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中只有你「她就這樣一直守望著那個男人,最後變成了一朵鮮花,多浪漫啊?」
靜珍帶著一臉失望的神情看著怡靜說道。
「浪漫?簡直是噁心。」
有時候,某些東西會在過去很久之後,又在非常不經意間突然被記起。一天早晨,望著自己辦公室桌上擺放的花瓶,還有花瓶裡插著的那幾支素菊時,信宇就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
「已經是秋天了,所以特意挑了這種花插在這裡,希望室長您會喜歡。」
新來的女秘書留在書桌上花瓶裡的花,信宇覺得自己曾經在某個時候,在某一次結婚典禮上看到過,當時,在那次婚禮上用類似這種花親手為新娘製作花束的妻子曾經說過的話此時也迴盪在他耳邊。
—愛情是愛情,幸福是幸福,這一點你不是也知道嗎?
儘管如此,她還是撒謊說凡是舉著自己製作的花束走進結婚禮堂的新娘們都生活得很幸福,然後把那個花束塞進新娘懷裡,那次婚禮結束的幾天之後,他也和妻子舉行了婚禮。
突然,他的視線停滯在花瓶旁邊放置的日曆上。
「該死,居然已經過了。」
信宇這才又粗略地算了算,原來那天正是他幾乎把妻子弄哭的那一天,於是他又像以往遇到困難的時候一樣,用手指輕輕揉著太陽穴強迫自己想出對策,馬上,內心的某個角落裡有個聲音開始對他輕聲低語。
『這也沒什麼嘛,只不過是那個女人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就大發脾氣,自己一個人生了幾天的悶氣而已,曬她兩天,她自己就會覺得無聊,不知哪天又會心血來潮因為某些我無法理解的事而破涕為笑,又會繼續每天給花澆水的生活吧。』可是馬上又有一個持相反觀點的聲音響起。
『可是那種神情,那種痛哭之前掉頭走掉的舉動還是第一次啊。』信宇並不是為了類似這種愛情的小爭吵才和怡靜結婚的,這樁婚姻完全是出於某種需求而完成的。但是,被那雙淚眼朦朧的眼睛注視過之後,再鐵石心腸的姜信宇也覺得心裡有些彆扭。
信宇的手指輕敲著辦公桌的一角,幾分鐘之內,他感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焦慮不安,最終,他在對著自己的手機相了好一陣面之後,還是給家裡撥了一個電話,在電話接通的聲音迴響在耳邊時,他一直在暗自盤算著,要不然晚上叫她出來,找個有情調的地方吃頓飯?到時候就說是自己忘了把禮物送給她,同時把禮物塞到她懷裡,這樣似乎還不錯。
『不過到底應該買什麼給她呢?這女人都喜歡些什麼來著?』不管信宇如何想破頭殼,還是想不出怡靜喜歡的東西,因為在偶爾出差回來,或者在必要的時候,他也會買一些鑽石或者其他女人通常比較喜歡的名牌皮包給她,但她也只是假裝很喜歡,其實並沒有真正滿意過。而現在,信宇不想用一般女人喜歡的東西來討好怡靜,他想買一樣怡靜真正會喜歡、會接受的禮物給她。但是,他實在不知道怡靜到底喜歡些什麼,不對,知道是知道,只是不願意接受罷了。
『整天哭鬧的孩子,如果不是這個那一定就是那些破爛花。』在這兩個選擇中,能夠馬上放在她眼前的就是可以真實擺在她面前的那些花啊草啊,但是自從怡靜外婆的葬禮時他送了幾十個白色菊花做的花圈之後,他就再也沒給自己的妻子送過花,就算他送給她比那些花貴重無數倍的禮物,她也沒有真正開心過,所以他明知道一盆小小的鮮花就能讓怡靜當場開心地笑出來,他仍舊固執地放棄了送花的選擇。
因為他實在是很討厭怡靜最喜歡的那些花草,直到現在為止,每次她因為某件事而跟他發生爭吵的時候,她十有八九頭也不回地走進自己一手佈置起來的『花圃』裡去。鮮花幾乎成了她的情夫,到底那女人在那一片花叢中想什麼想得那麼入神呢?
『會不會是在想從前交往過的那個種花的傢伙?又或者是如果沒有我的橫插一腳,現在已經和那傢伙一起享受的美好未來?』不管答案是前者還是後者,結果都會同樣令韓怡靜的丈夫姜信宇感到很不痛快,就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桌上的電話免提口裡傳出嘀嘀的信號音,原本以為會接聽電話的女人居然沒有接聽,打手機也是一樣。
「這傢伙,又跑到哪兒去了?」
信宇『啪』的一聲合上了手機,然後用一種反感的目光重新審視著擺放在自己面前的這個花瓶,好像這個花瓶就是那個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就讓他煩心的妻子。
幾秒鐘之後,信宇按下書桌上免提電話的按鈕,然後用清晰的聲音說道。
「我書桌上的花瓶,請拿走,桌子上看起來太亂了。」
此時,怡靜並不是故意不接丈夫打來的電話,儘管不能肯定她是否會和氣地接起電話,但這種故意不接電話的行為只有姜信宇那樣的人才能做的出來,韓怡靜可絕對不是這樣的人。只是當時怡靜所處的地方很嘈雜,而且那種嘈雜的活力一下子抓住了她,以至於她根本感覺不到手機在震動。一間窄小的房間裡傳出一陣乾杯的聲音,與此同時,還能聽到怡靜的妹妹——靜珍輕快的聲音迴盪在房間裡。
「好了,大家注意!注意!讓我們大家共同舉杯祝賀!歷時兩年的韓怡靜和鄭恩珠的『幸福的小樹林』店終於開張了!喂,負責放鞭炮的,傻看什麼呢?還不趕快把鞭炮點起來?」
是啊,那天正是怡靜和她最好的朋友——恩珠一起苦心準備了兩年的花店終於開張營業的日子,這是多麼具有歷史性意義的時刻啊。店舖的名字叫做『幸福的小樹林』,這是為紀念兩年前怡靜第一次親手為別人製作花束而得來的。那個十分鍾意怡靜親手製作的花束的女人曾經在之後的某一天給怡靜打來了電話。
「那個花束,你還能做嗎?當初我接過那個花束時就很喜歡,所以我想其他新娘也一定會喜歡的,我是從事婚禮咨詢方面工作的,現在有很多新娘都希望能擁有一個與眾不同的新娘花束,所以我認為這個市場值得開發,啊,或者你對賺錢的事情沒有興趣?」
當時的那個新娘只知道怡靜擁有一顆體諒別人心境的心,還有製作新娘花束的高超技藝,除此之外對她一無所知,所以才會這樣問她。那個人的意思是,身為富有之家的長女,又嫁進了一個同樣富有的婆家,這樣的韓怡靜還會對賺這點小錢的事情感興趣嗎?可是怡靜卻簡單明瞭地回答了她的問題。
「不,我很有興趣。」
