上資質不比少涼,不過,尚算勤奮。」付寧公允說一句,又笑道,「這次多虧了杜兄與小胖弟弟,們師徒三人重聚福州城。」
    明湛頓時想到一個可以規勸付辛慈人,哈哈一笑,「付大哥不必客氣,是家老杜知己,一見付大哥,就深恨自己沒有一個像這樣兄長呢。」
    其實做明湛兄長實在不是件愉快事,與他血緣最近堂兄弟們都死光了,如今攏共只剩兩個同父異母兄長,都在戰戰兢兢看著明湛眼色過日子。
    明湛眼中含笑,「付大哥師徒團聚,這是難得大喜事。要說,找個日子,請他們過來吃酒。老杜這宅子寬敞很,付大哥只管隨便用,不用顧忌們。不瞞付大哥,家老杜與少涼還沾了幾分親戚。」
    這事,付寧還是頭一遭聽說。
    阮鴻飛握住明湛手,微微笑道,「家母姓宋。」
    付寧出身世族,對這些關係反應再迅速不過,既驚且喜道,「原來杜兄是少涼表親。」
    阮鴻飛笑一笑,並未否認。
    付寧與阮鴻飛相交,其實對阮鴻飛底細並不清楚。細細問過,方知道阮鴻飛竟是自家弟子表叔,付寧隨即道,「少涼約摸不知道杜兄來了福州城呢。」
    阮鴻飛笑道,「原本太后托回國為陛下網羅神醫,少涼是御前侍衛,若得知行蹤,是上報還是不報呢?倒叫他為難了。」
    付寧笑,「也是。」
    不過,他亦有幾分不解,遂問道,「杜兄,聽聞皇帝陛下與杜兄交好,平日裡居同寢,食同席。如今陛下病重,杜兄並不是冷情之人哪。」怎麼還偷偷摸摸在外頭亂晃呢。
    付寧早年成名,其性豁達,並不似世家之人,否則也說不出「冷情」二字來。政治上,哪裡奢侈講得起情分呢。
    阮鴻飛做戲是做慣了,當下面露微愁,蹙眉淺淺一歎,「付兄有所不知,皇帝陛下病另有隱情,僥倖得知一二,為避嫌疑,方躲出宮來。」
    付寧聽到這話,便不再多問,只是拈起桌上酒盞咂摸了一口美酒,歎道,「並不懂這些事,不過,覺得皇帝陛下治理天下很不錯。」
    明湛聽到一代大俠誇讚自己,當下喜上眉梢,咧嘴笑道,「皇帝陛下非但治理天下不錯,為人也是極好。」
    「哦?」付寧豁達,卻並不傻,頓時心下生疑,問道,「看來小胖弟弟與皇帝陛下挺熟啊。」聽小胖子這口氣,莫不是小胖子來歷不凡?
    「這都是托家老杜福了。」明湛嘻笑。
    付寧一愣,隨即笑道,「也是了。」遂將對明湛疑心去了七七八八。
    明湛溫聲道,「不知為何,看辛慈,總覺得面善,倒讓人不由心生出好感來。」
    「這是小胖弟弟與辛慈緣份了。」
    「是啊。」明湛笑,「少涼曾幫過大忙,接著又先後與付大哥和辛慈相識,咱們這豈不是前世注定緣份麼?為了咱們這了不得緣份,今晚不醉不休。」
    見到明湛時,薛少涼總覺得眼熟。
    不過,阮鴻飛技術高妙,薛少涼仔細打量,也未從明湛臉上看出破綻來。
    付寧熱絡與薛少涼介紹阮鴻飛,「杜兄母家姓宋,少涼,算起來,還得叫杜兄一聲表叔呢。」
    薛少涼貌美話少,寡言冷漠,一副不大好相處模樣。其實啥事心底都明白,他從沒聽說家裡有姓杜表叔。薛少涼試探問,「可是江西杜表叔。」
    阮鴻飛看薛少涼一眼,未說話。倒是明湛指了指下首椅子,熟稔道一聲,「少涼,坐。」
