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臾,樊康與水清乘著民家好心出借的馬車返回將軍府。
府裡婢僕早在燈籠販子的報訊下得知經過,一見馬車抵達,無不過來探問:「大人、夫人,您倆沒傷著哪兒吧?」
「沒事。」樊康招來水清的婢女。「銀花,你先送夫人回房;全秀,我們直接到書齋去。」
「不——」一路不怎麼說話的水清突然打岔。「我不要緊,我也想一塊去書齋。」
「但你臉色不太好。」他一直以為她受了驚嚇,臉色才會慘白慘白。
她連連搖頭,在她還沒吐實之前,她不想放棄任何與他相處的機會。「求您就依我一回,不親眼瞧瞧您傷勢,我不可能安心的。」
她很少要求他什麼。他瞧她一臉堅定,點點頭,遂了她心願。
「你攙我。」他伸手向她。
她毫不考慮鑽進他臂彎,牢牢搭住他腰桿。「小心點——」
回到書齋,樊康被她小心翼翼攙坐在椅子上。全秀已打點好換藥的什物,包括一桶溫水,全全備妥在桌上。
「我來。」她幫忙脫去他身上的長袍跟裡衣,露出他黝黑精實的身軀。
一見他裹在傷口的綁布沾滿了紅血,她手指滑過他厚實鼓起的臂膀,難過歎道:「一定很疼吧?」
「沒你想的疼。」他伸出沒傷著的手輕碰她臉頰。「真正讓我覺得害怕的,是聽見全秀驚喊時,看見馬車載著你失控地往前衝,我那時只有一個念頭,要是沒辦法保護好你,我當真叫該死了。」
「別這麼說。」她按住他嘴,不想從他口中聽見那個字。「您是將軍,身份特殊,跟我比起來,您的性命重要多了。」
他搖頭,他不接受這種衡斷。「對我來說,一個沒辦法保護好自個兒妻子的男人,不配叫男人。」
但是——她泫然落淚,她不是他真正的妻子啊!
「怎麼哭了?」他牽住她手,朝一旁的全秀使個眼色。
全秀悄悄關門退下。
他說:「重點是你安然無恙,這點傷,再過幾天就好了。」
「我先幫您換藥。」她吸吸鼻子,拿來濕布打濕他手臂腳上的綁帶。
換藥的動作她看全秀做過幾次,加上手巧,一直沒弄疼傷口。
揭露出來的傷口,不管幾次仍舊讓她觸目驚心,她心疼地打開白瓷罐子,沾了厚厚的紫玉藥膏柔柔敷上。
她要永遠記得,眼下傷口,是她所愛的男人——為她捱的。
「我會不會太用力了?您疼的話一定要告訴我。」她邊抹藥邊提醒。
「我倒覺得你看起來比我還疼。」他眼睛一直黏在她臉上。
「怎麼可能!」她剛開口,眼淚便「啪噠」滾落,她趕忙抹去。「受傷的人是您……我在想您剛才奮不顧身趕來救我的樣子,想到那些動作,會怎麼扯痛您的傷口……」
「就說你比我還疼。」他憐惜地抹去她眼淚。「我不過是身疼,你卻是心疼,我知道心疼有多難受。我可以對你發誓,今後除非必要,不然我絕不輕易涉險,我不想再讓你傷心落淚。」
他總是這樣,處處替她著想,處處關心著她——水清再一次悲從中來。
她好卑劣,怎麼可以欺瞞這麼好的他?
「怎麼回事?我原意是想安慰你,你怎麼會越哭越凶了?」
他手一伸,想拉過來好好吻去她眼淚,她卻搖著頭後退一步。
「我先幫您包紮好傷口,然後,我有一件事要跟您坦白。」
瞧她慎重的——他滿頭霧水地點頭。
待幫他重新穿好衣袍,她突然走到他面前,雙膝跪了下去。
「清兒?!」他吃驚地喊:「你這是幹什麼?快起來——」
「不……她蜷著身子不肯站起。「您就讓我跪著,我沒有資格站著跟您說話,我騙了您,我不是真的杜冠梅。」
樊康呆了一呆,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說什麼?什麼叫——你不是真的冠梅?」
「我不是真的杜冠梅。我真名叫水清,我是冠梅的表姊。我是代嫁的,我騙了您……」
她哭泣著將前因後果一五一十吐露,說話時她不敢抬頭看他表情,但眼角餘光瞄見他不斷握緊又放鬆的拳頭,可以想像他此時的驚愕與不可置信。
搞了半天——他明媒正娶回來的妻子,是個贗品?!
