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東京
成田機場寬敞舒適的貴賓室裡,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雙手環胸,坐在柔軟得足以讓人陷進去的高級座椅裡,透過一大片光可鑒人的落地窗,近距離觀賞班機起降的雄偉景觀。只不過,他的臉上可沒有絲毫喜悅之情!
他緊抿著薄唇,瞇眼瞪著觀景窗外一架剛起飛的西北航空班機,右腳腳尖不耐煩地敲打地面。隨著敲擊節拍的加速,長年跟隨他的部屬知道,他要發火了。
果然——
「該死的你們到底在搞什麼鬼?!」
他從沙發上起身,邁開長腿走到玻璃窗前,指著剛剛起飛的一架班機,猛然轉身走到站成一排的航空公司主管面前,指著他們的鼻子發出怒吼。
「你們知道,從我坐在這裡到現在為止,一共有多少架飛機起飛了嗎?三十四架!而我的飛機在哪裡?還在停機坪裡睡大覺嗎?」
神野嵐的諷刺令他的一位部屬忍不住笑出聲,不過隨即招來好幾記白眼,他馬上斂起笑容,慚愧的低下頭。
「神野先生,不是我們不讓您上機,而是因為我們接到恐嚇電話,有人想在這架飛機上裝置炸彈,敝公司完全是為了神野先生的安全著想,才讓您暫時在這裡等候,求您見諒!」一位航空公司的主管雙手交握,萬分謙卑地致歉。
「那你們到底還要我在這裡等多久?」
「目前我們還在為班機做各項安全檢查,大約再過兩個小時即可起飛。」
「兩個小時?」神野嵐怒吼:「我已經在這裡枯坐了四個小時,而你們還要我再等兩個小時?這就是你們面臨危機時的應變能力與處理速度嗎?依我看我乾脆自己開一間航空公司來玩玩算了,省得每次搭機都要受一肚子氣!」
「神野先生,請您千萬不要這麼做!」航空公司的高級主管嚇得冷汗直流。
他知道神野嵐絕對不是在說大話,神野幫是東京最大的幫派,所擁有的土地和雄厚的資產是驚人且難以計數的,如果他想開設一間航空公司來與他們競爭,那他們絕對只有等著倒閉的份。
神野嵐張嘴又欲罵人,然而他的手機正好在此時響起。
替神野嵐拿手機的部屬顫巍巍地打開機蓋,恭敬地說:「您好!請問哪位?」
「叫你身邊那個噴火的傢伙聽電話。」電話那頭傳來譏諷的清冷嗓音。
接電話的人聽出那人的聲音,立即把行動電話恭敬地遞到神野嵐面前。
「少幫主,遠籐少幫主打來的電話。」
神野嵐低咒一聲,抓過手機粗聲粗氣吼了聲:「幹啥?」
「怎麼一段時間沒見了,你的脾氣還是一點都沒改進?」遠籐晃司撫摸躺臥在他懷中的妻子的長髮,淡淡地吐出嘲諷。
「怎麼一段時間沒見,你的嘴還是像吃了狗屎一樣臭?」神野嵐毫不客氣地回敬。
「唔!你這傢伙還是那麼粗野,真是糞土之牆不可污也。」遠籐晃司皺著眉嗤道。
「少在我面前賣弄你的中國文學知識!你打電話來,到底有何貫干?」神野嵐不耐煩地啐道。
「還不是你在人家的貴賓室裡大吼大叫,嚇壞了人家,他們才會打電話請我出面解決。」他以為他喜歡打電話給他嗎?
「原來是他們去討救兵了!」神野嵐不屑地冷哼。這些人真是既膽小又沒品!
「那間航空公司的社長是我爸認識的熟人,你就高抬貴手,稍微替他們留點情面吧!」遠籐晃司懶洋洋地開口。
「不過是有人威脅要放顆小爆竹,那些傢伙就嚇破膽,害我坐在這裡白等了四個小時。」要是這些沒用的蠢蛋是他的屬下,早被他一腳踹進太平洋填海了!
「說不定是你的仇人知道你要搭那班飛機,所以才特地送你這個驚喜。」
誰叫他的性子這麼壞,一年到頭都在得罪人,仇人遍佈天下,才會惹來這麼多麻煩。天知道有多少人想炸掉這班機?
