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    陽早在抵達宣州之初便派了使者回報言明抵京日期,但日期已屆,皇帝左等右等,卻怎麼也望不見-陽的身影,他不禁心急地立刻派禁軍出城迎接搜尋。
    禁軍傾巢而出,幾乎把臨安方圓百里地皮給翻了過來。他們是找著了,但在那殘破的營區內,非但不見-陽的蹤影,反而只有成堆成山的屍體迎接著他們。在這種時刻看到這種景象,無疑等同於「遇害」這兩個字。
    禁軍統領驚嚇之餘,急忙回報。而皇帝聽到這個消息,雙腿猛地一軟。
    「不!不會的!」當皇帝在太監扶持下再度站穩時,他立刻用力搖頭大叫:「-陽不可能有事!難道你們見到-陽的屍體了嗎?如果沒有,朕什麼都不相信!-陽肯定還活在世間,一定是你們沒有盡心盡力去找!
    「還不快點再去找!」皇帝暴跳如雷。「若-陽當真出了什麼事,朕就要你們全都提頭來見!」
    皇帝激動地吼完禁軍統領,當禁軍統領匆匆領命去了之後,他整個人就像沒了力氣一樣,頓時癱軟在皇椅上。
    蘇賢妃在宮中聞訊,立刻飛奔來殿。但她一見皇帝失魂落魄的模樣,心就先涼了一半。
    「皇上……」她掩著口,顫抖地靠近皇帝。「陽兒……陽兒他不會有事吧?」她脆弱地尋求保證。
    皇帝伸手抹了抹臉,一把將蘇賢妃摟進了懷中。「朕是天子,朕說陽兒沒事,他就必定會平安無事。」
    蘇賢妃深信皇帝金口,更偎緊了他。「是的,陽兒無事,他必定無事……」她不停複述,是安慰自己,更是說服自己。
    皇帝聽著蘇賢妃的碎語,一雙深眸不禁幽幽望向天際。
    他是天子,他說的話必是金口玉言,但他還是不能不向上天祈求,-陽是他最後的希望,求求老天,千萬不要連他最後彌補的機會都殘忍地毀去!
    春日暖陽下,淡淡的薄暮中,花草盛放如煙似霧,-紫嫣紅的迷離景色像是場朦朧縹緲的夢。
    小皇子,你別跑遠啊……
    有人在叫他,可是他一點停下腳步的意思也沒有。
    前面開了花,好漂亮的花。他想去摘花,送給小妹妹。小妹妹一定會很開心,然後對他的笑會比這世上的任何花都還要漂亮。
    他愈想愈開心,彎腰摘了滿懷的花。
    小皇子,你摘那麼多花要做什麼?跟著他的人終於氣喘吁吁地追上了他。
    我要送給小妹妹!他滿懷興奮,要他們帶他回去找小妹妹。
    他們拉著他的手,一步一步搖搖晃晃向前走。他好高興,滿面的笑意止不住。竹籐制的搖籃就在面前,小妹妹就在裡邊……
    啊~~~~一聲尖叫響徹雲霄,好吵,他直覺想摀住耳朵。
    小公主不見了!不見了呀!
    騷亂迅速地蔓延開來,在他身邊的人全像火燒了屁股似地跑了起來。
    可是他才不想理他們呢!他奮力爬上了搖籃旁的椅子,探頭想看那張世界上最漂亮的小臉。
    可是他沒看到,搖籃裡是空的!
    他楞了半晌,隨後淚霧迅速湧上了眼底,擠皺了他的小臉。
    「哇」地一聲,他號眺大哭。
    小妹妹不見了,不見了!他們把小妹妹藏到哪裡去了?他要小妹妹!他要小妹妹!究竟是誰,快點把小妹妹還給他呀!
    「還給我……還給我……」-陽搖著頭,夢囈不斷。
    襲月被聲音吵醒,才一睜眼,便驚見他滿頭冷汗。
    「-陽!-陽,你快醒醒!」她用力地晃著他。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地睜開眼睛。
    「襲月?」他氣喘未定,兩隻眼睛直直望著她滿盈關心的明亮水眸。
    「你作惡夢了。你夢見什麼了?」她驚奇地問,不明白光明若他,竟也會有夢魘纏身的時刻。
    他楞了一會兒,才怔怔地開口,「我忘了。」
    總是這樣,一醒來,他便完全忘了他剛剛夢見些什麼,唯一忘不了的卻只有夢中那強烈的失落戚,即便是現在,也緊緊壓著他的胸口,沉重得不能呼吸。
    可就算是這樣,他還是不會忘記更重要的事。他猛地伸手探向她的額頭,探著了她已回復平常的體溫。
    「幸好你沒事了。」他這才鬆了一口氣。
    只要他在她身邊,她怎會有事呢?
