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婷婷上完補習課,和補習老師吃過點心,綺年娜就來了。
她一到來,也沒看丘婷婷,便吱吱喳喳的說起話來:「今晚俊銘請我參加一個餐舞會,說好六點鐘到我家裡接我,因為餐舞會之前有個雞尾酒會,誰知道任俊銘的公司突然要開會。你說,他回來換衣服,又到九龍那邊接我,宴會又在香港,一來一回要花多少時間?況且他跑來跑去也太辛苦了。我不想他煩,我是很體貼他的,所以我來了。他回來更衣,我們馬上可以走,多好!」綺年娜旋了旋身:「我這襲晚禮服如何?」
她穿了件玫瑰紅的絲絨裙子,有袖子,也沒露肩膊,只是背後開得很低,連背骨也能看得見,她還帶了件豹皮披肩來,散著一頭鬈曲的長髮,十分冶艷。
「很美麗。」婷婷問:「要不要先吃些點心?」
「不,不,我吃很少東西,否則我的身材怎會如此標準。唔,給我一杯咖啡,不要奶,要鮮忌廉。婷婷,你……」她突然指住丘婷婷,呵呵大笑,前俯後仰,還拍手掌。
「你為甚麼這樣開心?」
「看見你就開心。」她還在笑:「你的頭髮真有趣,像鄉村的野孩子。小牛啊!小妹頭呀!你的理髮師真要打八十大板,太不像樣嘛!」
「我沒有理髮師,頭髮是我自己剪的。」
「哎唷!你何必這樣省錢,把自己弄成這樣子,任家又不是沒有錢。」她去拉丘婷婷的辮子:「明天帶你去見我的理髮師,給你來個大改革。」
「我喜歡這樣子。」丘婷婷推開她的手:「你為何對我那麼熱情?好不好、醜不醜是我的事。」
女僕送上咖啡,她喝著:「俊銘在這兒已經沒有甚麼親人,只有你一個表妹,若是有一天任俊銘和我結婚,我就是你的表嫂,我不想人家笑我有一個這樣的表妹,好像沒人關心似的,太可憐。」
「任……我表哥有很多女朋友,你成為我表嫂的機會並不大。」丘婷婷無法忍受她的放縱。
「他那些女朋友全是垃圾,我不會把她們看在眼內。任俊銘跟她們來往,消遣、消遣。況且任俊銘應酬多,我又不能一星期七天都陪著他,也只好容許別些女孩子來充場。任俊銘絕不會喜歡她們。」
「翡翠姐姐呢?」丘婷婷見她越來越狂,便坐在她對面,陪她玩玩。
「金翡翠?」她的臉變了,喝口咖啡,又平定了:「金翡翠和任俊銘有生意來往的,並不是任俊銘的純女朋友。」
「不過,我表哥和金翡翠小姐感情很好,她來我們家也沒有談公事。」
「不錯!她家裡錢多些。」綺年娜翹翹嘴,很不屑的樣子:「她沒我漂亮,身材沒我好。」
「娶妻求淑女,不一定要最美麗,而且翡翠姐姐條件也很好。」
「看樣子,」綺年娜盯她一眼,這丫頭不是要跟自己作對吧:「你似乎對金翡翠很不錯。」
「她本來就不錯嘛!」
「她有錢,財可通神,她一定送了你不少東西。你要甚麼?衣服、飾物、鞋子,她能送的我也能送。」
「你是說,我得到她的好處,所以才喜歡她?」
「難道不是嗎?平白無故,你為甚麼為她說好話?」
「你這樣說,根本是侮辱我!」
「有人送東西,也是侮辱?」她喃喃的:「作狀、假清高!」
「翡翠姐姐恐怕是你的心腹大患了?只有她才能和你爭表哥。」
「她鬥不過我的,我一定打倒她!」綺年娜又指丘婷婷:「你要對我好一點,將來我是你的表嫂、這間屋子的女主人。你聽話,你要甚麼我都給你。」
「其實,你和翡翠姐姐根本不必爭,也不要把她當做假想敵人。」丘婷婷咬咬下唇:「其實,表哥從小就訂了親。」
「甚麼?」她瞪大了雙媚眼,眼珠子也很亮:「俊銘訂了親!從未聽他說過。」
「他說了,怕你絕望。」
「也沒有見他帶出來,哪一家的小姐?丘婷婷,你快說,她是誰?我……我忍不下這口氣。」她幾乎想哭。
「在表哥的家鄉。」
「上海?那些土包子?不會!」綺年娜肯定的:「俊銘不會喜歡那些土頭土腦的大陸妹。」
「你意想不到的,」綺年娜一點都不顧念婷婷的自尊心,丘婷婷也是大陸來的,丘婷婷接著說:「那是父母之命,指腹為婚的姻緣,任俊銘一出生就注定要娶那女孩子。」
「指腹為婚!哈!這是甚麼年代?」她一面仰著臉,一面冷哼:「這是甚麼年代,任俊銘又是甚麼人,他是留學生,洋思想,他絕對不會理會指腹為婚這種無聊事。」
「你有沒有見過表哥的祖母?」
「有呀,我很會討她歡心。」
「你討她歡心是因為表哥很愛他的祖母?」
「是呀!否則我才不會在她身上花時間,跟老人談話真沒趣。」
「他祖母的話,你以為表哥會不會聽?會不會理會?」
「會,俊銘是個孝順的孩子,他心腸挺好的。」
「他的未婚妻就是由他祖母替他選的,你說表哥會不會要那女孩子?」
「是真的嗎?你不要騙我啊!」
「騙你對我有甚麼好處?」
「你認識那……土包子嗎?」
「我認識表哥的未婚妻。」
「她是怎樣的。」
「她比你青春,人可愛又漂亮。」
「我的媽!」她哇的一聲哭叫起來。
「甚麼事?」任俊銘跑了進來,他大概一跑進屋子就聽見綺年娜的哭聲。
綺年娜哭得更淒慘。任俊銘擁著她,一面輕拍著安慰她,一面問丘婷婷:「發生了甚麼事?」
丘婷婷搖了搖頭,走進屋子裡去。
「綺年娜,你先別哭,告訴我到底發生了甚麼事?」
「你欺騙我,原來你早就訂了婚,你根本戲弄我。」
「我訂了婚?」任俊銘好笑:「你也知道,我好怕受束縛,我怎會訂婚?」
「你連未婚妻也有了,還賴。」
「未婚妻?你從哪兒聽回來的謠言?把我弄糊塗了。」
「謠言?你表妹說出來的,難道還會是假的嗎?」
「婷婷,」俊銘愕了愕:「她有沒有告訴你,我的未婚妻是誰?」
「你的同鄉,大陸土包子,啊!你自己的未婚妻你還不知道,要由你表妹介紹。」綺年娜抽抽咽咽。