「哼!看在你這傢伙的薄面上,我可以勉強再容忍他們一段時間,不過他們最好不要讓我等太久。」否則恐怕連他也管不住自己的脾氣。
「謝了!」
反正他已經不負所望、盡到出面求情的責任,神野嵐高興忍耐多久,那就不關他的事了。
「等你到了,我會派人去接機。」遠籐晃司自認也算半個地主,打算略盡地主之誼。
「我比較期望你親自來。」
「麻煩!」遠籐晃司嘀咕著結束通話。
神野嵐咧開嘴,隨手將手機往旁邊的座椅上一扔,砰地坐回了沙發上,伸展長腿,斜睨那群仍在發抖的主管、職員。
「再給你們一個小時的時間,如果一個小時後我人還在這裡,我保證你們很快就會有一個名叫神野航空的對手。」
「是!是!」那群人爭先恐後地逃出貴賓室,活像後頭有吃人的老虎。
神野嵐冷嗤一聲,轉頭望向窗外的湛藍天空。
台灣——
那裡最好值得他浪費時間前去一看,否則……
遠籐晃司那張英俊的皮相,可要小心了!
台灣的氣溫比日本高,神野嵐一出機場就覺得空氣異常燥熱,渾身濕黏不適。
他神情不耐地將黑色襯衫的領口拉得更開,一面轉動眸子,尋找遠籐晃司的蹤影,那傢伙說要來親自迎接他,不會是誆他的吧?
才正想著,便有個戴墨鏡的黑衣人恭敬地走到他身旁,低聲道:「神野先生,請往這邊走,主人正在前面的車子裡等你。」
他皺眉抬頭一望,一輛加長型的凱迪拉克轎車停在前方,烏漆抹黑的玻璃讓人無法看見裡頭的情形。
「遠籐那傢伙以為弄這麼大排場,就可以消除我的怒氣嗎?」
他慵懶地將手插進口袋裡,邁開腳步,走向那部黑色的加長型凱迪拉克。
他的三位屬下——川井、倉木、將海分別走在他的左、右及後方,謹慎地觀察附近的環境,保護神野嵐的安全。
因為神野嵐平素行事太過囂張,看他不順眼的人多到不可計數,再加上神野嵐從不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總是任性地為所欲為,因此擔任他的左右護衛及隨身保鑣,特別感到吃力。
神野嵐走到凱迪拉克轎車旁,加長型轎車的門立即由內開啟。
「你這傢伙真傲慢,來接機也不下車,真沒誠——」
神野嵐一面鑽進車內,一面不悅地嘀咕,不過話說到一半,他就猛然睜大眼,因為他發現自己看見的不是遠籐晃司,而是一個黑衣蒙面人與一把對準他的槍。
「混帳!」這不是遠籐晃司的車!
他身體迅速採取反應,肌肉緊繃地往旁邊一閃。
但黑衣殺手已經扣下扳機,他來不及避開這一槍,消音手槍射出的子彈劃破空氣,穿透他的肩胛骨,大量鮮血迅速迸流而出。
他捂著肩頭,鼻端充滿血腥味與子彈擊發後的煙硝味。他攤開按住傷口的手,寬厚的大掌上滿是黏膩溫熱的鮮血。
「該……該死的!」
即使傷處傳來陣陣劇烈的疼痛,他仍硬著身體不肯倒下。
「少主?!」
神野嵐的三個貼身屬下,想拔槍解決凱迪拉克車內的黑衣殺手,卻發現他們的身上都沒有槍,再這麼下去,恐怕只有乖乖待宰的份。
於是他們當機立斷,扶起身體搖搖欲墜的神野嵐,迅速推開人潮往前衝,並且迅速攔下一部剛載客到機場的計程車。
神野嵐的部屬扶著他上車後,神情兇惡地命令司機:「馬上開車!」
神野嵐和他的幾個手下都會說中文,因為神野嵐的好友遠籐晃司的母親是台灣人,神野嵐為了怕遠籐晃司用他聽不懂的中文偷罵他,所以很早就開始學中文。
而每次家教來上課的時候,他的幾個手下也都跟著學,所以讀、寫的方面不敢說,但交談的話,倒是沒有問題的。
「可是……」
司機從後視鏡看見神野嵐身上血跡斑斑,怕惹出麻煩,起了拒載的念頭。
「這些錢給你,你載是不載?」
神野嵐從口袋取出一疊鈔票,司機一看,雙眼登時瞪得比盤子還要大。
「載,當然載!」就算要他背著他用跑的,他也願意呀!
