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月亮又大又圓。
樹陰濃密的小徑上,一個身形佝慎的老頭顫巍巍的走著。
這時,迎面走來一個提著燈籠的小廝。
「張老爹,這麼晚了,您老不在上床歇息,怎麼走到這兒來?」
「阿三,我出來解手,正要回屋裡去。」在馬房工作了幾十年的張老爹,茫然的往四周看,滄桑的臉孔上有著十分明顯的癡呆。
「張老爹啊,我不是阿三,我是王二,看來您老是越來越糊塗了,明早我就向酒總管稟報,請他給您找個大夫來看看。」
王二拉過張老爹,帶著老人家往回走。
「張老爹,我跟您說,以後晚上別再出來亂走,堡主有令,不許咱們未經傳喚就到暖冬院去。」
「暖冬院?暖冬院在哪?為啥不許去暖冬院?」張老爹迷糊的搔頭呆笑,露出一口黃板牙。
「張老爹,才幾日,您就連暖冬院是什麼地方都忘了!都教您別喝過酒就隨便躺在屋外睡,您不聽,才會著涼發燒,病好後人也跟著糊塗了,連暖冬院是堡主和夫人住的地方都不曉得。」王二一邊說,一邊好心的將老人家帶離小徑。
其實所有人都知道,張老爹的腦子已經越來越不清楚,若沒有其他人看著,有時甚至不到一個時辰就塞草給馬兒吃,只差沒把那些日行千里的寶馬喂成肥馬,把它們撐死,可是主子心地好,顧念張老爹一輩子在堡裡當長工,沒有家人可依靠,所以便讓他繼續留下,讓他能在堡裡養老送終。
「張老爹,我跟您說,您以後千萬別往這個方向走,再過去就是暖冬院,那兒是堡主和堡主夫人住的地方。而且,我告訴您一個消息,您可千萬不能傳出去。好像有什麼賊人想對夫人不利,所以堡主在暖冬院外頭加派許多人手,讓護衛層層守著。
「因此,您老干萬記得別去那兒,堡主交代,閒雜人等若擅自過去,一律以堡規處置,重打二十板後再趕出堡。你可一定要記住,別跑去找板子捱。」王二神色正經的道。
「不能去?」張老爹茫然的露出傻笑,看來糊塗病又犯了。
「是,就是不能去!」王二鄭重的點頭,將老人家帶回下人房。
暖冬院裡,梳妝台前,融雪正對著銅鏡愣愣的看著自己的臉。
「夜深了,上床歇息吧。」宋遲冬來到她後頭,看著銅鏡裡倒映出的那張絕美容顏,冷厲剛硬的眉宇掠過一絲溫柔。
自從那天見過她白淨的容顏後,他便要求她別再遮掩。
就算會讓她想起過去的事,他還是狠心的逼她正視自己,然後在她每次的尖叫驚喊中心疼的摟住她,任她哭喊,發洩所有的恐懼。
一個月後的某天,她終於可以面對鏡中自己的臉,承認有這樣的一張臉並沒有什麼不對,花一般的容貌是上天的恩賜,不是罪惡和錯誤。
「現在你已經不會怕,可以不用再看了,先去歇息吧。」他開口,想伸手碰碰她,卻忽然停了下來。
「遲冬,我不醜,對不對?」捧著臉頰,融雪轉過頭,笑著抬頭問他。如花朵綻開的甜美笑容,讓宋遲冬剎那間有些失神。
「當然不醜,你這張臉美得天下無雙。」他皺眉伸手,將順勢偎來抱住他手臂的融雪帶往床鋪,臉上有絲不自然的僵硬。
「你快睡吧。」說完,他便想抽回手。
若她不快點睡,躲在屋簷上的那個人要怎麼現身?
「可是,遲冬你沒陪人家唾,人家會睡不著。」融雪嘟起嘴,耍賴的不肯放開他,甚至坐起身抱住他的腰,頭枕著他的胸膛不肯移開。
哇!成年男人的胸膛好溫暖,比想像中更寬厚結實!
