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食俱樂部的員工宿舍,田莘園的房間裡,環繞著一股低氣壓。
原因就在於紅腫著一雙眼、將一張漂亮可愛的臉哭得不成人型的岳冶恬。她拎著行囊離開了紫家,就盲目地直奔朋友住處,離約定之日還有一天,但她已經無法再繼續和紫鳴臣生活下去了。
她一想起臨別時,他背對著自己,要她走的那一剎那,淚水又不由自主地湧出,如斷線珍珠般婆娑直下。
田莘園看著好友,再看看聞訊而來的花聖賢,三人對看無語,心疼好友的無助也只能提供面紙聊表安慰。要從拚命哭泣的冶恬口中間出事情的來龍去脈,就花了整整兩個小時,而如今已臨深夜,冶恬除了啜泣還是啜泣,兩人想盡辦法安慰,卻還是得不到半點成效。
「所以說,人笨沒藥醫。」花聖賢冷冷地說,「捨不得,就別走。哭成這樣,傷的也只有你的淚腺,何必做這麼吃力不討好的事。」
「花花,你別這麼說嘛,冶恬已經夠難過了。」田莘園歎氣地說。
「我也不想說這些難聽話,可是現在她就缺少一個當頭棒喝。」花聖賢拍著桌子說,「像這種以自我中心為思考方式的傢伙,有什麼好值得為他掉眼淚的。早點離開,早點忘記,早點找下一個更好的男人,不就得了。我就是看不下去你這種斬不斷情絲又拖拖拉拉的態度。」
冶恬聽了她的話,哭得更不可抑制:「我……我就是放不下嘛!嗚嗚嗚,人家也不想哭啊!可是眼淚不聽話,自己要掉下來,我有什麼辦法!」
「乖乖。」田莘園摸著她的頭說,「我知道,委屈你了,可是花花也是為你好才這麼說。你就別哭了吧?你這樣哭也不是辦法,一點都不像我們認識的那個永遠開心、奮發、向前看的你了。」
沒有人會懂。連她自己都不明白,她心裡既氣紫鳴臣的愚蠢與盲目,卻也生氣自己的不乾脆,誰叫她一踏出紫家,就有著強烈的後悔感。可是這不該發生的,她活到現在還不曾後悔過自己所做的任何決定,偏偏就這回……都是紫鳴臣的錯,他一定對她動過什麼手腳,改變了她。
變得如此不幹不脆,變得如此惹人討厭……變成以前她最痛恨的那種女人:為了一點小感情的創傷,就好像天地都毀滅的女人。
好後悔認識他,好後悔愛上他,好後悔自己草率地就投入他的懷抱,要是他們之間沒有那段纏綿的記憶,自己又怎麼會這樣反反覆覆地,回想起每一個與他共度的甜蜜時光。他們一起分享的三明治的滋味,他們為彼此刷洗身子的片段,他們交換過的每一個吻……
都是你的錯,鳴臣。
我恨你,我會恨你一輩子。恨你讓我這樣地愛你!