「為什麼?」他沒辦法接受這是事實。「為什麼杜家要這麼做?」
「府裡的人聽說大人傷重,可能不久人世,再加上……冠梅似乎心有所屬……」
「豈有此理。」他憤怒拍桌。想到自己竟一路被人蒙在鼓裡當傻子耍,他實在吞不下這口氣,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們竟敢聯合起來欺騙我!」
「水清知錯——」她深深磕頭。「求您網開一面,不要怪罪舅舅舅母,我願意承受一切責罰。」
「你們知不知道你們做了什麼……」他猛一搔腦袋,在書齋裡煩躁地踱步。「當初這門親是我爹訂下,我是為了完成我爹的遺願,結果你們竟聯手騙了我們——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我慌住了。」她知道自己現在說什麼都像在狡辯,但她還是努力解釋,即使他不會再相信。
「我一直以為我嫁的是一個病弱將死的將軍,當您揭開我蓋頭,我看見您,我就傻了。我真的考慮過坦白告訴您真相,但婢女們都說,萬一被您知道,您一定會生氣追究,然後連累到我娘,我不能連累到我娘……」
他想起來了,新婚當晚,她確實一副心魂不寧的樣子,但他那時沒想那麼多,只當她個性比一般人羞澀靦腆罷了。
望著她捂臉痛哭的姿態,說他不心疼是假的,但他心裡還是有氣,他還僵在被欺瞞的那一點,難以釋懷。
「既然你那麼擔心你娘,現又為什麼不怕了?」
她猛吸口氣。「我沒辦法再騙您了……剛才我看見您跟小寶說話的樣子,我就知道,再不把真相告訴您,我不配為人了……您對我那麼好,打自見到我您就對我百般呵護,不但幫我辟了繡房,帶我去賞荷,看花燈,甚至不顧自己的傷,拚了命跑過來救我……」
所以她良知尚未泯滅,他對她的好,她全都看在眼裡,也苛責在心裡。
想到這裡,樊康氣消了那麼一點。
「我知道我罪證確鑿、罪孽深重,實在沒資格跟您多說什麼——」說到這兒她突然一拜。「但我求您,求您無論如何不要怪罪舅舅一家,還有我娘……」
「你要一個人扛下過錯?」他居高俯視她。
「是。」她毫不遲疑。
「即便我說要砍你腦袋、戳瞎你眼睛,或打得你一輩子坐臥不能,你還是要扛?」
「扛。」她用力點頭。
「為什麼?」這他倒不理解了。俗話說螻蟻尚且偷生,她卻毫不考慮偏往死裡鑽?是真覺有愧還是別有居心?還是以為聽她這麼表明後,他就會心軟不予追究?
「我知道我傷害了您。」她淚濕的臉上綻出淒絕的笑。傷害他讓他難受,一定是她這輩子最最不願見到的事,但是,她還是做了她最不想做的事。「如果責罰我能稍稍緩解您的怨憤,我願意。」
望著她表情,他都快弄不懂她到底是怎樣的人了。見她頭一眼,她驚恐得像只怕生的雛兔,一嚇就掉淚,可真該害怕的時候,她卻又勇敢說她願意一個人承擔瞞他的大罪。
樊康從她清明的眼神看出她不是在說謊,她是真心的,她是真心因為騙了他,讓他失望難過,想做出一點彌補。
他一向重然諾,但眼下,他心裡卻呼喊著一個有違他信念的決定——
將錯就錯吧,反正你也在爹娘牌位前發過誓,說要好好照顧她一輩子。
但是,他心裡另有一個聲音質疑——
爹的遺願怎辦?爹當初希望你娶的是杜家千金,可不是她的表姊啊!
為什麼要讓他遇上這種事?樊康搔亂了頭髮。明明是樁喜事,他們卻偏要摻進隱瞞與背信。若他他可以睜隻眼閉只眼混過去也就罷了,但是,並不是那樣的人。
那她怎麼辦?他一瞟她縮成一小團的身影。如果他真按爹的意思回頭去娶真正的杜冠梅,他又該怎麼處置她?