    聽到這句話,這個聲音,饒是薛少涼素來鎮定、面無表情慣了,此刻也禁不住面露驚容,一時不能置信。明湛笑了笑,「與老杜到了福州,想著順道,就來瞧瞧。」原本阮鴻飛拒絕與薛少涼相見,明湛倒無此顧慮,與付寧安排好了這認親一節。
    此時,薛少涼算是明白這位杜表叔是誰了。
    薛少涼對著阮鴻飛行一禮,喚了聲,「表叔。」便坐下了。不管怎麼說,杜若國主想做他表叔,是他佔了便宜。
    阮鴻飛命搖光捧上見面禮。
    薛少涼謝領,付寧笑道,「如今既認了親,少涼,以後要多來給杜兄請安。」
    薛少涼一時還沒弄白原該躺在帝都生死不知皇帝陛下,怎麼神通廣大、活蹦亂跳到了福州城?當下還要應對自己粗線條兒師傅,應道,「是,師傅話,記得了。」很明顯付寧並不曉得明湛身份。
    明湛表露身份一見薛少涼,自然是有事吩咐。
    206
    薛少涼是個沒有好奇心人。
    與滿身八卦細胞明湛相比,薛少涼性情沉悶而冷漠。
    若是別人提此要求,薛少涼睬都不會睬他一眼。不過,讓人鬱悶是,偏偏提此要求人使得薛少涼拒絕不得。
    薛少涼身為御前侍衛,已入官場。
    他還是皇帝心腹。
    心腹這個詞很特別。
    儘管明湛從未對薛少涼幹過啥收買人心事,可是,薛少涼明白,帝王不惜裝病,南下福州,這已是朝廷不得了機密。
    在這種情形下,皇帝陛下向他顯示出身份,吩咐他去做某件事。本身,對薛少涼,皇帝陛下已給予了超出常態信任。
    故此,薛少涼不能拒絕。
    薛少涼與付辛慈比試了一場,刀光劍影,拳腳相搏,足足大半個時辰,薛少涼小勝。師兄弟二人於涼亭中把臂相談。
    甭看付辛慈父不詳,他本身卻並沒有半分因私生子而滋生出陰暗自鄙心思。相反,付辛慈明朗豁達,朋友極多。
    這一切都得歸功於他母親付纓絡。
    當年付纓絡很不是時候有了身孕,顧夫人錢氏原就忌憚家中美貌侍女,而付纓絡算是其中翹楚,生就美貌伶俐,男人自然喜歡。不過,這幅相貌落在錢氏眼裡,就是怎麼看怎麼討嫌了。
    付纓絡聰明並不只表現在她對男人吸引力上,在錢氏夫人要她墮胎時,她瞞天過海保下孩子,逃出山居。然後,她運氣不錯遇到了付大俠。
    更神奇是,付大俠竟然願意為她撫養付辛慈。
    付大俠並不是那種想像中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自己搭人搭力並免費贈送人家真金白銀白癡男人。
    不過,遇到付纓絡,付大俠還真就當了回白癡。其間,就可見付纓絡手腕兒了。
    如果讓明湛對這個女人做一個總結話,那就是:這女人本事,足以能讓狐狸精自卑到死。
    於是,付辛慈跟著付大俠,完全沒有父不詳陰影,從而成長為一個正直開闊男人。 由此可知,母親在們生命中往往扮演著比父親更為重要角色。
    薛少涼倒了盞茶遞給付辛慈,付辛慈慢慢飲了,抬頭見薛少涼薄唇緊抿,不禁一笑,問道,「少涼,有心事。」這年頭兒,師兄弟就是極親近關係了。付辛慈少年時出去遊歷,曾到薛家到訪,後來還帶著少年時薛少涼一併出遊。故此,師兄弟感情極是不錯。