「要是這麼愛他,為什麼不乾脆接受他的求婚算了!」花聖賢受不了地叫道,「看你這個樣子,你真以為有辦法做咱們美食俱樂部的大廚?別開玩笑了。我看你現在滿腦子只有他,哪還有什麼料理的空間!」
「不。」冶恬咬著唇,堅定地說,「我已經沒有退路了。拒絕他的求婚,就是斷絕我自己的後路。為了替自己爭口氣,我要以這樣的決心,一定要成為這兒的主廚,後天——不,已經是明天了,我絕對會證明給他和老闆看。」
田莘園歎氣說:「這不是說氣話的時候,感情的事一旦意氣用事,就會更難處理。冶恬,你就不能再和他談談?或許你們倆都只是在氣頭上,問題並不大,只要你能兼顧兩邊不就好了?」
花聖賢蹙眉說:「你這種說法我不贊同喔,田田。你太小看美食俱樂部的『主廚』責任有多麼重大了吧?你真認為冶恬有辦法兼顧這邊的工作,同時也做好紫鳴臣那傢伙所要的妻子角色嗎?我記得沒錯,他的工作相當忙碌吧?幾乎是一早出門,不到深夜很少在家。既然這樣,冶恬的工作也是從下午直到夜晚三點,你覺得他們這樣的夫妻,有什麼相處的時間?」
「要是真心相愛的話,總會有什麼法子……」田莘園囁嚅而心虛地說著。她也知道花花說的話,有幾分道理。
「小看婚姻的人,總會嘗到苦頭的。結婚不是你所想的那麼夢幻,工作更不是!要是雙方沒有這種決心,只靠一邊的努力,是絕對不會成功的。紫鳴臣都說了他自己獨佔欲很強,那他能忍受妻子一天到晚不在家?」花聖賢雙手抱胸地說,「與其勉強結婚,我認為還不如腳踏實地一點——分開就分開吧!」
「花花……你也說得太直接了。」
冶恬默默地擦乾眼淚說:「你們都不用擔心,我不會有事的。」
「冶恬……」田田擔憂地看著她。好友臉上逞強的模樣,反而更讓人心疼。這時她不由得想埋怨紫鳴臣那傢伙,既然要愛,就好好地愛到底,這樣傷人,太過分。反省自己還拿他們倆之間的情事開玩笑,想不到這段愛會讓好友如此痛苦。愛情真是害人不淺的玩意兒。
「你能想通就好。」花聖賢也不打算再多說些什麼了,感情這種事,除了當事人本身,誰說了什麼,都沒有用。
「是啊,明天很快就到了,早點睡吧,已經過了三點了,養精蓄銳,好好地煮一桌讓紫鳴臣後悔無比的好菜給他看。」
「謝謝,沒有你們,我現在不知會如何……」冶恬掛著淚水的臉綻放一朵虛弱的笑說,「搞不好會想不開,跑去跳淡水河呢。」
「別說這種傻話,我們一定會幫你加油的,不論你要怎麼做,我們都站在你身邊。」
「嗯。」冶恬努力地撿拾自己破碎的心。
是啊,還有明天呢,明天又是一場硬仗。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臨危不亂地面對紫鴟臣,可是她一定會努力做出讓他讚不絕口的好菜。
她已經失去所有,料理是她僅有的依靠了,
***
手上拿著邀請函,紫鳴臣站在美食俱樂部門口,一切的起點就在這兒,一個月前的那場試吃大會——彷彿還能看到冶恬那閃爍著絕不認輸的小臉,接受挑戰,闖入他的家也闖入了他的心。
分開才兩天,感覺上卻像經過了無比漫長的兩世紀。
連他一向全力以赴的工作,都因為他無法集中心思而頻頻出錯,公司裡外的人都對他的反常感到不可思議,但是他自己一點也不意外。當你滿腦中都充斥著某個人的身影時,要工作談何容易。
真是沒有出息。鳴臣自己都想罵自己,如此牽腸掛肚地想著一個選擇工作勝過選擇與他共度人生的女人,有什麼用?當年和前妻分手時,還能大笑三聲,與她結成好友的自己到哪裡去了?那個灑脫地說:「我不需要女人,人生浪費在愛情上是愚蠢的!」他又在什麼地方?
冶恬,你知道你這兩天已經讓我損耗了多少的時間與金錢嗎?