任俊銘鬆了一口氣,一切都簡單啦,他托起綺年娜的臉:「你先別哭,聽我說,我這個人是不會訂婚的,要嗎就索性結婚,我的性格你不會不知道,既然沒有訂婚,當然也沒有未婚妻。」
「你祖母為你定的婚事,你的未婚妻是她選的……」
任俊銘替她抹去眼淚:「我的家鄉的確在上海,但我的祖父在香港出生,祖母十五、六歲就由上海來了,我的父母、姐姐和我,根本沒有到過上海。去年祖母回上海,如果我有未婚妻,她一定會帶我一起去,我比祖母更需要回上海,是不是?」
「你真的沒有未婚妻?」
「我有未婚妻根本不必瞞你,老實說,如果我有了未婚妻,我會和你分手。」
「這樣說,是丘婷婷騙我?」
「你受騙了。」
「她為甚麼這樣對我?」綺年娜忿忿然,她不再流淚了。
「她無聊,你看她每天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不出去,太寂寞,你來了,她跟你開玩笑。小孩子,她無惡意的。」
「她是有意的,她在我面前又提金翡翠怎樣怎樣的好,又說我不可能嫁給你。她大概喜歡金翡翠,想拆散我們。」綺年娜撒嬌,她希望任俊銘訓一訓丘婷婷。
「小孩子有甚麼力量拆散我們,也許她認為翡翠對她好,因為翡翠為她找了一間英文書院,挺不錯的。婷婷很喜歡唸書。」
「是不是?我早就說過,她受了金翡翠的好處,是金翡翠要她來對付我的。」
「沒有這回事,你看你,淚水把臉上的化妝都弄花了,這樣子怎能見人?時候也差不多了,你去補些粉,我們還是開心的玩一晚吧!」
「俊銘,」綺年娜偎著他發嗲:「我要你答應我,叫婷婷不要和我作對。」
任俊銘攬著她的肩膊上樓梯:「你為甚麼不像翡翠那樣討好她?」
「唔!」綺年娜搖頭:「你就只知道翡翠。」
「其實我是為了你好,」任俊銘吻了吻她:「我祖母生前最疼我和這個小表妹。我愛祖母,你是知道的,愛屋及烏,我自然要厚待表妹,要是她一力反對你做她的表嫂,我只好娶翡翠。」
「你的婚姻大事,也要那小丫頭批准?真荒謬了。」
「不是要她批准,但是,全世界的男人都不肯做夾心餅,若你嫁進來,她一天到晚找你麻煩,跟你吵,我怕煩,只好索性不結婚。嘿!」任俊銘皺皺鼻尖哼一個鼻音:「你永遠不能做任家的孫少奶了。嘖!可惜,可惜!」
「我不怕,我嫁進來,就是這兒的女主人,她敢跟我吵?我趕她出去!」
「永遠不能,因為這兒不是我的家,是我祖母的家。祖母一死,我和表妹都是這屋子的主人,我娶太太,婷婷還是半個主人。」
「唔,我不依,氣死人!」
「是嘛,我早就跟你說過了,嫁給我沒有幸福。」
「我偏要嫁你。」綺年娜抬頭扮了個鬼臉:「大不了討好那土包子。」
任俊銘點一下她的額頭:「你還敢叫婷婷土包子?她聽了又生氣。」
綺年娜吐了吐舌頭。
☆☆☆
綺年娜一進門便叫:「婷婷。」
金媽迎出來:「婷婷姑娘正在陪老師吃下午茶,你也吃些點心吧。」
「他們在餐廳?」她說著已走進去。
她看見一個男人,一舉手叫:「嗨!」,便伸手去拉丘婷婷。
「幹甚麼?」
「我買了很多東西,你快來看。」她興奮得汗都冒出來。
「我要陪老師……」
「借你學生一用,你請自便,不要客氣。」綺年娜不由分說的把丘婷婷拉到客廳去。
丘婷婷摔開她的手:「老師會怪我沒有禮貌。」
「我不是向他道歉了嗎?禮多人不怪,你看這運動衣多漂亮,名牌子,八三年最新款的。」
「你真喜歡紅色。」
「這紅色耀目,我挑了十幾套。」
「很漂亮,我可以回去吃下午茶了吧?」丘婷婷敷衍她一下。
「你不能走。」綺年娜一手捉住她:「我擔心尺碼不合。」
「你為甚麼把衣服往我身上比?」
「這衣服是我送給你的,當然要你合穿,到那種地方沒運動衣怎行?」
「我沒有跑步的習慣,你還是留給自己用吧。紅色適合你,謝了。」
「不是給你跑步的。」
「上街?上街我不喜歡穿運動衣。」
綺年娜不管她,打開另一隻大膠袋,翻了一件紅色泳衣出來:「這泳衣也是買給你的。」
「布那麼少,我不敢穿那麼暴露的泳衣。」
「比基尼還暴露呢,不過今年也流行一件頭的泳衣,所以我給你挑了這件,前面的半弧形不算太低,就是背部稍低。」
「稍低?整個背都露出來了,而且我又不喜歡紅色。奇怪,你今天送那麼多東西給我幹甚麼?又不是我生日。」
「星期六我和你表哥一起去運動中心,那個中心有各式各樣運動的設施,比如:高爾夫球、網球、棒球、曲棍球、壁球,甚至乒乓球……」
「沒有一樣球類是我會的,只有乒乓球吧。可是,你和我表哥去輿我無關。」
「我要求你表哥帶你一起去。那運動中心,要會員才能進去,全部會員都是非富則貴。」
「帶我一起去,」丘婷婷開心得跳起來:「不會騙我吧?」
任俊銘從來不帶她出去。
「我不會騙你,但是,你以後一定要對我好,疏遠那個金翡翠,在你表哥面前替我說好話,肯不肯?」
迫著來,丘婷婷不能說不肯,她只有點了點頭。
「或者你對打球沒興趣,你可以游泳,游泳你會不會?」
「會。」丘婷婷沒有告訴她,在上海,丘婷婷是游泳健將,得過幾次獎:「四、五月天氣冷,我不游冬泳的。」
「你這土……」包子兩字又吞回去說:「運動中心有許多游泳池,其中還有室內暖水泳池,溫度經常保持攝氏二十四度,不冷了吧?」
「太好了,我真想游泳。」丘婷婷也悶壞了,能出去實在好。何況,還可以和任俊銘在一起。
「我還替你買了許多東西,星期六把那些東西放在旅行袋內,便可以去。」綺年娜倒在椅子上:「忙了半天,疲倦死我了,唉,又口渴。」