「好吧。」無奈的望了懷中人一眼,宋遲冬隨即揚起淺笑,上床陪著她和衣躺平。
「遲冬,你人真好……」融雪的腦袋靠了過來,在他手臂旁來回摩挲,像小貓般撒嬌。
「我知道自己很好。」宋遲冬把手伸過去,像哄孩子似的輕拍她的背。
在他的拍哄下,融雪的眼皮開始有些沉重,逐漸合起。
此刻,門外傳來一些騷動,跟著,宋臥春壓低的嗓音響起。
「大哥,你還沒睡吧?十皇叔有重要的事找你,好像是有軒轅異的消息。」
宋臥春的聲音傳進房裡,讓快要睡著的融雪睜開眼,一臉茫然。
「沒事,你睡,我一會兒就回來。」宋遲冬放開她,想了想,出手點住她的睡穴,好讓她能夠睡得更安穩一點。
有些僵硬的在她的額頭上落下一吻,他下床走出房間,交代守衛們嚴密的看守後,才跟著宋臥春離開。
宋遲冬走後沒多久,一抹人影就從屋簷落下,飛身躍進半掩的窗子,輕巧的落地,像貓兒般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來人佝慎著身軀走到床前,風乾橘皮似的老臉上,有雙陰鷥得不像老人家會有的凶狠眼神,然後他手一伸,揭開偽裝的面皮,露出一張和床上的人兒極為神似,卻滿是邪惡的男人臉孔。
「是這張臉,這張早該讓人撕爛的臉,竟然還好好擱在原位,幸好我來了,很快的,你就可以得到解脫,不會再痛苦……」伸手撫過融雪如花般的玉顏,男人的臉上滿是癲狂。
伸手將睡得很熟的融雪抱起,他循著來時路飛快的離開。
勤夜樓裡,一名男子如飛燕般停落在屋簷上,隨後飛身躍進敞開的窗子裡。
「皇爺,魚餌已被帶出人間堡,屬下這就趕去支援風涼。」男子迅速的稟告,之後隨即轉身躍出窗子離去。
「雲吹會隨著風涼留下的暗號,找到對方的巢穴。」十皇叔轉身對宋遲冬說。
為了保護花顏,他不僅派出自己的兩名貼身護衛,並向駐守塞外的北將軍調來麾下的勇將及兵士,希望這一次能徹底將軒轅異的生死之謎弄個清楚,並替花顏永絕後患,除去想要取她性命的人。
「好!臥春,我們走!再不快點,我們那條魚餌的臉皮恐怕不保。」
後頭,宋臥春肩上扛著一個用布巾包起來的長筒形物品,邊走邊咕噥。
「都說這個螳螂捕蟬的主意不好,也不知道對方真正的身份到底是誰,你們還硬要來這一招。」害他真想趕緊過去看看情況,生怕魚餌的皮真的會就這樣讓那個剝皮魔頭給扒下來。
本來十皇叔和宋遲冬是想直接引軒轅異現身,這時湊巧聽說人間堡鄰近幾個縣城最近忽然有許多姑娘死於非命,屍體被發現時,臉皮都不見了。
這幾樁恐怖的案子,讓十皇叔想起兩年前年京城附近幾個縣城也有許多美麗的姑娘莫名其妙的失蹤,幾天後找到屍體,屍體上除了刀痕錯綜,最恐怖的是整張臉皮都被剝走,只剩下骨頭和模糊的血肉。
所以,他們大膽的推測軒轅異就是兇手,並且從人間堡附近幾個縣城開始發生類似的案件而推斷軒轅異已經到了附近,隨時有可能下手行兇。
另外,老酒發現在堡內待了幾十年的張老爹人變得越來越怪,之後沒多久,鄰近縣衙的官差又悄俏來報,說在某個漁-發現面容毀爛的老人屍體,經過老酒認屍,確定就是張老爹。
知道堡裡的張老爹是冒充的後,宋遲冬和十皇叔便想用釣魚的方式引出對方。
可是那條笨魚該不會就這麼讓大哥和十皇爺給玩死了,變成一尾沒有臉的死魚吧?