你不會知道,而且也不關心吧。
你果然是我生命中不該出現的煞星。
搖搖頭,鳴臣打開那道玻璃門,迎上前的是一身白色西裝、標準老闆模樣的端木揚。他一見到他,立刻拉過他的衣袖說:「你先跟我來廠
一路將他拉到了安靜的角落,劈頭就說:「你在搞什麼鬼,我把我最中意的廚師交給你,你卻還給我一個行屍走肉,阿!說,你對我的廚師做了什麼!」
鳴臣冷聲說:「這麼中意她,當初別推給我不就好了。」
「你——」到這時,端木揚才注意到他臉色怪怪地。「你們發生了什麼事?」
「我今天是來作評判,不是來接受盤問的,端木。」抽回自己的手臂,鳴臣轉身說,「快點進行吧,我沒有時間。」
「喂!喂!」
端木揚叫了幾聲,但沒有得到任何回應。看樣子,問題很大。如果只有岳冶恬一個人怪怪的,那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可是……認識鳴臣這麼多年了,還沒有看過他如此一-宛如人定老僧看破紅塵般喜怒無色的表情。沒錯,鳴臣是天生的撲克臉,本就不容易在表情上顯露情感,但以前的他至少還帶有一點「人」味,現在的他和廚房那個埋首於料理上的行屍走肉有得拼,兩人都像在拚命壓抑著什麼。
要命了,為什麼偏偏在這節骨眼上……他沒想到把岳冶恬丟給鳴臣也會捅出婁子。在自己那群狐朋狗黨中,惟一算得上正人君子的鳴臣,難道對岳主廚——
唉,他真是搬石頭砸到自己的腳上了。
端木揚只能祈禱今夜能平安無事地度過,他可沒有保意外險。
「客人都到了,老闆說可以開始上菜了。」領班好心地告知正與手邊的鍋鏟奮鬥的冶恬。
聞言,冶恬只是默默地點頭,專注於手邊料理的最後裝飾——在綠色的湯液上擺放薄薄的金縷。坦白說,今夜的心情並不適合做出她最佳的料理,但她還是排除一切心理魔障,這一役只准成功不許失敗。應驗著「從哪裡跌倒就要從哪裡爬起來」這句話,她甚至選擇了與上次挑戰的相同菜色料理.準備再次挑戰紫鳴臣的舌頭。
「oK,請把翡翠魚翅湯端過去吧。」
「我的也好了,可以端過去了。」發出男性爽朗笑聲的是老闆端木揚找來的另一位大廚,據說今日的競賽,只要冶恬輸了,那麼這位仁兄就會成為美食俱樂部的首任主廚。
這個點子,是今天早上端木揚當著兩人的面宣佈的。他下令要候補主廚做與冶恬一樣的菜色,今夜同時端出兩道一模一樣的料理呈現在紫鷗臣的面前。由紫鳴臣的舌頭來決定,哪一邊的味道優於另外一邊。
冶恬對這個做法沒有異議。畢竟,這些都是她的獨門拿手料理,對初次挑戰這些萊色的候補主廚在起跑點上是有些不公平,但如果他能後來居上,不也正能讓冶恬輸得心服口服。
懷著些許的忐忑不安,冶恬從冰箱中取出了前菜,開始進行下一道料理。
不久後,服務生領班端著兩盤只被動過少許的湯晶,回到廚房說:「可以繼續下一道了。」
「好!」候補廚師哼著小曲,交出了自己的作品。
冶恬面色凝重地將自己那一盤培根蘆筍捲心並列地放上去。
比賽順利地進行著。
「最後一道了!」終於,領班口中發出關鍵性的一句話。
作為結尾的休止符,不但要讓客人感受到這整道料理的完美句點,同時也要讓客人產生回味無窮的餘韻,冶恬端出的是看似再簡單不過的「綠茶果凍」。但這道最後料理,也是上次她沒能讓紫鳴臣吃到的料理,她投注入的精力與功夫包含了自己與紫鴟臣這幾周來相處的愛與關懷。
鳴臣總是忙碌不已。需要消除疲勞的他,偏又不愛吃甜食,過甜的東西他向來只是吃了一兩口就放到一邊去。為了補充他的體力,這道綠茶果凍正是最好的選擇。
以晶瑩透明的洋菜包裹住綠茶的精髓,融合了脆嫩奇異果果肉的酸甜,控制得恰到好處。不會過分甜膩的淡淡香氣,就算是不喜歡甜食的人,也會大快朵頤。
她將果凍盛入一隻高腳水晶杯中,以切碎的鮮紅櫻桃末點綴其上,再淋下乳白香滑的煉乳。
「麻煩你了,領班。」
領班望著盤上那美麗得幾乎稱得上藝術品的甜品,露出微笑說:「您也辛苦了,岳主廚。」
一旁,瞧見冶恬端出來的作品,候選的年輕男主廚立刻嗤之以鼻。
「喔喔,我可也是候選人之一啊,領班。瞧我的這道烤巧克力香蕉布丁,怎麼樣?很不錯吧!哼哼,那種寒酸的果凍,怎麼可能與我這口感強烈的香蕉比擬呢!一下子就會被打敗的,岳小姐,很抱歉,這美食俱樂部的主廚職缺,我要定了,哈哈哈!」
冶恬微微一笑,或許是吧。自己的綠茶果凍萬一被放在巧克力香蕉布丁後上,那的確是不妙。畢竟吃過了高甜度的巧克力,人的舌頭不麻痺都不可能。不過冶恬卻不顯得慌張,因為她的心中有股強烈的信念……
鳴臣一定會知道,哪一道是她的料理,他也一定會先品嚐自己的果凍!
