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噁心男人美好時 一天一次,五分鐘

    最近,在惠燦覺得,雖然這個男人一天有三十六次都像是個邪惡的壞蛋,可是還有那麼一次—五分鐘左右,還是個不錯的男人。就如同此時此刻。
    光大劇團即將上演的劇作是莎士比亞的不朽名著《羅密歐與朱麗葉》,但是劇團對原作內容稍做了修改,使其更具現代感了。不用說,《羅密歐與朱麗葉》的女主人公就如同題目中所寫的,就是朱麗葉。此外,還有朱麗葉的母親凱普萊特夫人、朱麗葉的乳母、蒙太古夫人等幾個角色擁有名字,其餘都是些連名字都沒有的臨時演員,其中就有臨時加入的惠燦。
    女人七。
    柳惠燦演的是在凱普萊特家的宴會上跳探戈的女人七,那就是她生平第一次擔當的角色的名字。在這部十六世紀寫就的莎士比亞戲劇中出現了探戈,這多少有點令人感到新奇。可是演出家先生本來就說過的,要使角色更新奇一些,而且惠燦自己也覺得那樣很有趣。然而,作為觀眾去感受樂趣與在這一有趣的場面中扮演角色是儼然不同的,惠燦很快就明白了這一點。
    「還行吧?要不要再給你一顆清心丸?」
    在戲劇上演的第一天,隨著開幕時間不斷迫近,待在準備室中的惠燦漸漸緊張得臉色發白起來。看到她緊張的樣子,惠媛用擔心的語氣問她。惠媛是第一次看到天不怕地不怕的姐姐緊張成這樣,比她舉行結婚儀式那天還要緊張。那天,她害怕踩著婚紗的裙角摔倒,在新娘休息室裡緊張得瑟瑟發抖。看到惠媛關切的話語,惠燦蒼白地笑了笑,點了點頭。
    「哦,沒事的,我鎮靜得很呢。」
    可是,事實上她現在害怕得要命。突然,奇怪的是,她想起教自己跳舞的尚永來。今天早上,他說又要拍攝什麼東西,正準備出去時,她很坦然地把今天的戲票遞到了他的面前。他並沒有地接過去,只是問道:
    「這是什麼呀?」
    「你不是看到了嗎?今天的票呀!」
    「我知道是票,可是你把她遞到我面前幹什麼?」
    這個男人在電影和電視裡扮演羅曼蒂克的愛人演得那麼好,可是其實死板得要命。惠燦帶著些許羞澀的神情說:
    「嗯,作為你教我跳舞的回報,白給你一張票呀!也可以說是舞蹈授課費吧!戲劇今天終於要上演了,是七點半開始,來看吧,很有意思的!」
    「噢,是麼?你演女人7吧?」
    他挖苦地說。不知道他是怎麼知道她的角色是「女人七」的。哼,你總是只演主人公,是吧?惠燦感到很厭煩,就催促著問他:「你要還是不要呀?」他搖了搖頭,冷冷地說:
    「我不需要回報。我也不是白教你的。要不是因為你以後要為我付出代價,那種三流戲劇我才懶得搭理呢。」
    由於她們住在一起,她知道他性格非常冷淡,非常自私。在教她跳舞之前,他還帶著極其自私的表情問她,教她跳舞對他有什麼好處呢。然而,一起傾聽著音樂、用手摟住對方的腰部、手拉著手踩著舞步,她卻有了少許與他親近了似的感覺。可是,看他現在的態度,那好像都是她自己的錯覺。他接著像是故意打擊她似的說道:
    「況且,今天不行,我太忙了。」
    哼!是嗎,什麼時候能不忙呀?惠燦心裡恨死他了,卻將票硬塞到了他的手裡,然後很厭煩的揮著手臂說:
    「來不來隨你的便。我不知道你處心積慮地想對我做些什麼,但是我覺得這與那些沒有關係,是應該給你的。你繼續忙吧,明星先生。」
    他們早上就那樣道別了。現在,戲劇快要開幕了,她就坐在化妝間裡吃著清心丸。唉,他說不來,真是太走運了。要不然,這種丟人的樣子全都會被他看到,他就會帶著特有的嘲弄的神情譏諷我了。惠燦覺得心裡很寬慰,同時卻有一絲紛亂的感覺。她無精打采地抬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離開幕只剩下四十分鐘了。
    「你為什麼總是不停地看表呢?有什麼事嗎?」
    正在一起拍攝海報的智媛對尚永問道。尚永搖了搖頭,可是視線再次落在了自己的手錶上。六點五十五分。那張戲票就在他右邊口袋裡放著,離開幕只剩下三十五分鐘了。直到五分鐘之前,他還決心不去的。我怎麼了?我為什麼硬要擠出時間來,去看鄭時宇那個傢伙的三流戲劇呢?他竟然讓柳惠燦那個該死的女人做連名字都沒有的臨時演員!真是沒來由!要不是想要那個白癡似的女人還清欠我的人情債,我都不會教她跳舞,不,我都不會容忍她去那種骯髒的小劇團上班的。
    ———作為你教我跳舞的回報,白給你一張票呀。也可以說是舞蹈授課費吧!戲劇今天終於要上演了,是七點半開始,來看吧,很有意思的!
