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好不容易畔寧和西蒙的事情總算告一段落,瑞凡才有空檔回洛杉磯一趟。沒想到他一回到溫暖的住處,連沙發都還沒坐熱呢,來自台灣的疲勞轟炸電話就霎時響起。天啊!看來他真的沒有享清福的命。
    「夏瑞凡,你到底跑到哪裡去了?不要以為你躲起來就沒事了,美國還是有夏氏的勢力存在,更何況我的手下也在紐約找到畔寧……」
    夏永觴身為夏氏集團的領導人,竟然有時間每天打個十來通電話在他的留言機裡放話威脅,讓他原本預備錄一個月留言的空白帶在短短三天就報銷了。瑞凡除了佩服也找不到其它二字送給他大哥了。
    既然這麼有閒打電話,怎麼不乾脆飛到美國來把畔寧帶回去呢?這個問題好,答案也很簡單,因為他們夏家小孩有一個天生的毛病——懼機症。不要說坐飛機了,連到機場待個五分鐘,都可以使得他那兩位威嚴氣勢十足駭人的兄長臉色發青,好半天只說得出兩個字:想吐。
    也不曉得這個怪毛病是遺傳自誰,瑞凡沒這個困擾,畔寧也沒有,他們那一對以周遊列國為養老方式的雙親更是愛飛機愛極了,就偏偏大哥、二哥談機色變,真絕。
    這就是為何他們只敢隔空放炮的原因了,否則憑那兩人的火爆脾氣,怕不老早衝到美國活生生剝掉他一層皮才怪。
    「那你們找到畔寧,把她帶回台灣了?」瑞凡攤在沙發上,悠閒地喝著冰涼的啤酒。
    「你少跟我裝糊塗了,我的手下沒找到她,畔寧一定跟你在一起。她在美國人生地不熟,除了你,她還能找誰?」
    「無論她現在跟誰在一起,我都可以向你保證她過得很好、很開心,你就別想那麼多,讓你的手下放大假吧!她已經不是小孩子了,趁這個機會讓她學習獨立,過一陣子我再勸畔寧回台灣。」
    「什麼意思?畔寧沒在你身邊嗎?她跟誰在一起?」
    驚訝於夏永觴恐怖的聽話能力,瑞凡思索著該不該告訴他,畔寧和一名美籍加拿大裔的街頭刺青藝術家陷入熱戀。他覺得還是不說的好,否則永觴一定立刻訂船票,不論花上多久的時間才能踏上美國這塊土地,他都絕對不會放棄拆散畔寧和西蒙的堅定決心。
    「她沒和誰在一起,你別想太多了。」
    「大哥我也不是這麼小心眼喜歡猜疑的人,如果你現在讓畔寧來跟我說幾句話,證明她和你在一起平安無恙,我便就此收手,安心在台灣等她回來,不再派人打擾她,如何?」
    瑞凡舉一百隻手同意永觴的提議,因為太合理了,他找不出反對的理由,只不過不幸的是,畔寧的確不在他身邊。永觴這隻老狐狸一定預料到這一點,才會這麼乾脆就答應鬆手。
    「怎麼?畔寧不在你身邊?你把她一個人留在紐約?」
    瑞凡沒說話,他想不出還有什麼可說的。
    「你不說沒關係,我會用盡夏氏所有的力量查個水落石出,屆時若讓我知道畔寧有什麼閃失,即使是掉一根頭髮,我都饒不了你,唯你是問!」夏永觴的咆哮怒吼透過話筒震痛了瑞凡脆弱的耳膜,直到掛上電話,他的耳朵都還在嗡嗡作響。
    ☆☆☆
    即使這一天是熱鬧的週末,瑞凡也不以為因此能夠為這場首演帶來更多的人潮,畢竟在這個僅能容納百名觀眾的外外百老匯實驗劇場裡,席位坐了九成滿,他應該覺得很安慰了。
    瑞凡搭中午的班機回紐約,剛巧趕上下午的最後總采排以及晚上的首演。