    薛少涼一個動作,付辛慈就能猜到他有心事。這故然有兩人相熟原因,不過,付辛慈心思細密,可見一斑。
    「有人托,向說情。」薛少涼為人直接,不喜歡拐彎抹角。
    付辛慈微微一笑,向後靠在椅中,俊拔身姿透出慵懶意味,「是顧岳山事?」
    「對。」
    「見過劉易水了?」付辛慈挑眉問。據他所知,小師弟與劉易水啥,根本不認識麼。再者,依薛少涼性情,劉易水竟能請動薛少涼來說項,付辛慈真有幾分佩服劉師爺了。
    薛少涼沒回答付辛慈問題,只管說道,「顧岳山是一部尚書,要是想以私德有虧名頭兒把他弄下台,也得考慮一下自己母親處境吧。付夫人有誥命在身,她現在姓付,有身份有地位有家庭。若是先前事情暴出來,顧岳山丟了官位,付夫人莫非能得到什麼好處不成?」
    「那時,全帝都人都將知道付夫人出身是何等卑微。哪怕如今付夫人已是正一品誥命夫人,這種卑微依舊是別人嘲笑打擊福安侯府最好把柄。」薛少涼面無表情道,「還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都是要議親年紀了。此事若事發,那麼略挑剔家庭都不會讓女兒嫁過來伺候出身低微婆婆。娶妻還好說,男人怎麼著都能過。念雨是要嫁人,是他兄長,總不會希望她因為原因嫁不到如意郎君吧?」
    付辛慈笑容變淡,直至消失,聲音中帶了一絲惆悵,「少涼,這是別人托對說話嗎?」 薛少涼看向付辛慈,付辛慈遙望園中繁茂花木,空氣中淡淡草木清香,夕陽已是如血,映付辛慈半邊臉微紅。付辛慈道,「若是一味畏懼別人眼光與議論,早就不存在於這個世上。」
    薛少涼道,「師兄,如出身人,世上有多少。們大多數人,都要依從於世俗度過一生。」
    這話並不好聽,付辛慈微訝,並不惱怒,反勾唇笑道,「弱小人,只能依從於世俗。強大人,終將改變世俗。」
    薛少涼再道,「那師兄覺得強大到可以改變世俗了嗎?」
    聽到這句話,付辛慈明朗自信五官頓時垮了下來,攤開手,露出無可奈何神態,「當然沒有。所以,聽從勸告。」
    薛少涼鬆口氣,付辛慈道,「想見見托來說項人。」
    「不是已經見過劉易水了嗎?」薛少涼道。他並不希望暴露明湛與阮鴻飛身份。
    付辛慈哈哈一笑,「少涼,要對說謊麼?」他怎麼都不信劉易水有請動薛少涼本事,不然,劉易水早就該用了步兒棋了,而不是踟躕到現在。
    「隨怎麼想。」薛少涼起身告辭。
    付辛慈握住薛少涼手,道,「別人九假一真,是九真一假,都分不出說到底是真是假了。給面子,陪喝兩杯賠罪。」
    「不過是傳話兒,聽不聽全在,哪裡有罪?」
    付辛慈硬將人留下,隨口道,「冒犯了高傲自尊心。」
    薛少涼懶得與付師兄較量口舌,只得留下喝酒。
    什麼叫柳暗花明,什麼叫峰迴路轉。
    劉易水算是明白了,原本付辛慈態度多麼強硬啊。
    甭看顧岳山與付辛慈是血親,劉易水拿出極大誠意,希望能對付辛慈補償一二,付辛慈只管叫劉易水去死。
    這忽然之間,劉易水接到消息,付辛慈決定暫時不追究了。
    簡直是天上掉下餡餅來!
