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炮及鑼鼓聲響徹雲霄,許多東方國中有頭有瞼的人物,都前來人間堡觀禮,祝賀堡主成親,因此大廳裡滿是賓客。
廳外,由於人間堡難得大開流水席,宴客三天,因此許多百姓紛紛攜家帶眷,除了來-喜酒,也想看看傳說中的吃人堡主是什麼模樣。
堂上,從京城迢迢趕來祝賀的達官顯貴們,正在那兒互相推辭,不坐大位。
雖然新郎的長輩們都去世了,但他和人間堡仍深受朝廷倚重,從先帝在世時起,每年均派人到人間堡的馬場挑選千里名駒,賞賜給立功的大臣,而現今皇帝尚未登上帝位時也曾來人間堡遊玩,和堡中幾位少爺熟稔如親兄弟。
甚至還有傳言,過去先帝在世時,曾想將皇后最疼愛的花顏小公主許配給這位新郎官。
許多真真假假的傳言,使得人間堡成為東方國第一大堡,因此哪怕傳說中堡主會吃人,堡內都是屍體,也沒有半個人有膽子敢前來探看、查證。
現在堡主要成親了,許多平時不敢獨自踏進堡內拜訪的朝中高宮以及各地的富商們,全趁著此時結伴前來祝賀,一方面可以見識天下第一堡是何等模樣,二來也可以瞧瞧傳言中的吃人堡主。
在見過一身喜服的新郎官,看過他沉穩且剛直的氣勢,那些見多識廣的達官貴人們立刻明白,所謂的吃人流言,恐怕只是被他臉上的疤痕嚇壞的百姓們所杜撰的,沒有一點可信度。
倒是天下第一堡這個稱號,實實在在一點也不假。
光是大廳裡那些高宮顯貴,就夠讓外頭的老百姓們看得頭昏眼花。
吏部侍郎、東南漕運司、欽差大臣……怎麼平時只出現在京城的大官,全都千里迢迢的跑到這荒涼的關外來?
因為新郎和皇帝親如兄弟的交情,讓幾名高官均互相狼狽的對看,就是沒人有膽子敢坐上那個長輩的大位。
這個大位,該是只有皇上才能坐吧!
這時,手握紅綵球的宋遲冬牽著嬌小的新娘子,後頭跟著幾名僕婦,緩緩跨過門檻,進入滿是人潮的大廳。
此刻即將拜堂,長輩的大位仍舊空在那兒。
宋遲冬抬起頭朝眾官望了下,發現他們都面有難色的微微搖頭,當下心裡有譜,曉得是怎麼回事。
因為他和皇族的交情,這個位子想必也真的沒人敢坐。
只是,有個人一定坐得下,也必須坐在這兒。
「請酒總管來!」他朗聲吩咐下人。
正忙著準備待會兒宴客事宜的老酒讓幾名僕傭請了來,還來不及問主子缺什麼,就讓宋遲冬拉到大位那兒,輕按在椅上。
「大爺,這……萬萬不可!」老酒嚇一跳,當場彈起身。
賓客們也驚訝的發出抽氣聲,只有宋遲冬神色自若的將老酒壓回椅子上。
「各位應該都知道,家父病逝時。宋某年紀尚輕,而幾個弟弟只是半大不小的孩子,當時若非忠心耿耿的酒總管全力扛下堡中所有事務,讓宋某無後顧之憂,帶著馬幫的兄弟在外闖蕩,今天人間堡絕不會如此壯盛,所以,這位對宋某呵護有加的老總管,應該坐上這個大位,不知各位是否跟宋某有同樣的想法?」
「說得是!老總管忠心護主,大堡主又懂得感恩,的確主僕情深,難怪人間堡能有如此壯闊的氣象。」聽完宋遲冬的話,賓客中有人發出讚歎。
