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完全不去理會台灣那邊可能因為他們兄妹倆的行蹤成謎而天下大亂的嚴重後果,夏瑞凡和夏畔寧一個樓上一個樓下的落入紐約的一級貧民窟裡,悠悠哉哉的準備展開全新的生活。
    It'sabrand-newstart.畔寧在日記的第一頁寫下這個句子。
    她搖著筆桿,神情愉悅的寫著字,飛揚的字句一下子填滿了空白的書頁。她順手翻到下一頁,握在手上的筆卻再也捉不住了,直直落在地板上。
    「為什麼?」她的眼淚沒控制的落了下來,像夏日午後的一陣雨,那樣毫不保留的揮灑。
    扉頁上一幀小小的相片貼紙是惹得畔寧傷心落淚的禍首。從前她與他,笑得那樣甜。
    原來他們曾經將手緊緊牽著,如此把握、如此篤定,想該是一生不離不棄,萬萬料想不到,要鬆開緊握的手,竟是這樣輕而易舉。原來世間的距離,遠遠勝過他們的真心約定。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不夠資格和你在一起。」
    自那一日起,他再也不肯正眼凝視她,連最終說再見的時刻,他依然沒有抬起臉來,否則他將會知道她預備將一生的淚水都在這一刻哭盡,失去了他,她再也不懂得笑了。
    「我不懂,難道我是誰真的有那麼重要嗎?我還是我,你的畔寧,那個坐在你的摩托車後座嚇得緊緊摟住你的腰直尖叫的膽小鬼,那個把你的報告拿來折紙飛機玩害你差點被炒魷魚的搗蛋鬼,那個趁你睡著之後偷偷將你的頭髮剃得亂七八糟還自以為賢慧的傻瓜蛋,那個被你載到山頂上頭一次見識滿天星星美景而感動得一塌糊塗想都不想就點頭答應你的求婚的……」
    「不要說了!」他堅決打斷她回憶美好往事。「一切都過去了,你我都把彼此徹底忘了吧!我們……好聚好散。」
    好、聚、好、散,四個字就將一切帶過,畔寧怎麼也無法接受,她心中暗自規劃未來甜蜜的藍圖,再也沒有落實的一天了。
    她的眼淚止不住,可是他卻看不見,他不會再看她一眼,枉顧他們愛的深淺。
    「我想……我該把婚戒還給你吧?還有你屋子的鑰匙,我放在那裡的一些CD和書,也該拿走。」畔寧不明白自己已是如此柔腸寸斷,怎還有力氣站在這裡心平氣和與他談論著這樣的瑣事。
    「找個我不在的時間,你把東西搬一搬吧!」
    「那……就這樣了。」她隨口訂了一個時間。
    「嗯,就這樣。」
    想不到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結束時卻是這樣虎頭蛇尾,令人傷心。
    ☆☆☆
    「啊啊,一大早有熱水可以沖澡真是一件幸福至極的事。」碧姬渾身濕漉漉地由對門公共浴室走了進來,沿路滴著水也絲毫不在意,只罩了一件短T恤,和全裸沒什麼兩樣。
    她大剌剌地把水往畔寧的身上灑:「下雨了,下雨了,哈哈哈……」
    哀傷的情緒完全被碧姬打斷,畔寧幽幽闔上日記,告誡自己再也不許掉眼淚了,她來紐約不就是為了學習去過沒有他的日子嗎?她要當真把他忘了,她不要作愛情裡單方面被遺忘的可憐蟲。
    男人對愛情往往沒有女人來得堅定,為了前途而捨棄一段愛戀,是多數事業有成的男子年少懵懂時必經的一條道路。畔寧現在懂得這條鐵則了,她不再癡心妄想愛情勝於一切,更不再奢望會有一個人真心愛著她,無論她的身份是不是叱吒東亞商場的夏氏集團千金。
    大小姐。她的他竟然這樣稱謂她,簡直令她寒心。
    枉顧畔寧的低眉歎息,碧姬恣意甩著身上的水滴殃及畔寧,害她一下子濕了整頭整身。
    「過癮,過癮!」碧姬玩累了,逕自跑到廚房拿出一大瓶冰水,咕嚕咕嚕灌個飽,一抬眼看見畔寧。「咦?你怎麼全濕了?好端端坐在窗邊也會有事,外面又沒下雨,真是奇怪。」
    還問呢,也不曉得是誰闖的禍。畔寧不由得嘴邊嘀嘀咕咕。
    「你在碎碎念些什麼?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去洗個澡吧!」
    「不必了,我昨晚才洗過。」才說完,一口水便直直噴在她臉上,讓畔寧眼睛都睜不開。
    碧姬忙用T恤抹她的臉:「對不起,一口水梗在喉嚨裡,不吐出來的話,我肯定翹辮子。」畔寧揮開她的手,自己抹掉眼皮上的水珠,此舉意外讓她察覺眼下的酸澀疼痛。天啊!一定是剛才痛哭的後遺症,她的眼睛肯定紅腫得不像話,莫非碧姬看見了?