「你若繼續抱怨,不走快點,我們的魚餌可能會死得更快。」宋遲冬走到門口,想到什麼似的忽然回頭看向宋臨秋,跟著再看看剛從南方回來,正站在貴妃椅前的宋沉夏。
後頭,貴妃椅上躺著一胖一瘦的兩個丫頭,瘦小的那個睡得很熟,手裡握著咬了一口的肉包,睡在她身邊的胖丫頭則在半夢半醒中吃完了自己手裡的月餅,然後張口咬下瘦丫頭沒吃完的肉包。
「大哥,你別擔心,堡裡有我和沉夏,不會有問題的。」宋臨秋淺笑著開口。
宋遲冬點點頭,之後轉過身面對正打算與他一塊走的十皇叔。
「十皇爺請留步……」
宋遲冬本想請他留在人間堡,比較安全,十皇叔卻搖頭制止他說下去。
「無論對方是誰,此事都與百姓的安危相關,所以我得跟你們去。」十皇叔說完,便與宋家兩兄弟一塊離開。
半個時辰後,人間堡數里外的某個久無人居,樑柱傾倒,看來十分陰暗,沒半個孩童敢來玩耍的深大宅院中,以往用來儲糧的圓槽狀石屋中,亮起了一絲火光。
搖曳的燭火中,妖異且滿是巔狂的男人臉孔,緩緩移到石屋裡唯一一張長桌上,滿意的望著上頭沉睡女人的臉龐。
是這張臉!走遍天下,撕了那麼多姑娘的臉皮,只有這一張是他唯一想要的!
這張臉,是他生平所見過最邪惡的臉孔,所以他得斬去這份邪惡,不再讓它繼續危害自己。
他伸手拍開女人的睡穴。
她幽幽轉醒,然後倏然瞪大眼望向他。
「你……你……你是……」差點讓自己的口水嗆到的「魚餌」,此刻尖銳的嗓音聽起來還真有點像女人聲音。
面前高大的男人一身恐怖的黑,那半隱在黑暗中的妖異臉孔,雖然五官像極了堡裡那個笨大嫂,可是妖邪至極的嗜血氣息,絕不是笨蛋大嫂模仿得來的。
年有餘裝模作樣的從長桌上坐起,捂著嘴怪聲怪氣的發出驚叫。
「這……這什麼地方?你……你是軒轅異?」
「我是你親哥哥!為什麼你總是不肯叫我哥哥,永遠叫我軒轅異?我就這樣見不得人,為什麼不喊我哥哥?」軒轅異忽然暴吼。
原本美艷得不似男人的臉龐,因為這一扯動變得更加詭異,上揚瞇起的眼裡有著熾人的恐怖烈火。
軒轅異腦中混亂至極。
眼前許多影像飛來掠去,每一張都是魔物的臉龐。骷髏的指抓撕破黑暗的帷幕,伸入床榻殘破的布幔,往他臉上、身上襲來。驚懼又無力抗拒,他匆地一刀劃開鬼魅的臉龐,將鬼臉撕裂成漫天飛舞的碎片
喀一聲,一把鋒利的匕首同時狠狠插在年有餘身旁,嚇得他當場翻身跌落桌子。
「你……你這個瘋子,要拿刀殺人也請先通知一聲!」年有餘慌張的爬進桌下,發出尖嚷。
看軒轅異出手這麼狠,且整把匕首都沒入木頭桌面,可見他真的是個瘟到底的瘟子!
若非瘟子發瘋,一般人哪會話說到一半就忽然拿刀子捅人!