跟著,一道鼓掌聲從百姓中響起。
眾人回頭看向廳外,一名身著白衣,風采出眾,相貌溫雅的男子拍掌走了出來,後頭跟著一名小廝。
「十皇爺!」高官顯貴們紛紛低聲驚呼。
竟然連當朝輔政的皇爺都來了。
「不知十皇爺大駕光臨,遲冬有失遠迎,請十皇爺上座。」宋遲冬沉穩的上前道,眼裡有著笑意。
十皇叔為人正直,當宋遲冬還是個少年,與父親一同送馬匹進宮時,便已經和他相識。
外頭都說宋遲冬和當今皇上親如兄弟,事實上,與他更是親如兄弟的是十皇叔。
「憑我們的交情,客套話就別多說了。」十皇叔含笑走向宋遲冬,用只有兩人才聽得見的聲音再道:「早就知道你會這麼多禮,所以我才躲在人群後,沒想到還是得現身。」
「十皇爺,請上大位。」宋遲冬沒有多說,只是伸手將十皇叔迎至兩張大位中的另一張前。
「十皇爺,請坐、請坐!」老酒尷尬的正想起身,卻讓宋遲冬和十皇叔一左一右壓著肩膀,按了回去。
「酒叔,你也請坐。」宋遲冬開口道。
「不行!這使不得,老奴只是個下人,怎能跟十皇爺一起坐大位,大爺,你饒了老奴,別折煞老奴啊!」老酒緊張的不住拒絕。
一旁的十皇叔呵呵笑了。
「老總管還推拒什麼?誰都知道你家主子幼時喪母,十多歲時,老堡主又跟著病逝,人間堡差點就此衰落,若當時老總管你做得絕一點,將人間堡據為己有,也不會有人插手,可是老總管這麼多年來毫無貳心的扶持著主子,光是這一點,就值得大伙敬佩。」
「老總管,若非你家主子方才沒有絲毫繆贊,讓本皇爺一時情不自禁拍了下手,也不會露了形跡,教你主子拉到這兒來,因此,老總管若是不坐,那本皇爺也不坐了,就同眾人一起站著觀禮。」
他神色雖然溫文,卻有著凜然的氣勢,讓老酒不敢再推辭,只好正襟危坐,不敢再動。
待眾人坐定,新人便開始拜堂。
當宋遲冬剛牽著新娘轉身面向廳外,準備拜天地,一聲抱怨便自紅蓋頭下飄出。
「遲冬,還要多久啊?我腳酸了。」嬌小的新娘立在原地,如鈴般的清脆嗓音嬌憨地道。
站在一旁的宋家兄弟和雙生子們聽了差點昏過去。真是笨蛋!
廳內眾人先是一愣,隨即忍俊不住的哄堂大笑。
「雪,再忍耐一下,馬上就結束了。」宋遲冬很有耐心的拉過她安撫道。
「遲冬,嫁給你一定要這麼麻煩嗎?而且人好多……」融雪囁嚅著,有些不安的往他身邊靠。
她看不見眾人的表情,只聽見笑聲由四面八方傳來,她覺得頭又莫名其妙的開始發疼。
眾賓客聽見她這麼說,再度笑了起來。
融雪身子一顫,驚慌的抓住身邊的宋遲冬。
「不要笑,別再笑了!」她大聲喊道,嗓音中滿是驚駭。四面八方如潮水湧來的笑語,聽進她耳裡都變成一道道尖銳的笑聲。那些她盡力抗拒,寧願糊塗也不願再想起的記憶,忽然模糊的浮現出片段。一張噙著鬼魅笑容的恐怖臉孔不斷的向她逼近,探出十爪威脅著要將她撕裂成片段。
她驚慌的撞進宋遲冬懷裡,頭上的紅蓋頭掉落下來。
「啊——新娘子的臉好黑!」