    「我看這下子你不去洗澡都不行了,不然整天下來臉上都還有我的味道耶!多髒。」碧姬一面說一面將畔寧推往浴室去,隨手扔了幾件衣物、毛巾給她,然後便把浴室的門由外頭緊緊扣住。
    「開門!碧姬,放我出去!」
    「你好好洗,慢慢洗,把所有晦氣、不愉快都洗掉,我才放你出來。」
    聽到碧姬這句話,畔寧整個人垮下來,她停下敲門的動作,不再試圖反抗了。原來,她的每一滴眼淚,碧姬都看到了。
    扭開蓮蓬頭,讓粒粒飽滿的水珠落在她臉上,畔寧閉上眼睛,不再多想。
    然後,她聽見碧姬的音響開始流洩出現代樂大師李格第的匈牙利搖滾,那一顆顆充滿未來感的音符毫不客氣地填住她的耳朵,不留一丁點空隙。
    雖然這樣的機械音樂極度不協調,卻意外地使她在沉浸哀痛多時之後,這一刻裡,竟然感到解脫。
    這感覺一如前衛紐約給她的,一種違和的安慰。
    ☆☆☆
    來紐約之後,瑞凡從來沒像昨晚一樣睡得這麼香甜過,他緩緩睜開眼睛,卻一點都不想起床。
    昨晚他閒散地慢慢踱步回家,一路上滿腦子都在回味著蕾秋甜美笑臉的殘像,還有她迷人的幽香。整個夜晚,他孤獨抱著軟綿綿的大枕頭在夢裡與她幽會,他們親吻、熱戀,然而到了最後,她卻落下令人不解的眼淚……
    瑞凡於是醒了過來,除了她的淚水之外,昨夜的一切都美好得令人不敢相信,真希望永遠都不要醒來。
    美好的早晨,他差點要錯覺以為自己已經逃過大哥的終極追捕令,而安然回到洛杉磯的家中了。
    直到那駭人的不協調音符衝過屋頂刺進他的耳膜,他才驀然驚醒。哎,他原來還在紐約,樓下還住著他的頭號剋星——那個潑辣古怪的碧姬。
    聽聽這是什麼東東?他知道是李格第,可是他實在搞不懂現代樂,至少他認為一大早就接收這樣的節奏太有助於神經衰竭了。
    「有一天我一定要有一台自己的音響。」瑞凡不情願地起床,一面穿衣服一面喃喃許下這個很沒前途的心願。
    他打開冰箱吹著冷氣發呆,既然裡面沒擺東西那幹啥還給它插電呢,真是頭殼壞去。
    沒辦法,今天還是到碧姬那裡去開伙吧!