    襲月聽著他的話,眼底一熱,又忍不住想哭。她激動地向前吻他,纏綿地想訴盡心頭愛意。
    他自然不會推拒美人恩,但卻在熱吻即將變質前,急忙喊煞車。
    「別再繼續了,不然我會忍不住再抱你的。」
    那又何妨?她正想說,但他彷彿有預知能力。
    「那可不成。你病體末愈,我不想再傷了你。」昨夜是他太衝動,沒顧慮到她能否承受。但他不會再犯這樣的錯誤。
    她是他最重要的寶貝,他不容許任何人傷害她,即使那人是他自己也一樣。
    他不顧她猶不甘願的眼神,拾起一旁散落一地的衣物為兩人二著裝完畢。
    「已經過了兩天,我想那些追兵應該已經放棄。再困在這兒也不是辦法,還是我出去探探,看看有沒有出谷的途徑。」他走向洞口,決心不再坐以待斃。
    他離開的背影令她心驚,竟驚懼地猛然大叫:「不要走!」不要離開她!
    當-陽回頭疑惑地望向她時,她撲上前緊緊抱住了他。
    「不要丟下我一個人,要走我們一起走!」她說這話時,全身都在抖。
    他心頭一痛,想起她昏迷時的害怕與無助。他伸手環抱住她,包含無限心疼。「好,要走,我們一起走!」
    他牽著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帶她跨過每一截斷木殘枝。他們漫步在叢林間,尋找著任何出谷的路徑。
    她跟在他身後,竟不由得希望這叢林是座迷宮,永遠不要讓他找到出路。
    若能永遠都待在這裡就好了,永遠都只有兩個人,就他和她。
    她不想出谷,更不想隨他回宮。可是成嗎?可能嗎?她牢牢地盯著他腦後,心中翻來覆去地想。但她最終還是忍不住了。
    「-陽,我們就這樣一輩子隱居山林,做對村夫村婦,不也甚好?」她試探地詢問,無法克制地提心吊膽。
    然而卻只引來他奇怪的笑和目光,「你怎會這麼想?」
    「不,沒什麼,隨便想想而已。」她驚惶地連忙搖頭掩飾,心卻同時狠狠一墜。她還在奢望什麼?早知這全是不可能的!
    她驀然黯淡的眼光逃不過他的眼睛,他心疼地將她摟進懷中,在她額上印下安慰的一吻。
    「別說隱居山林,即便是天涯海角我也願跟你去。但襲月,你應該比誰都瞭解,身為皇族的責任何在……」他正想解釋,卻被她伸手按住雙唇。
    「別說了,我都知道。」她對他露出個溫婉似水的微笑。
    她早知道,這一切都是不可避免的未來。她能怎麼抵抗呢?任她再做什麼,都不過是徒勞無功而已。
    他深深地瞅著她,總覺得哪裡不對勁,但她美麗的微笑依舊,他始終分辨不出那怪異的感覺由何而生。
    「襲月……」他還想再說些什麼,但是山林另一頭傳來的猛然騷動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殿下!-陽殿下!」有人大吼著他的名字,而他直覺地轉頭,沒想到卻引來另一波更強烈的歡呼。「找到-陽殿下了!快,快回報聖上!」
    大批禁軍瞬間團團圍住了他們,一時聲浪喧濤,嘈雜得他什麼也聽不清。他也不知他向禁軍統領應了些什麼,只覺得自己被人潮簇擁著,不停被推著往前走。
    「襲月?襲月!」他發現她沒跟上,連忙焦急地回頭尋她。但卻在望見她嬌顏的那一刻,一陣恐怖的戰慄瞬間穿過他全身。
    她凝望著他的表情幽然而憂傷,縹緲宛如天邊殘月,遙遠得彷彿他再也觸不著。
    顧不得眾目睽睽,他一時激動地排開人群衝向她,猛地一把將她扯入懷中。他緊緊地抱著她,用力得像是想將她揉入體內。
    「……-陽?」她埋在他懷中,怔怔地問。
    但他沒有回答,更是不知該說些什麼,卻只是渾身不停顫抖,心中猛想著,他不會失去她吧?不,他絕不能失去她!