「喝杯咖啡,不要奶,要鮮忌廉。」丘婷婷走進去,剛巧老師要走,她先送了老師,自己挑了碟點心,替綺年娜弄杯咖啡,推著餐車出去。
丘婷婷一點都不喜歡綺年娜送給她的衣服,眼光不同。但是,綺年娜討好她,她是知道的,她不能那麼無情,人家對她好,她就不能對別人不好。
綺年娜肯說服任俊銘帶她出去,她已經很感激。
星期六,丘婷婷穿上那三件頭運動衣:長袖T恤、長褲、外套,還有雙紅白運動鞋。
金媽為她結辮子,在辮子上套了兩個白和紅絮子的髮飾。
最初,她用由上海帶來的旅行袋,金媽看了,馬上到任俊銘房間拿一個:「這個才是運動袋。」
丘婷婷已經心花怒放,她拿著運動袋跑出去,在樓梯口碰見任俊銘。
「表哥。」她今天特別合作。
「你今天打扮得不錯,有時代感。」
「都是綺年娜姐姐送的。」
「她待你不錯,」任俊銘搭著她的肩膊:「你以後不要說話令她傷心。」
奇怪,任俊銘用手搭著她,她覺得很舒服,為了任俊銘,她願意待綺年娜好些。
「我們先去接綺年娜。」任俊銘向她笑笑:「你只會玩乒乓球?」
「也不是,籃球、棒球、羽毛球都行,就是不夠乒乓球出色。」
「行,已經不簡單,出色談何容易?又不是參加運動會。」任俊銘給她一個鼓勵的微笑,丘婷婷還沒有見過任俊銘對她笑,他笑得真好看,一見令人迷倒:「不過,籃球、棒球都要組隊,今天不能玩乒乓球。打乒乓球,也要找個對手。」
「你不喜歡打乒乓球嗎?」
「不是不喜歡,上了中學已經很少玩,在外國只打網球、高爾夫球、壁球和馬球,乒乓球我已經忘記怎樣玩了。」
「噢,今天看樣子我甚麼都不能玩,只能游泳。」
「不用擔心。」任俊銘拉一下她的-辮:「我會找個人陪你。」
因為三個人,又要放大型運動袋,任俊銘開了部平治。
丘婷婷坐在他身邊,看著他駕駛,她還是第一次坐任俊銘開的車。她傾慕地看著他,他帶笑的嘴角向上揚,真是好迷人、好迷人。
車停住,丘婷婷看見一幢房子。
不久,她看見穿著粉紅運動衣的綺年娜跑出來,她先到駕駛座旁和任俊銘嘴對嘴的吻了一下,綺年娜真幸福,她能吻那迷人的嘴,丘婷婷的心是酸的。
綺年娜已來到丘婷婷身邊:「打令,你坐後座好嗎?」
丘婷婷愕然,綺年娜笑著把她拉出來,開了後面的車門把她推進去。她自己坐上了駕駛座之旁。
原來打令是叫她,丘婷婷恍然,她的綽號可真不少:上海妹、土包子、大陸妹……還有打令。
綺年娜把頭擱在任俊銘的肩膊上,愉快地哼著歌。
丘婷婷無精打采的靠在車座上,她不能看到任俊銘的迷人微笑了。
到了運動中心,車一停,兩個穿制服的男孩走過來,任俊銘給他們賞錢,把車匙拋給其中一個,另一個替他們拿運動袋。
先到餐廳吃午餐,是自助餐,丘婷婷很喜歡那些甜品,她拚命吃。
但是,她仍擔心她的運動袋。
為他們提東西的大男孩交給任俊銘一個牌,丘婷婷馬上問:「表哥,三個袋換一個牌?」
「不,這是儲物室的鑰匙,我們租用了一個大儲物室,你要換衣服告訴我。」任俊銘說:「快點吃,我們爭取陽光拍照,你綺年娜姐姐很喜歡拍照。」
丘婷婷也喜歡,如果她穿著這套運動裝拍照一定很神氣,她也應該寄些照片回上海給母親。
但是拍照的是綺年娜,她真會擺姿勢,像娛樂週刊上的明星。
突然綺年娜叫著:「俊銘,我要和你一起拍照。」
「我沒帶腳架來……」
「叫婷婷替我們拍嘛。」
「她不會的,我看有沒有朋友。」
「你的相機是全自動的,白癡都會,難得今天太陽好,快嘛。」
任俊銘走過來:「婷婷,替人拍過照嗎?會不會用相機?」
「普通的會,你的全自動的不會。」
「傻瓜,全自動就更簡單了。」任俊銘教了丘婷婷兩次,婷婷明白了。
任俊銘拍了拍她的頭。
綺年娜纏住任俊銘,又攬又抱拍了好幾張照片。
任俊銘過來拿回相機時,丘婷婷鼓足勇氣向他要求:「表哥,能不能替我拍張照,媽好希望看見我在香港的樣子。」
「當然可以,你為甚麼不早說?那邊風景好,你站在那邊。」任俊銘馬上便答應了:「別立正像操兵,自然一點,笑呀,多點笑容,你牙齒又齊又白,怕甚麼?對,奸,好了,多拍一張,你可以選擇,另外找個地方。」
綺年娜說:「俊銘,我去BOOk場地,否則今天不能打高爾夫球了。」
「好,你去吧!我很快去找你。婷婷,來這邊,唔,這裡景不錯。」
丘婷婷心裡甜絲絲,今天任俊銘對她實在好,令她很開心。
拍完照,任俊銘對她說:「你不會打高爾夫球?」
「我不會,見都沒見過。」
「我和綺年娜去打高爾夫球,你去游泳,等會兒我們去找你,好不好?」
她不想離開任俊銘,但口裡答應下來。
綺年娜帶她到更衣室,丘婷婷把沙灘衣束緊,那泳衣露出她雪白的背,令她羞得要死。
任俊銘和綺年娜到室內游泳池,看著她下了水,他們才離開。
「想不到她的泳術那麼好,蝶式不容易游得好,她簡直像水中蝴蝶。」
綺年娜點了點頭:「就是肥些,她的腰太粗。」
「她吃得多嘛,不過小孩子圓嘟嘟的,怪可愛,她又不是矮,她穿平跟鞋在我肩膊,最少有五-六。」
「找男朋友就麻煩了,身材對女孩子很重要的。」
「她年紀還小,並不急於找男朋友,如果她拍拖,我會勸她節食。我先把相機放好,你在球場等我。」
丘婷婷游完水,換了衣服,他們三個去餐廳吃下午茶。
「我BOOK了壁球室,一小時後我們便可以進去。」
「婷婷不會打壁球,」任俊銘說:「我必須找個人陪她打乒乓球。」
「看看四面有沒有朋友,」綺年娜指住丘婷婷:「這塊鮮忌廉蛋糕你不能吃了,你又肥又白,再吃就變豬。」
「游完水肚子很空。」
「你胖成這樣子,男孩子看見你會拔腳跑,替你找朋友可難了。」
丘婷婷難過地垂下頭。
任俊銘正要開口……
