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早上六點半,喬亦敏睡眼惺忪的晃出房間。搞不懂,她的工作十點再開始也不遲,為什麼她必須一大早起來跟他們湊熱鬧呢?
    這個問題根本沒有意義,如果這裡的工作可以用常理來想,就不會訂出那一大串奇奇怪怪的工作守則,什麼不能在背後批評主人……真好笑,又不是皇帝,連在背後批評一下都不行。
    還有,不能偷聽主人之間的談話……這個更可笑,連偷偷摸摸的事情都不行,管得未免太多了吧!
    還有,不可以鬼吼鬼叫……這個簡直是可笑至極,除了受到驚嚇,誰會沒事鬼吼鬼叫?
    她不客氣的打了一個大哈欠,真的好想睡覺,她是標準的夜貓子,不過十二點睡不著覺,現在六點就要起床,這根本是折磨她。
    搖搖晃晃步下樓梯,她差一點踩空摔下來,索性在最後一個階梯坐下。
    越想越不甘心,她又不屬於第一輪早飯時間——七點的成員,為什麼不能留在房間睡大頭覺呢?
    咦……有人在吵架嗎?她站起身,耳朵很自然的尋找聲音的源頭,距離老爺子的書房越近,音量越大,雖然隱隱約約聽得出來兩個人在爭吵,什麼認養,什麼他不覺得內疚嗎,什麼贖罪……內容精彩萬分,可是沒辦法聽清楚整件事情的輪廓,那只好再貼近一點,只差沒有將自己塞進書房。
    砰!她撞上突然衝出來的黎子躍,如果不是及時攀住牆壁,她已經一屁股跌坐地上。他冷冷的瞥了她一眼,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繼續往前走。
    「我沒有偷聽哦。」她緊張的跟在後面。有夠倒霉,都還沒聽出什麼玩意兒,就被人家逮個正著!可是她真正在意的是「禁食一天」,如果他向良管家告狀,她又要在三更半夜當老鼠了。
    他不理她。
    「我真的沒偷聽。」她跳到他身邊,務必得到他的響應。
    他還是不理她。
    「我可以對天發誓,我真的沒有偷聽……好吧,我是不小心聽到一點點,你們那麼大聲,誰都會聽得到。但說真的,你的態度太糟糕了,老人家就算有錯,也應該好好溝通,你這樣子大小聲很不禮貌。」
    「妳管太多了!」
    他陡然停下腳步,衝過頭的她趕緊又退回來,雖然他冷漠的目光可以讓周圍三公尺的空氣降到零下,可對她就是起不了殺傷力,她那張嘴巴已經完全失去自制力了。
    「看到不合理的事情還悶不吭聲,怎麼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從小到大,父母對她的教導首重「良知」,這是一個人的基本尊嚴。
    「不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就不要自作聰明的評論。」
    「不管是什麼事情,你對自己的爺爺大吼大叫就是不對。」像她,她和爺爺很少意見合得來,爺爺一板一眼,她隨性,可是他們祖孫兩個的感情像膠水像油漆,從來不會大小聲。
    「我勸妳閉上嘴巴不要多管閒事。」
    「我這個人最討厭縮頭烏龜,遇到不合理的事情就要站出來,閉上嘴巴在旁邊看熱鬧,這算什麼東西!」
    「……我勸妳閉上嘴巴不要多管閒事,這裡沒有妳說話的立場。」黎子躍那張冷冰冰的面孔又發生龜裂了。
    「你這個人真的很不講理,怎麼可以叫我當縮頭烏龜呢?如果是你,你可以這麼弄種、這麼沒有骨氣嗎?難道你不懂面子可以不要,骨氣卻不可以沒有?這關係一個人的尊嚴欽。」
    「……妳在教訓我。」這個丫頭真的是不知死活,一次又一次在冰山上面放火燃燒,她不怕冰山還沒融化,就先燒死自己嗎?