「是啊,黑得像煤炭……」
人群驚訝的私語聲才剛響超,宋遲冬立刻摟過融雪,將她的瞼往懷裡按。
「住口!」他猛地一喝,猙獰如鬼魅般的狠瞪著眾人,讓大廳的氣氛瞬間凍結。
廳中鴉雀無聲,這時,十皇叔忽然站了起來,臉上有抹驚愕。
十皇叔這樣的舉動,眾人都以為是之前的喧鬧和取笑惹怒了和堡主私交甚篤的他,至此更是沒有半個人敢發出聲音。
「這是怎麼回事?」十皇叔急忙走到宋遲冬面前。
「失禮了,十皇爺。」宋遲冬皺眉道歉,錯愕的看著融雪的手緊抓著他,嬌小的身子不斷顫抖。
沒再多說,他抱過融雪就要轉身離去。
「快去找大夫!」以為融雪病了,老酒急得朝僕傭們大吼。
「不,不對,她是誰?她的聲音……」十皇叔伸手攔下宋遲冬,臉上有著怪異的驚疑表情。
太像了,他聽過「她」從小到大的聲音,不會錯認的。
「十皇爺,有何不對勁?」宋遲冬站定,有些吃驚的看著十皇叔突然伸出手要扳過融雪的瞼蛋。
「不要——」融雪立刻往宋遲冬懷裡閃躲,低嚷著不肯讓十皇叔看見。
「十皇爺……」宋遲冬後退一步,護著懷裡的女人。
「別擔心,我沒有惡意,只是想確認一下。她的聲音太像先帝寵愛的花顏,太后直到現在都還想著她。」十皇叔再次跨步上前,執意要個弄清楚。
兩年前,老和王爺病逝,花顏返家奔喪的那夜,和王府發生慘案,繼任的和王爺和王府中的下人全都死亡,屍身在大火中燒成灰燼,而難得從宮裡返家的花顏也從此失去蹤影。
「十皇爺,她不可能是……」宋遲冬搖頭,還來不及多說什麼,一旁的雙生子突然衝了出來。
「別碰姊姊,她會害怕!」風和、日麗同時伸出雙臂擋在宋遲冬身前,兩人臉上都是滿滿的防備。
「你們……」十皇叔愣了下,仔細瞧過兩個男孩,跟著冷不防伸手摸向日麗的臉。「是宮裡的黑夜玉香膏!」放眼天下,只有宮裡的楊太醫才製作得出這種能掩蓋原本肌色,甚至洗都洗不掉的敷面聖品。
「別碰日麗!」風和立即伸手將十皇叔推開。
「放眼天下,除了當今皇上,就只有一個人敢推本皇爺,也推本皇爺推得很順手。軒轅平,你的臉怎麼傷成這樣?你當真忘了你的月師傅嗎?」十皇叔將風和拉來,寵溺的捏捏他的臉頰,眼眶微濕,接著又拉過日麗,擰眉再問:「軒轅安,你不記得月師傅了嗎?」
「啊?」風和、日麗同時愣住,心虛的互相對望。
原本以為可以假裝不認識,結果還是讓師傅認出來了。
其實,記憶裡那個總是像老頭子一樣-唆個不停的月師傅,常敦愛搗蛋的軒轅平罰跪,命軒轅安默書。
這樣深刻的印象,又豈會忘得了呢!只是為了保護姊姊,為了不想再回到過去,見到他,他們才選擇裝作不認識。
「都說了會被月老頭認出來,你還不信。」風和微惱的低語,以手肘拐向日麗的胸口。
「可是姊姊嚇成這樣……」日麗委屈的癟著嘴接話。
「風和,日麗,這是怎麼回事?你們認識十皇爺?」宋遲冬震驚的蹙眉問道。
雙生子十分尷尬,心虛趕緊躲到站在一旁的宋臨秋身後。
風和、日麗竟然姓軒轅?那可是東方國皇族的姓氏!