    不過是扮演女人七之流的角色,連一句台詞都沒有,還那樣神氣活現的,真是笑死人了!他忽然想起了那天晚上她獨自一人滿頭大汗地、笨拙地走著舞步的樣子來。她一開始還哭哭啼啼地說餓得要命,結果一直堅持到清晨才熟悉了舞步。她總是那樣,比別人慢一拍,卻從不知道放棄。也許是因為反應太遲鈍,連「放棄」都不知道了吧!
    尚永顯得有些焦急,不停地轉來轉去。他手裡還捏著剛才那根香煙,只不過早已熄滅了。收工之後,一臉輕鬆的智媛對他問道:
    「工作結束得比我想像的要早呢!我們不如去個好地方喝一杯吧?怎麼樣?我最近發現了一個不錯的地方呢……」
    還沒等她說完,尚永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獨自一個人朝門口走去。他總是這種態度,智媛覺得很傷心。這個男人只要一想起什麼來,也不管她在說什麼,就一聲不吭地做自己的事去了。他和她一塊兒工作,卻不當她存在似的。智媛傷心著,突然拚命朝他的背影追了過去,問道:
    「你去哪兒呀?」
    尚永帶著慍怒的表情回答說:
    「我有急事,要去一個地方。」
    「我問你那是什麼地方!」
    「與你沒有關係。」
    他臉上帶著很頑固的表情。可是,智媛對這種模稜兩可的回答並不滿意。其實,他也不是厭煩她,他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說才好。他輕輕地吐了一口氣,額頭上的頭髮隨之飄動起來。智媛注視著他,他感到為難的時候總是這樣。片刻之後,他用怒氣沖沖、又帶著些許為難的語氣回答說:
    「我有一張白給的票!」
    尚永帶著那張戲票來到大學路上的那家小得可憐的劇場時,戲劇已經演了一會兒了。無論是在有著巨幅廣告牌的世宗文化會館之類的地方上演的大型戲劇,還是在大學路上的小劇場上演的戲劇,演出的第一天肯定會非常令人興奮,連此刻聚集在小劇場化妝間裡等著下一幕上台的演員們都是如此。在刺眼的白熾燈光下面,那些塗著古里古怪的口紅、畫著極其誇張的眼線的演員們,為他們整理著裝、準備道具的職員們,都在鬧哄哄地忙著。
    惠燦也在其中。第一眼看到她時,尚永都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他已經知道,這部戲劇的劇名是《二十一世紀的羅密歐與朱麗葉》,可是其中的臨時演員女人七為什麼要穿那樣的衣服呢?那是一件亮紅色的連衣裙,惠燦自己是絕對不願意穿的。連衣裙緊緊貼在她身上,凸現出她美好的身材來,簡直比什麼也不穿都露骨。連衣裙下擺上有著鮮紅色的褶邊,腿上則穿著黑色的長筒絲襪。這是什麼打扮呀?真是的!
    他正想這麼說出來,低垂著腦袋的惠燦突然向他這邊看了過來。她的眼線畫得很長,眼睛顯得比平時更大,嘴唇上塗著鮮紅色的口紅。她用一副似乎很不高興的口氣問道:
    「來幹嗎?你不是說很忙嗎?」
    在整個韓國,敢這樣怠慢他的女人恐怕只有面前的這個臨時演員。
    「我在想,女人七小姐會不會在舞台上被舞伴的腳絆倒呀?那可是花錢都看不著的呀!」
    自己的老婆第一次登台演出,他不僅不帶玫瑰花來,還用那種話來打擊她,這種人真是少見。那一刻,惠燦真想把手裡一直握著的清心丸藥瓶砸到他的臉上。可是,她做不到,她已經根本就沒有了力氣。她臉色蒼白,帶著苦澀的語氣說道:
    「既然想看,就坐到座位上去看吧。看我現在的狀態,你的希望百分之百會實現的。」
    尚永注視著她蒼白的臉,足足有半分鐘。
    ———這個女人在十八歲的時候也這樣膽小嗎?