    瑞凡抓抓頭,拎起桌上的剪刀,決定厚著臉皮到樓下施捨一點吃的。
    ☆☆☆
    瑞凡摸著鼻子下樓去,心想,幸好碧姬目前似乎沒有固定的愛人,否則他就很難像這樣常常進出她的屋子分享她的廚房了。
    所幸她現在心裡只有西蒙,短期之內,應該不會有別的男人貿然出現阻斷他在她那裡包飯的好事。
    他當然不會做菜,每次都是碧姬一手包辦,三兩下就有得吃,瑞凡樂得在一旁納涼。
    「看不出來你是個會進廚房的女人。」頭一次碧姬做了一道色香味美的千層面,香氣撲鼻惹得瑞凡口水直流。
    他說的話不是毫無根據,畢竟她每天都塗上光鮮亮麗指甲油的十隻玉指,看起來一點都不適合去握菜刀、捏麵團,比較可能拿來勾引男人,成果一定十分斐然。
    碧姬不說話,光瞪大眼直盯著十根手指頭發愣。
    「你不快點來吃會冷掉喲!怎麼了?該不會你一個不小心把手指頭都給切下去加料了吧?」「如果我說……裡面真的有一些特別的料不小心加了下去,那這盤千層面你還吃不吃?」碧姬笑得暗藏玄機。
    瑞凡早已窮兇惡極得猛吞掉一大碟的面,正預備吞第二碟呢,看見碧姬的笑臉,他有一種不妙的預感。
    「你……到底放了什麼在裡面?」他還塞在嘴裡的半口面進退兩難,一不留神便吞了下去。碧姬把十指攤在他面前晃來晃去。「我有七根藍色假指甲全不見了,還有四個玩具戒指也不翼而飛了,你說它們都到哪裡去了?」
    瑞凡盯著她指上殘存的三根假指甲,艱難的嚥了一口唾液。哇!這是哪一個廠牌出品的假指甲,每一根少說也有四公分長,更別提那上頭還鑽了洞好掛上一些閃亮亮的假鑽石。
    光想到自己有可能已經把這些可怕的塑膠製品吃下肚子去,瑞凡真恨不得立刻衝進廚房捉出一把最利的刀,學日本人切腹自殺算了。
    碧姬把一大碟的千層面從盤頂翻到盤底,把整塊面都給掀了,還是只找到五根假指甲和三枚玩具戒指。
    這樣的結果讓瑞凡差點沒捧著肚子在地上滾來滾去,幸好碧姬當機立斷。「快!我送你去醫院。」以為她的良心還沒給狗啃光呢,居然好心送他到醫院,但是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她哪裡是為了他的肚子著想,她是掛念她那些美麗璀璨的藍色假指甲。
    ☆☆☆
    「咦?你們在玩整人遊戲嗎?居然把假指甲吃進肚子。」夜裡還上班的醫生,感覺就是怪怪的;像是哪一條神經被接錯,只被允許在太陽下山後才露臉。
    不顧瑞凡一臉痛苦欲絕,醫生一面專注聽著碧姬哭喪著臉傾訴她那些特別訂作的漂亮假指甲全進了瑞凡的肚子,一面舔著七彩棒棒糖。
    「噢!你真不幸,願神保佑你的假指甲。」說著,這個蒙古大夫居然隨手簽了一張單子,還吩咐護士進來待命。
    「你……要幹嘛?」若不是胃開始感到前所未有的劇痛,瑞凡早就拔腿跑出這家神經病院了。
    真不曉得不幸的到底是誰,好像他活該吃下那些指甲、戒指,跟她一點干係都沒有似的。早知道會有這種下場,他就不該貪她一頓飯,搞得自己現在面臨被開膛剖肚的重大危機。
    「你笨頭呀!還問,當然是要動手術切開你的肚子,把我的漂亮寶貝拿出來呀!」碧姬對著瑞凡的笨腦袋敲了一記。
    不會真要在他的肚皮上動刀子吧?只為了那些廉價的塑膠製品。
    瑞凡認真地瞅著碧姬:「你在開玩笑吧?」
    碧姬瞪大杏眼彈著指甲:「我像是在開玩笑嗎?你如果不把我的寶貝吐出來,我就跟你沒完沒了,你休想獨吞它們!」
    瑞凡嘲諷道:「不是休想,事實上,我已經『獨吞』了它們,你也看見了,不是嗎?」他實在不曉得自己哪裡來的力氣,居然還在挑剔她的語病,真是作家的悲哀,死到臨頭還想糾正別人的白話,慘呀!
    他痛得天地昏暗,卻發現她在一旁大口大口咬著剛剛在街口買的Bagel麵包。這種猶太麵包的咬勁十足,碧姬花了好大精神力氣,使勁嚼著,完全沒時間理會瑞凡的死活,她現在只專心對付眼前這塊香噴噴的麵包。
    「你還有力氣說這種不好笑的笑話?精神不錯嘛,等會兒就可以推上手術台了。」她啃完麵包後,抹抹嘴,又一溜煙奔到對街,大老遠捧了兩杯熱騰騰的咖啡回來。
    還以為一杯要給他呢,哪知道她咕嚕咕嚕一下子全喝光了兩杯熱咖啡。「好過癮!」
    碧姬吃飽喝足了,拍拍肚子就要回家。
    「你要走了?那我怎麼辦?」
    她看著他的表情一副「咦?你是什麼人?我不認識你」的樣子,陪他來醫院無非為了打發吃飯時間,現在吃飽了,熱鬧也看完了,還留在原地幹啥?