一個陌生的聲音:「俊銘哥!」
任俊銘抬頭一看,嚇了一跳,他把那男孩拖過一邊:「金亨利,幫個忙。」
那男孩好蠱惑,扮個鬼臉:「不要告訴大姐我在這兒看見你跟兩位小姐……」
「那副電腦繪圖機,我後天派人送去給你。」
「你今天為甚麼不找我大姐?」
「她要我跟她應酬兩個美國廠商,小弟,今天週末呀,還談生意,要命!」
「明天你可要約她啊。」
「行啦,喂,你一個人來幹甚麼?」
「我約了同學來打乒乓球,他爸爸是這兒的主席之一,約好在餐廳等,半小時啦,人影不見,我正在到處找他,煩死!」
「男孩還是女孩?」
「男孩。我念的是男校,哪來的女生。唏!我的電話,你在這兒等我。」
金亨利聽完電話回來,板著臉。
「你的朋友不來了?」
「他要陪他媽媽去看外婆,他就是那種媽的乖孩子。」
「乒乓球打不成了。」
「可不是,真討厭,一個人怎樣打?又沒帶泳褲來。」
「我給你找個伴,我表妹。」
「你的小表妹,大姐說過幾次了,她甚麼時候來?」
「她和我一起來的,你告訴你大姐,我和小表妹一起來,別提另外那一個。看,那穿紅色運動衣的。」
「那小肥妹仔,果然很可愛,一張蘋果臉,怪不得大姐喜歡她。」
「她小,你大。其實你和她一樣小,和她打乒乓球,如何?」
「她會不會打?要我教她可沒耐性。」
「別把人看扁了,她運動很出色,快去BOOK場,好了來找我,快!」
任俊銘回來,綺年娜抱怨:「你跟那小孩磨了半天。」
「替丘婷婷找人陪她打乒乓球呀。」
「就是他?你哪來的小朋友?」
「他是翡翠的小弟。」
「哼!」綺年娜翻眼:「國舅爺呢!」
「你不吃醋會死的?」任俊銘搔她一下,綺年娜又笑了。
「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去打球。」
「等金亨利BOOK場回來,我們總不可以就這樣扔下婷婷。」
「要是全滿呢?」綺年娜又在撒嬌:「我今天一定要打壁球,況且我BOOK好時間。」
「亨利回來了。」任俊銘站起來,攬著她的肩膊走過去:「不是全滿了吧?」
「還好,不過要等二十分鐘。」
「我來給你們介紹,金亨利先生,丘婷婷小姐,這位……綺年娜小姐。」
「嗨,小表妹。」金亨利打了個手勢坐在丘婷婷身邊。
丘婷婷睜大了眼,這小毛頭:圓眼、圓臉、圓鼻子,一張孩子臉,叫她小表妹。
「金亨利,你要吃點甚麼?」
「剛吃飽了。」
「俊銘,我們去打球。」綺年娜纏住任俊銘,很不耐煩。
「你們再要一杯奶昔好不好?反正還要等。」任俊銘叫了飲品,簽了單:「七點鐘在大堂休息室等,我們換了衣服到外面吃飯,吃西餐好不好?小孩子都喜歡吃西餐,我去打電話訂座。」
「快嘛,到我們了。」綺年娜催他。
他們走了,金亨利看了看丘婷婷,笑笑。
丘婷婷喝她的草梅奶昔,吃喝是她最大的樂趣。
他們在乒乓球室玩了一個小時,可能大家都年輕,玩起來又忘了形,所以很快就熟絡起來。
丘婷婷知道金亨利是中六的學生,他在家中排第三,也是老么。他今年十八歲,算起來,丘婷婷還比他大幾個月。
大家技術都好,棋逢敵手,十分開心,金亨利擦著臉上的汗水說:「老是十比八,你真叻。」
「真叻?甚麼意思?」
「叻就是好本領、好出色、很強的意思。我不喜歡對手太弱,跟你玩真是開心,要不要再玩一小時?」
「現在是甚麼時候?」
他看了看球室內的壁鍾:「差不多六點了。」
「表哥約了我們七點集合。」
「BOOK一小時,七點一到馬上走,擔保不會遲到,繼續嘛,正玩出味道來,很難碰到你這樣的高手。」
「好吧!」丘婷婷也覺得很開心。
那天的節目真豐富,吃過飯,還去看午夜場,丘婷婷來香港後,第一次看電影,高興得她一直合不攏嘴。
散場出來,大家上了任俊銘的車,金亨利說:「明天星期日,我放假。」
「學校還沒有放假嗎?」丘婷婷問。
「我六月還要考升級試,七月初才放假,我二哥再下一個星期就放假了。」
「他們學校為甚麼那麼早放假?」
「他念大學,大學暑假很長。我二哥是大一學生,大學第一年最舒服了。」他好羨慕的樣子:「我要去玩,要等到七月,否則就只有星期六、日,我家有兩副電子遊戲機,你來我家玩。」
「我不會打怪獸。」
「我教你,包在我身上。」
「我從來沒有到過別人的家裡,我會心慌,手足無措。」
「你不是說喜歡打籃球?想不想打一場籃球?」
「好啊!但是兩個人玩有甚麼意思?」
「我召同學,湊足兩隊人,回學校打,學校有籃球場。不過,我們學校不歡迎女生。」金亨利眼珠轉了轉:「這樣吧,你戴頂鴨舌帽,把辮子藏進去,穿件寬大運動衣,沒有人會發覺你是女孩子。」
「我沒有鴨舌帽,又沒有寬大的運動衣,我只有一套運動衣,剛才在運動中心你見過了。」丘婷婷和金亨利談話,沒有甚麼隔膜,她一直把金亨利當小孩。
「鴨舌帽我有,運動衣嘛,你穿我的不就行了嗎?」
「好,太好!唏,你的同學不會笑我吧?」
「籃球比賽的時候,我們眼中只有一個籃球。」金亨利想了想說:「別忘了帶個運動袋,帶件常服,一雙皮鞋。」
「幹嗎?」
「我們有規矩,輸的那一隊要集資請吃晚餐。」
「你們本來有兩隊,我去做後備?」
「不,今天力奇失約要罰他,他的位置由你代上,我和你同一隊。」
「真……叻。」
「喂,你們倆小的,有完沒?金亨利,你到家了,要不要下車?」任俊銘回頭向他們一笑。
「明天見。」金亨利握了握丘婷婷的手,又向大家揮手:「晚安。」
☆☆☆
金媽看了看鏡裡丘婷婷的影子。
「我不明白。」
「有疑問嗎?」丘婷婷外表雖然沒有甚麼改變,但是她人已沒那麼土了。
