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離開了喧鬧繽紛的聖母廟,回程的路上,我們同時保持沈默。天空開始飄些雨絲。很小,像練過輕功的蚊子。雨絲輕觸臉頰,積少成多,聚成雨珠後以淚水速度順著臉龐滑下。當第一滴雨水流過嘴角時,我想是該穿上雨衣的時候了。「AmeKo,我們穿雨衣吧!」「沒關係。這雨很小,淋在臉上很舒服。」AmeKo笑了笑,不置可否。我聽到她的笑聲中夾雜著細微的抖音。
    「AmeKo,你會冷嗎?」「嗯。有一點。」「還是穿雨衣吧!」AmeKo並沒有回答,我想她大概是怕我又從聲音中感覺到她的寒意。我把車子停在路旁,轉過頭去跟她說︰「AmeKo,我堅持要穿雨衣。」「蔡桑,你又說「堅持」了。」「是的。我堅持。」
    「你難道忘了我跟你說過的那個故事?」「因為我沒忘,所以我堅持。」「你應該已經知道這對我的意義,那你還……」「是的,我當然知道。雨姬,穿上雨衣吧!」AmeKo聽到「雨姬」時,愣了一會,然後輕聲說︰「我是雨子,不是雨姬。」「不,你是雨姬。而且我也決定取蚌日本名字,叫加籐智。」
    我穿上了雨衣,掀開背後,示意AmeKo鑽入。AmeKo猶豫了很久,終於鑽入我背後,並將雙手放入我外套的口袋。沒多久,雨勢加大,打在臉上的感覺,已經有點疼痛。雖然身體冰冷,但我卻覺得很溫暖。幸好是沿著海邊騎車,不然我得小心不要將機車摔落懸崖。
    回到市區,我還故意在成大附近繞了三圈,然後再騎到AmeKo家樓下。「晚安。星期四晚上見。」「嗯。謝謝你帶我去看煙火並送我燈籠。」「不客氣。」我揮了揮手,準備離去。「蔡桑……」在機車的引擎聲中,我隱約聽到AmeKo的聲音。「你叫我嗎?我應該改姓加籐了吧!」我調轉車頭,又回到她身旁。AmeKo紅著臉笑了一下,撥了撥被雨淋濕的頭髮︰「你…你等我一下,我也送樣東西給你。」
    AmeKo很快地跑上樓去,等她下樓時,手多了一件包裝好的東西。「可以拆開嗎?」AmeKo點點頭。我拆開紅色的包裝紙,發現那是一塊手掌大的巧克力。巧克力的造型像一支小豬,上面還用奶油寫上「小雨」兩字。「哇!這支豬做得很可愛喔!」「呵呵,謝謝。」「真巧,我送你一支豬,你也送我一支豬。」
    「這是我自己做的,你回去嘗嘗看。」「你好厲害,竟然會自己做巧克力。」「這沒什麼。在日本,女孩子今天做巧克力是很平常的事。」「為什麼?難道日本女孩在元宵節特別無聊嗎?」AmeKo看了看我,然後笑一笑,好像是我問了一個蠢問題。既然是蠢問題,最好還是不要知道答案,不然會讓我覺得更蠢。
    回到住處,耳畔彷彿還殘存著剛剛對高空煙火爆炸聲的記憶,嗡嗡作響。看看行事歷,明天是2月15日星期三。第一節有「碎形與混沌」課,得早起。今晚跟AmeKo在一起很愉快,我想緊緊抓住這種感覺,在日記本留下永久的回憶。
    我花了半個小時,終於找到隱藏在一堆舊報紙和雜誌中的日記本。打開日記本,不禁有點慚愧,上次認真寫日記已是1994年9月10日的事了。那是我第一次遇見AmeKo的日子。日記上面寫著︰
    1994年,9月10日,星期六。天氣︰下午陰晚上雨,早上有風。
    今天是信傑生日,下午他打電話來叫我去參加聚會,還叫我帶禮物。該送什麼呢?信傑這傢伙缺的大概就只有女人吧!炳哈。胡亂在書局挑了本書,連包裝紙我也懶得買,所以書就只被一張紙包著,上面還附贈一條橡皮筋。
    幫信傑慶生的人,除了陳盈彰、虞姬、我外,還有陳的台南女友,虞姬的可憐男友。以及一個我從來沒看過的女孩。她看來很羞澀,總是坐在角落。也不插話,好像只是個旁觀者。我其實很想知道她是誰,但又不好意思直接問她,直到信傑幫我們互相介紹。
    不介紹則已,一介紹則嚇煞我也。原來她是日本人!第一次聽她說話,就是一口的番文,害我有點發窘。尤其她總是邊說話邊鞠躬,好像在拉票的候選人。我只能怪我生長在禮儀之邦,不得不遵守「來而無往非禮也」的古訓。但是今天鞠了那麼多躬,明天起床後會不會腰酸背痛呢?
    今天是我認識第一個日本人的日子,志之。
    我看完了9/10的日記,又回憶起第一次遇見AmeKo的糗樣,忍不住笑了起來。之後寫的東西很雜亂,也很懶,有時一個星期內發生的事只寫下︰「嗯…沒事發生。即使有,我也不記得。無法讓我記得的事,一定不重要。」我又笑了一會,才準備寫下今天的日記。先將1995年換算為平成7年,然後在Date欄填上2月14日。咦?這日子好熟悉。這不是……?
    我終於知道AmeKo笑我蠢的原因了。因為今天不僅是農曆正月十五中國元宵節,也是國歷二月十四西洋情人節。
    我在日記本的天氣欄,填上「雨」。並在日記的開頭寫道︰「平成7年的2月14日,土城聖母廟的夜空下著滿天的煙火雨……」

《雨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