將車駛上高速公路後,司機小心翼翼地問:「請問……幾位貴賓要去哪裡?」
「醫院!」神野嵐的部屬之一——將海立即回答。
「不!」因疼痛而緊閉著眼的神野嵐迅速睜開眼睛。「別去醫院,我不希望在台灣惹出事端。」
「可是您的傷口需要醫治呀!」
「醫院人多嘴雜,我不去醫院!」神野嵐緊抿著唇,一貫的霸道倔強。
三位部屬正為難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司機突然結結巴巴地開口了。
「呃……各位……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我倒是知道有間小醫院,地點是偏僻了點,但院長的醫術還不錯,我可以載各位過去。」
三位部屬彼此對看了一眼,都覺得這個建議不錯,於是轉頭詢問神野嵐:「少主?」
神野嵐煩躁地低咒一聲,隨即閉上眼。
「隨便你們,別把我受傷的事鬧大就行了!」
要是他剛踏上台灣的土地,就被人狙擊的消息傳回日本,叫他還有何顏面回日本去?
「是!」三位部屬欣悅地猛點頭,立即命令司機:「現在馬上去,開快點!」
「好!看我的——」
司機使出台灣計程車司機傲視全球的獨家本領——駕駛地面雲霄飛車,在極短的時間內將他們送達目的地,輕鬆賺到另一筆巨額的獎賞。
他從不知道,原來錢這麼好賺哪!
顏氏醫院是一間位於台北與桃園交界處的醫院。
雖然說是醫院,但佔地不過一百多坪,上下加起來三層樓高,不包括院長,在這裡工作的醫護人員全部加起來,一共只有九個人。
一般人剛進入顏氏醫院大門的時候,會覺得裡頭有些陰暗,老舊的建築即使用強力的燈光照射,仍然無法讓人覺得明亮。
進入顏氏醫院之後,便是顏氏醫院最寬廣的一個地方——診療大廳。
診療大廳的左邊,是通往樓上的樓梯與電梯,右邊則是醫生看診的診療室與急診室,至於正中間面對大門的兩個小窗口,則是掛號與領藥的窗口。
此刻,牆上的短針正指向七點鐘的位置,掛號櫃檯裡面坐著一個身穿潔白護士服、頭戴白色護士帽、烏溜溜的頭髮紮成兩團小髮髻掛在耳後,像極了面速力達母藥膏圖案上的小護士,可愛極了。
她一面翻閱今天的報紙,一面低頭享用美味的晚餐——泡麵。
她從報上的影劇版得知,身為廣告明星的好友藍憐又接了幾部新的廣告片,不由得替她感到高興。
「藍憐不管什麼時候看,都是這麼美。」丁淳純讚歎地吃光最後一口泡麵,然後將空碗壓扁扔進垃圾桶裡。
她走進附近的洗手間漱口,忽然聽見外頭的掛號處,響起急促的腳步聲和呼喊聲。「有人在嗎?醫生?護士?」
她立刻關上水龍頭跑出去,面帶微笑的問:「請問要看——」
不過話還沒說完,她立刻往後倒退兩步。
一個理著短平頭的男人,高大魁梧、面貌兇惡,正一臉不耐地瞪著她。他操著一種奇怪的口音,聽起來不像本地人。
是外勞嗎?
「醫生在不在?」他再次詢問。
「醫生和院長都去吃飯了,請問您是要……」
「叫他馬上回來,有人中彈了需要馬上進行診治!」
將海伸手朝玻璃電動門的方向一指,丁淳純轉頭一看,只見兩個壯漢正把一個受傷的人拉進來,那人的手臂無力地垂下,手指尖端濃稠的液體正一滴滴往下流,很快彙集成一條小河。
那是她生平最害怕的東西——鮮血!她忽然有種反胃的衝動,差點把剛才吃下去的泡麵全吐出來。
將海不耐地轉頭詢問早已嚇白臉的丁淳純:「急診室在哪裡?」
丁淳純伸出顫抖的小手,指著診療室的方向說:「在……在最裡頭那一間。」
將海先要川井和倉木把神野嵐送進急診室,然後回頭喝斥丁淳純:「你還愣在那裡幹什麼?快點打電話找醫生回來!記住,不許通知警察。」
「啊,好!」丁淳純立刻抓起桌上的電話打顏院長的行動電話,請他馬上趕回來。
才剛掛上電話,將海又命令道:「喂!你先過來替我們少幫主把身上的傷口處理一下,最好想辦法止血。」
「我——我嗎?」丁淳純震驚地指著自己的鼻子問。
「我不叫你叫誰?你是護士不是嗎?」將海不耐煩地掃她一眼,這女人真的是護士嗎?動作緩慢不說,反應還有點遲鈍。
「可是……」她怕看到血。
她一看到血就想吐,要不然就昏倒,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當初她就是因為討厭自己膽小的個性,才毅然報考護理系,希望借由醫療上的訓練讓自己的膽量變大,然而——她錯了!