他知道自己早就深深愛上她了,即使她騙了他,違背了他的信任,他還是喜歡她,喜歡這個笑容羞怯的甜美女子。
苦惱。他當真應該派人把真的杜冠梅抓回來?望著不住搖晃的燭火,他迷惑了。
「我不知道……」果斷如他,此刻卻一反常態的猶豫不決。「我需要一點時間想想。你回房去吧,在我想好之前,我不會去打攪你。」
她眼淚就在這時落下來了,又急、又沉,一下染濕她前襟。
對照片刻前兩人親匿的相處,此刻他的冷淡,直像把刀凌遲著她。
她心好疼好疼,卻怪不了他。
是她的錯,她如果能在初見他那時告訴他真相,事情不會變成這樣,他現在更不會因為她的隱瞞,而震驚難過,無所適從。
她眼下的心痛,是她該受的懲罰。
「對不起,全都怪我——」哭喊了這麼一聲後,她蒙臉踉蹌奔出書齋。
當晚,樊康如他先前說的,沒回兩人新房。
他獨自在書齋坐了一整夜。
水清把事情說清楚後,一些細細碎碎的疙瘩,就全兜得攏了。
為什麼一個富家千金卻沒有一般小姐的嬌蠻脾氣;為什麼杜家派來的婢女,會比她這個主子更頤指氣使;為什麼她會有一手好繡功;為什麼每次他喚她「冠梅」,她總會一臉惶惑、驚愕不安……
他想起那一晚,她怯怯地要他改喚她「清兒」——想到這兒他心痛了下。經過一夜細想她說的每字每句,他發現自己並不是那麼怪她。寄人籬下,本就有許多難言的苦,尤其她又是個姑娘家,還有一個體弱需要費心照顧的娘,要換作是他,他也想不出其他比點頭答應代嫁更好的法子。
難不成真要她流落街頭,過著有一餐沒一餐的貧困生活?
既然能這麼想,為什麼還坐在這裡,不回房去看她?
心裡的聲音質問他。
樊康揉按作疼的額際,現已不是原不原諒的問題,而是他應該如何處置爹的遺願。
不可能丟下她不管,這點他十分確定。整個晚上光想日後再也見不到她,他內心的疼,遠比他當初捱的箭傷還痛上無數倍!
正如他對她表明過的,他早在揭開她蓋頭那一瞬間便愛上了她——這份感情並不會因為知道她不是真的杜冠梅而有所改變。
他看見的就是她,就是那個有著怯生生眼眸,外表看似脆弱,但內心卻有著堅毅靈魂的小小女子。
但爹的遺願怎麼辦?
這一聲問一自他腦海躍出,他又一次抱頭呻吟。他不知道,不知道到底是該聽從內心的情感,放過杜家,留下水清;還是該徹底執行爹的遺願,娶回真正的杜冠梅?
將軍府另一角,獨守房裡的水清,也是一夜沒睡。她回房支走了銀花跟繡紅,也不讓她們幫忙更衣,就這樣穿著昨晚上的衣裳,眼睜睜地瞪著搖曳的燭光發呆。
眼角的淚,一直無聲地滾落。
她腦子不停追溯兩人的過去,想自己是如何心驚膽顫地嫁進將軍府,是怎麼驚愕地發現別人口中病危的將軍,其實是個四肢健壯、威猛過人的勇漢子。她想起頭晚自己還不小心磕痛了膝蓋……
她手指輕滑下右邊膝蓋,沾淚的小臉綻了抹又疼又苦的笑。
直到現在她才明白,原來兩人一同分享的點滴,就連疼痛,回憶起來也是甜蜜幸福的。
只是一想起樊康吃驚震撼的表情,兩串淚水再度沾濕她的臉。她怎麼做得出這樣的事情來?她不斷抹著眼淚。
她怎麼忍心傷害自己所愛的男子?在享受過他無限眷寵與憐愛之後,她回報他的,竟是這樣的難堪!
她罪該萬死!一點也不夠格被原諒。
她很有自知之明,更也不敢奢求樊康會對她寬容——她又不像小寶,欺騙與頑皮過頭之間的差距,她怎麼可能不懂。
他極可能遣她回玉河鎮,帶回真正的冠梅,因為他是個孝順又重然諾的男人。她很清楚他爹的遺願對他的重要性,但是……她按緊疼痛不已的胸口,為何她就是心痛不已?
心痛,不是他會娶回真正的冠梅,而是她再也沒法守在他身邊。
或許天一亮,他就會下令要人送她回去了。
有那麼瞬間,她多渴望衝出房門,去跪求、毫不知羞地懇請他留下她,哪怕為婢為奴,只要能在他身邊多待片刻,她也毫無怨言。
只是——她想起他的感受,要換作是她,被人這樣徹頭徹尾欺騙了後,還會想看到對方嗎?
