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也許是因為體質變得比從前強健的關係,雲晨一直沒有徹底昏迷,無憂對他做的每件事,他都有清晰的記憶。得到了從未有過的滿足之後昏沉睡去的,居然是無憂。
    無憂的整個身體還重壓在他上方,他卻實在沒有力氣移動,兩人就著這種緊貼的姿勢糾纏在一處,血汗交融,淡淡的血腥味和另一種說不出來的氣味瀰漫四周。雲晨靜靜躺在無憂身下,醒不了也睡不著,就這麼恍惚著過了一夜。
    當無憂醒來的時候,第一眼看見的就是雲晨慘不忍睹的臉,嘴角破裂、兩頰黑青,已乾涸的血跡星星點點,但雲晨竟然努力的睜著眼對他露出笑容,只不過這笑容比哭還難看。
    然後,他就想起了一切。
    他狂叫一聲,掩面飛奔而去,連衣服都忘了穿,雲晨想叫住他,喉頭卻乾澀得沒法發聲。
    過了一會兒,無憂慢慢的走回來,跟他一起進來的還有熱水和毛巾。
    每擦拭到一個傷口,雲晨就會微微顫抖,實際上根本很難找出完好的地方,滲血的牙印和遍佈的青腫佔據全身,無憂看著這些由他施暴留下的證據,身子也在發抖,當視線落在了雲晨下半身的時候,他終於流下有生以來的第二滴淚。
    第一次是十八年前的昨天。
    那一天是他的生辰,他連著趕了很久的路才到家,想跟多年不見的妹妹和父母弟弟一起度過,等著他的卻是被陽剛真力重擊而死的家人,家中牆破梁斷,財物也被洗劫一空——那嚴巨殺了人,為免他人追查,還要偽裝成盜賊所為。
    進門看見地獄般慘象的那一刻,他強忍悲慟,沒有嚎啕大哭,只流下了一滴眼淚。掩埋了家人之後,他拚命練著靜心功夫,告訴自己不可激動,但不知為什麼,再也靜不下來,清楚感覺自己好像快瘋了,之後便無法自控。到清醒過來的時候,他身邊是一個陌生人被活活打死的屍體。他殺了人,一個完全不認識的人,而且殺得很殘忍。
    那個時候,他就想死,但不報仇又怎麼能死?
    到了第二年的那一天,他一早便煩躁不已,大驚之下找了個沒人的地方躲起來,不斷練功,只想將這種狂暴的心念壓下,只練了兩個時辰便身受內傷,險些走火入魔,無奈停下,忍不住又再發狂,這一次還好,只砍平了附近一片樹林。
    第三年,他如法炮製,以為無礙,醒來時卻換了地方,這次那個受害的人沒死,卻成了瘋子,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麼。
    第四年,他殺了個女子,那女子屍體上衣衫不整,血跡斑斑,竟是被他先姦後殺。
    第五年,他開始用金針刺穴,同時練功,居然好了些,哪想到好景不長。
    第六年,他正運功之時有人經過,他撲身而上,將那人打至殘廢。
    第七年……第八年……到昨晚已是整整十八次,勉強可稱平安無事的只有四次,其餘十四次都犯下了各種各樣不可饒恕的罪。無數次他都想結果了自己,卻執著於「報仇」二字,他在心裡已發了十八次誓,大仇得報之後立即自裁謝罪。
    上次和雲晨在船上,無處可去,他只得僅將雲晨趕出艙房,好在那時內傷未癒,行動間還不是太利落,他只把自己週身捆起,堵住口唇,便輕鬆避過那次發作。
    昨晚本也應無什麼大礙,經針刺十幾個大穴後他正漸漸清醒,哪知雲晨竟不聽他囑咐闖了進來,任他怎麼趕都不走,發作一陣後他還想運功強忍,內息卻如翻江倒海,見了雲晨裸露在外的肌膚,又是猛受刺激,此後的事,便再也控制不了。
    若在從前對他人做了這種事,至多不過為他的罪孽添上一筆,可這一次傷害的是雲晨,叫他如何自處?雲晨於他,已是世上唯一看重喜愛的人,經這一年多的相處,更有親人般的依戀,眼下卻親手對雲晨做出這等禽獸之舉,方才狂奔出去,覺得再也沒臉回來,只是想起雲晨此刻還需照顧,才又折返。
    雲晨經過這番照料,身子好受了些,除了冷倒沒有太大的痛感,便掙扎著要開口說話,無憂俯耳在他嘴邊仔細一聽,竟然是:「別走」兩個字。
    昔日目睹家人慘死也只掉過一滴的眼淚,再也忍不住,慢慢流成了一條小河,經他臉頰順延而下,悉數落在雲晨的臉上。
    雲晨若有所覺,不知從何處生出力氣,左手微抬,輕搭在他身上,又說了句:「無憂……別走……」語聲雖極為微弱,卻是異常清楚,眼睛也盡力睜大了看向他,內裡全無半點猶疑。
    無憂心知雲晨定是怕他自責,才強撐著虛弱的身體說話,此時此刻,他還能說什麼?只得握住那冰涼得彷彿全無生氣的手,點頭道:「我不走,雲晨,你好好休息。」
    雲晨聽了這句話,方卸下心頭擔憂,在無盡的疲憊與寒冷中閉上了眼睛。

《短刀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