當然,誰也不能保證,這充其量只是冶恬盲目的自信,所以她什麼都不說,只把最後的決定,交給了命運。
到底誰輸誰贏,很快就會揭曉了。
「那麼兩位的最後一道料理,我這就端出去了。」領班不願介入風波,禮貌地笑著,端起盤子離去。
候補主廚在一旁開始點煙,嘻笑著說:「嘿嘿,我說這就是你的失策了,岳小姐。你應該堅持全程我們都以一樣的料理,這樣原本你是佔優勢的。」他大大地吐口煙,又說,「可是你居然傻得說,只要前面幾道一樣就可以,後面的甜晶可以自由選擇,我是不懂為什麼啦,但你等著瞧好了,我想再怎麼味覺白癡的人也不可能會嘗不出我這道巧克力香蕉的美味。」
冶恬不想待在這種糟糕的空氣中,她收拾完了自己所使用的廚房道具後,打開了窗戶:「抱歉,請你不要在廚房中抽煙,會破壞我的味覺與嗅覺。」
「哈哈哈,像你這種連一點煙味都受不了的人,還是快點滾出廚房吧。」
冶恬懶得糾正他,她拒絕的是香煙的煙,而非油煙的煙。如果是鴟臣,他絕對不會漠視他人的意見,自私地——不行,怎麼又拿他來和其他男人比較了呢?這樣下去,她將永遠都忘不了他啊!
「讓二位久等了。」
就在此時,領班及時出現,拯救了冶恬從無盡的懊惱中脫身。
「老闆請兩位到前面去,客人已經做出評價了。」
「喔喔,終於要宣佈我成為主廚了嗎?抱歉,我先出去了。」候補的的男主廚滿面春風好不得意、自信地走出去。冶恬只是沉默地跟在他後頭,擔憂自己能平靜地面對鳴臣嗎?捉緊了身上的圍裙,她戴上了最冷漠的面具,步出廚房。
「兩位!請過來!」端木揚起身招呼說,「辛苦你們了,今夜的晚餐也十分精彩。這邊請。」
一碰觸到那雙深邃的黑眸,冶恬就不覺低下頭,避開了他。
「紫先生,如何?你的評鑒結果,請當著這兩位的面宣佈吧!」
他會說些什麼?他會說真心話嗎?他會不會借這機會打擊她,故意挑選中另外一個人的料理?他……應該不會這麼做吧?但,說不定,他愛她而不願意放手,他要是為了奪回她,而故意選擇了對手……
眼前一陣暈眩,冶恬就要因過度緊張而崩潰了。即使鳴臣這麼做,自己一定也無法恨他的,她是如此的愛這個男人,就連他的錯誤也一定會一併地愛下去。是啊,短暫的怒氣過後,冶恬如今知道他獨斷地決定要她結婚一事,自己生氣是為了他不尊重自己,卻還是抹煞不了她付出的愛。
因此,不論他會如何宣判,她都會令鷗臣接受。
鳴臣低沉而穩重地說:「前面幾道一樣的菜色,對我而言是差不多的,不分軒輊。」
冶恬的心直往下沉。還是……不行嗎?