    他不知道。哼,在明成高中戲劇部的時候,她不是動不動就這樣說嗎?
    ———就戲劇而言,劇本創作本身比在舞台上表演更有魅力。我和那些一心想演女主人公的庸俗的人在本質上是不同的!
    現在看來,這個女人不是不想演,而是演不了。他真想譏笑她的謊言和可憐的自尊。其實,他來看這部戲劇的目的似乎並不是為了這個。那是什麼呢?是因為覺得扔掉那張票太可惜,還是真想看到這個可惡的女人被舞伴絆倒在舞台上呢?可是,看到她在不住地顫抖,那一堆理由突然一個也想不出來了。他不知不覺地朝她走了過去,說道:
    「試著做深呼吸!深深地吸氣!」
    「你說什麼廢話呀?」
    都到了這個地步,她還沒有忘記反駁。他接著說:
    「我教你一個秘訣,在緊張得心都快要跳出來的時候很有效。別說廢話,好好聽著。這可是舞台經歷比你多上幾百倍的『前輩』的教導!」
    說實在的,惠燦那一刻真想大聲叫道:「怎麼可能有那種秘訣?你這個騙子!」可是她沒有叫。她幾天之前就曾許諾要聽他的話,況且現在他要教的秘訣也是她所需要的。就算是根救命稻草吧!於是,她帶著這種想法,按他說的深深地吸氣。接著,他又說道:
    「再呼氣,吸氣,呼氣……」
    這就是秘訣?可是眼下又沒有其他什麼辦法,惠燦只好照他的話做。就在她快喘不過氣來的時候,尚永生硬地又下達了第二個命令:
    「接下來唱歌。」
    「唱歌?什麼歌?」
    「隨便什麼都行!大聲唱出歌詞來,只要是能唱完的歌曲都行。現在開始!」
    惠燦的眼睛瞪了足足有五秒鐘。這個傢伙說是「秘訣」,可這不是在戲弄我嗎?然而,他的表情卻很嚴肅,不像是在戲弄她。這真的就是「秘訣」嗎?該死的!五秒鐘後,尚永和化妝間裡的人聽到了她的歌聲。那是人們十分熟悉的旋律。
    「不管是孤獨還是憂傷~我都不會哭泣~我會忍受、忍受、再忍受~為什麼要哭泣呵~~~」
    這是一部八十年代的動畫片的主題曲「小甜甜」。一聽到歌聲,人們都朝他們這邊看過來。她的嗓音立刻低了下來。他使勁一拳「怦」地一聲砸在化妝台前面的桌子上,氣勢洶洶地對旁邊的人說道:
    「看什麼?有什麼好看的?把頭轉過去!」
    這句威脅性的話很有效,別人都將頭轉了回去。惠燦接著唱起來:
    「笑著仰望吧~仰望著藍色的天空~藍色的天空~歌唱吧!我的名字~我的名字~我的名字叫小甜甜~!」
    就在剛才,惠燦還在兩腿打顫、覺得自己像個白癡似的。可是,在唱到第二段的時候,她覺得呼吸比先前順暢了。真是奇怪!就在這時,快要輪到她上場了。一直忙於演出事務的時宇這時候過來對她問道:
    「還好吧?能行嗎?」
    一個聲音從旁邊回答說:
    「沒有理由不行!我已經被她踩了無數腳了!」
    是尚永,他的語氣仍然是那樣的生硬。就在這時,剛才還支配著她的顫抖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是因為剛才吃的清心丸,還是他教的深呼吸和唱歌,抑或是他最後說的那一句話?她無從知道。
    ———沒有理由不行!
