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碧水閣謊言露破綻
徒景辰的笑聲實在太響亮了,林謹玉揉著眼睛一肚子的抱怨,做皇帝的不好好住在皇宮,天天往他家先生這兒跑,討厭不自知。不滿的哼了一聲,掀被子下床,拿起衣服穿。
徒景辰是懂武功的人,而且還不錯,耳聰目明的,當然聽到了隔間兒一聲極具怨氣的冷哼,心道,林謹玉這小子剛回來不說回家抱老婆,往子文這裡膩歪個什麼勁兒,還沒斷奶不成?
兩人還沒見面,都對對方有了極大的不滿。
「你小聲些說話,謹玉還在睡覺呢。」許子文道。
「他府裡是沒床還是沒榻啊,非跑你這兒睡覺。」總得來說,徒景辰今日心情和悅,也不欲跟林謹玉計較,語重心長的勸許子文,「小孩子不能太嬌慣了,你就是慣得他。」
「皇上這話真是讓臣聽了心寒哪。」林謹玉拿著腰帶趿著鞋走了出來,頭髮沒梳,散在肩上,懶懶的一笑,坐在許子文身畔,捂著嘴巴打了個哈欠,嘟囔道,「沒睡醒。」
「行了,現在睡飽了,晚上又會睡不著了。」許子文攏了一下林謹玉的頭髮,笑道,「先去梳洗吧。」神出鬼沒的包子已經帶著僕從端著水盆布巾在門口等候了。
林謹玉去外間兒梳頭洗臉,徒景辰這才回過一口氣,攥著許子文的手問了一句,「林謹玉真不是你生的吧?」
「無聊不無聊。」許子文抽回手,又好氣又好笑,「你看我們眉毛眼睛根本不像麼,謹玉眼睛像林如海,鼻子嘴巴臉型更傾向於他母親。」
細看之下,林謹玉容貌與許子文並不相似,可舉止投足真如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以往林謹玉胖些,還不明顯,畢竟包子跟餃子的差距太大了,那給人感覺也是完全不同的。如今林謹玉乍一消瘦,這走路的姿勢說話的口氣……徒景辰望向許子文,這人沒感覺嗎?
「先生,你看我是不是變得英俊了。」林謹玉打整得俐俐落落,在許子文跟前轉了個圈兒,許子文拉林謹玉坐下,笑著捏了捏林謹玉的腮幫子,十分遺憾的說,「不跟以前手感好了。怎麼忽然就瘦了,是不是路上生病,還是出什麼事了?」
「是太熱了。」林謹玉道,「我差點曬死在路上,看到那些飯菜一點胃口都沒有,每天買很多水果用冰鎮了吃,一下子就瘦了。」林謹玉聲音帶著江南人特有的綿軟風流,挽著許子文的胳膊,大半個身子都趴在許子文身上。
徒景辰咳了一下,「坐正了,一點儀表都沒有。既然碰到了,先說說你們在平安州的差事吧?」
林謹玉有些掃興,「皇上,我都四五個月沒見先生了,有好些話想跟先生說呢。」
「先公後私,你就現在說吧,明天不必進宮了,給你半個月的假。其實我看你乾脆把家搬睿卓這兒來算了。」徒景辰諷刺了一句,問正事,「西寧真死了?」
「我估計是詐死,」林謹玉抬頭摸了摸下巴,有些尷尬與不解,「其實我們去的路上就洩露了行跡,悅安銀莊的老闆生意做得很大,不過,直到最後也沒表現出什麼惡意,一路平安。西寧王對瑞王和吳大人都很客氣,不過,他很討厭我,沒說過我一句好話,每次見面都冷嘲熱諷的。」許子文臉梢一冷,問,「他都說什麼了?」
「也沒啥,就是看到我臉就很臭,我說什麼都不對。」林謹玉笑著安慰許子文,「沒事兒,當他放屁呢,我根本不理他。」
許子文臉色緩了緩,徒景辰接著問,「西寧王那裡,除了忠順王派了人,還有沒有別人去?」
「嗯,在西寧王的書房裡,找到了一些忠順王來往的信件,雖然沒留下名號,不過字體上能辨別出來。另外,還有幾封密碼信。」林謹玉皺了皺眉,「這是另一種字體,估計跟忠順王無關。不過,要破譯這些暗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兒。」
「悅安銀莊?」