    這等好事,劉易水想都不敢想。付辛慈道,「每天要去當差,不能離開福州城。就請劉先生帶上信件回去吧,放心,顧大人可以繼續做他高官。替代話給他,希望他官運亨通。」
    劉易水是善於交際人,聽到付辛慈這話,怎麼都覺得付辛慈是在諷刺。眼下並不是計較這些事時候,劉易水維持著風度,「記得了,公子若有別交待,一併吩咐。大人自從得知公子事情,一直極為愧疚。」
    付辛慈眉眼間流轉著一抹笑意,「多謝,如果顧大人想補償於,不論是房產土地還是金銀古董,都多多益善。如果其他口頭上表示,那就算了。」好話誰不會說,付辛慈並不會輕易被糊弄。
    劉易水連忙將帶來東西交給付辛慈,「回去後,會向大人轉達公子意思。」
    付辛慈起身離開。
    嚇一嚇顧岳山,也就夠了。他當然不會指望著用這種兩敗俱傷法子來搞臭顧岳山,何況,有人能驅使薛少涼前來說情。
    儘管付辛慈並不清楚,薛少涼背後是誰。
    不過,依他對薛少涼瞭解,這人身份背景就很值得推敲了。
    畢竟,恐怕顧岳山親自出馬,薛少涼都不一定能給他面子。
    付辛慈半瞇明眸,天氣悶熱,他撥了撥額前髮絲,指肚間留下幾許汗漬,騎著馬蹓蹓噠噠往回走。這夏天雨,是說來就來。
    付辛慈只帶了四個家僕,眼瞅著暴雨瞬息而至,素來光鮮亮麗要臉面付師兄躲避不及,被豆大雨點子打成落湯雞。
    其實,付辛慈在烏雲突至前,本就已眼明手快驅馬至一家府門前,想著叫門避雨。結果這家門房譜兒大,足待付師兄被淋個精光方來開門。見是付辛慈,倒是認得,連忙抱拳行禮,「唉喲,原來是付公子,您這是遇著雨了吧。公子趕緊進來。」門房上前為付辛慈牽馬。 「有勞了,待雨過去們就走。」付辛慈並非那種天真貴公子,闔該以為全世界都捧著自己。這本就不是自家,又是雨天,門房懶怠,也是主人家事。人家給開了門,又給避了雨,已是幸事。
    付辛慈這樣客氣,門房倒格外高看一眼,致歉道,「付公子是付大俠高徒,付大俠與家主人情同兄弟。付公子是主人貴客,若是主人知道小沒請付公子進去喝口熱茶,定會怪小辦事不利。如今這雨瞧著一時半會兒不能停,公子身體金貴,這都濕了。若是公子不肯進來歇息片刻,小難逃罪責,公子就當體恤小了。」
    「如此,叨擾了。」付辛慈微微一笑,家僕塞給門房一錠銀子打賞。
    連忙有門房撐傘,親自將付辛慈送了進去。
    阮鴻飛身邊人自非等閒,付辛慈很快洗了熱水澡,換了乾淨柔軟衣物,順當舒服像在自己家一般,一切恰到好處。將頭髮擦半干,付辛慈就想著起身去拜見主人。
    恰好就有僕從端來姜絲紅棗湯道,「主人說了,外頭大雨,付公子受了涼,喝碗薑湯去去寒。主人又說,知道付公子禮數周全,定要前去拜見,不過,主人與二爺正在園中賞雨。一路過去,風雨交加,公子頭髮未干,若吹了風,怕引起病痛。公子心意,主人明白。公子只管安心歇著,這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待晚上再見亦不遲。」
    付辛慈起身聽了,心道,這位杜叔叔只見過一面,為人卻極是細緻。聽了這話,付辛慈忙道,「是,杜叔叔何恤之心,辛慈明白。」
    明湛自然知曉事情進展與付辛慈選擇。
    在明湛看來,付辛慈算得上是個識時務聰明人。
    基因好,又受到了良好教育,且從現在看,付辛慈也沒有心靈扭曲啥,確是位不錯青年。尤其這位青年生明朗俊挺,明湛笑著招呼道,「小慈啊,過來,給小叔瞧瞧。聽說淋雨了,沒凍著吧?」
    付辛慈給阮鴻飛叫叔叔,覺著挺正常。他視付寧為父,阮鴻飛與付寧交好,兄弟一般。至於明湛,瞧著年紀比他不大,還嘻嘻哈哈不穩重,挺愛佔人便宜。就因為明湛與阮鴻飛平輩,付辛慈只得稱明湛為杜小叔。