    直到現在,襲月才真正地體認到了-陽的魅力。
    從他們被迎回了臨安之後,滔天的歡呼聲便沒止過。襲月傻傻地望著窗外那萬人空巷的景象,所有人都對著他們所在的車輦歡呼下拜。
    她有生以來從沒受過這般震撼,不由得怔住了-陽卻像早已習慣似的,露出了一抹悠然自在的微笑。他伸手扶起了她,帶著她一同走到車外,神采奕奕地向群眾揮手致意。
    歡呼聲頓時震耳欲聾,幾乎震破天庭。她驚嚇地回頭望他,卻發現他的俊顏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宛如天神下凡般俊逸。
    襲月突然感到暈眩,覺得自己也快要和那些民眾一般了。
    還有什麼值得驚嚇和懷疑的呢?她早知道,他是那樣天生具有教人對他心醉神迷、如癡如狂的能力,只消他一站在面前,開口說句話,便沒有人可能抗拒,只會一味地想跟隨他、聽從他。
    他合該是個天生的領袖,擁有萬人崇拜的特質。但卻有著唯一的敗筆~~~~他不該愛上她。
    襲月癡癡地望著他,短短的幾瞬,思緒已百轉千回。
    若真的愛他、為他好,其實她該離他愈遠愈好的。可是他摟著她的手卻那樣用力,她掙脫不開,又怎能掙脫得開呢?
    車輦華蓋緩緩滑進了宮門,卻沒辦法將她滿肚子愁緒擋在外面。襲月頹然地轉回眼眸,視線中立時出現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公主~~~~」阿離氣喘吁吁地向他們跑來。
    「阿離?」襲月既驚又喜,連忙跳下車。「你沒事!這真是太好了!」
    真是太好了!本來她還憂慮著其它人不知是否遇難,如今看到熟悉的面孔,終於讓她高吊著的心放下來不少。
    「其它人呢?」她著急地續問。
    「這~~~~」阿離正待回答,-陽已迫不及待地接話。
    「時痕呢?他在哪?我怎麼沒看到他?」他左顧右盼,怎麼也找不到蕭時痕的蹤影。
    這真的很奇怪!以他對時痕的認識,一聽到他平安,必會立刻前來探視的呀!
    「駙馬,蕭公子他……」阿離的表情突然有些僵硬,話也吞吞吐吐。
    「他怎麼了?你快說呀!」
    「蕭公子的遺體……在嵩陽岡被發現了。」
    彷彿有一道雷霎時劈在他頭上,-陽踉蹌地倒退了一步,不可思議地看著阿離。
    「你說……什麼?」什麼遺體?時痕的遺體?不,他一定是聽錯了!時痕怎麼可能會是遺體呢?他的武藝是那樣高明,別說以一當百,就算千軍萬馬他也可以一夫當關,並且全身而退啊!
    「武威將軍已將蕭公子接回家去,現在已入殮,就等著下葬了。」阿離說到這,臉上也顯出不忍之色。她憶起武威將軍和夫人接回蕭公子時的悲痛,哭天喊地的摧心呼喊足以教天下間最鐵石心腸的人動容。
    「騙人!這是騙人的!」-陽激動地搖頭大吼。
    時痕,時痕!他最好的朋友,用性命護衛他的忠臣。他死了,為了保護他!天哪,為什麼?他還這麼的年輕,還這麼的……-
    陽悲痛得頭暈目眩,幾乎站不穩。但當他想起蕭時痕的死因時,他雙眸猛地瞪大,從中射出熊熊火光。
    嘯風!若不是他~~~~-
    陽的思緒宛如電光石火,轉身便如疾風似地往某個特定方向狂奔而去。
    「-陽?」襲月大驚,也連忙跟著他的背影追去-
    陽一路狂奔衝進了嘯風殿。他一腳踢開大門,少年幼小的身影落入眼簾。
    那曾是他最親愛的弟弟,為何如今看來,竟是那樣的陌生?
    「嘯風!」他無法克制滿腔的悲憤,怒吼著大踏步而入。
    他正想質問嘯風究竟目的為何,可嘯風的反應竟出乎意料之外。嘯風先是震驚地僵硬了一瞬,卻在他踏入宮門的同時,像是瘋了一般整個人朝他撲來。
    嘯風緊抓著他的衣襟,狂吼不休,「你沒死?你為什麼沒有死?」
    那充滿恨意的吼聲讓-陽心一驚,當他看清嘯風的表情時,他更是頓墮五里霧中。
    怎麼回事?為何他出宮一趟,嘯風竟突然變得如此恨他?