    「你把我的寶貝戒指還給我,我就饒你一命,否則你休想再回到那棟公寓!」她貼在他耳邊撂下狠話後,旋即綻出笑靨。「保重!」
    她……居然就這樣丟下他一個人自己落跑了。
    瑞凡發誓,如果他還能活著走出這家醫院的話,他一輩子都不可能再碰她料理的食物。
    ☆☆☆
    結果他還不是又乖乖坐在她的餐桌旁,認命的吃著雖美味卻不知何時會害他活活喪命的碧姬式料理。
    不會下廚的男人真的很可憐,瑞凡邊啃著微焦的培根邊歎氣。
    「看不出來你是個不進廚房的男人,光會坐著等吃。」碧姬早吃飽了,閒散地躺在沙發上擦指甲油。
    據說指甲油是女人所有化妝品中最毒的一項,偏偏碧姬特別鍾情,每天都要換個顏色才開心,那有毒的氣體充斥整座屋子。瑞凡心想,反正都要死,寧可被她的指甲油的臭氣毒死,也不要一個人窩在窄小的閣樓裡孤獨地餓死,所以他只好捏著鼻子,埋頭猛吃。
    「你什麼時候去剪頭髮的?前天看你還好好的,怎麼就剪了個鳥窩頭,你去哪家剪的,好心一點,絕對不要介紹我去。」
    「不好看?」
    「全美國可以找得到比這更糟的髮型,那絕對是狗啃的。」
    「男人……是不是都喜歡長頭髮的女人?」碧姬想起畔寧那一頭烏黑如綢緞般的秀髮。
    「大抵上是這樣,不過還得看個人適不適合,有的人短髮俏麗,長髮卻顯得老氣。」
    「那我呢?」
    「你問我沒用,應該去問西蒙,他喜歡你什麼樣?」
    「沒有用的,他喜歡黑頭髮的東方小娃娃,像我昨天撿到那隻小烏鴉一樣。」
    「烏鴉?在哪裡?」奇怪,他看不見她屋裡有鳥的影子。
    「在對門的浴室洗澡,被我鎖著,她非洗不可。」
    「什麼品種的烏鴉那麼厲害?居然自己會洗澡,真愛惜羽毛。」
    想不到他頭腦這麼簡單,她說烏鴉,他就當真以為她收留了一隻聰明鳥,還煞有其事跟她討論著,真的還是假的,他也太呆了吧?
    「是個東方女孩啦!會不會聽人家說話呀?你真是的,矬的沒藥醫了。」
    「喔!她來紐約做什麼?」
    「說是來找哥哥,這什麼理由,千里尋親?都什麼年代了,還有人演這種老掉牙的戲碼,真說不過去。」
    「那她找到了嗎?」
    「沒,她連照片都沒有,怎麼找?而且我覺得事有蹊蹺,她居然對著一張小貼紙哭得唏哩嘩啦,把她留下來,準有好戲看。」
    「你還真清閒咧!她也真可憐,希望她能早日如願找到哥哥,好盡速擺脫你的魔掌。」他現在還一副身外人的語氣,完全不曉得他們兄妹倆多白癡,一個樓上一個樓下,居然還會失散,找不到對方。
    「你才閒呢!一直搞不懂,你是來紐約做啥的?」
    就只見他整天無所事事,又不像西蒙一樣是個搞藝術的,說是學生也未免太閒了吧?每天睡到中午才起床,比她這個待職的人還混得凶,碧姬實在不懂瑞凡來紐約的目的何在。
    如果回答說是來逃難的,不曉得她肯不肯相信,誰規定必須要有夢、有理想的人才能踏進紐約,他就只是來這裡窩著不走,如此罷了。
    「我也不知道我來這裡要幹嘛,只是現在窮得滴滴答,不找個工作都不行。」
    他匆忙遠行,只帶著少許現金橫越美洲大陸,現在早已面臨斷糧危機,幸好房租由劇團代繳,還有碧姬提供餐點,真是天無絕人之路。
    「你是來打工唸書的嗎?東方人的臉孔到中國城的餐館去賺錢最好,半年就可以賺到入學基金,不過要小心移民局的一堆蟑螂,他們隨時預備逮你回國。」
    他很想告訴她,他不是暫時缺錢入學,更不預備唸書,只是他想解釋她卻聽不進去,她的脾氣是認定了就是事實,沒什麼好商量的。算了,她要誤會就去誤會好了,他不想浪費口水。
    換個話題好了。「這把剪刀是你的吧?還給你。昨晚我才剛要進門,就差點被這只從天而降的奪命剪刀給刺死,幸好我命大沒事,看見你的窗口還亮著燈,猜想大概你又心情不好扔東西,再仔細一看,似乎西蒙也在你屋裡,所以我把剪刀留著,昨晚都不敢來打擾你。怎麼?昨晚你們發生什麼事?」
    昨晚……發生了什麼事?碧姬還真由衷希望有事情發生呢!可是那個東方小烏鴉一睡著之後,西蒙就沒電了,他們吵了吵,他便懶懶地回家睡覺。
    真無聊,為什麼她要愛上那個傢伙?好煩哪!