    「我在跟你講道理-做人的基本道理……管家伯伯,我在跟大少爺說話,你不要一直跟我眨眼睛,我都被你眨到眼花了。」喬亦敏懊惱的把目光瞪向那個不停的在黎子躍後方走過來走過去,對她猛眨眼睛的良管家,害她沒辦法專心跟這位大少爺溝通,接著她再迅速的將視線移回來。「我看你年紀不小了,不要老愛人家跟你教導做人的基本道理,這很好笑。」
    「……我很好笑?」
    「小孩子都知道的事情,還要人家教導,這不是很好笑嗎?」
    「我覺得妳更好笑。」這個丫頭死定了!「我哪裡好笑?」
    「連一點點的職場規矩都不懂,還敢出來跟人家混,如果我是妳,早就拖著行李滾回家了!」
    職場規矩……大事不妙了,她又踩到地雷了!
    喬亦敏努力壓下差一點脫口而出的呻吟,真的好想一頭撞牆。她又不是霍希妍那個小笨蛋,自己的反應向來很機靈,為什麼最近老是在闖禍呢?
    見她急得冷汗直流的樣子,他的唇角不由得上揚,接著一把推開她,大步的走向飯廳,同時道:「良管家,這個丫頭交給你嚴加管教了。」
    「……你這個小人!你給我回來,有本事就跟我辯個輸贏,最好說得我啞口無言,討救兵算什麼英雄好漢!」喬亦敏急呼呼的跳腳,想衝過去拉回他,要他幫她解圍,又不敢在良管家想殺人的目光下輕舉妄動。
    彷彿有笑聲揚起,黎子躍的火氣在她喳呼跳腳聲中滅了。真是太爽了!這個丫頭大概沒發現自己的語病,說他是小人,又怎能期望他當英雄好漢呢?
    「管家伯伯,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這回事,我是在幫老爺子出氣!」
    「喬亦敏,妳跟我過來!」良管家嚴厲的打斷她的辯解,大步走向起居室。
    咬著牙,喬亦敏百般不願的跟在良管家身後,可是每走一步,就回頭瞧一眼,期待那位大少爺突然良心發現,回頭拯救她。
    在她的期待下,那位大少爺果然回頭了,不過,他卻對她露出得意的冷笑,好像在告訴她:「妳活該!」
    這個死沒良心的大少爺,她詛咒他,他一定會死得很難看!
    如果第一次是惡夢,第二次只能稱得上折磨,這正是所謂的「漸入佳境」,可是她很快就發現一件事情!規矩是死的,人卻是活的,同樣是「禁食一天」,卻可以變化成另外一種花樣。
    看著滿滿一桌的食物,喬亦敏忍不住嚥了口口水。餓肚子真的不可怕,真正殘酷的是叫一個餓得頭昏眼花的人伺候主人用餐……天啊天啊!那些都是她愛吃的菜色-清蒸鱸魚、蔥爆牛肉、脆皮烤鴨,涼拌竹筍……尤其那道麻辣紅蠔,每到品嚐秋蟹的季節,那是她絕對不會錯過的美食……老天爺,救救她,她的口水都快滴下來了!咕嚕咕嚕。
    沒出息的傢伙,反應未免太快了吧!
    輕輕拍了一下肚子,她悄悄的將目光轉向黎老爺子和良管家,前者沒有反應,後者對她皺眉,她無辜的吐舌頭傻笑。肚子要咕嚕咕嚕叫也沒辦法,她又管不了,如果他不想讓氣氛太尷尬了,找個理由支開她不就沒事了嗎?
    「丫頭,妳去拿碗筷坐下來跟我一起吃飯吧。」黎老爺子突然開口道。
    喬亦敏兩眼瞪得好大。她有沒有聽錯?她可以坐下來吃飯嗎?
    「老爺子,傭人不可以跟主人同桌。」良管家連忙出聲制止。
    「沒關係,今天早上她幫我狠狠的教訓那個小子,我還沒有機會答謝她。」
    「可是!」
    伸手打斷他的阻止,黎老爺子對她鼓勵的一笑。「丫頭,說真心話,一個人吃飯太悶了,妳就坐下來陪我吃吧。」
    「是,老爺子。」無視良管家猛使眼色,喬亦敏立刻跑去廚房拿了碗筷,還添了一碗尖尖的五穀飯,堂而皇之的當著一臉鐵青的良管家面前坐下。
    「丫頭,妳的胃口很不錯哦。」黎老爺子心情愉悅的看著那碗驚人的五穀飯。從來沒看過女孩子的食量這麼大,不過,他喜歡!