「不是。」林謹玉搖了搖頭,「我見了越安一面,他說話的口氣很狂妄,字裡行間,彷彿能替西寧王做主的樣子。可見,他與西寧王的關係應該是很親密的。我覺得西寧王詐死的事,不是突然間做的決定,可能準備了很久。西寧王府發生火災後,找到了兵符,平安州里西寧王的力量其實已經開始逐漸出現漏洞,吳大人派人追查西寧王的下落,結果追到港口,說是有相似的一批人出海去了。不過,懂行的人都知道這個時候並不是出海的好季節,很有可能是西寧王故意留下的這些痕跡。若是他們早便計劃著詐死離開平安州,該收拾該銷毀的要緊東西應該早都辦妥了,不可能留在書房等著我們搜查。書房留下的,必然是西寧秉棄不用,或者刻意留給我們看的。」
徒景辰問,「那悅安銀莊的暗帳呢,你既然見過越安,有沒有找出來?」
「沒有。」
徒景辰深深的望向林謹玉的雙眼,林謹下不避不讓,正色道,「我與吳大人把每個角落都翻遍了,西寧王府沒有悅安銀莊的東西。或許是藏在別的地方吧。」
「越安留著這個帳本子做什麼?其心可誅。」徒景辰眸中劃過一絲不悅,「既然你見過越安,能不能把他的畫像畫下來?」
許子文笑著摸了摸林謹玉的手,感歎,「琴棋書畫,一竅不通。」
林謹玉抓了抓頭,笑道,「先生,西寧王請我們喝了一種茶,叫鳳凰單樅。在越安的屋子裡,找到了這種制茶方法,我留下來了,先生不是喜歡喝茶嘛,明天我給先生送過來。」
「什麼?你找到了鳳凰單樅的制茶秘法?」許子文狠狠的揪了林謹玉的臉頰一下,恍然大悟,看向徒景辰,擊掌笑道,「想到了!悅安,悅安,鳳永離,字越安。肯定是他沒錯,除了鳳家人,誰還知道鳳凰單樅的制茶秘法呢?原來他還沒死!果然是禍害遺千年哪。謹玉,趕緊回去把制茶秘法找出來,還有沒有其他越安留下的東西,一併尋出來,我在這兒等你。」
「其他都被汶斐封存了。」林謹玉揉著臉,這個還是他徇私想著拿來討好許子文的。
「去吧,先把這個拿來。」拍了林謹玉的後腰一記,許子文的唇角勾起一抹深切的笑意來,半瞇著的眼睛裡閃過一抹亮色,讓林謹玉不禁懷疑,這位越安先生是不是許子文的老相好。
林謹玉本還想八卦幾句,眼尾的餘光掃到徒景辰的臉色已經不能用黑來形容了,簡直是殺氣騰騰。林謹玉趕緊腳底抹油,先溜了。
許子文自榻中起身,到窗前,推開半掩的茜紗綾花窗,西天殘陽已落,留下漫天晚霞映著半湖碧荷一池冷水。因花期已過,荷桿上結出一隻隻碧綠的蓮蓬,許子文溫聲道,「晚上做幾碗蓮子羹喝吧。」
徒景辰拎起一領披風給許子文搭在肩上,「沒想到那個賤人還活著。」
「殺氣太明顯了。」許子文笑,「唉,可惜越安走了,不然真想見他一面。」
「那個狗娘養的賤貨!」徒景辰惡狠狠的罵了一句,見許子文這副懷念的神情,氣道,「真看不出你當初是被他強迫的!」
「多少年的陳芝麻爛谷子,你還記著呢。」許子文身子一歪靠在徒景辰肩上,輕聲道,「義忠王兄最後落敗,皆因他心慈面軟,當斷不斷,若他肯聽從越安的建議,現在還不一定有沒有你我呢。雖然政見不同,不過,現在回憶起以前與他一起煮茶賞雪,談經論道,鬥酒賭棋的時光,還是有幾分懷念。我朋友不多,都漸漸的散了去了,聽到他還活著的消息,我心裡也是高興的。」
徒景辰恨得咬牙切齒,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一會兒你就把越安的畫像畫下來,朕幫你找他回來,你們繼續花前月下吧。」
許子文眸中流光轉動,「我可是為朝廷做出了犧牲哪。你不念幾分我的功勞,擺出這種嘴臉幹什麼。」笑瞇瞇地說,「現在想想都覺得越安有趣,若不是先遇到你,說不定我真會喜歡上他。」
「我說你是沒完了,是吧?」徒景辰一聽到越安這個名子,心就跟針扎似的,那個賤人就站在他面前,自若的微笑著說出,「只求與許睿卓*一度。」虎落平陽,別說那時只是個不顯山不露水的小王爺的徒景辰,就是如今的上皇當年的皇帝也一點辦法都沒有。發生那件事後,許子文就離開了京都,一走十年。
上皇因此對許子文心懷愧疚,如今對許子文真是百依百順。
徒景辰如今回想,都恨不得將鳳家的人自墳裡挖出來鞭屍,猶不能解心頭大恨!聽著徒景辰牙磨得咯咯想,許子文坐正,扳過徒景辰僵硬的臉龐,對視著那雙狹長的黑曜石一般的鳳目,嘴角翹了翹,溫柔的聲音中帶著一絲可惡的味道,「告訴你一個秘密吧,我跟越安並沒發生過關係。」