    「沒有錢、沒有夢,人生已經一塌糊塗了,為什麼還要費力去愛上一個人呢?真是累呀!」碧姬有感而發,一頭栽在沙發上不想起來。
    「你塗了半天的指甲油都是白塗的嗎?只是為了供你盡興弄髒沙發椅?」她這個姿勢只怕手腳的指甲油都和純白沙發罩攪和在一塊了。
    碧姬聞言,哎呀大叫一聲,旋即吆喝起來:「那你還呆坐在那裡幹啥?不會過來抱我?」
    「抱你?」不明白這女人為什麼老覺得她一個口令他就該一個動作呢?他又不是上輩子欠她的。
    「不然我這樣怎麼起來?」她的指頭黏在沙發上,她可不想亂動以免擴大災情。
    他只好乖乖照做,如果碧姬存心要他陷入她的溫柔鄉,料想他也不敢抵抗。一個女人能控制一個男人到這種地步,實在高桿。
    她安心賴在他懷裡,不必顧忌指甲油會不會髒了他的衣服,兩隻手很不安分地探到他胸口。不會吧?這女人怎麼隨時都可以發情?好像想到就來一樣的隨性。
    「碧姬,你在做什麼?」他按住她不規矩的手。
    她完全不理會他,眉頭皺也不皺一下,甩開他的手,直直探進他的衣裳裡。「記得昨天西蒙說過……」
    弄不懂她怎麼突然一個興頭熱中他的胸膛。哎呀!該不會是那一天西蒙幹的好事?
    瑞凡腦筋轉得太慢了,碧姬早剝開他的襯衫,兩眼直碌碌盯著他胸前兩排大字:沒和碧姬上過床,你就不算到紐約一遊!
    「這……算什麼嘛!」碧姬整個人都僵住了,眼底迅速燃起熊熊怒火。
    都是西蒙那該死的渾帳!送他的見面禮居然是在他胸前刺下這些難堪傷人的字眼,雖然是暫時性的刺青,兩個星期自然會褪去,卻害得他這幾天都不敢到公共浴室去洗澡,無非是怕碧姬看見呀!
    「我可以解釋的……」
    碧姬戳著他的胸口:「是西蒙幹的好事,對不對?」她的眼裡有流不出來的眼淚。
    「碧姬——」瑞凡不曉得這件事他有什麼地方可以幫得上忙,至少如果她在他面前落淚的話,他能即時伸出掌心盛接住她不願墜地、就此破碎的淚水。
    若不是他知道她對西蒙的心意,他便能夠如常保持冷漠,但是既然他已經明瞭了,他就無法不踩線,無法不被她捲入她狂愛的暴風圈中,一同受苦難。
    算他倒霉,他認了。
    「他好壞,我一定找他算帳!」終究,她的眼淚沒有滴下來,他便無法為她做點什麼,只是臨去之前她在他胸膛狠狠捶了一記,引發他的悶哼,也同時令他不幸地內傷好久。
    ☆☆☆
    心底有氣不出分明是對不起自己,所以碧姬始終信奉這套「有氣當出直需出」的哲學。
    當下她便拖著瑞凡往外跑,要不是他好意提醒,她根本連鞋子都忘了穿呢。
    現在的她,一心一意只想海扁西蒙那渾球一頓。
    「你和他去算帳,拉著我幹嘛?」瑞凡不懂自己怎麼莫名地又攪和進去。
    碧姬氣得鼻孔都冒煙了:「你是證據呀!」她唰的一聲撕裂他的襯衫,氣憤填膺指著他胸口的字句。「一個活生生的鐵證!」
    看看他,真是多嘴多惹事,幹嘛還問東問西,乖乖跟著她走不就沒事了,現在可好,不但把她沸騰的怒火熊熊引燃,還平白賠上一件名牌襯衫。瑞凡真是欲哭無淚。
    碧姬走得迅速,壓根忘了被她反鎖在浴室的畔寧該如何是好。
    「我洗好了,放我出來吧!」回應畔寧的是滿室寂靜無聲。
    畔寧感覺不對勁,覆耳在門板上。這門板出奇地薄,連樓下中東熟食店裡夥計的吆喝聲都聽得一清二楚,卻竟然聽不見碧姬的聲音。