    「是你害死我母后,我要殺了你!」嘯風瘋狂地嘶吼,跳到牆前抽出掛劍,轉身便揮舞著長劍要追殺-陽-
    陽俐落地閃過,但嘯風的每一招都像要狠狠地砍在他心上。
    「嘯風,住手!什麼我害死皇后?這究竟怎麼回事?」
    「閉嘴!我不要再聽你滿口胡言、天花亂墜了!你說的一切全都是騙我的!我再不會相信你,再不會!」嘯風殺到眼紅,眼中放射出淒厲狠絕的光芒。
    「嘯風~~~~」-陽閃著,心頭愈涼。他完全失了主意,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化解嘯風對他強烈的莫名恨意。
    「統統給朕住手!」一聲威嚴的大喝突然從身後傳來,頓時震住了廳中追逐的兩個人。
    「父皇……」-陽轉頭,望見怒髮衝冠的皇帝。
    皇帝出奇地沒有響應他,逕自踏入廳中,一步一步走近嘯風。當他走到呆立的嘯風面前時,首先奪去嘯風手中的劍,然後狠狠給了他一個大巴掌。
    一道血絲頓時流下了嘯風的嘴角,但他眼瞼瞬也不瞬,只是直勾勾地盯著地面。
    「你是害你皇兄的主謀?」皇帝問這話時,全身都在抖。
    嘯風僵著沒有回答。
    皇帝更是怒火滔天地搖著他大吼:「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是你皇兄啊!你是發了什麼瘋,竟要殘害手足?」
    皇帝的怒聲疾斥彷彿觸動了嘯風的傷處,他頓時受激地向皇帝吼了起來。
    「是,我是發瘋,我罪大惡極、我十惡不赦,還有什麼要罵的就一次說完吧!反正你早看我不順眼了,正好乘這個機會把我給除掉,一了百了,省得礙眼!」
    「你……你說這什麼大逆不道的話?」皇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要殺便殺吧!別再多說廢話!」嘯風冷笑一聲,逕自撇過眼去。
    他早知父皇不喜歡他,現下又連母后也離他而去了,他繼續再待在宮中也沒什麼意思,唯一的缺憾是沒能幫母后報仇。但母后應當不會怪他吧?因為他再不多時就要下去與她相會了。
    「你~~~~」皇帝被他的桀驁不馴氣得昏頭,大怒之下便脫口而出,「好、好!這是你自己求的!朕這就順了你的意,你可怨不得別人!」他怒極拂袖,卻引來身旁兩串驚呼。
    「父皇!」-陽驚呼,「您別激動,嘯風不是有意頂撞您!」
    他現在更加確信了。這肯定是樁有心人故意操弄的陰謀!他現在還沒頭緒,但只要給他時間,他一定能找出幕後黑手的!
    「聖上,使不得啊!」蘇賢妃更是搶前下跪,為嘯風求情。「虎毒不食子,嘯風可是您真真正正的親生兒子啊!」
    皇帝聞言身軀一震。親生子……他下意識地望向嘯風滿佈仇恨的乖桀面容,心頭卻悚然一驚。
    的確,嘯風多像他啊!那被執念蒙蔽的瘋狂,那忍心殺害手足的殘忍,每一項每一樁,無一不是像他!
    為了保有權位,他曾做盡一切喪盡天良的事,莫非這就是他的報應,竟生了一個什麼都完完全全遺傳自他的兒子!
    皇帝的心頓時揪了起來,所有的怒意也消散無蹤,只剩下悲痛,無盡的悲痛。
    他頹然地轉身,正心灰意冷地想要離去,嘯風清冷含恨的聲音卻從背後傳來。
    「不殺我,你會後悔的。」他陰鷙地盯著皇帝和-陽。只要他活著的一日,就不會放棄為他母后報仇的!
    然而皇帝只是搖搖頭,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不,朕不會殺你。朕要將你幽禁在瀛台,讓你好好反省自己所做過的錯事。」
    他不會殺他,只因為他確實是他真真正正的親生兒子!
    襲月隱身在嘯風殿外,陰鬱地盯著皇帝黯然離去的背影。
    他剛剛對嘯風的發落,如果沒有-陽的求情,是不是真的就要處死嘯風了呢?
    她還需要懷疑嗎?答案肯定是的。
    他正是那樣一個冷血無情的人。當初他能如此泯滅人性,用天大的冤屈枉死了她娘,今日又怎會對自己的兒子手下留情?
    真是太可笑了!虧她心底還質疑著爹的說辭,抱著一絲絲的希望期待她的仇恨是錯誤的,她和-陽之間還有著無限的希望。
    但如今看來卻是怎樣都不可能了!
    大宋皇帝該殺!襲月的眼中泛起激烈的恨意和決心。冤有頭、債有主,他們父女這十多年來所受的苦,現在正是大宋皇帝付出代價的時候!