若他們兄弟倆是皇族,那麼,他的傻姑娘……
「融雪?」宋遲冬驚疑的抬起她的臉,望進她也是驚嚇萬分的水瞳裡。
他喚著她,希望她給個解釋,卻看見她捧著腦袋搖晃,直喊頭疼。
十皇叔看向融雪的臉,並仔細端詳過後,終於開口:「她不是融雪,她是和王府的郡主軒轅瑞雪,也是是太后最疼愛,先帝親封的花顏公主。」
草草拜過天地後,宋臨秋和老酒負責招待賓客們,宋遲冬和十皇叔等人則回到暖冬院繼續談。
「你說,兩年前和王府守喪那夜發生兇案,融雪……不,花顏公主和兩位小王爺就是從那時候失蹤的?」聽過十皇叔的解釋,宋遲冬詫異的低語。
他的傻姑娘是和王府的郡主,而且是花顏公主?
「我不是、我不是!我是融雪!」聽見他的話。一身大紅嫁裳,瑟縮在宋遲冬懷裡的融雪抬頭喊了起來,渾身發抖。
「花顏?」十皇叔訝異的開口喚道。
「我不是花顏!就跟你說我不是了,我是融雪,融雪!」她驚慌的再次叫嚷,眼裡蓄滿淚水。
此刻,她一直疼痛不已的腦袋不斷浮現一些她不想看見的影像,她驚慌失措的猛抓著宋遲冬,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只能一手扯著他,另一隻手敲著自己的腦「我頭好痛!好痛!」她大嚷,痛得只想尖叫。
「頭又痛了?怎麼會這樣?」伸手揉捏著她的額頭,宋遲冬眼裡滿是擔憂。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十皇爺說融雪是軒轅瑞雪,她卻直說自己不是。
現在想想,有時她天真單純,有時又奇怪的在片刻間喊頭疼,然後人就變得有些傻。
這一點,是經過這個月的相處後他慢慢發覺的,但他認為這是屬於她的獨特個性,所以沒有多想。
只是,現在她的神情真的很怪異。
「她怎麼會變成這樣?過去明明是一個聰慧靈巧的姑娘。」
十皇叔走向下人擱在桌上的銅盆,將一旁整壺剛泡好的上等茶水倒入,再接過年有餘遞來的素巾,放進銅盆裡沾濕。
「黑夜玉香膏,是楊太醫為太后特製的敷面聖品。只是無法用一般清水洗淨。太后因為很喜歡花顏,想必也賜了一些給她。」他邊說,邊將擰乾的素巾遞給宋遲冬。
「雪,我替你擦臉。」宋遲冬拿著素巾要替融雪拭臉,卻遭她驚懼的推開。
「嬤嬤說不可以,到死都不能洗臉!」她失措的尖聲嚷道。
個旁的雙生子也緊張的上前制止宋遲冬。
「姊夫大爺,千萬不能擦姊姊的臉,她會發瘋,變得更笨!」風和急道。
「軒轅平,軒轅安,你們個定知道些事對不對?兩年前發生了什麼事?」十皇叔眼神一凜,拉過雙生子,要他們說出知道的事實。
「這……」兄弟倆同時驚慌的往後退,捂著嘴不願多說。
「十皇爺,沒關係,先讓他們喘口氣,願意說時再說吧。」
接著宋遲冬抬起融雪的臉,審視著她驚慌的表情。
「雪,你知道我是誰嗎?讓我擦一下臉好嗎?」
「遲冬……不要……我很醜……」她搖頭抗拒,驚慌的轉開臉,躲回他懷裡。
「可是我想看看你的樣子。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是我的融雪,我說過會一直喜歡你,這個承諾到現在都沒有變,以後也會持續下去。」他湊至她耳邊,用只有兩人才聽得的聲音輕柔地道。
「遲冬……」她抬頭傻傻的看著他,大眼裡滿是淚水,僵硬的讓他拭去她臉上那層薄薄的黑色泥膏。
素色布巾染黑的同時,一張白嫩似玉的絕塵臉龐逐漸顯露出來。
眉如勾月,臉若芙蓉,眼似晨星,閃耀著光芒的這張臉極為美麗,就算尋遍天下,也再找不出同樣一張如此絕艷,足以讓眾生癡醉的容顏。
這就是他的傻姑娘真正的樣子?