    不會吧?碧姬竟然把她一個人丟在這裡不管?畔寧真不敢相信。
    忽然之間,她開始覺得恐懼,這個破爛簡陋的公共浴室彷彿要張嘴一口吞噬她,不要!她不要被困在這種地方。
    「誰來救救我?放我出去!有沒有人聽見?放我出去!」她持續捶打著門板,扯開嗓門使勁的大叫。
    「如果你給我一個吻,我就放你出來。」是西蒙的聲音,她卻差點誤以為是救世主,真是錯的離譜。
    門一打開,她幾乎是立刻彈跳出來,卻沒想到會直直撞進西蒙寬闊的胸懷。
    「這叫投懷送抱,對吧?」被西蒙牢牢摟緊,畔寧捂著差點撞扁的鼻子,一仰頭,便將西蒙燦爛迷人的笑臉一覽無遺。
    難為情地跳出他的懷抱,差點又撞上半闔的門板,畔寧真是進退兩難。
    她粗線條少根筋的舉動讓西蒙很樂,忍不住哈哈大笑。「你能活到現在而毫髮無傷,真可堪稱本世紀最大一場奇跡。」
    畔寧的雙頰泛起兩朵紅雲。「你來這裡幹什麼?碧姬她不在。」
    「無所謂,反正我不是來找碧姬。」
    「那你來找誰?」畔寧抬眼瞅著他,一點也沒想到他說的話都繞著她在打轉。
    「來找你呀!」西蒙又笑了。
    他的笑容很好看,可是畔寧不喜歡,覺得自己不知道又是哪裡惹得他發笑了,好像她有多會甩猴戲一樣,隨便一句話、一個動作都能讓他笑歪腰。
    「來找我幹嘛?」她想狠狠瞪他一眼,企圖逼他收住笑臉,他卻兀自陶醉在她偶爾投射的眼波之中,害她平白浪費了一個怒眼。
    她決定不理睬他,以免他又取笑她,背轉過身,她走進屋子裡翻出一條大毛巾來擦乾她濕漉漉的長髮。
    他卻一副理所當然地奪下她手裡的大毛巾,接著輕輕地替她擦拭長髮。畔寧掙扎不依,西蒙仍嘻皮笑臉的文風不動,明白自己完全是白費力氣後,畔寧只好噘起嘴,忿忿地扭過頭去,對著窗外空氣在心底開罵。
    「我很喜歡你,我帶你去玩,好不好?」
    男人說這句話的時候,十個有九個心裡正打著壞主意,畔寧不會笨到以為西蒙是唯一一個例外。
    「不好,我不喜歡你,我不跟你出去玩。」如果他以為她可以作為他隨便不正經胡來的遊戲伴侶,那他可就大錯特錯了。
    畔寧連用了三個鏗鏘有力的否定讓西蒙窒了一窒,他以為她至少有一點被他打動。
    「我從剛才就一直覺得很納悶,一個小女子辛苦拖著這麼大的皮箱,繞過半個地球,到底……裡面裝的是什麼?」
    西蒙憶起昨晚畔寧連渴睡時都要賴在這隻大皮箱上,還有不顧性命安危拖著它在街上遊走……綜觀一切,這個大皮箱裡肯定大有文章。
    她的心震動了一下,但旋即回復平靜,她的眼神一轉,也許這是個機會,一個徹底擺脫他糾纏著她的大好機會。「你猜裡面裝著什麼?」
    那口大皮箱不可能全是她的衣裳吧?她純淨優雅,不像個揮霍衣飾的敗家女。
    西蒙搖搖頭,攤開手。「我猜不出來。」
    畔寧咧開嘴笑得好邪氣,她從未如此笑過,只有在陳述這口皮箱的秘密時,這種猛鬼上身的黑暗笑容才有可能出現。
    空氣霎時凝結沉重了起來,只聽見她開口,低低說道:「信不信由你,這裡面裝的是我前任男友的屍體。」

《愛翻紐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