「我沒有瘟,我是你哥,為什麼你從來不肯喊我哥哥……為什麼你只顧著那該死的雙生子,只將他們帶進宮……從來不顧我的死活……我也想有人保護,你為什麼不帶我進宮,為什麼不幫我趕走他?」
軒轅異怒吼,眼神癲狂,臉孔扭曲,彎下身想將年有餘從桌下拖出來。
「過來。你那張妖怪的臉得快點撕下來,雖然你對我不好,但我是你哥哥,我不會傷害你。小雪乖,讓哥哥把你臉上的妖魅趕走,咱們得用木釘將妖物釘死在牆上,這樣它就不會再作怪了。
「小雪來,哥哥喜歡你,不想讓你被妖怪吃了。留著妖怪的臉,總有天你會讓妖怪吞了,身體讓妖怪寄生,哥哥不要見到你變成這樣,快過來!哥哥會毀了妖怪,救回你!」軒轅異先是喃喃低求,跟著忽然猛地一吼,面目猙獰的撲進桌下。
「不!你不是我哥,我死都不要把臉給你!老四就算再討厭,常常欺負我,也不會這麼恐怖的向我要臉,你這個瘋子滾開點,不要煩我!」年有餘驚喊,像條魚一樣從桌子另一頭滑出來。
為了逃命,他難得使出快要生銹的輕功,狼狽的閃向牆邊,卻因為收勢不及而一頭撞上牆壁。
黑色布幔掛滿整面牆。但急著逃命的年有餘並沒心情去看後頭有著什麼。
他嚇得牙齒發顫,縮在牆角,緊張的看著軒轅異。
「都說教你不要跑了你還跑?沒關係,小雪,你想玩,等哥哥殺了妖怪,就陪你玩捉迷藏,整間大屋子隨便你躲。」軒轅異向他走去,眼睛裡有著詭異的光芒。
他伸手拉起年有餘,嘴角噙著癲狂的笑,像兄長照顧幼妹般的拍去他衣裙上的灰塵。
「來!快點,咱們得趁著病還不嚴重時就要解決,以免變成大病,想醫治就來不及了。你忍耐一下,哥哥馬上就會殺了妖魔,還你一張不醜的臉。」軒轅異扯著年有餘,用力的將他往桌子拖去。
桌上一角還擱著幾把薄刀和一塊沾滿血的紅布。
「不!我的臉已經很好看,不需要換臉,如果你那麼想要大嫂的臉,我馬上給你!我還有好多張,看你想要哪個人的臉,全部都送給你!」
年有餘瞪大眼望著桌上的那些瓶瓶罐罐,還有帶血的布和刀子,嚇得一手往自己瞼上亂抓,撕下假的臉皮,另一手同時往懷裡掏,將宋臥春平時沒事做給他玩的小玩意兒全丟給軒轅異,接著慌慌張張的拉著礙事的裙擺,連滾帶爬的逃到門邊。
他死命想將門上的鐵鎖拔開,卻發現沒有鑰匙根本開不了門,當下驚得以指爪刮著石門,憤怒的咒罵著。
「混蛋大哥,你不是說會在緊要關頭救我,救個鬼啊!死宋臥春,拖油瓶的臉都要讓瘋子扒了,你還蘑菇什麼勁,還不快來救我!」
「你……你不是小雪,你騙我!」後頭,軒轅異瞪著手中「堆假面皮,之後面孔扭曲的大喊。
「救命啊!宋臥春,你這個王八蛋竟然棄我於不顧,我死了以後要變成厲鬼纏著你!混帳大哥。十皇爺,你們這些沒良心的傢伙,竟然教我來當餌,我真的要死了啦!」年有餘躲在門旁,一邊捶著門哀號,一邊驚悚的瞪著發瘋的軒轅異。
「你不是小雪,竟然敢騙我,我要殺了你!」軒轅異嘶吼著,拿刀向他撲去。
「大哥,宋臥春,隨便哪個王八蛋,只要有人來救我就好!」年有餘驚叫,像野貓似的以手指狂抓門。
這時,宋遲冬挾著雄潭內力的吼聲在門外響起。
「余弟,退開!」
接著,當年有餘飛快的抱頭撲向一旁的同時,一聲轟隆巨響,石門瞬間被貫穿,強烈的力道將正來到門後的軒轅異和破碎的石塊同時震飛,撞上牆面。
外頭,抱著一筒大鐵管的宋臥春被火炮射出時的勁道所衝擊,往後倒在地上,一時之間動彈不得。
「這就是你花了百兩銀子買得的蠻子國寶物?總算不是一堆廢鐵。」宋遲冬回頭看向花錢如水的四弟一眼,然後率先進入石屋。
屋裡,長長的黑色布幔掛滿了整面牆,看來十分詭異。