    幾個小時之前,整個後台因為即將面臨正式上場的嚴格考驗,宛如一顆吹飽的汽球,充滿一觸即發的緊張氣氛。
    碧姬今天也反常到了極點,光是一個中午她就嗑掉了三個巨無霸總匯潛艇堡、兩份什錦沙拉、一盒綜合口味甜甜圈、外加一大罐寶特瓶裝的可樂,她的胃簡直像個無底黑洞,把瑞凡嚇傻了。
    雖然她平常就很能吃,可是也從未像今天這樣離譜,瑞凡直覺她不對勁,視線一刻也不敢自她身上移開。
    演員們正在進行最後的采排工作,碧姬自階梯上緩緩步下,然而她卻沒有按照預定優雅地步下階梯,反而突然之間整個人由階梯上失足跌落,幸好她身上厚重的禮服包裹住她,她像一朵下沉的雲彩,墜落在階梯盡頭。
    碧姬沒有爬起來。
    這個景象讓瑞凡的心整個都揪緊了。他不顧采排,立刻拔腿飛奔至台前,伏在碧姬身邊,小心翼翼地拍著她蒼白的臉龐。
    「碧姬?醒醒。碧姬?你聽得見我跟你說話嗎?」她的眼睛一刻不睜開,他便每一刻都在受煎熬。
    那等待她眼睫再度煽動的幾秒鐘,長得彷彿過了一個世紀之久。終於甦醒過來的她,不明白瑞凡為何這副心焦至極的模樣瞅著她,致使那一瞬間她竟然錯覺自己險些跌進他深邃的眼眸,就要被他教人窒息的溫柔給溺死。
    呵!原來他這樣迷人,怎麼她從來都沒察覺,還是她摔了一跤把腦子摔壞了,竟認為他有魅力,一對琥珀色眼眸溫柔得可以殺死人,哈!
    她幹嘛一直盯著他看卻一語不發?瑞凡心底寫滿疑惑,若是平常的碧姬一旦恢復精神,頭一個反應如果不是一腳踹在他臉上,便是一拳將他打飛,哪有可能跟他眼神交會,還互相放電,一副非電到他們其中一人先陣亡的認真模樣。好奇怪,碧姬究竟怎麼了?
    「碧姬,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老天,她的額頭甚至滲出冷汗。
    倔強的碧姬蹙著眉,咬著下唇,還嘴硬道:「我沒事,好得很。」只是好詭異,她渾身無力,只能無奈躺在原地迎視他憂心忡忡的目光。
    瑞凡看著手腕上的表,糟糕!距離開演只有四個半鐘頭,於是他當機立斷,不顧碧姬強烈掙扎將她攔腰抱起,衝下舞台。
    「你幹什麼?快放我下來!我還沒采排完!」碧姬被他這樣一把抱起卻無力反抗,只能死命掐住他脆弱的脖子,對著他耳朵又吼又叫,企圖以損害他的聽力作為攻擊重點。
    「我送她去醫院一趟,有最新狀況我會立刻通知你。」瑞凡只丟下這句話給蕾秋,便揚手招來一輛計程車,將頑固掐著他脖子差點沒害他斷氣的瘋狂碧姬丟進車裡,揚長而去。
    ☆☆☆
    瞧碧姬那副腹痛如絞抱著肚子的痛苦模樣,瑞凡緊張得抱著她火速衝進醫院掛了急診。
    「我根本沒事,用不著上醫院,況且我也沒有錢支付醫藥費……」碧姬氣若游絲仍不放棄勸說瑞凡送她回劇場。
    「你都這副德性了,還說沒事?別說話了,醫生馬上就來了;至於錢的事,你就放一百二十個心吧!」瑞凡將碧姬緊緊摟著,帶她進了急診室。
    「哈-!是你們呀?快進來吧!怎麼?今天又有什麼事?」一進急診室,醫生便興高采烈地招手歡迎他們,好像他們是來參加派對的賓客而不是來看病的患者。
    一看見醫生的臉孔,害瑞凡抱著碧姬差點滑倒。
    這個怪醫生不是別人,正是上次那個差點為了一枚塑膠戒指就打算把瑞凡送上手術台開膛剖肚的秀逗大夫!