不……
不水清抑不住啜泣的聲音,就算他願意勉為其難接受,她也不能這麼傷害他。
能讓他好過一點唯一的辦法——她蒙住淚濕的小臉,知道只有自己離開,一輩子再也不見他。然後,或許日子久了,他能在冠梅的陪伴下,忘了曾被她瞞騙過的痛。
「對不起。」珠子似的珠淚自她指縫間溢出,染濕了她茜色的紅裙。
如果抱歉可以撫平他被背叛的難受,那她願意說上百次、千字……乃至他釋懷為止。
一整夜,水清就來回遊走回憶與自責中。眼前的紅燭,一點一滴逐漸燒融,最後「咻」地一聲,燒沒了。她卻沒看見似的,依舊獨坐在黑抹抹的深夜裡。
接著,天亮了。
微微亮起的天際將房裡染上一層朦朧的光,忽然能瞧見自己的手了,她抬頭,才發現竟已過了一晚上。
腫脹到酸疼的眼眶連眨眼都覺艱難,她按按眼角,忽然想起答應要縫送樊康的斗篷,就只剩下那麼一點。
她得快去完成——她想著。要不回到玉河鎮,她就再也沒機會拿給他了!
她慌張起身,不意一晚上未移動的雙腿僵得她使不上力,「咚」地跪倒在地。
好痛!以為早已乾枯的眼睛竟然還擠得出眼淚——水清邊揉著腿肚一邊苦笑。不,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她踉蹌搭著桌腳站起,拖著腳步打開門,驚動睡在小偏房的銀花和繡紅。
「夫人……」銀花趕忙來攙。
「不用了。」身份揭穿了,水清哪好意思再以夫人自居。「我只是要到繡房——」
「但您這樣子——」繡紅跟銀花面面相覷,她們從沒見過水清如此憔悴衰弱的模樣。
「真的,我沒事的。」推開銀花的手,她撩起裙擺跨過門欄。
鄰房,就是她的繡房。房里長桌上還擱著靛藍色的斗篷,她縫製它可花足了巧思,她一面繡著清清爽爽的松紋,另一面,則是刺上眈眈虎視、正伏低身準備一躍的黃額猛虎。
做此安排,是她心惦著樊康說過的話,他會把這斗篷帶到邊關上,所以裡邊她納了厚厚一層棉,這樣冬令天冷,才能抵禦塞外風寒。栩栩如生的猛虎是讓他上戰場時穿的,一則是威嚇,一則是希望他趨吉避凶。至於裡邊清爽的松紋,她想,他可以平常時披著——如果他現在還願意披她繡的斗篷的話。
就差最後一點了——她一落坐椅上,立刻捻緊繡針,有條不紊縫合最後一排針腳。
就在兩人分隔兩處,苦思不得其解當頭,御史夫人——也就是樊湘芩,大早得知樊康昨晚發生的意外,趕緊搭著白府的馬車過來探查情況。
進門一見全秀,她劈頭就問:「將軍跟夫人呢,起來了沒有?」
全秀恭敬回答:「回稟御史夫人,大人在書齋裡,至於夫人,小的不清楚。」
「什麼叫不清楚?」樊湘芩手環腰質問。
想當然她不清楚昨晚上水清同樊康說了什麼,她以為他倆昨晚一定是處在同一房睡的。
「難道將軍晨起時你沒注意?」
「回稟御史夫人……」全秀頓了頓才說:「昨晚大人沒回房睡。」
樊湘芩一聽還得了,身一扭立刻朝書齋奔去。
「去外頭候著。」她吩咐隨身婢女,接著推開書齋門。「樊康,你給我說清楚,為什麼全秀說你昨晚沒回房?」
聽見姊姊聲音,已經夠煩的樊康頭越疼了。「大姊……」
「說,幹麼一個人睡書齋?你跟『冠梅』吵架了?」她邊說邊朝弟弟身上看了眼,四肢俱全臉上也沒磕傷,看樣子應該沒事。
樊康不想拐彎抹角,直接答了。「她不是真的『冠梅』。」
「啊?」樊湘芩一愣。「你在說啥?我怎麼都聽不懂?」
「我在說,她不是真的『冠梅』,她叫水清,她是杜冠梅的表姊。」
樊湘芩好一會兒才聽懂他的話。「你的意思是……咱們接錯人了?」
「不是我們的錯,是杜家刻意隱瞞。」樊康把昨晚水清的話,依樣回溯了遍。「……簡直像一場鬧劇一樣。」
