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並不喜歡人潮洶湧的地方,那讓我覺得是在湊熱鬧。但是若待在家,也許我會邀AmeKo一起看電視。而元宵節時的電視節目,通常是猜燈謎的那種。我恐怕還得費神去跟她解釋何謂「燈謎」?並為謎底提供一套她可以理解的說辭。萬一碰到我不懂的燈謎時,我這個中文老師的顏面豈不蕩然無存?所以,還是帶她去看煙火比較保險。
我載著AmeKo沿著濱海公路往土城聖母廟的方向騎去。濱海公路的兩旁並無住家,感覺非常荒涼。雖說時序算是入了春天,但農曆正月的天氣仍是寒冷刺骨,尤其是今晚。當海風從脖子的衣服空隙透進身體時,更是冷得讓牙齒直打顫。路上並沒有明顯的指標,但只要順著車潮前進的方向便不會迷路。而夜空中明亮的煙火,更像北極星般,指引著我們。一路上,AmeKo不斷地跟我談笑著。
「你知道嗎?理論上中國過年要到正月十五元宵節才算過完。」「是嗎?那麼元宵節就是快樂的分水嶺了。」「快樂的分水嶺?你的文法有問題。」「不,我的意思是如果過年很快樂的話,那麼過了元宵節後就不該快樂了。」「不該快樂?AmeKo,你說話很玄。」「沒什麼,隨便說說而已。」AmeKo又微微一笑。
土城聖母廟的廣場,早已擠滿了人。這時台南市長施治明也剛鞭完春牛。人潮擁擠的程度,比起歐陽修的北宋時期,一定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幸好看煙火是往上看,而不是往前看,因此倒也沒有太多不便。人潮的嬉鬧聲夾雜煙火沖天時的爆裂聲,到處充滿著歡樂嬉鬧的氣象。紅的、黃的、綠的、藍的煙火,在黑色的夜空背景下,更顯得璀璨。
「你看,好漂亮哦!」AmeKo的手遙指著天空四下飛散的七彩煙火。「嗯,的確很漂亮。」我仰望著天空,在視線回到她被煙火映紅的雙頰時,也稱讚了一句漂亮。「煙火在天空散開後,好像是在下雨哦!」「嗯,而且是彩色的雨喔!」我再度仰起了頭,欣賞夜空中的這場煙火雨。我不禁懷疑,漂亮的是天上的煙火雨?還是站在我身旁的小雨?
我帶著她四處走走,告訴她廟祀奉的各尊神明。AmeKo在媽祖聖像前,先用力拍手兩下,然後閉上眼睛低頭祈福。她祈福的動作是如此虔誠,於是我停下腳步,望著她︰「你祈求什麼呢?」「我希望明年的元宵節,我還能來這看煙火雨。」AmeKo張開眼睛,別過頭來,很堅定地告訴我。
走出了廟門,AmeKo嘴裡輕輕哼著歌,我納悶地問她︰「AmeKo,許願最好許那種不太可能做得到而你卻又很想達成的願望,這樣叫神明幫助才有道理。容易達成的願望又何必借助神明呢?」「我許的這個願望的確很難達成。」「怎麼會呢?我明年一定還會再帶你來。所以,根本不用求媽祖娘娘。」「蔡桑……」AmeKo停下腳步,沈默了一會。在我快開口詢問前,她接著說︰「我下個月就回日本了。」
「砰」的一聲巨響,在毫無預警下,又有一團煙火突然往天空炸開。AmeKo嚇了一跳,下意識地靠近我的懷並拉住我的衣角。我順勢地攬住她的腰,輕拍她的肩膀安撫。其實我也嚇了一跳,不過令我震驚的,不是突如其來的煙火,而是AmeKo剛剛的話語。煙火只是炸開了黑色的夜幕,但AmeKo的話語卻炸掉了我所有的喜悅。我終於知道剛剛AmeKo在抄寫《生查子》時,為什麼會流淚的原因。
「希望媽祖娘娘保佑。」AmeKo在我懷抬起頭望著我,輕聲地說著。「嗯…我也希望媽祖娘娘能幫助我完成心願。」「你祈求的是什麼呢?」「我不能說。因為願望說出來後就不容易達成了。」「那你剛剛還問我?」「我以為你求的是希望日本繼續富強啊!」Ameko愣了一下,笑著說︰「你好狡猾。」趁著這陣嬉鬧,我們技巧性地輕輕掙脫彼此的擁抱。也順勢避開了即將分離的問題。
「我買個燈籠送你吧!」「我怎好意思讓你破費?」「不簡單哦!連「破費」也會講了,看來我真是教導有方。」「呵呵,蔡桑本來就是個好老師呀!」既然分別在即,我希望送AmeKo一樣東西,並奢望她在以後的每個元宵節,偶爾會想念起我。
我在廟旁的攤販,買了一個紅色的豬型燈籠。今年是豬年,紅色的豬看起來很可愛,雖然大部分的燈籠照型是蠟筆小新。「蔡桑,謝謝,A-Ri-Ga-Do,thankyou。」「不客氣,就當做是我孝敬板倉老師的「束修」吧!」AmeKo抱著那個紅豬燈籠,很高興地笑著。
「可惜今年不是虎年。」我望著AmeKo的虎牙。「我像老虎嗎?」「你的牙齒像老虎,個性像豬。」「那你呢?」「我跟你相反,個性像老虎,牙齒像豬。」「呵呵…你真愛開玩笑。」
晚會的最高xdx潮,大概就是山鈦公司所施放的高空煙火。山鈦公司在前兩屆國際煙火大賽都得冠軍,他們的高空煙火特別燦爛漂亮。同時又有旋轉煙火在空中自由流竄,宛如千百條七彩飛蛇凌空亂舞。在最後一絲光亮被黑暗吞噬時,我看了一下手錶︰「AmeKo,該回去了。」「嗯。今晚過得好快,就像煙火一樣。漂亮的東西,總是短暫。」AmeKo歎了一口氣,又接著說︰「Sakura(櫻花)也是,只要風一吹,雨一淋,便毫不戀棧地四下落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