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往常的習慣,畢茵心情一亂就會想到處亂跑。她偷偷地溜出電台大門,隨興挑了一條巷子就開始亂鑽,下知走了多久,她突然間發現週遭的景物好熟悉,沒想到她竟無意識地走回家門前了。畢茵怔怔地看著眼前熟悉的巷弄,一時還會意不來自己到底是怎麼走回來的。
講真話還真有點累了,乾脆偷懶回家休息算了——她低頭看看時間,發現才不過兩點——呃……才去上班沒幾個小時就蹺班回家,奸像不太敬業。
「算了,還是回去工作好了!」
畢茵喃喃自語跟自己說了一聲,腳跟一旋,準備再走回辦公大樓,但就在她轉身欲舉步的一剎那,突然瞧見一抹熟悉的身影,就站在她身後不遠處。
他什麼時候來的?!她怎麼都沒有發現。
望著鄧揚臉上的笑容,畢茵腦中再次浮現她剛才一路思考的問題,突然間她的腦子更混亂了。
畢茵嚥下了口水潤潤自己忽然變得乾澀的喉嚨,然後才試著回給鄧揚一抹笑。
「好巧……竟然會在這邊遇上你?」
「我剛剛在花店買了一籃花——」鄧揚轉身打開車門,自裡頭拿出一盆小花,遞到畢茵面前。「想說把花擺好就走,沒想到竟會遇見你。」
畢茵抿著嘴沒說話,只是沉默地將花籃接過,揣在手中。
花籃裡是模樣輕巧可愛的白色鈴蘭,配上粉紅色香檳玫瑰,非常甜美溫柔的組合。
鄧揚看著畢茵低垂的頭,唇邊忍下住浮現一抹好溫柔的笑。
「如果你有時間,要下要跟我一塊去喝點什麼?」
畢茵直覺想要開口拒絕,但腦中忽然間出現個聲音提醒它——不是已經決定要跟他面對面把話講清楚的嗎?這念頭一起,原本那句已到喉嚨口的「不要」,又倏地被她給嚥下。
或許是老天爺的安排吧!她才想說要找個機會約他出來談「那件事」,他就突然在她面前出現了。
畢茵輕輕地說了一聲:「好」。
鄧揚一臉開心地幫她打開右側車門。
這是畢茵第二次坐上鄧揚的車,但是情況仍舊和頭一回一樣,心裡夾雜一股忐忑不安與莫名的興奮感。
「你想暍茶或咖啡?」鄧揚轉過頭來看著畢茵。
「喝茶好了,我早上已經暍過咖啡了,不能再喝第二杯。」
「那暍中國茶嗎?還是比較喜歡暍外國茶?」
「都可以,只要——旁邊不要太多人。」
鄧揚沉吟了一下,俐落地將車駛離。「那我們去貓空好了。我知道那裡有一家茶坊,全自助式的,不需要跟店主人廢話太多,還有——旁邊一向沒什麼人。」
他後頭附加的這一句但書,敦畢茵忍不住輕輕笑了。
「好。」
安靜的車廂裡流洩著優雅的鋼琴樂音,曲調聽來有些熟悉,畢茵瞇著眼細聽了下,聽出是貝多芬的「月光」,一首極有名的鋼琴奏鳴曲。
想不到他也聽這個。
畢茵唇邊含笑,偏頭瞧著鄧揚熟練的開車手勢,突然心血來潮地,她向鄧揚提起了這一陣子極為轟動的娛樂頭條。
「你這陣子主持的風格好像變得不太一樣了。」
「有嗎?」正注視著前方車況的鄧揚,有點不太好意思地微笑了下。
「要我拿證據出來嗎?」畢茵的記性一向很好,只要是她有心想記下的事情,通常是過目不忘的。
她非常刻意地撐直了身體,清了清嗓子,然後用著她溫潤低緩的聲音,復誦出她剛才才聽過的錄音片段——
「原來心動是一件如此奇妙的事。早先若有人當著我的面這樣告訴我,你某某在某天遇上一個個性怎樣、長相怎樣的女孩,而且還會對她一見鍾情,我一定會當場放聲大笑,嗤之以鼻。但真的被我遇上之後,我才猛然發現,心動的感覺,真的
比戰爭電影裡頭那千軍萬馬的氣勢,要來得磅礡駭人……」
畢茵的聲音非常適合用來說甜蜜纏綿的情話,雖然明知道畢茵復誦他的話的用意是想調侃他,但鄧揚聽著聽著,仍舊不自覺著迷了。
如果她跟他有同樣想法,不知道該有多好……
鄧揚突然將車停在路邊,轉身看著畢茵。
「你的聲音——非常好聽,你可以說一次嗎?」
直到這時畢茵才恍然大悟,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什麼!明知道他對自己有意,她竟然還那麼笨的在他面前復誦那些意有所指的話……
在鄧揚那雙閃著傾慕的眸子凝視下,畢茵慌得低下通紅的臉,一頭長髮忽然間蓋住了她的臉頰,也藏住了她不知該如何是好的表情。
她拚命地在心裡罵自己笨!真的是笨死了!