「鄭先生約你,你不肯出去,說怕和陌生人出外,但最近差不多星期六和星期日,你都和金亨利少爺出去,難道金亨利少爺不是陌生人嗎?」
「他是陌生人,是小陌生人。」
「小?我不明白。」
「金亨利根本是個小孩子,和小孩子在一起有安全感。」
「我反而覺得你說話越來越有香港味,」金媽把一個銀扣花束在-辮上:「你和鄭先生在一起沒有安全感嗎?」
「當然啦,別人會以為我和他拍拖。」
「你和亨利少爺在一起,人家一樣說你們拍拖。」
「不會的,亨利比我小,我只不過把他當弟弟。」
「還不都是十八歲?最怕亨利少爺不當你是姐姐呢。」
「他沒當我是姐姐,他根本沒把我當女的。」婷婷看了看金媽為她安排好的衣服,是太洋了點,但顏色還可以接受:「我們一大堆人,一起打球,一起練單車,他和他的同學沒把我當女孩,大家很開心,我也安心,起碼沒有像鄭文彬那樣想和我談戀愛。」
「今天你們又到哪兒玩?」
丘婷婷穿上灰黑間條吊帶褲,純白手織毛衣套在褲內,灰短靴,白襪套:「本來我們是想去踏單車,他的朋友沒有空,我只好到他家去打怪獸。」
「你去金家?」金媽很意外。
「金媽,亨利可以來我家,我為甚麼不可以去他家?」丘婷婷抗議:「那太不公平了。」
「男孩子的家不能隨便去。」
「我說過我和金亨利沒有男女之分,在我心裡金亨利是女孩,在亨利心裡我是男孩,金媽,你不是一直鼓勵我多交朋友?」
「是的,自從你和金亨利少爺在一起,人也活潑開朗了,而且可能運動多的關係,人也沒有那麼胖,肌肉結實了,人更好看,如果改一改頭髮,你實在是個美女,算了,」金媽笑一笑:「沒有人介意這些。不過,如果鄭先生知道你常和金亨利少爺在一起,他會很傷心。」
「他不會介意我多個弟弟。傷心?」丘婷婷掛上個皮包:「任俊銘與綺年娜、金翡翠在一起,難道我就不傷心?」
「你既然仍不能把他當作親哥哥,那證明你仍喜歡他,為甚麼不把他爭取回來?」
「憑甚麼?我根本比不上金翡翠和綺年娜。」
「但是,如果……」
「如果我改變外表?算了!」丘婷婷看了看壁鍾:「三點了。」
「你應該有一個手錶,明天我陪你到表行選一個,你怕麻煩,叫孫少爺帶一個回來,家裹開鐘錶行,最方便了。」
「一屋子都有鐘,現在我並不太需要手錶,等開學再算吧!」
丘婷婷始終認為任俊銘應該主動送一隻表,名牌也好,一百幾十的也沒關係,只要時間准,因為任家有兩間鐘錶行。但是,任俊銘好像從來沒有想起過。
也許,遲些等她十九歲生日吧!
「金家的車子來了!」金媽聽到聲音,走到露台一看。
「亨利說過派車來接我,金媽,我出門了,請代我告訴任俊銘,今晚我會在金家吃飯。」
「我知道。」金媽一直送她到花園:「玩個開心。」
丘婷婷上了車,她伸出頭和金媽揮手。
金媽像任老太一樣喜歡丘婷婷。
汽車駛進金家花園,丘婷婷看見金亨利穿套灰色的運動裝跑出來。
他拉她下車:「你今天特別好看。」
「你經常這樣對男同學說話的嗎?」
「你有沒有發覺我們今天很配,」金亨利看她一眼:「都有灰色。」
「姐弟同心?」
「你說甚麼?」他尖叫。
一個男孩子迎面走過來,很瀟灑,一條紅色牛仔褲,一件套頭白毛衣,白長靴,哎!這男孩在哪兒見過?上海?做夢,噢,在電視,剛來香港時在電視上見過,長長的眉,長而大的雙皮眼,嘴角向上翹,噢!劉文正,不是吧?劉文正看來比任俊銘還要大,這男孩大不了金亨利多少,劉文正的小弟嗎?
他也在看丘婷婷,這妞很年輕,皮膚美得出奇,十分健康,就是稍嫌她胖了一點,她的髮型也怪,但樣子很美、很甜,看了令人舒服,在香港很少見到這樣的女孩。
「二哥,你沒出去?」金亨利看了看他們:「給你介紹朋友——小表妹。」
「有人姓小的嗎?」他笑,這個劉文正不同,劉文正有點憂鬱,他是開朗的。
「我是丘婷婷。」
「我是金柏嘉,行年二十,尚未娶妻,港大經濟系一年級學生,今年秋初升大二。」他一本正經的樣子,丘婷婷忍不住掩嘴笑,他也哈哈大笑起來。
「大學裡有很多女學生追求二哥,說他比劉文正還靚。」
「靚?」丘婷婷問。
「英俊、漂亮的意思。」
「胡說八道。」金柏嘉握著拳頭在他弟弟面前晃了晃。
「不承認靚?好啊,你很醜。」
「哪來的女學生,小表妹,你別聽小弟亂吹,根本沒人追求我。」
「啊,艾蓮、科娜、露絲不是人?」
「女同學呀。」金柏嘉揮揮手:「別談那些無聊話,小表妹來為甚麼不告訴我?」
「你約會多,自從你放假,哪一天在家,告訴你有甚麼用?小表妹又不是波姬小絲。」
「小表妹不比波姬小絲差,她有一份純。」他提議:「邊走邊談好嗎?老站在甬道上。」
「我不是有一份純,是有一份土。」
「土?哪兒?」
「頭髮。」
「頭髮是小事,人長得醜,髮型再美也無補於事。」
「你真仁慈,你還是第一個人這樣跟我說。」丘婷婷對金柏嘉很有好感,但人家是大學生,沒理由把他當弟弟。
「我也沒說你梳辮不好看,」金亨利連忙說:「你來時我還讚你特別好看。」
「那我也應該謝謝你。」
「今天你們有甚麼節目?」金柏嘉問。
「我們先到餐廳吃點心,然後到遊戲室打怪獸。」丘婷婷在中間,金亨利要把頭伸過去:「我特別說明,是我和小表妹,因為你一向不喜歡玩電子遊戲,說它悶,而且,你必然約了女朋友。」
「我很樂意陪小表妹打怪獸,今天我沒有約會,一個人在家怪可憐。」
「翡翠姐姐呢?」丘婷婷問。
「大姐和俊銘哥去了大嶼山度假。」
到了餐廳,金柏嘉馬上替丘婷婷拉開椅子讓她坐下,金亨利呆了眼。
金亨利從來沒有這樣招呼過丘婷婷,吃飯,大家吃,如果不坐家裡的汽車,由於他沒有駕駛執照,有時坐計程車,甚至擠巴士。