    盛暑還未到盡頭,早熟的秋風卻已越過滔滔長江,在臨安刮起了颼颼的涼意。到了夜晚,更是蕭索,京郊的小木屋中,兩道神秘的黑影悄悄地出現在嗶剝燃燒的火堆邊。
    「人找到了嗎?」低沉的男子聲音打破了沉默,語調略微不穩,聽得出來充滿了緊張。
    「稟大王,公主和-陽皇子都已平安回到皇城內了。」
    「是嗎?那就好。」男子緊繃的背影像是頓時鬆懈了下來,但沒過多久,他的語聲又重歸陰冷。「我吩咐你的事如何?」
    「屬下不敢或忘,全心慎防,但……」回答的少女不禁猶豫。她是一直刻意防止著公主和駙馬間可能的逾矩,但在他們失蹤的那段時間內……若發生什麼事,她真無法保證了。
    「但什麼?」男子的拳頭緊了緊。
    他望著少女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猶豫神情,不用問心裡也明白了七八分,眉頭也不由得一緊。
    不管再怎麼說,襲月總是他的女兒,就算報仇心切,他又豈會當真像那狗皇帝一般滅絕人性?但是……難道不管他再怎麼防,終究還是有他防不到的時候嗎?
    他突然狠嘖了一聲,用力地轉過身。
    不,其實也沒關係的。只要不知道,不就和什麼都沒有是一樣的嗎?
    他不是早已打定主意了,只要襲月一直乖乖聽他的話,她就一輩子是他的女兒。無論發生什麼事,他都不會讓她受到傷害,只要……只要她不背叛他!
    男子下定了決心,薄唇登時一抿,轉回身,再度對少女下了指令,「好好盯著襲月,必要時助她一臂之力,等她一殺了大宋皇帝,我們立刻回西夏,絕不耽擱!」-
    陽宮內,清冷的月光傾灑滿地銀漿,映著她纖細的幽姿,像是籠上了層銀白的輕紗,縹緲而絕美,不似人間應有。
    他從背後擁上她,輕柔的吻點點落在她微側的眉眼。
    「你剛去了哪裡?我找了你好久。」他問。當因嘯風而生的震撼稍退,他立即想起了她,好不容易在庭院尋見她的芳蹤,一顆高吊的心才放了下來。
    她閉眼承接他的吻,也遮住了眼中的複雜心緒,淡淡地回答:「也沒什麼,不過四處走走看看。」
    欲成事,首先得探清仇人底細。經她初步觀看的結果,她不禁輕蔑地認為,憑那點警備,休想攔得住她。
    「怎麼不找我呢?」絢陽蹙眉,不開心她將他放下。
    「我見你為嘯風苦惱,不想煩你。」她柔順地依在他胸前,玩弄著他胸前的玉穗。
    思及嘯風,他又想歎氣,但她的體貼教他窩心,他深情地望著她,不由得激越地低聲道:「襲月,只要你在我身邊,我便可以永世不憂不煩。」
    她噗哧一笑,鼻頭卻突然酸熱得厲害。「瞧你說的什麼傻話?人生在世哪能不憂不煩呢?」
    「不是傻話,是我有了你,世間紛擾便再難縈我心。」他拉著她的手,目光灼灼,語氣無比認真。
    她是他的力量,只要她在他身邊,他便覺得世上沒有任何事是他不能克服的。
    但若她正是那所有紛擾的來源呢?襲月再難忍酸楚淚光,痛苦地望著他。
    現在他對她的愛和信任,到發現她殺了大宋皇帝之後,還有可能持續嗎?
    她知道答案是什麼,所以她更不敢奢望。
    不敢再想以後,現在的她只求一晌貪歡,只求能再多留一點回憶。她要把握在他懷中的每分每秒,讓她的生命在這短短的時刻中燃放出永世難忘的燦爛光華。
    她踮起腳尖,極盡纏綿地吻了他。情人間的熱情迅速地被引爆,他們都想得到慰藉,渴望著在對方的懷中尋到那再無人可以打擾的忘憂極樂。
    他一把橫抱起已然虛軟的她,轉身快速地往宮殿內走去。
    就在床帳飄然落下,無邊暗黑隱沒了兩人的同時,在火燙的吻和吻之間,她逸出破碎的悠然歎息。
    不管將來發生什麼事,她只想要他知道,「-陽,我愛你。」
    「我知道,我也愛你。」-陽用吻回答她。
    這樣就夠了。襲月眼角帶淚,唇畔卻泛出微笑。一波波的熱情隨著他灼燙的體溫朝她湧來,她嬌喘陣陣,再無力思量。
    閉上了眼,她讓自己徹底地投入了情慾的漩渦。至於未來會如何演變……
    一切,就全交給命運去決定吧。

《獨戀美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