「但真正捉住我的注意力的,是最後一道的甜品。」
候補的男主廚發出小聲的勝利歡呼。
「這杯綠茶果凍,不但外觀上美麗吸引人,同時品嚐起來也爽口不膩,更重要的是經過前面味道濃厚的主菜——風梨牛排之後,我已經不想再吃任何口味重的東西了。所以我的答案就是……這杯惟一被我吃光的:綠茶果凍』。」
冶恬杏眼大張地抬起頭,雙唇微微地顫抖著,耳邊響著呼呼呼的風聲,什麼話都聽不進去,所有的人也都消失了。
她凝視著鷗臣,鳴臣也凝視著她。
這是真的嗎?自己真的成功了嗎?透過料理,自己的心意已經傳達給他了?
他靜靜地一笑,笑得有些淒涼,說:「恭喜你,岳小姐,我承認你的手藝是頂尖的,也期待你能在未來為美食俱樂部奠定一流的口碑。身為這間俱樂部的股東之一,我也要請你以後多多努力、多多照顧俱樂部客人的胃。」
他說了!自己終於在眾人面前得到他的認可了。
冶恬高興得不知該以什麼言語形容,經歷過一個月的奮鬥,如今「他」承認也接受她的努力並沒有白費!全身緊繃的神經頓時全都鬆懈了似的,她的眼眶也隨之一熱。
「恭喜你!冶恬,你正式成為我們的一份子了。你證明了你是最棒的,做出了就連味覺白癡都會感動的料理。我們以你為榮!」田莘園與花聖賢也從躲藏的角落中跳出來擁抱她,為她歡呼。
「嗯!嗯!」冶恬只能頻頻點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傻瓜,別哭啊!你應該笑才對,以後我們又可以一起工作了!」
老闆端木也拿起一張紙走到冶恬面前說:「契約都已經訂好了,和我們當初約定的一樣,你的薪資加了一倍,我相信這是值得的。為了追求美味的絕頂藝術,讓我們一起努力吧,岳主廚。」
「謝謝。」抱著這夢寐以求的合約,冶恬心裡洋溢著歡喜,可是心靈的某個角落卻始終放在一個人身上。
鳴臣……他人呢?
搜尋著四周,冶恬看見他正要走出俱樂部的大門,緊張地丟下眾人說:「對不起,恕我失陪一下。」
她有句話非要問他不可,她想知道他是怎麼想的
戰勝味覺白癡嗎?可真是傷人的一句話。
但世上凡是實話,往往都是不動聽的。這一點鳴臣也很清楚。
其實這頓飯吃下來,他怎麼可能吃不出哪一道出自於冶恬的手。他可不是白白吃了她一個月的絕佳料理。拜此所賜,她離開的這兩天,張嫂都唉聲歎氣地直說鳴臣變得挑嘴了,以前隨便煮也可以吃上好幾碗飯的,但自從冶恬不在後,他每餐飯的飯量都少了一半。
幸好張嫂不知道,他被養刁的不只是嘴,還有心。
少了冶恬的生活就像是拼圖少了一塊一樣,不管他如何努力想像過去一樣正常工作,以工作充實自己的生活,到了夜晚的某些時候,他總會輾轉難眠。想念她的如花笑靨、俏皮可愛的舉止,以及她身上的味道。
過去從不覺得自己的個性有什麼地方不對,可是最近他明白自己真的很拙於表達情感,甚至像現在身在痛苦的深淵,也不會有誰察覺到、拉他一把,將他從這種無聊又浪費時間的空想中釋放出來。
還在留戀什麼?他自問。
在這種場合中,自己並不是受歡迎的人物,既然不受歡迎,還待在這兒做什麼呢?不浪費時間的,他最後以祝福的目光看了冶恬一眼,就悄然無聲地朝門口走去。
冶恬已經屬於美食俱樂部了,她已經捉住了她的夢想,她的生命不需要他,也一樣可以過得圓滿。
「慢著!」