「不說了?」側轉頭覷著她尷尬的反應,鄧揚樂得呵呵大笑。
「噯。」畢茵垂著的頭輕輕地一搖。
「可是我是真的很喜歡你的聲音,所謂天賦大概就是像你這樣吧!下管說什麼,甚至只是說一些「你好、吃飽了沒、早安吶』之類的,但聽進入的耳朵裡,就是顯得特別不一樣……」
被鄧揚這麼一讚,原本範圍只停留在畢茵臉頰上的紅暈,突然間朝細嫩嫩的耳垂邊紅去。
「我沒你說的那麼好。」畢茵尷尬得不知該怎麼反應才好。
「呵呵!有人在害羞了。」
畢茵抬起頭想抗議鄧揚的取笑,可是怎知臉才剛拾起,一隻手便匆地捧住她羞意嫣紅的香腮,突然間鄧揚將頭湊近,灼熱的鼻息吹拂著畢茵的耳朵。
「我喜歡你,小茵。」
在那一刻,畢茵遺忘了呼吸,也忘掉了該有的反應。她知道她應該抬手揮他一巴掌,斥責他的放肆,但也不知怎麼搞的,當鄧揚伸手攬住她的肩膀,將她的身子往他的懷裡攬進時,畢茵原本已到嘴的抗議,競一瞬間失了蹤影。
當頭偎在他的肩上,聽著他滿足的歎息,一陣酥麻的電流竄過她的全身。
畢茵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微微發抖著。
「這樣感覺奸奸,我好希望能夠一直這樣抱著你不分開。」鄧揚溫柔地撫著畢西柔順的長髮,嘴裡發出一聲恍若夙願已償的歎息。
「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嗎?」
畢茵神情恍惚地搖了搖頭。
鄧揚放開緊摟住她的雙手,一邊溫柔地摸摸她紅熱的臉頰。
他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畢茵垂下眼睛不敢直視他,但依舊可以感覺到他有力的心跳,正「怦怦」、「怦怦」地狂跳。
畢茵忍不住深吐了口氣。
「想到心都痛了,眼淚差一點掉了出來。」
聽著鄧揚的形容,畢茵彷彿也心有所感似的,微微地蹙緊了眉尖。
鄧揚伸手將她蹙緊的眉尖輕輕推開。
「別這麼折騰我,讓我再靠近你一點好嗎,小茵?」
近距離的感受著鄧揚迫切的渴求,在那一瞬間,畢茵只覺得自己像是跌進了裝滿蜂蜜的桶子,甜滋滋的,腦子完全不能思考。
黑色房車一路平穩地開上山,原本微陰無雨的天空,此刻緩緩地飄下了幾絲雨滴,兩側綠蔭連綿,空氣十分清新。
「空氣真好。」
窗外的風景讓畢茵鬆懈掉了原本緊繃的情緒,她臉略帶羞怯地看了鄧揚一眼,小小聲地要求著:「可以麻煩你開一下窗子嗎?」
「要做什麼?」
「我想摸摸雨。」
鄧揚微愣了一下,然後笑開一張臉,按下車窗鍵。當窗子一開,一陣冷風夾雜著雨絲,忽地拂進了車子裡。
「哇!想不到外面這麼冷。」畢茵小小聲地驚呼。
鄧揚轉頭發現她身上單薄的衣裳,連忙緩下車速,再伸手從車後座拎來一件薄外套,輕輕地覆在她腿上。「穿著吧。」
畢茵收回遙望窗外的視線,頗為感動地看著放在她腿上的外套。
鄧揚朝畢茵溫柔一笑。「山上的氣溫會比平地還冷一點,還是多穿件衣服,免得感冒了。」
畢茵點點頭將外套攤平蓋在自己身上,衣服一抖動,一股淡淡的古龍水香味朝自己鼻間送來,畢茵伸手撫了一會兒質料極好的外套,望著鄧揚說:「這是我第二次來貓空。」
「你不是台北人?」
「我是呀!只是很少想過要上來貓空,不過也很有可能是因為交通不太方便的關係——」
畢茵依稀記得,當年開往貓空的公車一天發不到幾班車。
「那第一次呢?第一次是跟誰一起來的?」
「跟小璇。」
「就是你那個助理?」
「嗯。」
「我記得你之前好像說過,你們兩個已經認識很久了?」
「是呀!我們兩個是高中同學,不過讀大學的時候我跟她分讀下同學校,所以有好一陣子失了聯絡……」想起自己和雅璇之間的緣分,畢茵忍不住抿著嘴輕輕地笑了。