    如今明湛還擺起長輩架子了,實在叫付辛慈狠狠抽了兩抽。
    在人家做客,總不能失禮,何況明湛自稱也沒錯。付辛慈笑道,「叫杜叔叔與小叔擔心了,身子壯實很,並無大礙。」
    「這就好。」阮鴻飛道,「這雨到明早才會停,就留一夜吧,跟師傅一個院子。」 還是穩重杜大叔叫人安心。
    帝都。
    顧岳山既然上了辭呈,不過,顧岳山與福安侯夫人事既然沒有暴光,衛太后意思,還是叫顧岳山繼續擔任兵部尚書一職。
    顧岳山提前打了報告,大老闆並沒有不原諒他意思,這也令顧岳山心下稍安。畢竟,誰也不想身敗名裂。哪怕福安侯夫人,若是真想搞死他,偏又在這個時候發作,顧岳山不得不小心翼翼,步步為營。但是,只要有萬分之一可能,他也得想法子保住兵部尚書寶座啊。 衛太后打發了顧岳山,紫蘇遞上密報,衛太后一閱之後,眉毛緊皺,整個臉色頓時深沉了三分。
    鳳景乾竟然決定在這個時候回帝都,衛太后眉間微擰,狠狠握緊拳頭,一言未發,揮手打發紫蘇等下去。
    先前善棋侯父子因何而死,鳳景乾應該明白。
    以鳳景乾心胸,既然禪位於明湛,那就不是做假。
    這次,柳蟠與楊濯來帝都後,衛太后就沒讓他們回去,只管將人留在宮裡為宣德殿裡那位調理身體。不過,衛太后並沒有禁止他二人往雲貴傳送消息。
    故此,鳳家兄弟只以為明湛是中了毒,一時難解而已。
    如今鳳景乾要回帝都,而鳳景南沒有半分阻攔意思,放心不下明湛自然是一個原因,更重要原由,就是鳳家兄弟放心不下代政衛太后!
    早年方皇后涉政時,將鳳家兄弟打壓太狠,以至於這兄弟二人生出心病來,他們簡直不想看到衛太后於政治上有任何作為!
    所以,不論如何,鳳景乾得回帝都做鎮,他們絕不允許衛太后就此建立起自己威信! 密報已至,相信真正太上皇旨意已是不遠!
    衛太后控制住心中隱怒,緩緩閉上眼睛,輕輕呼出胸中濁氣:她得讓那自高自大兄弟二人明白,如今是誰主天下!
    不出衛太后所料,鳳景乾旨意來很快。
    整個蠢蠢欲動帝都因為太上皇欲歸來消息恢復了先前安寧祥和,百官其樂融融,宗室相親相愛,其詭異程度,冷靜如衛太后只想到一句話:反常即為妖。
    更奇特是,與此同時,衛太后心中竟不由升起一種躍躍欲試興奮焦灼感。不是那種往日間淺淺喜悅或者平淡情緒,而是一種可以控制、甚至改變全局強大信心帶來陌生感充斥著整個胸間。
    或者,這就是那種萬萬人之上,手握天賦神權,無所畏懼強勢吧。
    在這個時候,在有了決斷之後,衛太后竟然對於鳳景乾將要歸來消息竟然沒有了任何受到威脅感覺了。她並不焦灼,因為她已經掌控了帝都。
    現在,掌控天下是她兒子。
    撫摸著榻上飛鳳扶手,這是上好花梨木,是以前方皇后所用過舊物。方皇后結局不佳,她用過東西,被世人視為不祥,故此,一直棄於庫中封存。
    衛太后並不在意這些,其實這張榻實在是宮中舊物了,初時是內務府為太宗皇帝母親敬文太后所獻。之後一直輾轉在皇后、抑或太后之手,以至於這扶手被人撫摸多年,變得油潤頗具有光澤。
    當年,方皇后很喜歡這張榻。少時衛太后養在方皇后膝下,坐過許多次,其實並不比別榻格外舒適。後來,衛太后漸漸明白,方皇后喜歡並非這張榻,亦非這張榻上繁複華麗飛鳳浮雕,方皇后真正所愛是這張榻所代表權利。
    「有權利,才有尊嚴。」方皇后曾這樣說過。
    宮殿裡沒有別人,衛太后眼神穿過朱簾錦繡,悠遠似能望到九重天上重重層雲。握緊油潤光滑飛鳳扶手,衛太后喃喃低語,「姨母話,都是對。」

《皇帝難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