生平第一次,宋遲冬望著一個女子,愣得說不出話來。
融雪哽咽的哭聲響起,以為宋遲冬無語是因為她長得醜。
她忽然衝向桌前,顫抖的低下頭看向銅盆裡自己的倒影。
「啊——不要——為什麼沒有變?嬤嬤說塗黑玉膏就可以讓臉變得不一樣!這不是我的瞼,這是他的臉,妖魔的臉,我不要、我不要——」她尖叫起來,發狂的把銅盆打翻。「這不是我的臉,我不要這張臉,我不要他的臉!」
她大哭,尖嚷著抬指欲往自己臉上抓,幸好宋遲冬反應極快的拉下她手的,否則她臉上已劃出長長的血痕。
「融雪,別怕,我在這裡。」他緊張的抱住她,心疼的看著她在他懷裡拳打腳踢,嚎啕大哭。
「我不要他的臉!走開,不要過來。我不是醜八怪,不要撕我的臉……」她哭喊著,瘟了似的不住掙扎,踢打。
「融雪,沒有人會撕你的臉。」宋遲冬收緊雙臂,聽著她一聲大過一聲的哭喊。
「這是他的臉,那我的臉呢?我的臉去哪兒了?」她尖叫,不斷說著沒人聽得懂的話。
「花顏,他是誰?誰要拿走你的臉?」十皇叔問道,和宋遲冬驚疑的對望。
「平平,安安,我的臉呢?我的臉還在嗎?這是誰的臉,他是不是來了?快教他走,教他走!我沒有臉可以給他……嬤嬤,他聽你的話,你教他走!」融雪扯著宋遲冬的衣襟,朝弟弟們驚慌的叫喊道。
「姊姊,你不要怕,姊夫大爺會保護你。我幫你把臉塗黑,哥哥就找不到你了。」風和衝到窗邊的小几前,從上頭的盆栽裡抓來一把泥土,然後飛快的跑向融雪。
「風和,你在做什麼?」宋遲冬伸手擋下他。
「姊姊不能看到自己的臉,因為她的臉像哥哥。我就說不能讓姊姊看到她的瞼,她會嚇得發瘋的!」風和急道,街上前就要抹髒融雪的臉蛋。
「哥哥要殺姊姊,還要撕她的瞼……」日麗也跟著抓來一把泥土。
「住手!你們兩個先到一邊去,我會讓她冷靜。」聽見雙生子的解釋,宋遲冬猛地出聲低-,制止兩個男孩,跟著雙手扣住融雪的肩頭,厲聲一吼,「雪!你看著我,什麼都不要想,只要看我。快看著我,告訴我,我是誰?」
他將那張幾近瘋癲的小瞼扳向自己,強迫她拉回神智。
「快看,跟我說我是誰?你知道的,你不可能忘記我!」
宋遲冬忽然爆出的吼聲讓面前驚慌掙扎的融雪惶惶地一顫,身子搖晃了下。
她充滿淚水的眼眸懼怕的對上他的,在他瞼上來回梭巡片刻後,終於顫抖的伸手摸向他的瞼。
他臉上交錯的長疤,此刻卻奇異的撫去她心裡的懼怕。
「遲冬……」無力的身子一軟,她癱倒在他懷裡。
「沒事了,我在這裡,沒有人能傷害你。」他心疼至極的拍哄著她,拭去她瞼上的淚水。
融雪呆愣的望著他溫柔的舉動,接著瞬間摟住他的脖於嚎啕大哭,嚷道:「我好怕!他說要剝我的臉……」
「乖,別怕,慢慢說。」
「父王過世了,我跟弟弟們回家奔喪,那一晚,大哥跟我說有東西要給我看,教我跟他去地窖那兒,結果一進地窖,大哥就變了個人,一臉猙獰的說要殺我!他說,為什麼我從來不幫他,為什麼我只帶平平、安安進宮,為什麼我沒在他需要人救時伸手拉他一把……他說了好多,還追著我跑,說他討厭我的臉,說我的臉是妖魅的臉,充滿罪惡,他要把我的臉剝下來,放進祠堂,向祖先贖罪!他還說父王該死,父王是他毒死的,他說要拿刀刺父王的屍體千百次……我腦子裡一片混亂,只知道大哥拿刀追我時我好害怕,我一路跑著衝出地窖,喊人來救我,然後下人們都來了。沒想到大哥當著我的面一個個殺光他們……」
「是軒轅異殺了和王府所有的下人?」十皇叔不敢相信。
和王府的滅門慘案,背後的真相竟是這樣?繼任的和王爺軒轅異,親手殺了所有人?