「第一次上來貓空就是因為要參加高中同學會,我記得當年的她就騎著一輛小摩托車從淡水來公館接我,然後我跟她兩個再一路騎著摩托車到貓空……」
畢茵纖長的手指在空中畫了一個圈,用來表示當時她們一路騎車上山的辛苦。「那路途之遠吶!真的是坐到屁股都痛了。」
「你們當時去哪家茶館?」
「沒記錯的話,好像是叫——邀月吧。」
聽到邀月這個名字,鄧揚突然轉頭多看了她一眼。
畢茵望見了他的眼神,疑惑地問:「怎麼了?」
鄧揚望著她微微一笑。「只是覺得好巧,因為我要帶你去的店就是邀月。」
到了目的地,因為貓空的路很窄,為了下阻礙人車通行,所有的來車都得緊靠山壁停妥,但是這麼一來,鄧揚就無法從他駕駛座那邊下車。他先要畢茵穿好外套下車去旁邊等他,然後他才伸長腿跨過駕駛座旁的位子,磨磨贈贈地滑出車內。
「這時候就會深刻領悟到個子嬌小的好處了。」
瞧著手長腳長的他扭曲在駕駛座上的模樣,立在一旁的畢茵忍不住開口調侃他。
終於讓他給爬下車了!鄧揚給了畢茵一個白眼。
「風水輪流轉,說不定哪天有人會因為個子太矮,拿不到高處的東西而急得跳腳。」
「嚇!想不到你也挺牙尖嘴利的。」
「好說好說,在你面前我也只敢稱第二,不敢說第一。」
畢茵斜著頭,瞇著眼睛瞪了鄧揚一眼,鄧揚滿臉淘氣呵呵笑著,一邊撐起雨傘,領著畢茵往「邀月」茶館走去。
一入茶館,服務人員就上前解說——
「先跟你們解說一下,我們這裡茶水費一個人是六十,你們可以挑看看想要暍什麼茶,點心跟茶葉的錢另外算。」
畢茵不懂茶,所以挑選茶葉這事就自動落在鄧揚頭上,畢茵轉個身,踱向掛了滿牆的零嘴吃食,揪著頭髮研究著到底該買些什麼。
「你有沒有特別愛吃什麼?」畢茵轉過頭來望著鄧揚說話。
鄧揚聳聳肩。「都好,我不特別愛吃零食。」
最後畢茵挑了四樣零嘴,三鹹一甜,還有鄧揚選中的金萱茶,鄧揚結了帳將它們捧在懷裡,要求幫他們端茶具的服務生,幫他們挑一個比較安靜的位子。
服務生停下腳步張望了下。
「大陽傘那邊怎麼樣?這雨不會下太大,外頭又罩著塑膠布,坐在裡頭不會被雨淋濕的。」
鄧揚轉頭望著畢茵,她點點頭沒意見。
「好!就選那。」
服務生將手裡的茶具放下,並告訴鄧揚要到哪添水後就離開了。鄧揚拎著空水壺走出陽傘,畢茵將桌子上一包一包的零嘴拆開,分別倒入櫃檯小姐給的小盒子裡,然後雙手撐著下顎,安靜地等鄧揚汲水回來。
鄧揚將裝滿水的水壺往桌上的加熱器一擺,然後打開茶葉罐子看了一下,裡頭有張「使用說明」,鄧揚讀了一下,才將手裡的字條交給畢茵。「之前曾經自己泡過茶嗎?」
畢茵伸長手接過,搖搖頭說:「我只懂喝茶,沒有自己泡過茶,所以泡茶這事,就全權交給你了。」
「好吧,不過我得先說,我技術不算太好……」
加熱器上的水壺呼嚕呼嚕地冒出了煙,鄧揚用竹杓舀了一點茶葉放到小茶壺裡頭,然後添水至滿,再將壺蓋蓋起。過了沒多久,他拎起加滿水的茶壺,將裡頭的水全數倒光之後,再重新加水一次。
直到蓋上壺蓋,鄧揚抬高手,讓水壺裡的水繞著茶壺多澆了幾圈。
「為什麼要這麼做?」畢茵睜大雙眼瞧著他的動作。
「這也是我聽來的,真正用意並不是很清楚。不過我想大概是因為茶壺本身會吸水吸熱,用熱水在它壺外燙那麼一下,裡頭茶水的熱氣才不會被茶壺本身吸收,這樣茶才會比較好喝。」
鄧揚算了一下時間,然後將沏好的茶倒入另一隻無蓋壺裡,然後倒了兩杯。
「試試看吧!」
畢茵將茶杯端起,溫熱的茶香一下子襲上鼻腔,她抬眸對著鄧揚眨了眨眼睛,然後啜一小口,閉上雙眼品嚐一會兒後,這才用力地點頭讚美道:「不錯耶!泡得挺道地的,茶香跟回甘都出來了。」