不過,吃點心時大家有說有笑,吃過茶便到遊戲室去玩。
不知道是不是丘婷婷在,對電子遊戲沒有多大興趣的金柏嘉,竟然也玩得很開心,贏了又跳高又拍手掌。
金柏嘉想不到自己會喜歡電子遊戲,一向覺得這玩意無聊,丘婷婷也想不到金柏嘉比金亨利更活潑,這令丘婷婷感染到歡樂。
吃飯時金亨利搶著給丘婷婷拉椅子,金柏嘉並沒有和他爭獻慇勤。
一頓飯,三個大孩子吃得很開心。
主要是熱鬧,平時父母、大姐總有應酬,家裡剩下兩個男孩,金柏嘉怕靜,出去和朋友玩,金亨利也不想獨個兒留在家裡。
吃完飯,再吃水果,凍飲後,時間已不早,丘婷婷要走了。
「我開車送你回去。」金柏嘉說。
「司機接她來的,司機送她回去就行了。」金亨利說。
「時候不早,也該有個人陪伴小表妹,怎能交給司機?」金柏嘉說著,拋起車匙,丘婷婷來時他本來正想出去。
金亨利想一想,點點頭:「好,我與司機送她回家。」
「再見。」丘婷婷向金柏嘉微笑道別,紅唇後,露出一排潔白可愛的牙齒。
金柏嘉一直站在露台的圓柱旁,看著金亨利和丘婷婷雙雙離去。
☆☆☆
第二天,丘婷婷正在吃早餐,亞鳳把電話拿到餐桌上:「婷婷姑娘的電話。」
「謝謝。」誰來的電話?十點,金亨利應該還在上課。鄭文彬?
「喂?」
「吃早餐?要不要我遲些再打來。」
「你是誰?」
「我是金柏嘉。」
「是你?」丘婷婷雖然感到意外,也很高興:「早點我差不多吃完了,有事嗎?」
「大姐說你由上海來的。」
「不錯,你也應該看出來,我大胃口,比普通女孩子胖,香港的女孩子流行瘦的,我也覺得自己胖了點,正逐步節食,所以早餐也不想吃得太飽。」
「太瘦和太胖對身體都不好,節食倒不必,多做運動,同樣會達到減肥效果,你做運動嗎?」
「有,但很少,天氣熱了我會天天游泳,我完全是因為饞嘴,我在上海不胖也不瘦,甚至有一點瘦。」
「你來香港多久了?」
「一個多月,所以才會那麼土。」
「來了一個多月學會講那麼好的廣東話,你真棒!」
「好可談不上,我表哥常常說我咬字不正,音又不准,金媽也是這樣說,你可不要亂捧。」
「起碼我明白你說甚麼,我們說的你全懂,有些人別說來香港一個多月,就算十幾年還不會說廣東話。」
「廣東話不是來香港學的,在上海,住對戶的張叔叔討了個廣東兒媳婦,媽一直叫我跟她學廣東話。」
「你很早就想來香港了?」
「是的,」因為她很小年紀就知道自己要嫁到香港來,那是她媽灌輸她的思想:「不過,來香港要得到有關當局的批准,我獲批准便馬上趕來。」
「香港的確有吸引人的地方,比如新界、離島、海洋公園……這些都是外地人來香港必到的地方,你最喜歡到哪兒玩?」
「很慚愧,我哪兒都沒去過。」
「你表哥……」
「他忙著拍拖,你知道的。」丘婷婷苦笑,這是教她傷心。
「是的,他要陪大姐,可是最近一個月你都和小弟在一起,他沒陪你嗎?」
「有的,我們常去打球、游泳、踏單車,也有看電影、逛街。亨利還要上課,每個星期只有星期六和星期日才有空,他是想帶我去新界玩,但聽說星期六沙田賽馬,星期日大家都往郊外跑,亨利說車塞得厲害,用車子排長龍的時間,可以做很多事。不過,他答應一放暑假馬上和我游新界,他也約好一班同學七月初陪我去海洋公園。」
「現在距離七月還有兩個月,不要等了,今天去新界,明天去海洋公園,日本來的偽虎鯨和殺人鯨做表演,很有趣的,況且海洋公園還是個拍照的好地方,我替你拍些照片。」
丘婷婷聽得開心,她很想去海洋公園,更想拍照,她答應二姐寄些海洋公園的照片給她。還有游新界,啊!她夢都做過了:「可是……」
「今天星期一,沒賽馬,車子也不用排長龍,我們還趕得及到沙田游國際城,然後去吃乳鴿。」
「除了我和你。還有誰?」
「只有我和你,大姐上班,小弟上學,我又沒約一大班同學。」
「就我們兩個嗎?」她心很亂。
「你和亨利有沒有單獨一起出去。不是每一次都是一大班人吧?」
「我和亨利去看過戲,吃過飯。」
「那為甚麼害怕和我單獨出去?因為亨利是好人,我是壞人?像武俠電視劇,他是大俠,我是魔頭?」
「不,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只是……」婷婷真不知道該怎樣說。
「只是我和你一起沒有安全感,我九成是壞蛋。」
「不是的,真的不是。」
「那很好。」他聲音很愉快:「一小時夠不夠?」
「夠不夠做甚麼?」
「女孩子出門總要化妝打扮。」
「你知道我根本無妝可化。」
「我最不喜歡女孩子化妝,我十一時來接你。」
「喂,喂……」金柏嘉已掛了電話,丘婷婷有點手足無措,終於,也放下電話。
她看看壁鐘,問亞鳳:「金媽呢?」
「這時候多半在插花。」
「請她到我房間。」
☆☆☆
金媽一面選衣服,一面問:「亨利少爺今天不用上課嗎?」
「為甚麼不用上課?下了課還要補課,他快要考試了。」丘婷婷用刷子刷著長髮,眼睛瞄著鐘。
「既然亨利少爺要補課,他頂多只能來吃飯,現在不必急急換衣服,換好衣服等人,最煩。」金媽提議。
「金媽,我十一時就要出去呀,還得趕快一點。」
「十一時?剛才你說亨利少爺要上課,啊,逃課開溜。」
「我又沒說和亨利出去。」
「另有其人嗎?唔,你終於回心轉意,一定是鄭先生。」
「你為甚麼老提鄭文彬,鄭文彬是好人,對我也照顧,我跟他在一起,沒那種興奮喜悅。」
「不是鄭先生,」金媽想一想:「還有誰呢?」
「金亨利的哥哥。」丘婷婷放下刷子。