於是怡靜對家裡說要提高自己的修養去學習插花,實際上卻偷偷跑去正式學習有關花卉研究的課程。當初在父親家好不容易拿到的2級資格證這下終於能發揮它的作用了,以她的程度再過一年左右就可以獲得花卉師的1級資格證書了,這就意味著她除了製作類似新娘花束的事情之外,也可以去婚禮或聚會現場擔任專業的花卉咨詢師了,意味著能獲得更多的事情,更豐厚的報酬,以及更廣闊的自由天地了。怡靜就這樣偷偷賺了兩年錢,今天終於和朋友以各自一半的投資比例開起了這家小小的花店。
『結婚從某種角度來看實在是件好事啊。』這些從前寄人籬下在老巫婆家時做夢都沒想過會擁有的自由外出權力,而且自己的妯娌居然還給自己介紹了很多事情做,這實在是件意外的禮物,這麼看來比起當初姜信宇承諾她結婚之後可以過上女王般奢華生活的花言巧語,怡靜更滿意現在這種生活的充實。
「祝賀你,弟妹!不對,今天開始應該稱呼你為韓社長了吧?」
這個人就是怡靜所製作的第一個花束的主人——茹珍,她當初太喜歡怡靜做的花束了,於是就把她介紹到自己工作的婚姻咨詢事務所,今天她也挺著自己的大肚子,抱著一面作為開業禮物的鏡子來到了慶祝現場,怡靜則張開雙臂對她的到來表示了最熱烈的歡迎。
「謝謝你,嫂子,哇!鏡子,太感謝了,哦,英恩也來了啊。」
今年已經滿六歲的英恩躲在媽媽的裙擺後面,一雙大眼睛好奇地盯著眼前這個小花店裡各色各樣的鮮花,隨後抬起頭來,沖跟自己打招呼的嬸嬸露出一個天真燦爛的笑容。
結婚之後,生活逐漸有了穩定的經濟基礎,英恩終於可以接受集中性的治療,也許是治療真的起了作用,這個曾經不愛哭也不愛笑的冰雪公主如今在面對極少數親近的人時,可以展露出一點笑容了,怡靜很感激自己也被包括在那極少數的幾個人中。
「既然你們開的是花店,那花一定是很多了,所以苦惱了很久之後我訂做了這面鏡子作為禮物,你們店舖的位置比聽說的要好啊?也祝賀你,恩珠,不過……」
這時茹珍突然壓低聲音對怡靜耳語道。
「現在你的店舖也開張了,那以後就會經常不在家了,和你老公說過了嗎?他知道今天開業的事嗎?」
「不,他還不知道,而且今後我也會盡可能不讓他知道這件事,反正剛開始還是主要由恩珠照看店裡面的事,我覺得應該還能瞞他一段時間吧。」
直到這時還是一臉溫柔表情的怡靜突然閃過一絲擔憂的神色,望著眼前的怡靜,畢竟年長她幾歲,相對也更加現實一些的茹珍不禁擔憂地歎了一口氣。
「也許你事先對他坦白,尋求他的諒解會更好一些,不對,肯定會更好一些。我當初打算自己出來賺錢給女兒治病時,就把女兒托給了我母親,剛開始,英恩經常和她爸爸發生矛盾,但現在他很理解我,而且也幫了我很多,所以,弟妹你也……」
「我家那位和哥哥可完全不同。」
怡靜突然用不同於平常的態度生硬地打斷了茹珍的話。沒錯,姜信宇和茹珍的丈夫俊宇是完全不同的,簡直就是天壤之別,茹珍的丈夫為了愛曾經甘願放棄自己所擁有的一切,而自己的丈夫卻嘲笑說人世間根本沒有什麼愛情,這兩個人怎麼可能相提並論呢?
『和我一起生活的這個男人討厭一切我所喜歡的東西,結婚之前,他只是因為我拒絕了他的求婚而一時激起了好奇心,是因為他自以為是的自尊心受了傷才會堅持和我結婚,但真正結婚之後,我在他眼裡和路邊的一塊小石子沒有什麼區別,而且對於所有除了他本身以外我感興趣的所有東西,他都無法忍受,我丈夫就是這樣一個無聊的男人。現在家裡那個小小的花圃,他雖然採取了默許的態度,但如果他知道我又擁有了一樣自己十分珍愛的東西,他一定會想方設法從我手中把它奪過去的。我已經經歷過一次被他奪走心愛之物的痛苦,你現在還要我親口向他坦白我又擁有了一樣自己珍愛的東西?我為什麼一定要那麼做?』想到這裡,怡靜突然感覺到茹珍注視自己時那種擔憂的目光,於是馬上朝她露出一絲牽強的微笑。
『你真是個大好人,可你知道自己是個多麼幸福的人嗎?懂得如何去愛的你幸運地遇到了一個同樣懂得愛情的男人,並且生活在一起,所以你是根本無法理解我或者我的丈夫的。』怡靜嚥下自己幾乎脫口而出的這些心裡話,順手遞給茹珍一個盛滿了熱乎乎的年糕的盤子。
「多吃點兒吧,我剛剛拿過來的,很好吃呢。其實我本來準備了豬頭肉,還有老白干,準備和你一醉方休的,不過現在看情況是不太可能了。」
面對悄悄轉換了話題的怡靜,茹珍看了她一會兒,然後露出一個無可奈何的笑容,伸手接過了那份年糕。
「啊,老白干!肯定很好喝,真是的,我,等生下肚子裡這個小東西之後真得好好大吃一頓,大醉一場啊,我好想吃生魚片啊,還很想喝酒,不過這個年糕看起來好像也很好吃的樣子……呵呵!」
就在這時,剛剛高高興興接過那份年糕的茹珍臉色突然僵住了,從她穿著的孕婦服下面有乳白色的液體開始斷斷續續地流下來。
「嫂子!」
「弟,弟妹!我,我……啊,啊!」
「好,好!先靠在我身上!靜珍!靜珍啊!」
怡靜邊伸手扶住半蹲在地上臉色慘白的茹珍,邊朝裡屋正在和別人舉杯慶祝的妹妹靜珍大聲喊道。儘管在一年的實習期間,靜珍突然決定脫掉那身衣服,開始了現在選擇的白手起家的創業之路,不過再怎麼說她也是已經通過國家醫生考核的國家公務員醫生啊。
「預產期還沒到啊,這個,英,英恩當時也是正好在預產期滿的時候出生的啊,哎喲。」
茹珍在別人的店舖開業典禮上突然開始陣痛,聽著這位准產婦急促的呼吸聲,靜珍抬手看著手錶,開始計算她陣痛的週期,然後用她特有的沉著語氣宣佈道。
「間隔5分鐘,陣痛30秒,看來孩子是要提前出來了,必須馬上送她去醫院!離這裡最近的婦產科醫院在哪兒?車!車呢?」
聽到靜珍的問話,怡靜這才反應過來,連忙一臉焦急地對恩珠喊道。
「恩珠!我們送貨的車!你有那輛車的鑰匙吧?」
剛才還是一片喜氣洋洋氣氛的開業典禮,可現在整個花店裡已經亂做一團了,他們迅速將這位待產的產婦送上店裡準備送貨用的車子,然後馬上發動引擎直奔最近的醫院呼嘯而去。原本是花店的送貨車,第一個運送的居然是個待產婦,這可真是有點不可思議。
「先祝賀你啦,嫂子!」
怡靜是第一個為這位准媽媽送上祝福的人。
「謝謝,也祝賀怡靜你開業大吉。」
已經是幾乎上氣不接下氣的待產婦也用同樣的祝福回應了眼前這位即將上任的社長。
就這樣,在這個名叫『幸福的小樹林』的花店開業的那一天,一個新生命降臨在這個世界上,同樣在這一天成為花店社長的女人邊給這個即將成為母親的准媽媽擦去額頭上大顆大顆的汗珠邊想道。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一定會的,這個為提早降臨這個世界而第一次用力蠕動身體的小生命一定會健康成長,我的花店也一定會繁榮興旺的,我會像孕育新生命那樣去精心製作出美麗的花束,所有事情都會順利的,會的。』作為一個生活在這個社會中的人,韓怡靜的人生正在翻開嶄新的一頁,而作為女人的韓怡靜卻並沒有那麼幸福,那麼幸運,但又無可奈何,不是嗎?