    瑞凡發誓,要不是看碧姬一副疼痛欲絕的淒慘模樣,他肯定立刻轉身拔腿就跑。
    「啊,肚子痛?我看看,哇!你的肚環好炫,什麼時候穿的?現在還會不會痛?不會了?那就奇怪了。你看,我這個舌環都穿了一個多月了還痛得要命,害我連最喜歡的棒棒糖都不能吃。」一掀開碧姬的衣服下擺,醫生還沒將聽診器放上她的肚皮,就先被她的肚環吸引,竟然開始和碧姬聊了起來,還伸長了他的舌頭讓他們看他亮晶晶的舌環呢!
    「拜託你,可不可以先診斷她的病情?」瑞凡壞心眼地伸手拉一拉醫生的舌環,這才使得他乖乖將舌頭收回嘴裡,要不這麼做的話,這個瘋狂怪醫還真不曉得會花上多少時間向他們傾訴他的心酸舌環史。
    醫生把聽診器扔下,好像有點不高興瑞凡打斷他的話題。他隨口問問碧姬最近一餐的飲食狀況,然後只花了兩秒鐘思考,並草草在處方單上揮筆,隨手將單子撕下。
    「就這樣?」瑞凡接過單子,不放心更不相信他輕率的診斷。
    「沒錯,拿個藥,吃一吃就好了。」怪胎醫生閒閒地伸出舌頭認真地照著鏡子。
    「她……究竟是什麼病?」這麼簡單就可以醫好?瑞凡想不明白,難保這個蒙古醫生不會誤診,萬一碧姬的病情不輕,他卻聽信這個秀逗大夫的話那就太對不起碧姬了。
    瑞凡實在不放心碧姬,瞧她現在已經痛得昏厥過去了,他真害怕她不再醒來。
    「消化不良。」這個女病患真該打屁股,一餐吃了這麼多東西,難怪要消化不良。
    「那你給她開的藥方是……?」
    「強力消化錠呀!」
    把東西消化掉,肚子自然就不疼了,這麼簡單的道理也要問,醫生歪著頭覺得瑞凡實在有點笨。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不是大家都和瑞凡一樣笨的話,他哪能輕鬆混到醫生文憑在這裡放肆開業?
    「這樣呀!那真是謝謝你了。」
    瑞凡的臉都僵了,就因為一個消化不良,他把碧姬強行拐到醫院而耽誤了整個采排。天啊!他真不敢想像等會兒她若醒過來追問他病情的真相時,他該如何開口告訴她這個荒謬的事實?他……不敢說。
    說了鐵定會被她五馬分屍,又或許她會將他剝皮去骨,他的骨頭更可能被她以一根一美元的賤價送到「反骨」去做跳樓大拍賣。
    瑞凡提心吊膽地步出急診室,醫生的話由背後傳來:「你想,我該不該約她出去?」這個蒙古大夫竟然看上碧姬。
    這是什麼世界呀!瑞凡真想用力咆哮,對天大叫。
    ☆☆☆
    「因為緊張嘛!想到要上台,腦子就一片空白,才一直塞東西進嘴巴,現在我的肚子一點都不痛了,得趕緊回去劇場,大家一定擔心死了。」吞了幾顆消化丸,碧姬終於有點力氣了,她覺得自己一刻都等不住,若不是瑞凡堅持抱著她,她肯定早就拔腿疾奔回劇場了。
    「離開演只剩下三個鐘頭不到了。我想,蕾秋一定安排候補人選準備代替你上場了,你今天就安心休息吧!什麼也別多想了。」瑞凡試圖安撫碧姬高亢的情緒,他沒料到她還這麼頑固的堅持要上台。
    一聽到瑞凡的話,碧姬的臉都沉了下來,完全的無精打采。「蕾秋這麼決定了?你難道沒告訴她我的病根本不要緊,我還是可以上台。你一定沒跟她說實話,你是怎麼跟她說的?」雖然虛弱,她緊緊揪著他的襟口,兩隻眼睛恨恨地瞪著他。
    「你要我說實話,那我就老實告訴你,你是一個最沒有資格當演員的傻瓜!演藝人員最重要的就是自己的身體健康,你不懂得好好照顧自己,還硬撐著要抱病上台,根本對不起捧場來看戲的觀眾,更對不起你自己!」