「柏嘉少爺?」金媽翻衣服的手停下來:「你昨天才第一次到金家吃飯,你以前已經見過他?」
「不,我是昨天才認識他的。」
「他約了朋友,一起約你出去?」
丘婷婷搖一下頭:「他是特地陪我游新界,那是我一直想去的地方。」
「這樣說,你是和他單獨出去了,你不是不肯和陌生人出去嗎?怕沒有安全感。」
「柏嘉不是那種人,我們雖只認識一天,但我們很談得來,我和他在一起很開心。」
「外面還會有人說你拍拖,你不可能把他當弟弟,他比你大。」金媽找到衣服,很配合今天的天色。
「我怎能把他當弟弟,他已經二十歲,又是大學生。」
金媽替她結辮子:「你把他當親哥哥?他也把你當男孩子?」
「我沒想過他是我哥哥,其實,他比我大不了多少,玩起來像個小孩,看樣子他也沒有把我當男孩,他很尊重我,不像金亨利那樣大情大性。」
「一男一女單獨出去,就是拍拖啦。」
「他怎會和我拍拖?他條件很好的,有很多女孩子追求他,這樣的男孩子只會嫌女朋友多,怎會追我這土包子?」
「他不喜歡你,幹嗎那麼好心陪你去游新界?」
「不論男女,總可以交朋友的。反正他放假,閒著,他喜歡和我交朋友,是真的,我喜歡和他交朋友,也是真的。但是拍拖就不可能了,叫我怎樣配他?配鄭文彬還差不多。所以,他不可能打我的主意,我和他在一起很安全。傻瓜才會認為我們正在拍拖,那麼俊的男孩配個土包子,他才受委屈呢!」
「你老把自己看扁,不過,不管怎樣,你和柏嘉少爺交朋友我很替你高興。沒朋友多寂寞!有一個那麼出眾的男朋友,孫少爺也不敢輕視你。」
「他才懶得管我。」
丘婷婷穿了一套米色絲絨套褲裝,一雙銀橙色皮鞋,這鞋子的鞋跟像凳腳一樣,一-半高,很別緻。還有個橙色銀條子的掛肩手袋。
「要不要噴點香水?」
「不要。」丘婷婷搖頭:「他還以為我引誘他。」
還差五分鐘,丘婷婷連忙下樓,她剛要跑出客廳,金柏嘉已經把車停在台階。
他開了一輛跑車來,他下車,向丘婷婷笑了笑,替她打開駕駛座位旁的車門。
「要不要進去喝杯東西?」
「下一次吧,今天我們要去很多地方。」他伸手請丘婷婷上車,丘婷婷上車,他又替她關上車門。
金媽出來,他向金媽打招呼:「嗨!金媽。」
「今晚回來吃飯好不好?」金媽追上前,她實在為丘婷婷而高興。
「謝謝。今晚我帶丘婷婷吃海鮮,再見了,金媽。」
他上車,呼的把車開出去。
駛出大門不久,他又把車子停下來。
不是車壞了吧?那麼新的跑車。
金柏嘉伸手到後面,拿了一支白玫瑰遞給丘婷婷:「送給你。」
「我?」丘婷婷拿住花,驚喜交集,超過十八年,她還是第一次接受男孩子送花。
「你很純潔,應該喜歡白玫瑰。」
「野花我一樣喜歡,」她看看他:「因為從來沒有人送花給我。」
「喜歡嗎?」他覺得很滿足。
「當然喜歡,能把它帶回家就好。」
「花是你的,你有權把它四處帶著。」
「回家時恐怕花已謝了。」
他笑一笑,笑得有點狡黠。
今天他穿了件黃色V領手織毛衣,藍色燈芯絨褲,領口一條藍色釘銀珠的三角巾。
他繼續開車:「婷婷,前面第一格有罐裝果汁,渴了隨便拿。」
「你大姐、三弟都叫我小表妹,只有你一個叫我名字。」
「你又不是我表妹,而且我喜歡你的名字。」
「柏嘉,」丘婷婷輕撫玫瑰花:「真的只有我們兩個人游新界?」
「是的,已經說過了。」
「這樣會冷落你的女朋友。」
「甚麼女朋友?」他的大眼睛眨了眨。
「常跟你玩的女孩子。金亨利說,你被一班女同學追求。」
「亨利破壞我的形象,把我說成第二個任俊銘。就算有女同學追求我,我也未必接受。」
「我不相信你沒有女朋友。」
「如果我告訴你,我這年紀還沒有交女朋友,你也不會相信。」他開車很快,因為很專心:「不過,那些一般的女朋友是無聊時,大家玩玩消磨時間罷了。現在我並不寂寞,因為我和你在一起。」
「請她們一起去,人多些更開心。」
「小姐,你由上車到現在,就是怕和我單獨在一起,我面目可憎嗎?我是色狼嗎?我和金亨利有甚麼不同?我比他大兩歲,你嫌我老?」
「怎會?我表哥二十六歲我也不覺得他老,他還算年輕,何況你!」
「換個話題好不好?看,前面是獅子山隧道。」
「過隧道要收錢嗎?」
「是的,香港還好,日本每隔一段路有個站——有科金。」
「有科金?」
「要付款的意思,走一段路,付一次錢。不過,日本的道路建築比香港好。香港的路常爛,掘掘這兒,又掘掘那兒,阻塞交通。」
「你去過很多地方?」
「不多,亞洲的國家、美國、加拿大和澳洲。」
「嘩!世界五大洲你去了三個洲。」
「以前放暑假,爸媽喜歡帶我們姐弟去旅行,近一兩年人人忙,想去歐洲去不成,大姐倒是常去意大利、法國,購買時裝的。」
「你和亨利真幸福,去過中國嗎?」
「沒有,大姐做生意去過,和你表哥公幹去的,不過我們到過台灣。」
「我們家鄉的人最喜歡來香港,去台灣和美國。」
「你想不想去美國?」
「當然想,但我拿的還是綠咭,七年後我才能到外國去。」
「七年的時間並不太長,七年後我陪你出國,到處看看。我猜你最喜歡去三個國家。」
「那三個國家?」
「日本、法國和瑞士。」
「我對時裝沒有很大的興趣。瑞士是世界花園,我倒想去看看。」
「你現在先看看那邊。」
「呀!好美,像個城堡。」
「外表不錯,但裡面並沒有宮殿。」
金柏嘉停了車,進城堡要購買入場券的,這入場券又可以當食物券用。
「這兒最美的是一座很大的假石山,假石上流水潺潺,石上還有很多瓷器玩意兒。」
「那白色的,很大的是甚麼?」丘婷婷邊走邊看,她對甚麼都覺得新奇。
「觀音大士,下面有蓮花座的。」