「您妻子真是太幸福了,有這麼一個貼心的丈夫送給她這麼漂亮的禮物。」
正在低頭往信用卡單據上簽字的信宇聽到珠寶店店員溫和的話語,不禁暗暗苦笑著想道。
『幸福?那個女人?真是廢話。』其實信宇心裡很清楚,自己的妻子是不會因為看到這種亮閃閃的小石頭就覺得幸福的,這個女人的本質和烏鴉不同,不會因為看到亮晶晶的東西就興奮,所以總的來說他是在浪費金錢,儘管他非常清楚這一點,但他今天仍然堅持做出這個選擇。
回到家裡,信宇皺起眉頭看著躺在購物袋的那只精巧的小首飾盒,然後伸手擺出遞禮物的姿勢,腦子裡開始搜羅一會兒送禮物時該說的話。
『上次就想給你的,但機會錯過了,如果你不喜歡的話就拿去換別的吧。』只想到這裡,信宇已經忍不住要罵人了,光是用腦袋想想就覺得很委屈自己,更別提要他親口對怡靜說這種肉麻的話了,那該是多幼稚的場面啊。按照姜信宇和韓怡靜結婚兩年來一貫的態度和語氣,這樣說應該更合適。
『什麼都不用說,拿著就行了,既然我送了你這麼昂貴的禮物,你也應該回應我一個同等價值的笑容吧。』這樣,她一定會按照他的命令把嘴角向上提起1毫米,算是回報他的微笑,可光是想像那樣的笑容信宇就覺得很煩。其實信宇心裡很清楚自己應該說什麼就能避免想像中這種場面的出現。
『對不起,是我錯了。』只要他能說出這簡單的幾個字,那麼從這天晚上開始,一直瀰漫在兩人之間的冷淡氣氛就會逐漸得到緩解,但是那就意味著姜信宇因為韓怡靜而感覺到了幸福。
『我憑什麼?她隨便說幾句話我就會覺得幸福了嗎?』太生氣了,但這到底是因為那個女人,還是由於不滿那個女人沉默態度的自己?連信宇自己也搞不清楚了。最後,他決定只說一些類似『不滿意的話自己拿去換別的』的話,可是走進家裡一看,屋裡連個人影都沒有。
「不會吧,居然還沒回來?」
四週一片空蕩。
信宇不禁對眼前的空曠產生了一絲不適應的奇怪感覺,但那只是短暫的幾秒鐘,他馬上轉身朝臥室走去,但就在這時。
原本以為空無一人的公寓一角傳出像是有人說話的動靜,於是他停下腳步,轉身朝聲音傳出的方向走過去,那個方向就是安放有整個公寓最大浴缸的浴室。
浴室的門是用半透明玻璃做成的推拉門,此刻的門虛掩著,從敞開的門縫裡傳出一個他再熟悉不過的,但同時又感覺有些陌生的聲音。
「好了,英恩啊,轉過身來看看,啊,香皂泡泡會跑進去的,香皂泡泡跑進眼睛裡去的話,眼睛會很疼的,眼睛一疼就會流眼淚,我們的小公主也要洗洗頭髮的吧,一會兒由我們的小英恩親自動手把頭髮吹乾,吹成一個小公主的髮型。」
分明是妻子的聲音,但又和平時完全不同,這個聲音裡滿是撒嬌似的語氣,而且看起來她是和另外一個人在一起。
信宇下意識地伸手將玻璃推拉門推向一側,頓時,浴室裡溫熱的水蒸氣混著濃重的洗髮香波味道撲面而來,逕直鑽進了他的鼻子。
很快,他看到了,透過絲絲縷縷的水蒸氣,他看到了妻子皮膚白皙的身體,還有寬大的浴缸裡一個正在乖乖讓妻子洗頭髮的五六歲的小女孩。妻子投向這個小女孩的那種開朗的笑容,那個笑容瞬間帶給信宇巨大的衝擊,他感覺自己像是被人從後腦勺打了一棍子。一直以來,信宇以為這個女人已經忘記該如何去微笑,但此刻的她卻笑得如鮮花般燦爛美麗。
『原來她也是會笑的啊,還沒有完全忘記嘛。』一段說長也長,說短也短的時間之後,等信宇覺得自己的聲音已經恢復到往日的若無其事時,他才開口問道。
「這不是俊宇哥的女兒嗎?她怎麼跑到這兒來了?」
聽到丈夫嚴厲的口吻,怡靜赤裸的雙肩不禁一陣顫抖,不知是因為從突然敞開的大門處鑽進來的寒氣,還是此刻信宇停留在她和那個小女孩身上赤裸裸的視線,怡靜故意把它想成是前者,一邊假裝鎮定自若地把熱水舀起來順著英恩的肩膀衝下去,一邊簡短地回答道。
「把門關上,孩子會感冒的。」
怡靜說這句話時的語氣是那麼冰冷生硬,以至於聽的人不禁懷疑剛才那個撒嬌似的聲音是否也出自同一個人,聽到她的命令,信宇面無表情地『啪』一聲關上了浴室門。
「哥哥現在正在日本出差,明天嫂子的母親就會從濟州島趕過來,所以今天由我來照顧英恩。」
晚餐時間,怡靜漫不經心地向丈夫解釋了幾句,視線仍舊停留在那個小女孩身上,信宇望著她,眉間微妙地收緊了一下。
「叔叔家裡的人手富裕得很,能照看孫女的人多得是,不一定非得用你,你這是為什麼啊?」
這時,怡靜的視線才從孩子身上轉移到信宇臉上,突然,信宇意識到此刻望著自己的妻子的目光中閃爍著得意洋洋的光彩,完全不是最近幾天那種冷淡嚴肅的眼神。
「那當然是因為英恩很喜歡我了。」
好像這一句話就足以決定所有事似的,妻子說完之後馬上又轉過頭去目不轉睛地望著英恩,飯桌上,很長一段時間裡,迴盪的都是除他之外的兩個人親熱的對話。
「英恩喜歡吃這個嗎?小嬸嬸幫你切好不好?」
「要喝一口水再吃嘛。」