    瑞凡凜著一張臉,狠狠的一番教訓讓碧姬覺得自己如果再脆弱一點的話,肯定會被罵哭的,可是她沒有哭,只是覺得有一些小感動,因為她發覺他好關心她呵!甚至比她自身還在乎她的身體狀況,這樣的溫暖,是她不曾擁有過的,一種純粹真心的溫暖。
    「你幹嘛老是要對我那麼好?」碧姬一對晶瑩的眼眸凝視瑞凡,她清楚地看見自己是他澄澈瞳孔裡的唯一焦點。
    「我有嗎?怎麼我自己都不知道?」他意外地發覺她白皙的臉龐薄薄地升起一抹溫熱的霧氣,好意外,碧姬居然臉紅了。
    「每次我無理取鬧拿你當玩具耍,你都好脾氣地默默陪著我,讓我玩個痛快。從前我只是想,你真是個怪人,幹嘛忍受我?現在,我好像有點明白了。」碧姬的眼睛笑瞇了起來。
    「你明白了什麼?」此刻,瑞凡真心認為碧姬是世上最可愛的女人,他不再想否認自己內心真實的感受,他無疑就是喜歡她那對暴力美學的拳頭。
    「你老早就愛上我!」她一開口宣佈,他的吻便同時落下。
    那樣契合的一對嘴唇,怎麼會到現在才相認?好想問一問,上天為何如此殘忍?
    ☆☆☆
    他們短暫的親吻被霎時響起的廣播呼叫給打斷了。「瑞凡-夏先生,請到一樓醫療中心服務台,有您的電話。」
    「什麼?沒有安排候補人員?」蕾秋在話筒另一端告知瑞凡的壞消息,讓他按著額頭,苦惱不已。
    「那……你的意思是打算取消今晚的首演了?」
    感覺到一股蠻力拚命拍著他的肩膀,瑞凡轉過頭去,碧姬笑瞇瞇地指著自己,在他還未及反應之前,她已經一把將他手裡的話筒奪了過去。
    「蕾秋?我是碧姬……嗯,我已經沒事了……真的真的,當然可以。我知道時間緊迫,對不起害你們操心了,我現在就趕回去,Bye!」
    碧姬的一番話惹得瑞凡怒目相對。「結果我苦口婆心說了半天,你還是當它耳邊風,仍然堅持上台?」
    「不好意思,你的心意我很感動,可是今晚,我有非上台不可的理由。」
    「什麼天大的理由?」
    「今晚這齣戲的作者會來觀賞首演,屆時,我希望能夠跟他見上一面。我跟你說過了,不是嗎?我從以前就很欣賞他了。」碧姬的眼底都是對那劇作家的美好憧景。
    瑞凡的腦子裡,警鈴又大肆鳴放。沒錯,蕾秋是告訴過他,今晚謝幕的時候,或許會邀請他上台,但是他萬萬沒想到,碧姬竟然那麼期待。
    如果他現在告訴她,她的偶像就在眼前,她會不會把劇本撕了,然後拒演以示抗議?
    ☆☆☆
    瑞凡坐在蕾秋給他的頭排貴賓席,原本他想和她一起在後台欣賞,後來兩相推卻,蕾秋便和他一塊兒坐到第一排來。
    西蒙和畔寧也來了,他們自己買票進場,坐到中間的位置,他們還趁著開演前空檔跑到後台去鬧碧姬,瑞凡真替今晚狀況百出的首演捏了一把冷汗。
    「等會兒我告訴你,我最喜歡的一幕戲。」蕾秋側過臉來對他淺笑,瑞凡發現她手上捧著一個精緻的小罐子。
    這齣戲延續瑞凡一貫的珍珠灰色調風格,充滿深淺不一的哀傷筆觸。因為不幸福的婚姻,女主角在三十年之後試圖尋找令她刻骨銘心的初戀情人,幾番追尋卻只尋獲一塊冰冷墓碑。
    舞台上的碧姬萬念俱灰地撲倒在墓地前,低低吟唱著:
    我已然迷失了道路
    怎麼也找不到你為我描繪美夢的藍圖
    裁一塊黑白相間的碎布
    覆蓋你俊朗依舊的眉目
    我不想哭
    容許我在你墳上跳舞
    然後,瑞凡聽見蕾秋對他這麼說:「因為這一幕,總讓我心悸。」
    原來,蕾秋也想在麥肯的墳上起舞。
    她手中的小罐子貼著一幀照片,瑞凡於是明白那裡面盛載的便是化成了灰燼的麥肯。
    ☆☆☆
    她怎會這麼笨!笨透了!笨慘了!笨得簡直沒藥救了!