「是的,大哥殺了所有的人,他差點連平平、安安都殺了……」融雪心驚的將臉埋在宋遲冬胸前,顫抖得無法言語。
她什麼都想起來了!
那一夜的事,恐怖得讓人無法釋懷。
她抗拒了兩年,寧願用盡力氣壓下,寧可讓自己變得渾沌、憨傻,也死都不願想起的記憶,現在還是全都回到腦海中,她只希望能一頭撞在牆上,立刻把自己弄昏!
地窖裡那一整面牆上的恐怖臉皮,讓她現在一想起來都還會忍不住發抖,惶惶欲吐。
「你哥哥連自己的手足都要殺?」宋遲冬不敢置信,詫異地問,發現她顫抖得更加劇烈,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哥哥追著姊姊時,我和日麗聽到姊姊的叫聲,從房裡跑出來,就看見哥哥一身是血,地上躺了好多人。日麗為了救姊姊,讓哥哥一腳踢飛,撞到牆上,當場吐血,差點死掉……」風和也跟著渾身顫抖。
「風和讓哥哥一刀砍在臉上,流了好多血,後來是哥哥的奶娘從後面敲昏了哥哥,我們才得救。嬤嬤一邊哭,一邊駕著馬車帶我們逃走……」日麗渾身發冷,顫抖著接話。
他們懼怕的模樣,讓十皇叔不忍心的將兩人拉到懷中。
「事情的真相竟會是這個樣子,聽了真讓人心驚,若傳回宮裡,鐵定會嚇壞太后。」十皇叔痛心地道。
那個一向給人沉穩精明印象的軒轅異,竟會親手毀了和王府,殺光所有下人,還不念手足情分的殘害弟妹們,這教他這個做叔叔的怎麼都難以置信。
「後來,你們和嬤嬤就逃到關外來了?」宋遲冬問,心裡的震驚幾乎無法形容。
就算是個大男人,經歷這些事也會被嚇壞,何況他們姊弟三人都還是孩子。
「我們不敢回宮,怕大哥會追來,所以嬤嬤就帶著我們一路逃到關外,但是嬤嬤已經年老,大哥的事又讓很她傷心,因此半年後她就病死了。晚上,我和弟弟一直作惡夢,夢見大哥來找我們,他想要我的臉……」融雪抬頭,顫抖的望著宋遲冬。
那段日子,她和弟弟們常整夜沒睡,三個人抱在一起等待天亮。
因為一地的血水,數十個倒在地上的屍身,讓他們嚇得不敢在夜裡合眼。
宋遲冬心疼的撫摸她的臉,擰眉無語。
「這兩年真是苦了你們,每晚都作惡夢,這樣怎麼睡得好?」十皇叔歎道。
「不,後來我們都沒事了,因為嬤嬤死後沒多久,有個老乞丐到村子裡來,借住在我們的屋簷下,姊姊要我和日麗天天送東西給老乞丐吃,他要走時,給我一顆指頭大的黑色藥丸,說是讓姊姊吃了後就可以忘掉恐怖的事,不會再睡到一半忽然尖叫。」說到這裡,風和已不再那麼害怕,開始可以平靜的說話。
「那是什麼藥丸都不知道,你不會真這樣就把它吃了吧?」宋遲冬錯愕的問她。
來路不明的乞丐送的東西她也敢吃?難道不怕是毒藥?