「多吃這種魚可以長高的,不喜歡嗎?」
而這段時間裡,信宇就只有默默地把一肚子的不快就著米飯生嚥下去了。
太鬱悶了,儘管他找不出具體的理由,但就是覺得很鬱悶,從吃過飯之後,他把從公司拿回來的文件打開查看開始,直到他獨自一人躺在黑暗中的床上。
那是一個輾轉無法入眠的奇怪夜晚,信宇一個人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腦海中又浮現出自己打開浴室門那一剎那看到的怡靜臉上燦爛的笑容。當時,如果不是那種情況,他倒很想問怡靜一句話。
『韓怡靜,你幸福嗎?』信宇馬上覺得自己這個問題實在是太愚蠢了,那時的她看起來分明就是幸福的,完美無缺的,而且在她的那種幸福中,自己完全是被排除在外的『外人』。信宇曾經以為那個女人幸福或者不幸都跟自己沒有任何關係,但他現在終於意識到自己的想法是大錯特錯的。
『我不是無所謂,我是明明知道自己很在意,卻故意裝作無所謂的樣子。』信宇心裡很清楚,這個被他強搶來的女人在他身邊根本沒有因為嫁給他而幸福,他也曾經因為某個人的存在而感受過短暫的幸福,所以他知道幸福的人應該是什麼樣的。當初怡靜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向自己表白說『我喜歡你』的時候曾經露出的那個微笑,那種表情就是幸福。但是後來,這個女人再也沒有真正朝自己笑過。
『鬱悶啊,你看到別的人或者別的東西都能笑得那麼開心,我卻就因為這點小事而不高興,真是讓人鬱悶!』信宇帶著這股強烈的鬱悶仰面盯著天花板出神,最後,他終於從床上坐起身來,披上了睡衣外套,如果不把這筆鬱悶帳算清楚,看來他今天晚上是別想睡覺了。
怡靜睡意朦朧中隱約感覺到有什麼動靜,就在睜開眼睛的那一刻,她差一點大聲喊救命。可是她馬上發現這個在黑暗中俯視自己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丈夫,所以她還是決定不喊了。
「……你有什麼事嗎?需要什麼嗎?」
怡靜怕驚醒身邊熟睡的英恩,於是小心翼翼地支起上身準備下床,但是只幾秒鐘的工夫,她便再一次躺回到被子上,因為信宇強有力的大手抓住她的肩膀將她重新按了下去。
「你這是幹什麼……」
這次同樣是怕吵醒身邊的孩子,怡靜盡量壓低聲音不滿地問道。但是她的話還沒有說完,信宇抓住她肩膀的雙手更加用力了,而且還俯下身來,他的臉幾乎貼在了怡靜的臉上,然後,同樣以耳語般低沉的聲音說道。
「我實在是很好奇,你現在到底是在做什麼呢?」
開始的一瞬間,怡靜還以為信宇知道了她背著他偷偷開了一家花店的事,此刻是跑來質問她的,她不禁覺得胸口一緊,但看他的眼神似乎不像是因為這件事,最近幾天因為這個男人連她房間的門把手都沒有碰過,所以她今天便沒有鎖門,放心地帶上門就睡了,現在想想實在是個大大的失誤。
怡靜邊暗自責備自己的大意,邊用生硬的語氣回答道。
「什麼做什麼?我在睡覺啊,沒有去煩某個因為工作而忙碌辛苦的人,我們兩個在這裡安安靜靜地睡覺啊。」
一臉乖巧的表情,卻又用如此固執的方式反抗,面對怡靜的這種態度,信宇強忍住笑,再一次開口問道。
「韓怡靜,到底是什麼東西給了你如此的自信?居然這樣和我作對?」
一聽這話,怡靜那雙充血的眼睛似乎在向信宇無聲地示威吶喊。
『作對?沒錯,我是在和你作對!一根雜草居然敢和王子作對,實在是對不起啊,不過你又能拿我怎麼樣?』不過怡靜用最快的速度收起那種憎惡的目光,隨後又將視線從信宇身上轉移開,用再柔弱不過的聲音簡短地回答道。
「作對?我怎麼敢呢。」
剛才那一刻在她眼裡閃現的憎惡的目光絲毫不見了蹤影,瞬間,信宇感到一陣莫名其妙的鬱悶,於是用兩隻手將怡靜企圖迴避自己的臉重新扳向自己,然後仔仔細細地審視了一番這張臉。
『剛才那個用目光無聲抗議吶喊的你,還有平時花一般保持緘默的你,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韓怡靜呢?』結婚前那個對自己憎惡至極,反抗到底的韓怡靜在結婚之後便銷聲匿跡了,也許是因為當初她那個所謂自由戀愛之後順理成章的溫馨婚姻生活的希望徹底破滅了,於是她便選擇了自暴自棄吧,信宇是這樣推測的。實際上以和她生活在一起的信宇的立場來看,眼前這個溫順的女人更容易管理,不會惹他生氣,本應該高興才是。但是信宇卻經常想起那個當初一邊大聲哭鬧一邊拚命用拳頭敲打自己胸膛的韓怡靜。
—難道是誰命令你來教我這些東西嗎?你說這世界上根本就沒有愛情?你說愛情其實什麼也不是?就算你說的都是真的,你自己知道就好了,為什麼一定要告訴我?我根本不想知道這些!