無論接觸過多少次,她還是無法忍受看到鮮血,因為老是在急診室昏倒,所以院長乾脆將她調到掛號處,至少在掛號處比較不會接觸到鮮血淋漓的病人。
「有問題嗎?」
將海黑眸一瞇,嚇得丁淳純立刻猛搖手。
「沒……沒有,我馬上去!」
她轉身跑進急診室,傷患已經在急診室的診療台上躺臥好,她不敢去看那人滿身是血的恐怖模樣,只從藥車上取出棉花和紗布,迅速做成一個大的紗布塊,然後將紗布塊和一條橡皮管交給剛才對她吼叫的那個人。
「請把這個壓在傷者的患部,用膠帶固定住,然後用橡皮管在他的右手臂上方綁住,這樣可以止血。」
「你叫我?」將海瞪大眼,活像看見三頭的怪物。「有沒有搞錯!我又不是護士,你叫我做?你是護土,應該你去做才對!」
「可是……」她不想看見血呀!
「快點!」川井和倉木也跟著大吼。「萬一我們少幫主有個萬一,我們就殺了你替他陪葬!」
「啊——我去!我馬上去!」丁淳純怕血,但更怕壞人,被他們一吼,她立即拔腿衝向診療台。
跑到診療床邊,她才發現病人的雙眼竟然是睜開的。
「你還清醒著?」真是奇跡,幾乎沒有人能在這麼大量失血後,還保有清醒的神志。
「少-嗦!快給我……止血!」
神野嵐打從一進醫院開始,就被她慢吞吞的反應惹得一肚子火,要是他還有力氣,一定爬起來一腳將她踹出去。
「是。」丁淳純畏懼地閉了閉眼,然後用力撐開眼皮,鼓起最大的勇氣望向傷者的患處。
早在到達醫院之前,這些人就已經把傷患的上衣脫掉,壓在受傷的右胸上,她緊張地嚥了下口水,說:
「請把壓著傷口的衣服拿掉。」
衣服被拿走後,她清楚地看見傷者的肩頭,有個大約一圓硬幣大的小黑洞,鮮紅的血自洞口汨汨地湧出。
眼前鮮血迸流的景象,再加上飄散在空氣中的血腥味,丁淳純呼吸一緊,有種快要昏倒的感覺。
不過她捏緊自己的大腿告誡自己:不能暈過去!
如果她暈了,病人說不定會因失血過多而死亡。
她咬緊蒼白的下唇,先將紗布塊迅速壓在傷患肩處的彈孔上,然後用止血橡皮管在他的右手臂上迅速打個活結,減緩身體裡血液的流速。
幸好這個人是傷在肩頭,血液繞行身體一周,再從靜脈運輸回心臟時,流連已經緩慢許多,要是那發子彈往下移一些,打在心臟附近的大動脈上,可能他根本還來不及送到醫院就喪命了。
鮮紅的血迅速將雪白的紗布塊染紅,她又更換了一塊,還是很快就染紅了,她不停的更換著紗布,覺得眼前充斥著一片刺眼的腥紅。
她竭力忍住湧上心頭的噁心感,濃濃的血腥味讓她的頭開始發暈,眼前的景象愈來愈模糊,她看見一大片刺眼的鮮紅在她眼前蔓延、擴散,她的呼吸逐漸沉重,等到將包紮紗布的最後一個結打上,身體便像放鬆似的癱軟,砰地一聲往後倒下。
「糟了,護士小姐昏倒了!」川井大叫。
「混帳!把這個沒有用的女人給我……給我丟出去!」
神野嵐使盡所有的力氣大吼一聲,也隨即因氣力耗盡而跟著昏過去。
在日本叱吒風雲、領導群雄的神野嵐,居然被一個女人氣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