「怎麼可能?我……」徒景辰至今猶記得許子文紅腫的唇,身上的痕跡……多少年午夜夢迴,都會重現的讓徒景辰無數次痛恨嫉妒的場景。
「沒做到最後。你不瞭解越安,他是一個很矛盾的人,儒雅溫文狂妄偏執,他常說人生在世,總要在這名利場中走一遭,把該見的該嘗的都經歷了,才不枉這一生。義忠王兄其實並沒有得到他傾心相助,在為王兄策劃逼宮時,他已經備好了退路。後來王兄果真是中了舅舅的緩兵之計,義忠王兄太要面子了,想效唐太宗對待唐高祖的手段,逼迫舅舅退位,完全看不清形勢異想天開?越安只是藉著和談的機會提了那個條件,其實根本不在義忠王兄的條件之內,是他擅自加上的。」許子文想到當年的鳳越安,忍不住感歎,「越安辜負了許多人,不過,他從未害過我,最後也是他指點於我。」
徒景辰聽愛人用這種夢幻一般的溫柔的口吻說起鳳越安,更是火大,不過他關注的重點向來跟許子文不一樣,厚著臉皮問,「到嘴的鴨子,他能叫你飛了?」
「嗯,沒做。越安不是凡人。你看到的那些,是晚上我喝多了,認錯了人,有些失德,挨了他一頓打。」許子文回眸,望著徒景辰有些釋然有些緊張的臉龐一笑,「不管有無此事,也是你們把我交出去的。越安放我一碼,是我的運氣。其實我自小就喜歡各地遊行,只是一直瞎忙,後來才發現……」人這一輩子沒什麼是不能捨棄的……頓了頓,許子文道,「其實說走就能走,在外面見得多了,心胸也會變得開闊。有時,真覺得奇怪,比起有血緣關係的大哥,越安更像是我的兄長。」許子文收起這個話題,拍了拍徒景辰的肩,笑中越發有幾分得意,「我知道你這些年都放不下這件事,覺得對不住我。以前不跟你說,是因為我曾經發誓,一定要折磨你二十年才能告訴你真相,不然真真難消我心頭之恨。」
徒景辰捏住許子文的手腕,將那只礙眼的手從自己肩上移了下去,冷笑問,「不錯,這還沒到二十年呢,怎麼提前說了?」
許子文意味深長的看了徒景辰一眼,望向在門口探頭的林謹玉,笑斥道,「越發沒規矩了,站沒站相,賊眉鼠眼的幹什麼呢,還不滾進來!」
「先生。」林謹玉忙進去,從袖中取出一卷素絹,奉予許子文,笑道,「先生,天也晚了,我跟琳姐姐先回去了。」
「你等著。」許子文展開素絹,上面是密密麻麻的上蠅頭小楷,許子文逕自到書案前坐下,林謹玉有眼力的沒跟過去,許子文在青玉筆筒裡取了一支小狼毫細細的謄抄起來,一盞茶的時間才擱了筆,轉身問了句,「帳冊子呢?拿出來!」
許子文的聲音向來不高,卻像一個驚雷,劈得林謹玉心裡一哆嗦,林謹玉裝出一副莫名無辜,「先生,什麼帳冊子啊?」
「悅安銀莊的帳冊。」許子文重複了一遍。
林謹玉是個聰明人,估量著可能是這素絹上記載了些什麼,讓許子文看出了破綻,明明他檢查過的,就只是一張制茶的方子!
「果然是年紀大了,現在說謊有幾分道行了,若不是我多活了十幾年,又是這局中人,怕是得給你蒙過去。」許子文波瀾不驚的道,「那本帳冊你們藏起來也沒用,裡頭帳目的順序是被打亂的,缺少一個正確的引子。輕重緩急,不必我再教你了吧。」
九月中,天氣已經有些發涼,林謹玉硬是嚇出了一身的冷汗,臉色慘白如蠟,喉喉發乾,雙手緊張的不知道該往哪兒放。許子文也不說話,悠閒的吩咐包子煮茶,離了書案,與徒景辰一併坐在榻上,將寫好的東西遞給徒景辰。
林謹玉是個很關於下決斷的人,如今瞞是瞞不過去了,一咬牙,轉身走到倆人跟前,曲膝跪下,低頭輕聲道,「是我同吳大人把帳本子燒了。」
林謹玉不敢看許子文的神色,膝下是漆黑冰冷堅硬的地磚,他聽到一聲極淺極淡的歎息,許子文風馬牛不相及的問了句,「明天是要去看你姐姐嗎?」
「嗯。」林謹玉喉嚨裡哼出一個音節,可惜因為太過緊張,聲音有些模糊。
「去了,把該說的話都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