以及第一次向自己表白心意時的那張臉。
—我韓怡靜,喜歡姜信宇,我喜歡你。
那時的韓怡靜發起脾氣會像火一樣猛烈,笑的時候也會像鮮花般燦爛美麗,但是自從她變成自己的附屬品之後,她就不再那樣笑,也沒再那樣發過脾氣了。從前的那個韓怡靜奇跡般的從這個地球上消失了,但是看到剛剛妻子眼睛裡閃過的那一絲燃燒的怒火,信宇不禁又想到了另外一種可能性。
『是完全徹底消失了?還是依然存在於她心裡的某個角落,只是故意藏起來了呢?』信宇想到這裡便用雙手使勁捧起怡靜的臉,反覆端詳了好幾遍,似乎要找出藏在這張臉背後的那個可怕的女人。怡靜對他的舉動不禁皺起了眉頭,同時低聲問道。
「怎麼了?你這是幹什麼?」
是啊,我現在這是在幹什麼?他此刻才想起自己半夜摸到這個房間裡來的真正目的,他好像是要來算一筆什麼帳來的,在眼下這種情況下該跟她算些什麼帳呢?是質問她為什麼結婚之後不再朝我笑?還是問她為什麼總是連看都不看我一眼?她一定會覺得我幼稚極了,還是用我一貫的方式吧。
「跟我走。」
「走?去哪兒?」
怡靜兩隻眼睛瞪得圓圓的,一臉茫然地問道,信宇覺得今天的她格外令人厭煩,於是便用清晰的聲音一字一句地簡短回答道。
「回我們的房間睡,示威就到此為止吧。」
直到這時,怡靜才終於聽懂信宇在說什麼,但聽懂和照他說的去做完全是兩碼事,於是怡靜對伸手過來的信宇堅決地搖了搖頭。但是對於怡靜的拒絕,信宇臉上並沒有顯出失望的神情,他只是很淡然地將伸出的手挪向另一側,同時對她說道。
「那就請你往旁邊挪挪。」
「為什麼?」
突然,面對這個一直沒完沒了提問題的女人,信宇失去了耐性,目光中充滿了不耐煩。
「什麼為什麼?你得往旁邊挪一挪才有我躺的地方啊!別那麼多廢話了,往旁邊挪挪!我也得趕快睡了。」
「你要在這裡和我們一起睡?你怎麼這麼不講理啊?」
「我就是這樣。」
話音剛落,信宇便一頭躺倒在怡靜身邊空出的位置上,怡靜一臉莫名其妙地低頭看著身邊這個男人。
『真是太過分了,這個男人放著那麼寬敞的大床不睡,偏要到這裡來跟我們擠?他發什麼脾氣啊?應該發脾氣的人是我才對!』怡靜很想大聲對他喊出這些話,再把他從被窩裡趕出去,可顧及到躺在旁邊熟睡的孩子,怡靜左右為難了,最終,她只能在有限的空間內盡量和信宇保持距離,背對他躺下,盡力不和他發生任何身體接觸,這就是她此刻所能做的一切。但這一切的努力馬上便失去了意義,信宇的胳膊突然伸向她,一把將她瘦小的身軀緊緊抱進自己懷裡。
「你這是幹什麼?」
對於怡靜由於驚訝和憤怒不停掙扎的身軀,信宇反而抱得更緊了,這男人到底是怎麼了?現在可是有孩子睡在一邊呢,他到底想幹什麼?你動我一下試試,我一定會把你的手指頭咬下來,就算我是你老婆,我也有不想讓老公碰的時候,現在就是那種時候。
正在怡靜緊張準備對策的時候,身後卻傳來了信宇睡意朦朧的聲音。
「我這個人比較敏感,一換枕頭就睡不著。」
「我是枕頭嗎?」
「差不多吧,反正是那種不在身邊就會睡不著的東西。」
不久,黑暗中響起了信宇均勻的呼吸聲,看來他已經睡著了,肩膀上可以感覺到他的呼出的氣息,看來他是終於找到了自己的枕頭,所以很快便進入了夢鄉。
但是奇怪的事情發生了,這個被他稱作是自己枕頭的女人,那天晚上卻在這個男人的懷裡久久無法入睡。
「哦,你,眼睛怎麼了?怎麼腫得跟金魚似的。」
「謝謝,我的朋友,謝謝你幫我確認了這個事實。」
除了那一對金魚眼,恩珠還明顯感覺到自己的朋友兼合夥人身上有些和昨天不一樣的地方,到底是什麼呢?
突然,恩珠的視線停留在怡靜的脖子上。
「那條項鏈是怎麼回事?你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不是不怎麼喜歡這種首飾之類的東西嗎?」
怡靜的花店受某電影拍攝現場的委託,要把滿滿一車鮮花送過去,在趕往片場的路上,一直保持緘默的怡靜揉著腫痛的眼睛簡短地對恩珠說道。
「這個狗項圈是17號還是18號來著?」
「什麼?」
「把主人的名字和住址寫在上面,表示這隻狗是屬於誰的,那個就叫狗項圈嘛,如果戴在人脖子上的那樣東西和狗的用途一樣,那人脖子上的那個也是狗項圈嘍。」
怡靜說這話的時候視線始終停留在滿車的鮮花上,腦海中浮現出今天早晨信宇把這條項鏈遞給自己時的情景。
當時,怡靜正在專心致志地給英恩梳頭髮,她打算把英恩的頭髮分成兩邊,梳成兩條小辮,就在這時,信宇面無表情地遞過來一個小巧精緻的紫色盒子。
「不喜歡的話就拿去換別的吧。」
打開盒子一看,裡面是一條白金的項鏈,項鏈下方墜著一顆閃閃發光的鑽石,就和他從前送過她的那些東西一樣,閃著耀眼的光芒,而且價格昂貴。
「這麼貴重的東西,真是浪費啊。」
他們結婚已經兩年了,但怡靜似乎還沒有完全適應信宇的生活方式,信宇聽了怡靜的話,馬上用異樣的語調對她說道。
「女人一般都希望自己的狗狗越漂亮越好,所以給它們掛很貴重的項圈,男人們其實也有同樣的嗜好。」
如果當時不是有孩子在場,怡靜一定會狠狠地反擊他,但怡靜心裡很清楚,自己在和這個男人的爭吵中基本沒什麼勝算。可信宇這種若即若離,忽冷忽熱的態度又讓怡靜實在無法理解,他既然根本就沒有和解的誠意,幹嗎還要買這麼貴重的奢侈品送給她呢?理由何在呢?