    最近,惠燦覺得,雖然這個男人一天有三十六次都像是個邪惡的壞蛋,可是還是有那麼一次—五分鐘左右,還是個不錯的男人。此時此刻就是這樣。惠燦嘴裡唸經似的嘀咕著,和其他演員一起上台了。猛然,她有了一種在失去記憶以來從未有過的強烈慾望。
    她想知道,江尚永—這個脾氣惡劣的男人,以前是怎樣和自己一起生活的。
    「我真是搞不明白!你現在到這裡來做什麼呀?」
    尚永帶著很厭煩的眼神看著智媛。她坐在旁邊的位子上,大模大樣地蹺著腿。她明明說今天的工作結束之後去酒吧的,現在卻坐在了他的旁邊。
    「一個人喝酒有什麼意思呀?太沒勁了!你說有一張白給的票,就到了這兒呀?」
    聽到她拐彎抹角的回答,他毫不掩飾地發起火來。
    「我一直都在警告你。雖然我不會再說要你從我面前消失,但是你也不要做這種極其可笑的事!」
    「和你一起看戲劇是極其可笑的事?」
    智媛的話裡流露出一絲傷心。尚永繃著臉生硬地回答道:
    「你和我之間是因為工作才認識的,是在相同行業裡生存的同行。不管怎樣,現在就是這個樣子。我又沒有邀請你,卻還這樣碰到了你。對我而言,你現在就極其可笑。簡單地說,就是令人討厭!」
    只有這個惡棍才敢將才貌出眾的連智媛看作是「討厭的人」。聽完他那段話,智媛卻發不出火來,她覺得自己真可憐。那倒也罷了,要是他也覺得她可憐,那才令她無法忍受呢。於是,她掩藏住內心的傷痛,語氣生硬地說道:
    「我也不是一點事都沒有才追到這裡的!我說過的,這部戲劇有必要看一看。這可是很重要的!」
    聽到智媛的回答,尚永的腦海裡開始響起異常的警報。連智媛現在的檔期排得滿滿的,連著名演出家提供的大舞台都不上,現在卻說必須看一個小劇團的戲劇?這是什麼話?
    「想知道吧?」
    看到他臉上流露出疑問,智媛眨著紫葡萄般的眼睛,嬌媚地問道。尚永的疑惑只是一閃而過,他搖了搖頭。
    「跟你有關係的!」
    這個小劇團和連智媛、江尚永有關係?真是莫名其妙!尚永撓了撓頭,突然想起經紀人泳晁不久前曾對他說過的話。
    ———那是圈子裡評價頗高的新秀演出家呀。喝過洋墨水,拿過一些獎,也很有能力,不過還是比較天真,在搞些不來錢的小劇團創作。他去年的電影處女作也很不錯呢!好像是社長叫他來的吧,可能要讓他導演下一部電影呢!
    「是鄭時宇?」
    聽他說出了自己的猜想,智媛裝模作樣地鼓了鼓掌,樂呵呵地說:
    「是啊,舉辦試映會的時候,泳晁大叔不也是說過的嘛!社長要讓鄭時宇導演下一部電影,他還說希望讓你和我都出演呢!等著瞧吧!聽泳晁大叔說,你很討厭那個叫鄭時宇的人,所以你不會輕易來看他的作品的!」
    「你說什麼?讓誰出演他的電影?」
    她還沒有說完,尚永就怒不可遏地問道。鄭時宇—這個好幾年不見,卻在試映會那天碰面的傢伙—他看見他的第一眼就立即開始厭煩他。讓誰出演他的破玩意兒?智媛語氣略微嚴肅了起來。從私人關係來講,她只能聽從他,可是在工作上就不同了。
    「心裡在咒罵吧?江尚永!鄭時宇的作品裡,如果有江尚永做主演,會很賺錢的!」
    「不准胡說!不准笑!我是討厭他,不過鄭時宇這個傢伙本來就不是個好東西!」
    尚永一本正經地反駁說。當然,就像江尚永極其討厭鄭時宇一樣,鄭時宇也極其討厭江尚永。時光雖然過去了十多年,他們卻始終敵視對方。要把這一對恨不得吃了對方的仇人放到同一部電影裡?連智媛這個丫頭搞錯了吧?智媛緊接著說了一句令他感到非常意外的話。
    「你大可放心!鄭時宇確實是同意了,可是有一個附加條件。」
    「條件?」
    「是啊!就像你討厭他一樣,鄭時宇一聽到江尚永三個字也恨得咬牙切齒。可是,他說如果我們公司接受他提出的條件,不管江尚永如何令人討厭,他都可以試一試。聽說合同都快簽好了!」
    說心裡話,尚永那一刻極想知道那是什麼條件。可是,看到這個丫頭的表情漸漸變得得意洋洋起來,他的心裡感到一絲不快。過了半分鐘,他才問道:「那是什麼條件?」
    智媛立刻回答說:
    「他要求,由他直接挑選人來擔任這部製作成本高昂的電影的編劇。那個編劇,你也是認識的呀!」
    她故意停頓了片刻,然後滿面春風地說出了那個編劇的名字。就像他隱隱約約感覺到的那樣,是他非常熟悉的一個名字。
    「是柳惠燦,你的妻子呀!」

《天使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