「所以呢?」樊湘芩眨眨眼睛。「你說這麼多,意思是想回玉河鎮娶回真正的杜冠梅,是這樣嗎?」
「並不想。」樊康深深吸口氣說,在自家大姊面前,他沒必要隱瞞。
「因為你喜歡水清?」樊湘芩一語中的。
「我是喜歡,但是——」他揉揉一臉未睡的臉。此時他雙眼滿是血絲,常修得乾乾淨淨的下顎,也冒滿了青髭。「這跟爹當初希望我做的——不一樣!」
樊湘芩這才懂了,為何弟弟一臉焦慮。因為內疚,他在內疚他可能無法達成爹的遺願。
「其實,我不是那麼在乎你的妻子,到底是真的杜冠梅還是水清。」樊湘芩直視樊康,吐露令他略感吃驚的話。
「我以為——」
樊湘芩打斷他。「重點是你成親了,而且看起來,你似乎也挺樂在其中的。」
樊康點頭。不可否認,跟清兒相處這十幾天來,他一直是歡欣愉快的。
「那就夠了。」樊湘芩看得很透,雖然她沒見過真正的杜冠梅,但從杜家拿水清的娘來當要脅這點看,不消多想也知道他們不是什麼好東西。
有道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虧杜家還是水清的親生舅舅跟舅母,在抓人當替死鬼這一點,真是毫不客氣。
樊湘芩是這麼比較的,一個是溫柔憨厚的水清,一個是會耍計逃避責任的杜冠梅,呆子也知道該挑誰!
樊康皺眉,不懂大姊怎麼這麼容易就放棄了爹的期盼。「爹呢?他的交代你不打算守了?」
哎呦!樊湘芩拉了把椅子坐下。「罵你木頭還真對不起木頭,你腦筋怎麼就轉不過來?你以為爹幫你訂了杜家這門親,真是看在杜冠梅這個人溫柔敦厚、嬌美可人?他只是希望樊家有後,希望你身邊有個伴,有個人能照顧你。既然水清你喜歡,你們倆也都拜了堂、一塊跪過爹娘了,將錯就錯沒什麼不好啊!」
聽著姊姊開明的言詞,樊康心頭燃起一簇火光——所以說,他真的可以放下爹的交代,放任自己留下真正想要的人?
「不過話說回來——」樊湘芩頓了頓。「現在重點可不在你我身上,而是水清。人家當初是因為擔心她娘沒地方棲身,才不得已嫁進咱們樊家,現在事情戳破了,難保她不會想回江南。」
這話,樊康一聽就知道姊姊是故意嚇他的。
「清兒不會的,我很清楚,清兒喜歡我。」有些事,光眼睛看就能明白了。要是她不喜歡他,她怎麼會從開頭的驚慌懼怕,變成近日的嬌柔悅納?
還有她昨晚的眼淚,他看得出來,真正讓她心碎的,是因為發現自己傷害了他。
「那你還等什麼!」她一拍樊康完好的手臂。「還不快點去安慰人家,你昨晚一晚沒回房,以她的個性,不哭瞎了眼睛才怪。總而言之,那個丫頭,不管叫冠梅也好,叫水清也好,姊姊認定她是我弟媳婦就對了!」
樊康終於回復了好心情。「看起來水清那梅花衫子送對了。」
「嘖。」樊湘芩一啐。「你以為我那麼勢利眼,一件衫子就能收買你姊姊的心?」
「我知道,要不是水清溫柔善良,姊姊也不會那麼中意她。」
「那你還杵在這兒做什麼!」
樊康一笑,抓起枴杖,奔出門去了。
樊湘芩望著他背影笑罵:「這才像話。」
樊康先回房,沒看見水清。銀花跟繡紅立刻上來稟報夫人一夜未睡的消息,還有,她們整晚一直不斷聽見房裡傳出傷心的啜泣聲。
「她人呢?」
「去繡房了。」銀花說。「我們勸她稍作休息,夫人不肯聽。」
這傻子,樊康心疼。一晚上沒睡,又哭了一夜,雙眼肯定痛死了,她卻還傻乎乎跑去繡房工作。
樊康推開虛掩上的木門,就見她微彎著背脊,專注手邊的工作,正要開口喊她,她卻突然放下縫針拿剪子修掉最後線頭。
渾不知房裡多了個人的水清,用力甩開斗篷。
樊康一見那磅礡大氣的猛虎繡,心就震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