無非是金錢遊戲?搞不懂,反正從一開始,我對這個男人所做的一切怪異舉止的理由都從未真正搞清楚過。
怡靜正在想著,恩珠的聲音打算了她的思緒。
「你說什麼狗項圈?你沒事兒吧?」
是不是剛剛從我嘴裡說出的狗項圈的措辭有點太過了?
看到好朋友擔憂的目光,怡靜連忙笑著搖了搖頭,似乎在表示自己怎麼會說出那麼過分的話呢。
「能有什麼事啊,我是開玩笑的,信宇說結婚紀念日過得太匆忙了,所以覺得很對不起我,才買了這個送我。」
有什麼事?當然是有什麼事了,兩年了,這是怡靜第一次因為那個男人而有了短暫的忐忑不安,就因為他那一句很平常的『沒有你睡不著覺』,怡靜居然覺得自己的心撲通撲通跳得厲害。躺在睡著了還用手臂緊緊抱著自己的男人懷裡,我幾乎徹夜未眠,像個傻瓜似的,居然會被他觸動,居然還會因為這個男人而高興或者生氣,就因為那個從不曾為我發脾氣,為我哭過的沒有絲毫人情味的傢伙,真是太讓人生氣了。
「……我,好像真的是無可救藥了。」
望著無緣無故一臉鬱鬱寡歡坐在那裡自言自語的怡靜,恩珠不禁覺得很好笑,於是便捉弄她說。
「哎喲,如果說結婚紀念日當天從丈夫手裡接過鑽石作為禮物的女人是無可救藥的話,那到現在連個銀戒指都沒戴上過的我是不是該一頭在盤子上撞死算了?喂!要學電視劇女主角多愁善感的話以後有空的時候再學吧,我們馬上就快到了,這可是我們開業後接到的第一筆大買賣,我們一定得做得漂亮點兒啊。」
恩珠說得沒錯,今天,開業之後最大的一份生意正在等待著她們,電影拍攝現場所謂的鮮花設計師就是負責提供女主角使用的花束和拍攝現場需要的一些小道具,如果這次能圓滿完成任務的話,那今後就可以繼續接洽類似的合同了。
突然,怡靜轉頭對一邊吃著棒棒糖一邊用手抓著自己衣角的英恩擠了擠眼,然後說道。
「一定要跟在嬸嬸身邊哦,英恩,等今天的工作做完了,我們一起去吃炒年糕和蘋果汁慶祝好不好?然後咱們再去看從濟州島來的外婆,怎麼樣?」
孩子似乎很滿意嬸嬸的提議,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表示同意。此刻的怡靜已經下定決心要做成這件大事,她只覺得自己的兩隻手和兩條腿上已經蓄滿了能量,就像恩珠所說的,韓怡靜是很堅強的,不適合模仿那種電視劇裡柔弱的女主角。
怡靜預感到似乎所有事情都會進行得很順利,至少在她發現自己到達的這個地方,在她看到電影拍攝現場的入口處懸掛的條幅上面所寫的文字以前。
電影《比鮮花更美好的愛情》,大成集團DS娛樂有限公司製作「……這,這不是你老公的公司嗎?」
對於身邊合夥人恩珠的問話,怡靜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能在心中暗自歎息。
『哦,上帝哪!您難道真準備拋棄我了嗎?』「沒關係的,總會發生這種事情的嘛,世界上之所以會有『偶然的一致』這種表達方式,就是因為真的經常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不是嗎?沒問題的,再說了,也不是只要這裡懸掛著他們公司的名字他就一定會在這裡出現,我腦門上也沒寫著『姜信宇的老婆』這幾個字,所以不會有人認出我的,我都說了沒關係的了!」
怡靜也不知道這些話到底是說給恩珠聽的,還是用來安慰自己的,只是不停地像喊口號似的反覆重複著『沒關係』,望著眼前的朋友兼合夥人,恩珠塞給怡靜一樣東西,同時沒精打采地回應她道。
「你嘴裡說得倒輕巧,可你的臉色可是很不好看哦,拿著吧,清心丸。」
「你這傢伙!人家已經用盡全部心思想讓自己冷靜下來,你覺得這樣取笑我有意思嗎?」
怡靜一把接過恩珠遞過來的清心丸,用力擰開蓋子,直到這時,她才徹底卸下那張寫著『沒關係』的假面具,不安地對朋友說道。事實上,現在的怡靜根本不是沒關係,而是關係大了,沒關係個屁!就算自己再倒霉,怎麼可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呢?怎麼辦,怎麼辦……
「到底,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情呢?不是你接的定單嗎?難道你當時連大成集團的『大』字都沒聽出來?」
眼前出現的情況對怡靜來說簡直就是晴天霹靂,只見她兩眼滿是殺氣地質問自己的朋友恩珠,而站在一旁喝著聽裝咖啡的恩珠只是無奈地聳了聳肩,然後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還真沒聽出來,我們只不過是給拍攝現場送幾束花而已,你那個身為整個公司老闆的老公又怎麼會知道這麼雞毛蒜皮的小事呢?只不過電影公司先給某個地方發包,然後我們又接下了這個包而已,我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可能的啊。」
聽起來的確是這麼回事,這是完全可能出現的情況,但是這一點此刻顯然已經無法起到安慰怡靜的作用了。又過了一會兒,也許是清心丸和幾分鐘的時間讓她終於稍稍平靜了一些,怡靜用比之前沉著得多的口吻說道。
「一號方案,現在馬上把東西重新裝車,然後迅速返回我們的花店,回去之後立刻給那位訂貨人打電話,隨便找個理由,就說我們接不了他們的活,那樣我們今天就可以平安無事,我還可以繼續出來照看我們的花店,如何?」
但合夥人卻毫不猶豫地搖頭表示否定。
「乾脆就說我們的車在半路拋錨了,不過這個消息馬上就會不脛而走,而且傳得越來越離譜,我們的信用度也就蕩然無存了,我聽說這種拍攝工作每延遲一天,損失就有五百萬到一千萬韓元呢,最後的結果就是——我們不但不能繼續運營這個花店,甚至連找工作都不可能了,很牛啊。」
這該死的傢伙!不過恩珠說的都是不容辯駁的事實,怡靜的臉色更陰沉了,只聽她繼續說道。