    「……桂姨的廚藝太棒了,單是聞到香味,就讓人食指大動,胃口當然好。」
    餓了一天,她的胃口怎麼可能不好呢?這會兒叫她吃兩碗五穀飯都不是問題,可是她擔心待會再添一碗五穀飯,良管家會用眼神殺了她,她還是識相一點。
    「我以為女孩子都以身材為優先考慮。」
    「胃口好的時候,身材就留給明天傷腦筋。」這就是女孩子為什麼老是明天再減肥的理由,毅力不佳,身材很難維護……啊,這個五穀飯好香哦〞唔,這個脆皮烤鴨真是棒!哇,這個牛肉超級嫩的!
    「妳可以再吃胖一點,不要減肥。」看到她一刻也沒停下來的筷子,黎老爺子不禁莞爾一笑。他的擔心是多餘的,單看她吃東西的表情,就知道她很有口福!她享受美食,旁人卻是享受她品嚐美食的歡喜,他這個平時對飲食沒有特別感覺的人,這會兒也覺得吃飯是很快樂的事情。
    「減肥從來不是我的問題……我的意思是說,健康比較重要,太瘦了也不好,容易產生疾病。」她還是收斂一點,不要太狂妄了,可是,真的不是她自戀,她的身材堪稱穠纖合度,該凸的凸,該凹的凹,絕對會讓男人眼睛一亮!
    「沒錯,上了年紀之後,更明白健康比什麼都重要。」不經意之間,碗裡的飯已經吃完了,真是難得,今天的食慾特別好!他放下碗筷不到一分鐘,守在旁邊伺候的良管家送上一杯熱茶,他先聞茶香,再呷了一口。
    「老爺子喝的是鐵觀音對不對?」
    黎老爺子驚喜的挑了挑眉。「妳怎麼知道?」
    「這個香味我很熟悉,我爺爺最愛喝的就是鐵觀音,據他描述,鐵觀音醇厚甘鮮,入口回甘帶蜜味,香氣濃郁持久,有『七泡有餘香』之譽,不過除了茶香,我什麼感覺也沒有。」
    「丫頭,妳家中有什麼人?」
    「爺爺、爸媽和兩位哥哥。」
    「妳一定很受寵吧。」
    「……我爺爺說,孩子不能太寵了,不小心寵壞了,只會成為社會的蠹蟲。」
    不過,她還是全家最寵愛的寶貝蛋,要不然,就算她一看到陰紅的鮮血就會全身虛弱,有時候甚至直接暈倒,也難逃爺爺嚴厲的管教,步上家族事業!從醫。
    她承認自己是家族的痛,一家大大小小都是名醫,唯獨她沒有當醫生的本錢,只能勉強混到醫藥管理系,這還要感謝全家動員鼎力相助,惡補再惡補,家族總算沒有因為她蒙羞。
    其實,出生在這種各個聰明過人的家族,壓力很大,可是身為喬氏家族唯一的女娃兒,嘴巴又機靈,因此被大夥兒捧在手心上,從小無憂無慮,樂天成了她的一部份,也成就了她的處世名言!船到橋頭自然直。
    出生在醫生世家,經常有機會出入醫院,看盡生死,對生命的無常感受特別深刻,擁有是多麼可貴,活著的這一刻要懂得珍惜,因為誰也無法預料到下一刻是否會遇上天外飛來的橫禍,生死本來就在一瞬之間,也因此,雖然她早知在母親腹中就訂下一門親事,卻從來沒放在心上。
    如果不是爺爺突然意識到她二十有四,終身大事應該搬出來討論了,她根本忘了自己有個「未婚夫」
    也好,早早把這事解決掉,她就可以無拘無束的過日子。
    「妳有個好爺爺。」
    喬亦敏一笑置之。爺爺什麼都好,就是冥頑不靈,如果不是她跪了一天提出嚴正抗議,請求爺爺重新考慮她的終身大事,爺爺一定會強迫她履行奶奶訂下來的婚約,也不管她會不會幸福。
    「丫頭,妳在這裡還習慣嗎?」
    「習慣。」她不自覺的瞥了良管家一眼,如果他可以再放輕鬆一點,不要事事挑剔,她對這裡的生活會更習慣。