宋遲冬看見牆邊有個頹倒在地上,胸前受了傷,鮮血不斷從嘴裡和身上流出來的男人。
「軒轅異?」他愣然道。
難怪雙生子會說融雪不敢看自己的臉,因為眼前這男人有張和她幾乎一模一樣的臉孔。
「真的是他。」跟著進入的十皇叔擰眉搖頭,轉頭不意跟在身邊的雲吹和風涼上前帶走軒轅異。
雲吹和風涼彎下身,伸手將倒在地只剩一口氣的軒轅異拉起,卻聽見他兀自不斷喊著融雪的小名。
「小雪……為……什麼你……只護著他們……為什麼……你是我妹妹,卻從來不……站在我這邊……我是為你好……你的臉有……有妖魔寄生……軒轅廣那……那老妖怪會殺了你……小雪……哥……要保護你……」
「軒轅廣?」聽見軒轅異的話,宋遲冬看向十皇叔。
「他是我五哥,也是軒轅異和花顏以及平平、安安的父王。」
十皇叔停了下來,確定沒有任何官兵在兩人身後,這才用只有自己和宋遲冬聽得見的聲音說下去。
「軒轅廣行事乖張,朝中傳言他的王府裡除了數十名侍妾,還有一堆清秀俊美的樊童供他狎樂,而他那些侍妾所生的孩子,無論男女,通常極年幼就夭折,除了一出生就會笑,讓現今太后極為喜愛,因而抱入宮裡養大的花顏外,存活的僅剩王妃所生的軒轅異,和六夫人所生的平平,安安。」十皇叔說著,眼裡有抹沉鬱。
他沒說出口的是,曾有和王府的下人偷偷告訴友人,說王府後院埋有許多孩童的屍體,身上都有沭目驚心的虐打傷痕。
「由於六夫人因難產去世,融雪心疼平平。安安,將他們帶入宮,所以他們才能活下來?」宋遲冬曾聽過雙生子解釋自己的成長背景,於是道。
「看來是的。」十皇叔點點頭。
聽了軒轅異瘋狂的話語後,他幾乎無法揣想和王府裡是怎麼樣的人間煉獄,會讓幼時看來十分可愛的軒轅異,變成一個瘋癲的撕臉狂人。
難怪瘋了的他會說花顏為什麼從來不護著他。
這應該是一個無助的男孩,在那些恐怖駭人的歲月裡,最希望別人為他做的事吧?他需要有人伸手拉他一把,只是當時沒人看見他的掙扎、呼救。
宋遲冬隱隱歎口氣,聰明的沒有再追問下去。
光明後頭那些看不見的地方,總是有著罪惡和瘋狂。
那麼大的和王府,外人又如何能想像裡頭發生了什麼?
只是,死去的都已成空,可是活著的人卻仍背著沉重的枷鎖,這樣的活著,讓人情何以堪!
宋遲冬忽然抬頭走向門口,止住雲吹和風涼的腳步。「我有話跟他說。」
接著,他看向神智昏茫,幾乎只剩一口氣的軒轅異。
「軒轅異。小雪沒有忘記你,她曾把我當成你,還叫我異哥哥,問我什麼時候要帶她回家。」
「你……你說的是真的?她……叫我:異哥哥?」這瞬間,軒轅異驀地抬頭,如迴光返照般,他眼裡閃耀著不同於瘟巔時的燦亮光芒。
後頭,十皇叔眼眶中滿是濕意,腦海中同時浮現多年前的一件往事。
「是的。許多年前,我跟著爹護送馬匹進京,蒙先帝和太后召見,在沉香殿看見小雪。那時她只有三歲,以為我是你,便喚我異哥哥,問我為什麼不帶她回家,之後又問異哥哥什麼時候要來看她。她沒有忘記你,她一直都知道你是她哥哥。」宋遲冬將記得的往事說出來。
軒轅異又哭又笑,滿臉淚水,和嘴邊的血混在「塊,從臉上流下。
「小雪她……從來不喊我……哥哥……她怕我……」說著,軒轅異虛軟的緩緩合上眼。
「那是因為她一直待在宮裡,沒能和你相處,如果有機會認識你,她不會怕你的。」十皇叔走過來,想了想後,從懷中掏出一個白玉瓶,倒出裡頭的丹藥,送進陷入昏迷的軒轅異口中。
「皇爺!」雲吹和風涼同時一愣,驚愕的喊道。
那是先皇賜給皇爺的護命金丹,世上恐怕僅剩玉瓶裡的那三顆,這麼珍貴的東西,皇爺卻讓一個冷血至極的狂魔吃下?