「二號方案,拚命抓緊時間努力再努力地幹活,頭也別抬,這樣就可以盡快完成工作離開這裡,記得要在心裡默念一條咒語,『不一定這裡掛著那個人的公司的名字,那個人就一定會到這兒來』,OK?」
「OK!」
「……那我們進去吧。」
怡靜和恩珠兩手抱著自己的心肝寶貝花和一些工作時必要的工具走進了這個瀰漫著尷尬氣氛的電影拍攝現場,後面還跟著一個小女孩。
那天,視察電影拍攝現場的工作並不是一開始就寫進信宇當天的行程裡。
「正好有事從這附近經過,所以就順道來這裡看看。」
可是前來歡迎這個滿臉笑容的大成集團皇太子的電影公司負責人卻根本不相信他說的話。
『什麼正好……這傢伙絕對是事先算計好的!』大成集團涉足娛樂多媒體產業已經有五年時間了,剛開始只是單純的出資,但現在已經發展到直接參與電影製作、建造影劇院以及安排電影上映事宜等等,同時還銷售錄像帶、TV放映權,或者像今天正在拍攝的電影一樣製作集團公司系列作品。為承接經營工作,信宇必須熟悉集團內部各部門的職責和業務內容,所以從去年開始,分配給信宇的一部分業務中就包括娛樂傳媒這一塊。
「電影進展還順利嗎?最晚12月也要殺青,這一點您是知道的吧?」
面對信宇的提問,那名中年男子忽然打了個冷戰,而他這個轉瞬即逝的猶豫已經讓我們的皇太子開始皺起了眉頭。短暫的沉默之後,中年男子終於道出了這期間的全部實情,聽到他說12月殺青有很大困難,姜信宇的眉頭不禁皺得更緊了。
「為了盡可能地提升電影的拍攝效果,無論如何……」
「按照原定的時間盡量提升電影的拍攝效果就可以了,所謂的拍攝效果也並不一定就意味著無限制地延長拍攝時間嘛?萬一實在不行的話,儘管很遺憾,那也只能放棄了。」
聽到信宇說要放棄這部電影,這句話對於電影製作商來說是再可怕不過了,那位負責人的臉色已經開始發白了。
「可是投資額已經超過十億韓元了,而且圈裡已經風傳說這部電影的劇本有多麼多麼好,再加上主演是姜尚永這麼有名的演員……」
「別說是什麼姜尚永,就算是姜尚永的爺爺來了,在投資出現損失的情況下,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啊,因為已經投進去的十億韓元就要為無限期拖延的拍攝追加三十億韓元的投資,這種傻事,我是絕不會做的。」
這項業務是在信宇接手娛樂傳媒部分之前由經營部門決定運做的,儘管這的確是賺錢的買賣,但依照這次的電影拍攝情況來看,最終是否能夠拿回與投資額成正比的利潤,準確的核算結果還沒有出來。實際上到目前為止,信宇曾經參與過的項目中,這次的投資額並不能算是很大,但他是從來不能忍受自己負責的業務項目出現虧損的情況的。
突然,信宇的視線停留在身邊那個直冒冷汗的中年男子有些禿頂的額頭上,瞬間,年輕男人的嘴邊掠過一絲別有用意的微笑,胡蘿蔔和大棒,既然剛才已經給了他當頭一棒,那現在該是扔給他胡蘿蔔的時候了。
「不過呢,也沒有必要非得現在就決定這些事情,就像我剛開始跟您說的,今天來這裡純粹是路過,碰巧有時間就算是來參觀一下吧。」
在拍攝公司廣告的時候,信宇曾經以贊助商的身份參觀過拍攝現場,但是親臨電影拍攝現場對於他來說還是第一次,他明明嘴裡說是沒有什麼特別的事,但腳步還是朝那個雜亂的拍攝現場走去。他做夢也沒想到會在這裡看到兩張他十分熟悉的面孔,至少在走進片場看到那個小孩之前他的確是沒想到。
「英恩?你怎麼會在這兒呢?」
面對眼前做夢也沒想到的情景,怡靜只有瞪大雙眼的份兒了,她根本沒辦法相信剛才導演跟她說過的話,用略微顫抖的聲音確認似的問道。
「什麼?您剛才說……」
「現在我們要拍攝女主角乾淨利落地打掃男主角辦公室的場景,而且女主角必須熟練地用鮮花來裝點整個辦公室,其中還有要登上很高的梯子拍攝的鏡頭,但是我們的女主角說她有很嚴重的恐高症,所以我們冒昧地問一下您,能否代替女主角出演這場戲。萬幸的是您二位不管從身材和手型來看都十分相似,很抱歉如此冒昧地向您提出這個請求,但實在是情況緊急。」
導演所要求的是要怡靜代替女主角呈現出熟練製作花束裝點辦公室的手和背影,就像平時大家所熟知的彈鋼琴、畫畫,或者色情場面時尋找的替身演員一樣。
看到導演如此坦白誠懇地向自己道明原委,怡靜也用同樣坦白誠懇的語氣回答道。
「我,我其實也有攝像機恐懼症,還有,和我一起來的那個人製作花束的本領也是一流的哦。」
拍電影?我們可是打算用最快的速度完成工作,然後就迅速離開這裡的,難道你想讓我留下無法磨滅的證據等著我老公找我算賬嗎?但不管怡靜如何一邊不停搖頭表示自己堅決不會接受這個邀請一邊說著『不可以』,可提出這個請求的導演卻連連勸她說『沒問題』。
「可是那邊那位女士的手上貼著創可貼,而且她的身材和我們的女主角也有太大的出入,反正只是出現手部和背影,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的吧,求您了,就拜託您這一次了!就算您是做件好事救我們大家一回,至於出鏡費用我們也絕對不會虧待您的!」
不會出現臉部的任何鏡頭,這是救大家一命的大事,還有出鏡費,不知是這三樣中哪一樣最終打動了怡靜的心,但是韓怡靜原本就是個心腸軟的女人,所以對於別人拜託自己的事情很難拒絕,這一點絕對也是不容置疑的事實。
「真的不會出現臉部鏡頭吧?」
對於面前這個面色蒼白的女人反覆的提問,導演發誓似的將手放在胸口回答道。
「我可以對天發誓,如果您的臉出現在鏡頭上,我們也就完蛋了。」
就這樣,怡靜平生第一次——也許也是最後一次——站在了攝像機鏡頭前。
面對鏡頭,怡靜被要求反覆擺弄的花是向日葵,電影情節是這樣的,女主角一邊想念著自己單戀的男人一邊製作向日葵花編成的花束。是啊,如此看來關於這種花所代表的含義的說法沒錯——因為太久地望著太陽,最後就變成了酷似太陽的花。
憧憬,我的眼裡只有你。
根據從前聽過的傳說,深愛太陽神阿波羅的一個妖怪長時間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心愛的人看,最終變成了一朵花,而且就算變成了一朵花,她的視線依然鎖定那個從未看過她一眼的男人,一直那樣看著。