    瑞凡-夏,他就是瑞凡-夏,那個每天被她捉來充當沙包消氣、被她當活動垃圾桶傾倒她可怕的料理、被她當免錢脫衣舞男看個過癮的瑞凡,竟然就是她仰慕已久的劇作家!
    她怎麼會笨得以為瑞凡-夏是一個普遍至極的名字,以至於同名的人出現身邊,她也不會去多作聯想。
    遲鈍!她真的遲鈍到連她自己都覺得很不可思議的地步。或許她比那種被打到尾巴三秒鐘之後才喊好痛的笨恐龍還遲鈍也說不定,碧姬開始這樣相信。
    碧姬根本記不清楚,當瑞凡在謝幕時緩緩牽著蕾秋步上舞台的那一剎那,她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她沒印象,因為當時她的腦筋已經因為這個殘酷的事實而瞬間當機了。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最後是怎麼順利謝完幕,又是怎麼安然回到後台?她只是嘴巴張得開開的,下巴差點掉下來,腦筋一片空白。
    「不會吧?小哥一直都沒告訴碧姬,他是幹哪一行的?我還以為她都知道了,才會興趣相投湊在一起。」畔寧和西蒙摟著彼此,連走在大街上都不浪費半點時間,甜蜜地玩著親親。
    「見鬼的!誰跟他趣味相投?」碧姬沒有停下腳步,只用如雷的怒吼聲,激烈地反駁畔寧的話。
    瑞凡緊緊跟在腳步愈行愈急的碧姬身後,期望她氣消了之後,能夠回頭。
    一下了舞台,她就只是怒目相向,以為她會給他一拳,她卻只是掉頭疾走。
    他們這樣一直走著也不是辦法,瑞凡回頭告訴西蒙和畔寧:「你們先回去吧!我和她一起,不會有事的。」
    天晚了,這樣漫無目的在街上遊蕩,簡直是在吸引犯罪的目光。
    西蒙拍拍瑞凡的肩膀,說道:「她的脾氣不會發太久的,讓她揍個幾拳,她很容易就氣消了。」
    瑞凡點點頭,算是謝謝西蒙與他那沒什麼建設性的安慰。
    「那……小哥,我們走了,你自己多保重。」畔寧抬起臉來讓瑞凡將晚安吻印在她額上。
    望著西蒙和畔寧相偕消失在寧靜的夜色中,瑞凡轉過身繼續與碧姬的忿怒戰鬥。
    這一條路,愈走愈黑,看起來就和危險脫不了關係,偏偏碧姬一意孤行,一個人的倒影在森冷的街燈映照下拉得好長。
    瑞凡於是邁開步子追上前去,開口勸道:「碧姬,很晚了,你別生氣了,我向你道歉,行嗎?我乖乖站著保證不會逃跑,讓你盡情揍個痛快……你究竟要上哪裡去?」這條路肯定走不回家的,即使他是超級大路癡,他還是辨認得出,這絕對是條陌生的路。
    「你管我去哪裡?大作家!」碧姬的話像針一樣紮在瑞凡的心上。
    「我不管你,只是喜歡跟著你,而且還想告訴你,我喜歡你演我的戲。」
    碧姬急促的腳步停了下來,她背對著他,問道:「你喜歡我演你的戲?」
    「很喜歡,你演得真的很好。」如果她不是那麼氣憤填膺的話,她一定能夠聽出他話裡的真誠與感動。
    說實話,他當初還真沒想到,碧姬竟然可以將這樣一個內斂細膩的角色詮釋得如此恰如其分,她連說話的語調神態呼吸都拿捏得十分精確,讓瑞凡實在不敢相信她是那個平時動不動就以暴力解決問題的鐵拳碧姬。
    「你的身上有沒有錢?」她突然冒出這麼一句,瑞凡不敢含糊應答,他於是很慎重地掏出皮夾檢查一下。
