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南方:人情
南方那種與自然和群體關係密集的居住結構,讓生活十分便利,讓人保持對季節以及細節的興趣。那時他們做什麼都是喜氣的,即使喝一碗綠豆湯,也會由衷地讚不絕口。對食物有著格外細膩熱誠的心意。母親買應季的食物,螃蟹、蝦、貝殼都是生鮮的,何時吃筍,何時吃鰣魚,喝何時的茶葉,吃何時的稻米,都有講究。鄰里親戚走動,也是拿著最時鮮的食物。剛挖出來的一口袋土豆,剛摘下來的一籃子當地水果,慈溪的楊梅,奉化的水蜜桃或者黃巖蜜橘,幾隻鮮活的雞鴨。
所有的食物都顯得喜氣洋洋,情意十分充沛。
童年時,覺得身邊的生活並不是十分寬裕,感覺卻比現在豐足。人們收入不高,物資也有限,但人與人,人與外界的聯繫如水乳交融。
後來大家比以前富足,城市格局發展,生活方式相應變化。公寓裡的鄰居很少會彼此相交一語。在窗戶緊閉的空調寫字樓裡,面對電腦工作十多個小時,回家關上房門看電視,直到在沙發上入睡。城市商業中心樓群密佈,植物稀少,看不到昆蟲和鳥類。對季節和自然的感受力和敏感度下降。人一旦與群體和自然環境隔離之後,便會感覺十分不安,並且貧乏。各自隔離和孤獨,已經成為工業化城市的本質。
我在北京,母親捎來禮物,始終只是食物。一竹籮水蜜桃,一包羊尾筍,一大袋海蝦和白蟹,粗草繩捆紮的大青蟹,都用鹽水灼熟。又寄來包裹,裡面分裝著紫菜、蝦皮、海蜒、筍乾,每一包附上一張紙,寫上具體食用和保存方法。這是舊式人的待人習性。現在很少見到人與人之間互相串門,互相分送食物,大家在公眾場合裡熱鬧聚會,一拍兩散。有情意的禮物也是不屑送的。
而我那時,見到院落裡鄰居關係密切,幾乎家家都相識。童家阿娘是溫婉大氣的老太太。陸家伯母生了五個兒子,都在這個院子裡娶的媳婦,生的孩子,後來陸續搬出去;倪家伯母的三個女兒,個個美貌,而且嫁得好,有一個還嫁去香港,那在之前是了不起的事情。也有乖僻的,比如住在我家隔壁的一個女人,她離婚,獨居,從不和周圍的人說話,下班一回家就關起門,門裡常有音樂聲。後來她搬走的時候,從房間裡清理出大堆大堆的書籍和轉盤唱片。印象中她見到誰都不笑,見到誰都不說話。現在想起來,她的生活方式顯然提前二十多年,十分前衛。
母親不是前衛的人,她情意充沛,到了五十多歲的時候,偶爾還提到二三十年前的鄰居,嘗試與他們取得聯絡。但她即使與這一切失去聯繫,也不會失去她在那個時代裡形成的待人處事的方式,以及這種方式帶給她的愉悅滿足。這是那個時代的根基,是他們的源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