    「我還以為妳會被那些工作守則嚇跑了。」
    「……我的生命力很旺盛,不會那麼容易被嚇跑。」即使天天被禁食,她也可以想辦法活下來。
    黎老爺子聞言哈哈大笑。「很好,年輕人就應該有奮鬥到底的精神。」
    「老爺子,您應該常常笑。」
    「那也要有人逗我笑啊。」
    「我欠缺幽默的細胞,對笑話也沒有研究,不過,我會努力逗老爺子笑的。」
    「我會期待哦!」他指了指前面的菜餚。「妳趕快吃,多吃一點。」
    「是,老爺子。」她樂於從命,尤其在良管家兩眼暴凸的瞪視下,她更要大口大口的吃,最好氣死他了!哇哈哈哈哈……
    她從來沒想到自己會因禍得福,從此一早有跟黎老爺子同桌吃飯的權利,不過也因此發現,黎老爺子其實是一個很寂寞的人,妻子和兒子媳婦早逝,孫女兒兩年前嫁人了,而孫子天天早出晚歸,除了工作上,兩個人之間沒什麼互動,這種孫子有好像沒有,他又生得很威嚴,不包括她,家裡有六個傭人,沒有一個敢跟他說笑,怎麼可能不寂寞呢?
    沒有歡樂,人生在世還有什麼意思呢?她是一個喜歡歡樂、喜歡笑聲的人,看到老爺子那麼寂寞,實在不忍心,她想為老爺子尋找生活樂趣,而她最熟悉的生活樂趣就是拼圖。
    她第一次接觸拼圖是三歲的時候,從當時不到十片直至今日的幾千片,她拼出樂趣,也拼出生活哲學!人生宛如拼圖,一點一滴拼出全貌,有時候會拼錯,那就要修正,如果放任不管,那就會拼出亂七八糟的人生。
    這對她來說是樂趣,但對老爺子是否也有相同的作用,不得而知,不過她一時半刻也想不到更好的方法,於是姑且一試,沒想到黎老爺子真的拼出樂趣,週末假日一早就拉著她進入起居室跟拼圖奮鬥。
    「我這盒拼圖少了一片。」黎老爺子很堅決的抬頭瞪著喬亦敏。
    「不可能少一片,你再找找看。」現在她不但要陪老爺子用餐,還要陪老爺子拼圖,算是工作量增加,可是生活更有活力了。
    「這個傢伙的頭髮是金色的,我找了好多遍,什麼顏色都有,就是沒見到金色的。」黎老爺子指著拼圖盒子封面圖樣上面找不到的那個地方。
    「老爺子,封面圖樣上呈現出來的色彩跟拼圖有點差距,您再找仔細一點,當然,如果您堅持要我幫忙,我是無所謂,可是拼圖完成的時候,這就不能算是您的作品,您沒有意見嗎?」
    「這……我只是要妳幫我瞄一眼。」
    「幫忙就是幫忙,管他是一眼、兩眼還是三眼。」
    「妳這個丫頭怎麼那麼愛計較?」
    「我不是計較,只是讓您明白狀況。」
    「……如果我拼好了,那一片真的不見了,妳怎麼辦?」
    「我拼一幅三千片的古典名畫送您好了。」
    「好啊好啊,可是我不喜歡蒙娜莉薩的微笑,有沒有世界古地圖?」
    好幾隻烏鴉從眼前飛過去,她無聲的歎了口氣。「老爺子,等您拼好了,確定那片真的不見,我們再來討論這個問題。」
    「我確定那片拼圖不見了!」黎老爺子又開始忙碌的搜尋那片拼圖。
    一股異樣的感覺掠過每個毛細孔,她不自覺的轉頭看著起居室的門口,黎子躍若有所思的站在那裡看著他們。
    他不是有意停下腳步,可是他不曾在這楝別墅裡看過如此溫暖動人的畫面!一老一少盤腿坐在地上拼圖,這是「家」才會出現的情景,但這個冷冰冰的地方怎麼可能看得到「家」的影子呢?