「軒轅異,我給你一個機會,讓你為自己再活一次,這一次,幸與不幸就全看你自己了。」伸手封住軒轅異週身的大穴,止住他流個不停的鮮血,十皇叔要雲吹和風涼將他帶走。
「十皇爺,這樣做……」宋遲冬有些遲疑。
就算同情軒轅異的遭遇,這樣做是否太冒險了點?說不定等他傷癒,又會出來危害百姓。
「不會有事的。我知道有個人可以幫他忘了一切,身為他的叔叔,我想為侄子悲慘的遭遇盡一點力,官府那頭我會打點。」十皇叔道。
只要告訴官府說撕臉狂魔已死,再教他們找個十惡不赦的死刑犯來代替軒轅異的屍身,相信也不會有人知道。
這是他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以皇親國戚的身份保住一個人。
「既然十皇爺決意如此,遲冬也謹遵十皇爺之意,吩咐弟弟和人間堡上下封口,不再多談。」
此時,扛著火炮的宋臥春總算站起身,嚷嚷著走進屋裡,叫喚著年有餘。
「死笨魚,你死了沒?沒死的話拜託應一聲,你四哥我的肩膀快讓火炮壓廢了,快來幫我一下!」花了大把銀子所買來的火炮終於有機會展現它的威力,宋臥春這下可踐了,得意的大呼小叫。
剛才因為抱頭閃躲得太快,一時收不住勢子,再次撞上牆壁,因而昏過去的年有餘,這時茫茫然的睜開眼,一手撐著牆,狼狽的爬起來。
他後方覆蓋整面牆的黑色布幔,在他無心的扯動下整面滑落,露出以木釘釘掛在牆上的面皮。
數十張沒有眼珠的臉孔,呈現出那些人死前的模樣,每張面皮的主人生前應該都美麗如花,只是死後都只剩下薄薄一層皮,恐怖又詭異的掛在牆上,訴說著曾經發生過的事。
整面牆數十張恐怖的臉皮,饒是見過大風大浪的十皇叔和宋遲冬,都驚愣得說不出話來。
接著,宋臥春肩上的炮管匡噹一聲落在地上。
他瞪大了眼,嘴巴張開,完全合不起來。
此刻,一陣風吹人大門已經碎爛的石屋,每張只用一根木釘穿過眉心,釘掛在牆面的臉皮,隨著風兒微微飄動。
面向牆壁看見這恐怖景象的三個男人,都覺得耳邊彷彿聽見當時那些人慘烈的呼聲。
這些臉恐怕都是在人還活著的時候就硬生生被撕下,所以神情才會那麼真實。
「大哥,你們怎麼了,為什麼全都一副見鬼的表情?」年有餘仍有些頭昏眼花,不解的伸手往自己的臉頰和頭髮上摸去,以為自己沾到什麼髒污。
他的手正巧伸到腦後。意外的抓下一塊薄薄的東西。
這是什麼?摸起來滑滑細細,挺好摸的!
他呆呆的轉頭看去。
「余弟,別回頭!」宋遲冬警告的話語才出口,年有餘的臉已轉向後頭。
過了好半晌,年有餘匆地扔掉手中的人皮,嚇得痛哭失聲,接著雙腿一軟,以五體投地的姿勢撞向地面,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