融雪傻傻的一笑,點了點頭。
「姊夫大爺,我和風和都怕吃了會死,所以沒敢直接拿給姊姊吃,我把它剝成兩半,一半丟給隔壁路大嬸家的狗兒小黑吃。看見小黑吃了沒事,我們才拿給姊姊吃。」日麗轉頭瞄了下風和,兩人都有些心虛。
小黑雖然沒中毒死掉,可是後來就傻了,常常在村於裡迷路,不然就是以為自己可以穿牆而過,常常走著走著就一頭撞在牆上,痛得哀哀叫。
「沒事?你確定自己沒有說漏了什麼?」十皇叔望著日麗道。
都看著這兩個小鬼幾年了,他還會不曉得他們心虛時的表情?
「你們兩個真拿了什麼傻藥給你們姊姊吃,所以才心虛得說不下去?」宋遲冬臉色一沉。
他過去走遍大江南北,聽聞過許多無奇不有的事,卻沒聽過能讓人忘掉恐怖回憶的藥,倒是讓人變傻的藥卻見過不少,兩個雙生子不會剛好就從老乞丐那兒拿到這種藥吧?
「幸好姊姊沒有吃很多,因為小黑已經吃掉一半,姊姊覺得也要給我們兩都吃一些,晚上才會睡得著,所以又捏了一點分給我和日麗,剩下的才自己吃掉,所以沒有變得很笨,只是有時會傻笑而已。」風和心虛的笑著。
「是啊。姊姊吃的量沒有小黑多,小黑只是常常走去撞牆,把狗肉攤當成路大嬸的菜攤,蹲在那兒不肯走,小黑沒事,姊姊更不會有事。」日麗直腸子的接話。
「你們兩個……」十皇叔搖頭,拿兩個雙生子沒轍。
兩年前他們倆也不過才八歲,能期待他們的思慮多周詳?知道先將藥拿一半去餵狗,已經是他們為了姊姊所能想到最好的辦法了。
「來路不明的藥你也敢吃?待會我就教人去將所有醫術高明的大夫請來替你們三個看看。」宋遲冬捏捏融雪的臉:心疼得不知該怎麼說她。
不問真假、有沒有毒,連陌生乞丐送的藥她都敢吞,可見和王府那一夜真的是個恐怖的記憶,讓她急著想擺脫夜夜襲人的驚悚惡夢。
難怪她有時會憨傻的直對著他笑,原來是吃了傻藥。
「我沒傻啊,我很清楚的知道你們在說什麼。」融雪有些不悅的嘟著嘴。
「可是姊姊你變笨了啊!第一次見到姊夫大爺時,你真的像個笨蛋對著姊夫大爺傻笑,這件事我還記得,不然你問日麗。」風和立刻接話。
日麗跟著猛點頭。
「我要是變笨,你們兩個也吃了藥丸的人,也會跟我一樣變成笨蛋!」
融雪生氣的從宋遲冬懷裡掙脫,畢起手就要打他們,嚇得得他們尖叫著散開,在屋裡四處躲藏。
看著姊弟三人,十皇叔向來從容的神情難得顯露出擔憂。
「知道花顏和平平、安安沒事,我是很高興,但也有些擔心,總覺得有些地方不對勁。既然花顏他們沒有放火燒了和王府,那麼王府那把火是誰放的?另外,因為屍體都燒得面目全非,所以官兵們從火場裡拖出軒轅異的屍身時,是從腰間的玉珮辨認他的身份,而非以臉孔認人,所以,要是那具屍體……」
「十皇爺的意思是軒轅異可能沒死?若真如此,融雪和雙生子就有危險了。」宋遲冬神色一凜。
今日人間堡這樣一鬧,沒多久全天下的人便會知道融雪就是花顏公主,到時,若是軒轅異並沒有死,只怕很快就會找上門來。
「是有這個可能,如果那具屍體不是軒轅異的話。」
如果連同父異母的弟妹們都下得了手,那樣的人還有什麼是做不出來的?到時不曉得人間堡會不會掀起一片血腥。
「若真如此,也只能兵來將擋,見招拆招了。」宋遲冬道,心裡已經有了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