「這兒有小橋、流水、涼亭,一切都古色古香。」丘婷婷深深吸一口氣:「在這兒拍照其實也不錯。」
「你要不要扮演一位古典的小姐?」
「我又沒有戲服,古代的人不梳-辮的。」丘婷婷攤了攤手。
「這兒有出租戲服、頭飾、道具,還可以請人替你拍照。」
「真的?」丘婷婷的眼睛充滿好奇和興奮。
「不騙你,你跟我來,我扮書生,你扮小姐……」
拍過照,丘婷婷拿著那些即影即有的相片邊走下樓梯邊笑。
金柏嘉拿著紙扇,戴上書生帽,穿上古代書生袍,很有趣。丘婷婷戴上古裝頭飾,穿上繡花的古代小姐衣裙,手拿羽扇,出奇的美麗。
剛才替他們拍照的人,說丘婷婷最適合做「神雕俠侶」的小龍女。
「這位小姐好清麗,她好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小龍女。」拍照的人說。
金柏嘉看著丘婷婷一直在笑,他心裡十分高興,也樂意聽人家對丘婷婷的讚美。
「我把這些相片寄回上海,擔保媽嚇了一跳。」
「即影即有的相片不能保持恆久,會褪色的。」金柏嘉拍了拍口袋:「你現在明白我今天為甚麼不帶相機來給你拍照了吧。」
「我明白,你想得很周到。」
「明天去海洋公園,非帶相機不可,那兒天然環境美,可取景的地方多。現在,我們應該去吃午餐了。」
「你的入場券還沒有用。」
「這兒露天咖啡座的飲品不大適合我們,況且喝滿一肚水就吃不下又肥又嫩的乳鴿。」
燒乳鴿和-乳鴿的確美味可口,丘婷婷吃得很滿意,喝茶的時候,她突然問道:「現在是甚麼時候了?」
「差不多一時三十分。」
「糟糕!」她叫了起來。
「怎樣?」
「補習老師要來了,若看不見我,以為我在逃學,他會生氣的。」
「你要補習嗎?」
「補習英文,你大姐替我找了間英文書院,那些英文書籍我全都不懂。表哥怕我追不上功課,為我請補習老師。」丘婷婷連茶都喝不下。
「不用擔心,少上課一天,失去的一課我替你補上。」
「我不是擔心這些,我不上課應該一早通知他,不能讓他白跑一趟。」
「你甚麼時候上課?」金柏嘉馬上叫侍者結賬。
「每天二時至四時。」
「飛車回去,也趕不到兩點鐘。」
「怎麼辦?」丘婷婷沒了主意。
「打電話告訴金媽,請她轉告補習老師今天不用到你家,請假一天,若是來不及,老師來了,請金媽向他道歉,說你因事出外,用車送他回去。」
「這辦法也妥當。」
金柏嘉陪丘婷婷打電話:「請假兩天,我們明天去海洋公園……」
車又在路上,丘婷婷看了看她那支玫瑰,玫瑰插在座位後一個瓶子內,瓶裡有水,花完全沒有乾枯的跡象,仍很新鮮。
「明天真的要去海洋公園?」
「你不想去?在海洋公園拍生活照啊。」金柏嘉看著她:「你會喜歡那兒的海豚、熱帶魚和鸚鵡的。」
「但是……」
「怕單獨和我在一起,你到底在害怕些甚麼?」
「我答應亨利暑假去的。」
「去兩次海洋公園你不會覺得悶,三次就不必了。你聽著,亨利的攝影技術沒我好。」
丘婷婷輕輕吐口氣,擺脫金柏嘉不容易,或者應該說,和他在一起太開心。
「你每星期補習多少天?」
「由星期一至星期日。」
「天天補習?你還有時間出去玩?你為甚麼不選早上,早上補習,下午的時間自己分配。」
「補習時間是我自己挑選的,當時我還未認識亨利,在家閒得發慌,甚麼時間對我都一樣。」
「現在不一樣,我放假,可以天天陪你,亨利他們也會找你。早上出去玩,兩點鐘就趕回去,四點後又出來,時間怎樣分配?」金柏嘉大力反對:「你來香港,哪兒都沒去過,趁我放假,帶你游香港一周。到我上學了,你也上學了,想去玩也不可能。」
「把補習時間改在上午?」
「上午精神好,最適合補習,上完課出外玩,也不用擔心趕來趕去。讀書、娛樂兩樣都可以兼顧,你自己考慮一下。」
「唔,」丘婷婷點了點頭:「我們現在去哪兒?」
「去雍雅山房喫茶。」
「剛吃完飯又喫茶?」
「那地方應該去看看,人家花了很多心思,坐在那裡喫茶很舒服。」
「一頓頓吃,我快要變沈殿霞了。」
「不一定要吃很多東西,比如喝杯西柚汁也可以。吃完茶,我們一直向前,沿途也有一些值得一看的風景。我告訴你哪兒是望夫山……黃昏我們到青山買海鮮,你喜歡吃的:蝦、魚、帶子……然後我們帶到酒家,叫他們依照我們的喜愛去烹飪,保證你贊鮮味可口。回市區如果時間早,我們還可以看場電影……」嘩!節目真豐富,由早排到晚,如今想寂寞,難了。
想想初來香港的情景,每天吃飽飯看電視、睡覺,由早到晚等見任俊銘一面,連續兩星期沒人跟她正式交談過。
那天回家已接近深夜十二時,金柏嘉把車駛到台階停下,然後開門攙丘婷婷出來。丘婷婷說:「進去坐會兒嗎?」
「時候不早了,回去洗個熱水澡馬上睡覺,明天九時半我來接你去吃早餐。多帶兩條裙子,明天拍照。」
「晚安。」
丘婷婷往前走,金柏嘉把玫瑰送到她手上:「回到家花還沒有謝。」
「謝謝你的周到。」
他笑一笑,看著丘婷婷說:「明天見。」
金柏嘉開車走了,丘婷婷回到屋子,金媽迎出來:「今天玩得開心了?啊,還有玫瑰花。」
「我把它插在睡房的花瓶裡。」她經過客廳、跳舞廳、小偏廳,然後急步上樓。
「玫瑰花是送給愛人的。」金媽一直跟住她。
「沒有這回事,只是金柏嘉的習慣,今天我們沒有拍拖。各走各的,他很尊重我,我也從不提防他。金媽,快調水給我洗澡,明天一早我要起來。」
「又要出去?」
「去海洋公園。」她很快脫下鞋子。
「和柏嘉少爺?」
「除了他還有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