    這是怎麼一回事?他不清楚,只是情不自禁被這個畫面吸引住,他喜歡那一老一少的互動,很輕鬆,很愉快。
    「大少爺,我們在拼圖,你要過來幫老爺子嗎?老爺子有夠笨的,一千片的拼圖一個禮拜還沒有完成,你過來幫幫他吧。」喬亦敏向他勾了勾手。
    他狀似不悅的挑起眉。她根本沒有把他這個「大少爺」放在眼裡!
    「丫頭,我哪裡笨?如果我每天都很悠閒,一天就可以拼好了。」黎老爺子嘴巴上哇哇大叫,但不見一絲絲火氣,甚至含著笑意。
    「我不用一個小時就可以拼好了。」
    「妳這丫頭真的很沒規矩,我的眼力和體力不及妳,就算妳比我厲害十倍,也勝之不武。」
    「我讓大少爺當您的助手,大少爺的眼力和體力絕對不輸我,我們來比賽,看誰先完成,輸家必須請贏家吃烤肉,怎麼樣?」
    「我不喜歡烤肉,我喜歡日本料理。」
    翻了一個白眼,她信誓旦旦的說:「您不會贏我的,就算我拼圖的片數是您的一倍,贏家還是屬於我,我是拼圖達人。」
    挺起胸膛,黎老爺子可不允許自己的氣勢輸給一個丫頭。「今天我贏定妳了,妳等著請我吃日本料理吧。」
    這時,黎子躍已經自動走到他身邊坐下,幫忙尋找那片消失不見的拼圖。
    老實說,他被自己的舉動嚇了一跳,他是回來拿文件,準備把週末假期耗在辦公室的,怎麼會跑來跟他們玩這種無聊的遊戲呢?沒錯,這只是一個無聊的遊戲,可是不到三分鐘,他認真的程度不輸他們,從小到大,他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個小孩子,這種感覺幸福得像在作夢,雖然他和爺爺不時會出現語言上的衝突。
    記憶中,他只有在奶奶身上得到身為長孫的寵溺,十歲那一年,奶奶病逝了,原本對他就嚴厲的爺爺不再有人約束,更是斯巴達式的教育他,雖然當時父母還健在,可是孝順的他們不敢違背爺爺,只能背著爺爺安撫他、鼓勵他,接著兩年後,他們墜機身亡,他進而被迫提早成為大人。
    他明白自己對這個家族的責任,爺爺對他的教導不能不嚴厲,不管如何,爺爺是個了不起的大人物,黎家傲人的金融王國在爺爺手上成長茁壯,他敬重爺爺,直到大四那一年……
    那是一段他不願意憶起的過往,他和爺爺之間的裂痕和對立就是從那時開始,從此他們不是親人,而是仇敵,他們祖孫再也不可能和樂共處一室。如今沒想到會出現這個畫面-他們親近的坐在地上拼圖,他同時也意外的領悟到一件事情!爺爺已是一頭白髮了!
    不到一個小時,喬亦敏就證實她是拼圖達人,得意揚揚的嚷著要吃烤肉,黎老爺子立刻吩咐良管家請廚房準備食物,今晚他們要烤肉,還要良管家請孫女兒和孫女婿回來共襄盛舉。自從黎老夫人死了之後,這是黎家第一次充滿歡樂的笑聲,這一夜對住在這裡幾十年的人來說好像一場夢,可是卻又真實的感受到這個家開始產生變化了,而這個改變全是因為她-喬亦敏。
    關掉筆電,黎子躍意興闌珊的起身離開書桌,走到露台,隨意的放眼看過去,他就瞧見那個蹦蹦跳跳、繞著良管家打轉的身影,目光再也沒辦法離開。
    自從那天無意間走進她的拼圖世界,他就像著了魔似的注意她的一舉一動,她怎麼有辦法讓爺爺那張嚴厲的面孔變得如此柔和?她怎麼有辦法跟爺爺處得那麼愉快?她蹦蹦跳跳的像只無法安靜下來的跳蚤,又怎麼有辦法動也不動的坐在地上拼圖,完全讓人感覺不到她的存在?