第一次聽到這個故事的時候,怡靜並沒有像妹妹靜珍那樣認為『那個女人實在是太過迷戀他了』,而是產生了『那個女人真的很像我啊』的共鳴,那種望眼欲穿地只看著一個人——那個從來沒有看過自己一眼的男人,就是那種近乎愚昧的感情。
與此相同,電影情節裡設定的內容也是女主角選擇了向日葵製作的花束向自己單戀的男主角表達愛意,而並沒有選擇過於直白的紅玫瑰,怡靜不禁暗自感歎電影裡的女孩也和自己如此相似。
『啊,這個女人多少還是對花有點兒研究的嘛。』與過於直截了當的『我愛你』相比,『我的眼裡只有你』的表達方式不知要溫馨親切多少倍。其實,在怡靜二十歲那年,她曾經鼓起勇氣想給現在的丈夫送上一束向日葵,靜珍當時雖然只是個高中生,但卻明顯比姐姐潑辣,於是撅起嘴巴反駁道。
「真幼稚,不說『我愛你』?『我的眼裡只有你』算什麼呀?只有那種變態追求者或者一輩子只靠著可憐的單戀鬱鬱而終的俗人才會喜歡這樣的台詞,就算他看到了又能怎麼樣?要是換成我連接受這種禮物都會覺得心情很不爽。」
聽到靜珍的話,說不影響心情那是騙人的,但是她的話的確是一語道破天機,所以怡靜根本想不出任何反駁她的話。那種只靠著可憐的單戀鬱鬱而終的俗人,這就是對韓怡靜的最恰當描述,再加上靜珍最後那句誰接到這種禮物都會心情不爽的話,原本已經決定送花給那個人的勇氣一下子不知跑到哪裡去了,而她則仍舊是那朵只望向姜信宇這個太陽的向日葵,一直到幾年以後,另一個將向日葵花塞到她手裡的男人出現。
『那個時候真是辛苦啊,每天要獨自一個人在那裡重複十二次從歡喜到洩氣的循環。』今年已經是三十一歲的韓怡靜早已忘記自己二十歲時曾經想要送花給一個男孩子的那種心情,還有二十七歲時從另一個男人手裡接過鮮花的那種心情。但是看到眼前的向日葵,她還是記起了那段曾經因為喜歡某個人而感覺幸福的事實,甚至想起了當時的那種悸動,當時的一聲歎息,還有胸口疼痛的感覺。
『愛一個人,實在是件很美好的事情,很高興再見到你啊,向日葵。』怡靜正在想著,突然不知從什麼地方冒出一個年輕的職員,手裡舉著一塊黑色的四方形木板,也叫大開紙板,站到攝像機前面大聲喊出場景的編號,緊接著響起了導演的聲音。
「準備,三,二,一,Action!」
瞬間,怡靜覺得自己突然不可思議地停止了因緊張而產生的顫抖,無比沉著地一階一階地爬上那個高高的梯子,以一副要向自己所愛的人告白的姿態,小心翼翼地摘掉葉子,整理花莖,摸摸它們,把它們整理得漂亮些,再漂亮些,然後再和諧地搭配到一起。
「太謝謝您了,鏡頭拍得很漂亮。」
儘管有些不好意思,但怡靜本人也覺得自己那雙出現在鏡頭裡精心製作花束的手的確很漂亮。
『我的這雙手實在是很厲害啊,儘管我自己對愛情這個東西還有些生疏,但我的手卻可以修剪花草,製作漂亮的花束,還可以擁抱那些喜歡我的孩子們,心情好好啊。』第一次接受的任務即將圓滿完成,現在只要把手裡正在打理的花再稍微修整一下,然後再收拾一下東西就可以準備撤退了,想到這裡,怡靜突然意識到自己遺忘了一件很重要的東西。
「英恩呢?恩珠,你看見英恩了嗎?」
似乎是在回應她的詢問,不遠處傳來了英恩的聲音。
「花,太陽,星星,花。」
是英恩,她正望著怡靜身邊那些閃閃發亮的照明設備和周圍的鮮花,一邊看一邊還用小手指指著那些東西,嘴裡這樣念叨著。剛才那一瞬間,怡靜以為自己把孩子弄丟了,嚇了一大跳,現在看到她總算安心了,正打算朝她露出一個微笑,可當她發現站在那個孩子身邊的另一個人時,她嘴角的微笑便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啊。」
這個人的嘴角就算只是微微向上提起一點,也可以充分顯露出他的心懷叵測,還有那雙和嘴唇形成鮮明對比的、完全不帶任何笑意的眼睛,儘管這是怡靜每天都會面對的臉,但怎麼會在這裡看到這張臉呢?
「怎,怎麼回事?」
此刻的怡靜好像大白天撞見鬼似的臉色慘白,連語氣都變得結巴了,看到她這個樣子,信宇不禁反問道。
「這好像應該是我的問題吧?這張我每天都會看見的臉怎麼會意外地出現在這樣一個地方呢?這可真是太新奇了。」
他說話的聲音顯得很輕快,但望向梯子頂端的目光卻像一隻虎視眈眈盯著獵物的野獸一樣可怕。
結婚這兩年間,怡靜一直裝作賢妻良母般溫柔賢淑的樣子,以至於信宇幾乎忘記了她原來的毛病,現在想來,他的妻子曾經是個以登高爬梯為樂趣的女人,光是他親眼目擊過的,這就已經是第三次了,已經是三進宮了。信宇再也忍不住了,咆哮著對梯子上面的怡靜喊道。
「你先給我下來!」
就算她今天穿的不是超短裙,那就可以一身裙裝就爬到那麼高的地方去?大腿都看見了嘛!這女人是不是瘋了?
「沒聽見我說話嗎?我叫你趕快下來!」
顧忌到周圍工作人員的注意,信宇已經盡量壓低了聲音,但聽到丈夫威嚴凶狠的命令,怡靜在整個拍攝過程中都沒有絲毫顫抖的雙手,還有雙腿,乃至全身都開始不由自主地發起抖來。此刻怡靜的心情就好像兔子看到樹下有只張大嘴等待自己下去的老虎一樣膽戰心驚,她就那樣呆呆地望著站在下面的丈夫,可也不能永遠坐在這麼高的地方硬撐著啊。
『大不了也就是強行關掉我的花店唄,難道他還會殺了我不成?』終於,怡靜邁著顫抖的步伐開始往下走,她的右腳伸向下面的第一個台階,可就在這時。
砰!
一直開著的照明設備中距離怡靜最近的那個燈具突然因為燈絲過熱而爆炸了,伴著一聲巨響,怡靜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傻了,一腳踩空,順著梯子滾了下來。
「哎呀呀呀呀!」
「怡靜!」
伴隨著一陣驚叫聲,有東西突然從姜信宇頭頂正上方掉落下來——是幾支向日葵,還有那個女人——韓怡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