    確定裡頭有幾張鈔票後,他才回答:「還有一點錢,你想買什麼東西嗎?」
    「傻瓜!那是保命錢。」碧姬給了他一個白眼。
    的確,身上沒帶錢還敢在夜裡走在紐約陌生黑街上,根本是找死嘛!至少得攢一些鈔票在身上,不是自己用,是預備給人搶,省得歹徒搶了半天發現你身上根本只有幾個銅板,一氣之下便放手砍人,那就死得太冤,太不聰明了。
    看來,他們今夜是要在外頭閒晃了。
    ☆☆☆
    碧姬領著瑞凡爬上了人家屋子外的防火梯,那是極具紐約風格的建築特產,夜裡去爬,當心失足摔得粉身碎骨。
    「冷嗎?」瑞凡豎起衣領,呵著掌心問道。
    「不會。」碧姬昂著臉,勇敢地迎向冰冷夜風。
    「逞強。」不顧她的抵抗,瑞凡一把抓住碧姬的小手,以他溫厚的手掌包著她。「都凍成冰棍了,還說不冷。」
    「既然你都這麼慷慨地和我分享你的手溫了,那麼幹嘛不乾脆一點,把你的體溫也借給我呢?」碧姬朝他燦然一笑,等不及他張開雙臂,她便自個兒加速鑽了進去。
    這下子,他們便共享了相同的呼吸頻率與心跳悸動。
    碧姬窩在她暖和的懷裡,忽然認清了一個事實,原來他始終都在她身邊,為她遮風擋雨,而她竟然從未發現,直到今天。
    「你一定拿我當笑話看,對不對?你一直在我身邊,只是捨不得放棄看好戲的機會,是嗎?你什麼都知道,看著西蒙愛上畔寧,看著我傷心哭泣,你只是在一旁默默笑著……」
    她竟然有些心生怨懟,或者可以說她是有些妒忌的。在她與西蒙畔寧之間,瑞凡始終保持中立,誰也不幫,似乎他一開始就和她一樣清楚,所有的努力付出終究只是枉然。
    「那是因為你沒有哭!」瑞凡緊緊擁住她,才發覺她原來也有脆弱的一面。
    「什麼?」
    「你從來都不哭,也許會歎息,也許會低眉,但是你從來不掉眼淚。我曾經想過,如果你在我面前哭了,我一定會為你接住每一顆淚珠,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聽見他這樣說,碧姬的眼眶不由得泛起一片薄霧,她一眨眼,晶瑩的淚水便沿兩頰滑落,落在他即時伸出的掌心上。
    「我也會哭喲!只是常常眼睛還沒睜開,眼淚就掉下來,可以預見自己的悲哀,卻抵擋不往將來的傷害。」她打一開始就知道愛上西蒙像愛上一陣風,風瀟灑吹過,沙丘卻留下寂寞的形狀。
    「只要還能愛,一切都將苦盡甘來。」然而瑞凡相信同樣一句話,卻無法應用在執迷不悔的蕾秋身上,那令他無比心痛。
    他們默默地凝望紐約如星棋羅列的夜間版圖,冰冷的防火梯上,不再冰冷的眼淚滴在他掌心,形成絢麗的水痕。
    「今天晚上星星好多。」碧姬揚起手,想捉一顆偷偷藏在口袋。
    「那我問你,你知道曼哈頓什麼地方看得見最多星星?」瑞凡丟給她一個答案神秘的問題。想了半天,碧姬終於耐不住性子,抬頭逼問他:「究竟是什麼地方?」
    同樣都是曼哈頓,難道真有一個地方星星特別喜歡跑去露臉嗎?連天文館這個答案都被他否絕,那她真的想不出還有什麼其它可能的答案了。
    瑞凡輕笑,溫柔地拂開她額前的髮絲。「就是你的眼底呀!我看見你的眼睛裡藏著最燦亮的星宿,閃閃發光。」
    他的話令她再度無法遏制,斗大的淚滴像星肩灑落,於是他低下頭去,親吻她的淚眼。

《愛翻紐約天》