    對她,他就是抑制不住那股好奇心,她跟「傭人」的形象相差十萬八千里,可是她很勤奮,好像很擔心丟了工作。他不應該再放任自己的行為脫序,辜負過一個女人就夠了,他沒資格再把另外一個女人扯進他的世界……
    不對!他連忙甩甩頭。小悅是無可取代,他怎麼可以把她跟小悅劃上等號呢?
    這個丫頭只是黎家的一名傭人,一張嘴巴總是嘰嘰哇哇說個不停,而且喜歡多管閒事,又不懂得看人家臉色,她既沒有小悅的沉魚落雁之色,更沒有小悅的溫柔恬靜,小悅用了兩年的時間才打進他的心,她怎麼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軟化他早就冷硬的心?
    可是,他的腳在落地窗門前面繞了幾圈,還是又走回護欄前面。
    「妳是跳蚤嗎?」良管家突然抓狂了似的發出怒吼,「修剪花木幹麼還扭腰擺臀轉過來轉過去?」
    黎子躍不由得唇角上揚。這個丫頭好像很喜歡挨罵!
    「我在跳舞。」喬亦敏覺得很委屈的啾著良管家。太沒有欣賞的眼光了!
    「那是跳舞?」良管家激動到臉孔扭曲。
    「管家伯伯,雖然我沒有學過跳舞,可是人家都說我很有動感欽。」為了證明她很有動感,這會兒她跳起肚皮舞,不過她的舞姿實在欠缺女人味,倒像在耍寶。
    「跳蚤當然很有動感。」
    「管家伯伯有見過我這麼可愛的跳蚤嗎?」
    「妳不是可愛,妳是麻煩。」
    皺了皺鼻子,她很不服氣。「管家伯伯說話沒良心,我這麼乖巧,還自告奮勇要跟你學習修剪花木,您應該誇獎我,怎麼可以說我麻煩?」
    良管家看起來好像快暈倒的樣子。「我沒辦法違背良心說話。」
    「管家伯伯現在就在違背良心說話啊。」
    「……妳別在這裡煩我,妳只會妨礙我工作,一點忙都幫不上。」
    如果不是自制力一流,黎子躍已經抱著肚子笑彎腰了。這兩個人的對話太有趣了,他們不像主管和下屬,倒像一對喜歡鬥嘴的父女……良管家一定沒發現,面對這個丫頭,他不但沒辦法板著一張臉,還學會了耍嘴皮子。
    這時,喬亦敏正好抬起頭來,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會,她舉起手向他揮了揮。
    「大少爺,今天天氣很好,窩在上面太可惜了,下來運動吧。」
    黎子躍側過身子,不回應她。
    「下來曬太陽,吸收D3,幫助骨頭留住鈣質,才不會得到骨質疏鬆症。」
    他很想皺眉,也很想大笑,這個丫頭真的很有趣!
    「你有沒有聽見我說的話?又不是老頭子,不要一直窩在樓上。」
    這個丫頭真是太囂張了!冷冷的斜睨了她一眼,他甩頭走回屋內。
    「這個男人從生出來就是這副不可愛的德行嗎?」喬亦敏像是在自言自言,又像是在問良管家。
    清了清嗓子,良管家試著板起面孔提出警告,「工作守則第五條!在背後批評主人,禁食一天。」
    她往天空瞧了一眼,再四下瞧了一眼,很慎重的糾正他,「光天化日之下怎麼可以說是背後呢?而且,我也沒有批評,只是提出疑問。」
    「……妳這個丫頭怎麼那麼會耍嘴皮子?」良管家的口氣沒有不悅,只是對她傷透腦筋了。
    「管家伯伯可以跟我說一點大少爺的事情嗎?」她撒嬌的勾住他的手臂。
    「妳不要對大少爺太好奇了。」他應該很討厭這個丫頭,她堪稱一顆不定時炸彈,可是很奇怪,他越瞧這個丫頭越歡喜……不對,不奇怪,不但他越看這個丫頭越順眼,老爺子也是,甚至連大少爺也無法倖免的被她吸引!雖然大少爺還是那副冷冰冰的樣子,可是他感覺得出來,大少爺對這個丫頭的態度不太一樣。