「是『使用說明】教得好。」鄧揚也端起杯子暍了一口,然後點點頭,伸手剝了一顆開心果丟到嘴中。「其實來這地方人多才划算,十幾個一起來,一個人出一點錢買一點零嘴,那零嘴就多到吃不完了。」
「你常上來嗎?」
「跟公司裡的同事來過幾趙,這兒的沽費下算高,大家都負擔得起。」
說到這,鄧揚突然抬頭看了畢茵一眼。「你應該不常跟公司同事出來玩對不對?」
「嗯。」畢茵挑了一塊蜜豆放在嘴裡咀嚼,直到嚥下之後她才繼續說:「因為公司策略的關係,老闆不希望太多人知道我「確實』是個女性,說是保護我也可以,不過絕大部分的原因是希望保持我的神秘感。」
「可是你身邊那麼多人——他們的嘴巴緊嗎?」鄧揚忍不住問。
「我有一個專屬的錄音師,他家就是錄音室,耍去錄音的時候,我便從公司步行個十多分鐘到他家去,錄完音再自己走回來。然後我在公司裡的職稱是『執行企劃』——」
畢茵微微一笑又接著說:「其實被揭穿也沒什麼好煩惱的呀,我從來沒有跟任何人否認過我是個女人,我只是順著媒體的猜測,不主動告知我的真實性別罷了。」
「嗯……那讓我知道呢?讓我知道你的真實身份,這樣會造成你的困擾嗎?」
「你說呢?」對於鄧揚的疑問,畢茵只是微笑地反問。
「我就是不清楚才會想問你——不過坦白講,我有一點點竊喜。」
畢茵搖搖頭,不解地看著他。
「就是——我擁有了你一個沒有很多人知道的秘密。」鄧揚目光直直地望著她。「所以心裡有一點小小的竊喜。」
看著他坦白率真的眼眸,畢茵的心不禁怦怦地多跳了兩下。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你話。」她垂下頭,目光定在仍緩緩沁出煙的小茶杯上。
「那就什麼話也不用說,讓我坐在你身邊,看你剝開心果殼邊喝茶的樣子,我就已經很滿足了……」鄧揚頓了一下,然後又接著說:「噢,對了!我用我的人格做保證,我絕對不會把你的秘密洩漏出去的。」
「我相信你。」畢茵輕輕地笑了。
她別開頭,放眼遙望山邊的景色,兩人之間突然陷入一陣沉默。突然,鄧揚伸出手碰碰畢茵的臉頰,畢茵愣了一下回過頭,瞧見他正咧著笑臉,手指著他腳邊。
「你看。」
畢茵探頭一望,赫然瞧見鄧揚腳邊有一隻貓咪,正不亦樂乎地啃著他給它的魷魚絲,一臉很幸福的表情。
畢茵抬頭望著鄧揚,連他也是一臉幸福的模樣。
他到底是喜歡我哪一點呢?
這個問題忽地躍上畢茵的心頭,攪得她心頭一陣亂。
悠閒地品茗後,鄧揚送畢茵回家。
車快抵達畢茵家門時,鄧揚突然空出一隻手,彆扭地拍了拍她的手。
「你有話想說?」畢茵轉過頭看他。
鄧揚躊躇了一會兒,才開口說:「我是想知道,我還有機會可以約你出來嗎?」
畢茵的心猛地一跳,突然間想起她還沒想清楚到底還想不想見他,而原先答應他出去的原因早就被拋得老遠。
「如果我有空的話。」畢茵決定先擱下要不要再見面的這個問題,避重就輕地回答。
鄧揚歎了口氣。「我就知道你會這樣回答我,不管,反正我決定了!後天早上七點,我來接你去淡水,需要我打電話叫你起床嗎?」
鄧揚突來的霸氣舉動,讓畢茵瞠大了雙眼。「噯、你應該先問我想不想去……」
鄧揚不容拒絕地搖搖頭。
「問你的話,你一定會回答我「到時候再說」,可是我哪能繼續讓你到時候再說,到時候、到時候,真等到到時候我就沒戲唱了。」
「可是你至少也該讓我回去看一下行程……」畢茵皺起眉頭抗議。
「早上七點會有什麼行程?有啦,跟我約會算是你後天早上最重要的行程。」鄧揚臉上掛著皮皮的笑臉,直勾勾地望著畢茵笑。
「就這樣約定了!後天早上七點整,我到你家門口接你——我先說了,你絕對不可以爽約!」
看著鄧揚認真又固執的表情,畢茵實在是拿他沒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