鳴臣正要打開車門,回頭看見喘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冶恬,朝他跑來。
「我……有件事非問清楚不可!」
鳴臣揚起眉毛,回應。
「那個……」冶恬吞口口水。
她如同紅蘋果般的臉蛋上,還殘留著喜悅的淚痕。過去自己也曾經讓她在歡愉中掉淚,而今……有這資格的,已經不再是他了。
「為什麼、為什麼是我?」想了想,她還是衝口說出。
鳴臣歪著頭:「我想我方纔已經把理由說得很清楚了,你希望我複述一次?」
猛力地搖著頭,她垂下視線盯著地面,一雙手絞得像麻花,結結巴巴地說,「你……明知……如果選了我……我就會屬於美食俱樂部的……大可以……破壞這個機會……那我……」
鳴臣鬆開了困惑的眉,冷聲說:「你認為我是那種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卑劣男人,為了要讓你回到我身邊,不惜違背自己的良心,只要讓你當不成美食俱樂部的廚師,就可以留住你?」
「……」她愣了一下,接著不好意思地說:「哈哈,說得也是……我在你眼中根本沒有這樣的價值,讓你做出這種事。」
「你——」
鳴臣難得地動怒了,他不知道她說的哪一句話比較讓人生氣,但毫無疑問的是這兩句話都夠讓人火大。懷疑他的人格也好,懷疑她自身的價值也罷,為什麼她認定的事實與自己差異這麼大,莫非他曾給她如此錯誤的印象?要是這樣,自己放手放得如此痛苦,又有何價值?
他扣住了她的下顎,不由分說就吻住了她。
突如其來的吻,讓她措手不及,但驚愕過後她的手並沒有推開他,而是和他一樣沉醉在這睽違了將近四十八小時,換算成兩千八百八十分,十七萬兩千八百秒的吻。
恣意地蹂躪著她的唇,掠奪著她的呼吸,侵犯著她的感官,鳴臣依依不捨,卻還是必須狠心地分離他們膠和的唇瓣,他對她低語著:「不要質疑我的愛。」
抬起迷離的眸子,啟著濕潤微分的唇,她看似誘惑地仰視著他。
「明知道你多麼以這份夢想為重,甚至將它排放在我之上,我是很憤怒沒錯,但面對『料理』的對手,我什麼都做不了啊!你要我怎麼辦?假如『它』是人的話,我還可以揍他、踢他、踹他,絕對不會把你讓給任何人。可是——我再怎麼想要獨佔你,也不能硬生生地看著你哭泣。在深知失去了料理,你一定會像失去生命般痛苦的情況下,我又如何能從你手中奪走它?」
推開冶恬,鳴臣黯淡地說:「你做了決定,我也做了決定,讓我們彼此都向前邁進吧。再見。」
「鳴……」
聽見她遲疑的叫喚,他依然不回頭地坐上轎車,離去。
他愛她。
冶恬摸著自己的雙唇,呆若木雞地站在門口,癡呆地望著早已不見人影的空蕩馬路。他……的求婚、他曾說過僅有一次的愛,這些都是如此不善於表達自己情感的他,努力想要讓她知道的。
而自己,踐踏了那樣的情感。
為什麼她不肯再多努力一下?當他提出結婚的請求時,自己為什麼要亂發脾氣,造成了現在這樣的結果,真是太愚蠢了!
她明明也想留在他身邊的,他說她把料理看得比他還重,不對,他早已經超越了這些……握著手中的契約,冶恬忍不住地蹲下來哭泣。
她不想失去鳴臣啊!
可是一切都搞砸了,是她自己推開了他,事到如今,要怎麼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