    「如果我可以多知道一點大少爺的事情,我就不會老是踩到地雷,管家伯伯就不用老是跟我生氣,這樣不是比較好嗎?」
    「歪理!」
    可是,良管家卻放下手上的剪刀,漫步到大樹下,似乎打算滿足她的好奇心,她趕緊跟過去,兩個人就地坐下。
    「妳想知道什麼?」
    「最好是所有的事情。」
    良管家瞪了一眼。她以為她是獅子嗎?「丫頭,人不可以太貪心了。」
    「我只是認為知道得越詳細越好,這樣才可以確保安全……好啦好啦,您別再瞪我了,至少讓我知道他和老爺子水火不容的原因。」
    「大少爺和老爺子之間的問題是長期累積而成,不過關鍵原因是發生在大少爺大四那年,大少爺交了一個女朋友,她是個孤兒,老爺子擔心對方是貪圖黎家的財富,再加上大少爺小時候就訂下一門婚約,於是老爺子暗地找上她,如果她願意離開大少爺,他就給她一千萬。剛開始,她拒絕老爺子的提議,可是一個禮拜後,她主動找上老爺子,接受老爺子提出來的交易。」
    「這麼巧!」他們兩個竟然同病相憐,終身大事早早就被出售了。「什麼這麼巧?」
    「沒事。雖然老爺子太勢利眼了,可是對方收了老爺子的錢也是事實,大少爺總不能把女朋友跑掉的責任推給老爺子啊。」
    「問題不在這裡,大少爺不相信那個女人為了一千萬離開他,他堅持找她問清楚真相,一個月後,人找到了,真相也大白了,可是卻留下難以復原的傷口,他和老爺子的關係從此降到冰點。」
    「大少爺是得了糊塗病嗎?為了金錢出賣感情的女人根本不值得留戀,老爺子可是他最親的親人欽。」她的口氣是不是很酸?不知道為什麼,想到他為了那種女人如此傷心難過,她的心就很不舒服。
    「真相若真的只是一千萬,大少爺會死心,他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不會連這麼一點小事都闖不過,實在是真相太傷人了,那是因為老爺子的破壞引發的一場悲劇,才致使大少爺不能諒解老爺子。」
    「什麼悲劇?」
    「丫頭,有些事情不是外人可以說三道四的,妳知道的夠多了。」略微一頓,良管家忍不住又道:「妳最好離大少爺遠一點,他不是妳可以招惹的對象。」
    「我哪有招惹他?!」她只是看不慣那位大少爺的態度,基於良心,不得不槓上他,並沒有吸引他注意的企圖……是啊,但又好像不是這麼一回事?
    「我只是提醒妳,離大少爺遠一點,妳自然不會踩到地雷。」
    「……知道了,我會把他當成瘟神的。」她懊惱的做了一個鬼臉。
    「丫頭,不需要這麼誇張。」
    「沒有人喜歡靠近瘟神啊。」
    「這倒是。」這樣,他就不用替這個丫頭擔心了……這個丫頭又不是他女兒,他幹麼替她擔心呢?以目前的情形來看,他真正應該擔心的是大少爺才對。
    這個丫頭好像有一股魔力,每個人都會情不自禁的被她吸引,大少爺太靠近她了,只會被她迷得團團轉……這也不好,大少爺有婚約在身,就算老爺子喜歡這個丫頭,也不會同意他們在一起的。
    「管家伯伯,我保證離他遠一點,您不要皺眉頭了。」
    「……我怎麼可能皺眉頭呢?」良管家不自在的揉了揉額頭。最近他越來越不懂得隱藏情緒……算了,老爺子和大少爺也差不了多少,雖然有損形象,可是變開心了,那也沒什麼不好。
    「對不起,我看錯了,管家伯伯不是在皺眉頭,是在抓蚊子。」
    抓蚊子……良管家瞪了她一眼,接著忍俊不住的哈哈大笑。這個丫頭真的很會逗人開心!
    喬亦敏也笑了,可是視線卻不自覺的尋向前方三樓的露台。他是個有婚約的男人,她是應該跟他保持距離。

《妻子變女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